第一二四章:摊牌(四)
“你没猜错。”顾显点点头,脸色依然苍白却显得镇静了许多,“我爸前几天收到夏伯伯的电话,就喝醉了。他趁着酒意打了个国际长途把一切都告诉我了。还说他可能活不了多久了。他确实承认,每次徐磊会把送来的火机油集中起来,放入一些我爸交给他的液体,然后再送给校寒使用。但是我爸说,他只告诉徐磊,这种东西是可以延长煤油使用时间、并且是校寒用惯了的,只叫他始终记得就可以了。”
校寒扬起了眉毛:“这么说,这个人蠢到这种地步?”
“他确实挺老实的。”夏陌突然开口,只是仍然像是没什么力气,“这种东西闻起来,只不过是比普通的煤油香了一点罢了。甚至还有让人提神的作用,相信徐磊也是试过的。否则他后来有很多机会把你给弄昏了送到顾管家那去。”
校寒点点头,“算他命好。继续说。”
顾显抿了抿嘴,艰难的开口:“只是在这之前,我爸他……一直觉得校寒越长越像他父亲,也一直对他父亲抱着觊觎之心,就和夏二伯一样。所以,他借着开地下赌场和欢场的机会,有一次喝多了,把别人当作了校寒,利用那里本来为客人准备的一些用具和玩具,狠狠的……虐待至死。”
“之后,”顾显吞了吞口水,像是心有余悸:“我爸一直觉得自己很变态,可又不止一次的想象着校寒在那种情况下的反应……终于等到校寒独自和他在地下室相处的机会,他就像犯了毒瘾似的,不停的折磨校寒之后怕他逃跑,怕他告发,怕他被折磨死,就那么一直过到了校寒上大学……”
后来的事,顾显已无力再说下去。光是说出这些,都已经令这个三十多岁的阳光男人满目悲凉,像是脱力了一般。
这种时候,校寒也终于又开口:“好了顾显,别说了。剩下的,让她说吧。”他手指指向的,是一直望着自己,眼神复杂的那个女人——玲玲。
“我?”她似乎完全不在状况内。
可随即,她就咯咯的笑着,接近完美的样貌与身材下,优雅的前进了几步,俨然是一副单身贵族的派头,嘴里说着完全不符的话:“你终于敢听了么?呵呵……也对,当初那么肮脏的家伙,居然有胆子接受我的感情,却没胆子亮出自己的伤痕!”
她声音变得有些狠厉,可却仍然是温温润润的:“当我想尽办法跟踪你到伯爵会所的地下室以后,你知道我听着那些惨叫和呻吟是什么滋味?呵呵,你死也想不到,我居然觉得很愉快!我觉得,只有这样,才能报复我所遭受的耻辱!”
她一双漂亮的单凤眼,转到了顾管家快要烧尽的尸体上,略带惋惜的说着:“所以嘛,我就趁你昏过去的时候找到了这个老家伙,说我可以保证他的后半生,但要他的儿子作我的丈夫,要你至死逃不开这种折磨。而且,这种折磨要让我看到,要让我听到,要能够让我觉得畅快而缠绵,就像,嗯,就像和你作爱一样愉快,令我感觉到幸福与疯狂,那种绝望的美感,哦,真令我迷恋。”
这是个疯子……所有人都这么想着,包括了与她原本就是同样思想方式的夏家老二。
那湿润的声音还在继续着:“可谁知道,这个老家伙是个容易心软的没用东西。没办法呀,我答应了他,又是他的儿媳,我只能把他接过去了。然后……”她咯咯笑着看向顾显:“然后再把这个该死的GAY扔到校寒身边不远的地方去,放他自由的做他喜欢的事,守他喜欢的人,只要他不作出什么背叛我的事,他的父亲就一生无忧,呵呵。我真是善良啊,不是么亲爱的小恒,亲爱的洛洛,亲爱的校寒……”
被点到名字的三个人,同时变了脸色。
洛洛大眼睛里的泪早就涌个不停,此时原本泛着蓝光的眼白已布满了血丝,她嘶叫着:“不对,不是这样,玲姐你不是这种人的!你不是说你只有我一个人么?你不是说你不会嫁人的吗?”她扑了上去,紧紧的搂着玲玲的腰身,“你说过给我时间的,说过要等我的,说过只要我不讲出你帮夏家投资的事,你就不会再回去爱校寒,你会像小时候那样,一直和我在一起的!不是吗?”
似乎是嫌这种刺激还不够大,也似乎是洛洛早已失去了理智,她继续喊着,不顾其它人眼中的震惊:“我什么都答应你了,我连认出哥哥都假装不知道!我连爷爷奶奶都没有认!为什么,为什么你还要回来,还要站出来,还要用那种眼光去看校寒!为什么你还是喜欢那些变态玩意,为什么?”
夏阡的脑子空白了一阵,他隐约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大声吼着问道:“洛洛!你胡说什么,你是孤儿院的小妹!你没有父母的!你爸你妈都在部队里牺牲了!”
洛洛大声的叫喊,即使是夏阡捂紧了耳朵也能听到,他恨不能刺破自己的耳膜,却只能任由那声音穿透了他的脑海与心脏:“是!他们是死了!可是我爷爷还活着!玲姐的妈妈,就是我的姨妈!瘦猴就是我哥,我亲生的哥哥!郭医师的姐姐,就是我的母亲!我的父亲,才是真正的死去了的亲人……从小,我就和玲姐一起长大,在孤儿院里也只不过是因为,我的妈妈不能照顾我,因为她……生下我没多久,就已经丢下我嫁了别人……我就只能呆在爷爷奶奶家里,住在孤儿院里,做阡哥哥的妹妹,做寒哥哥的妹妹,做玲姐的乖小妹……我把一切都看在眼里,却要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却要什么都不说!明明我有家有长辈,却要接受你们的施舍,要看着我喜欢的人去和我认的哥哥们竞争!”
火焰终是熄灭了。
陵园的午夜,意外的没有听到任何奇怪的声音。或者,就算真有什么灵魄鬼魂之类的,也已经被这些活着比死更痛苦的人们所发出的声音,吓得退避三舍了吧。
夏陌扯扯夏阡,俩人站起身点燃了那些油灯。他示意夏阡去安抚一下洛洛,就独自走到门卫那里要了一个骨灰坛,然后带着几个工人回来,当着顾显的面将顾管家的骨灰一点点捧进了坛子里,然后封起来,在校寒的父母旁边埋了进去,起了一座新的墓碑。
至此,除了那场意外,其它的一切,也终于都弄清楚了。
瘦猴抱着顾显无声的哭,那个原本就瘦得可怜的青年,如今像只小老鼠一般在夏夜的陵园里簌簌发抖。
顾显跪到新的墓碑前,亲手用工人带来的朱漆描出碑上刻着的字,嘴里喃喃的说着:“爸,虽然你到死也没有勇气在众人面前做到坦诚,可你还是告诉我了。你就安心的走吧,去做个善良的、不再扭曲了灵魂的人吧。但愿夏陌放的那把火,真的能令你重生过来,……要是阎王爷不答应,你可要记得,跟儿子我说一声,我也好多买些香烛纸钱,为你开道啊。”
夏阡试图将发疯一般的洛洛从玲玲手上拉开,却又被校寒阻止了。
校寒静静的望着那两个都曾对他很重要的女人,轻轻的说:“如果我不曾将小恒交给你们照顾,也许你们的人生会完全不同吧。但,本来我欠你们的,却被你们用另一种方式报复着,所以,以后也不可能再有能笑着招呼的机会了。”
而宇恒却是看着玲玲,抿了抿嘴,“玲姐,你当初带我走,有没有别的用心?有没有半点是对自己弟弟的喜欢?”
第一二五章:摊牌(五)
玲玲咯咯笑着,一边拥紧了洛洛,一边头也不抬的说着:“说什么哪,我只想怎么样让校寒难过,让他发出那种又绝望又美妙的声音罢了。你这小东西,什么也不懂,就不要乱猜了。”
宇恒黯然的垂下头,却在下一刻被校寒扯进怀里,冰凉的手触着他的额:“乱想什么,相信你自己就行了。这儿还有件大事没明白,你给我冷静点才对。”
听着校寒温柔的劝慰,宇恒低低的应着,一边将视线重新投到了夏老爷子身前。
经历了大半夜,夏家老二终于像是受不了如此多的刺激,乖乖的将事情说了出来:
没错,之前的车祸确实是他始料未及的。可之后夏陌被夏母硬留在了夏家,说是怀疑校家对夏、宇两家有谋害之意,拒不肯说明夏陌的来历,对宇家更是说夏陌已经死在车祸中了。
而后面的几年,夏母也确实是非常喜欢夏陌那可爱的样子与颇有灵性的天份。当得知宇恒出世后,夏父特地带着小阡和小陌过去道喜时,被宇家的人认出了小陌,急得几近疯掉的夏母,就在夏父刚决定要告诉宇家小陌的身份时,央求夏家老二派出几个人,跟踪了宇家的人,然后选在了合适的时候,将工程中的钢板推了下去,正中宇家父母的头部,俩人死无全貌……
如果说宇恒张着嘴流泪然后气晕过去,是因为受不了这么大的刺激,那么,夏陌原本就已得知了这些事以后,还是在夏阡怀里没了反应,则是因为郁结过久,心情长期压抑所至吧。
夏家老二刚说清事实,两个孩子就一先一后的失去了知觉。夏老爷子咆哮着流泪:“老郭啊,你快和你女儿一起看看这两个可怜的孩子!”
陵园里,新旧墓碑前,乱作了一团。
没有人去理会顾显和瘦猴,也没人发现洛洛和玲玲是何时离开的。
夏阡将夏陌放到长椅上,紧张的望着郭老教授的一举一动,却不敢开口问一个字。
而校寒则更加紧张,他心里根本就还记得郭医师曾说过的那话:“如果再有什么事故意这么气得他晕过去,只怕是醒不醒得了,谁也无法预料的。”
似乎是看出了校寒的隐忧,顾医师尽管因自己女儿的作为感到无颜面对校寒,却还是拍拍他的手:“别太担心。他只是太难过,并不是心里有事说不出来那种郁结。依我看,夏陌反而比他更危险一些。”
望着校寒抬头紧张的看看宇恒又看看夏陌,郭医师叹着气,像是在说他们,又像是在说自己的女儿:“有时候,心里有所求而求不得,所产生的郁结之症,才是这世上最好的医生也治不好的……”
但无论如何,这俩人终究还是醒过来了。
虽然他们醒来的时候,都已经又一次躺在了医院里,可仍然是在自己熟识的人身边。
这会已经是那晚过后的第四天近午了。
夏陌忽的一下坐起来,发了会呆以后就习惯的开始四处摸他的眼镜。只不过他这次摸到的不是眼镜,是一只手和一手的头发。
夏陌愣了一会,随即歪着头看向手摸到的地方:夏阡趴在他床边睡着,不远处还有一张床,校寒醒着,靠在床头,躺着的是宇恒。
听到动静,校寒转头看了看,眼里露出几分喜色,悄声说:“小陌,你醒了啊。有没什么不舒服的?”
夏陌摇摇头,看看窗外发觉太阳已经当头照了,这才慢慢的回想起自己“睡着”以前的事情。
他想了一会,大致的明白自己为什么突然呆在医院里醒过来,也想起了那些令其它人不敢相信却又无法否定的陈述,叹了口气。
夏陌动动脖子,从床畔的小柜子上抓过眼镜戴上,轻手轻脚的下了床走到校寒身边看看宇恒,侧过头:“小恒什么时候睡着的?一直没醒吗?”
校寒笑笑:“没事。他比你要晚点,不过清早已经醒了,吃了点东西才睡着。”
“哦。”夏陌应了一声,眨了眨眼睛,指指仍然趴着的夏阡:“这家伙,一直这么趴着?”
“嗯。本来是坐着的。宇恒醒了我叫他去睡一会,他不去,吃了些我买上来的早饭,非要在这守着你,我又不想因为打他一顿把小恒吵醒,就只能由着他去了。不过,”校寒扁了扁嘴,“这小子打呼噜太吵了点。亏你受得了。”
夏陌心里抽了一下:“打呼噜?怎么从来没听过?”
“你不会是以为你是从昨天半夜睡到现在吧?”校寒一副好笑的样子看着他,眼底却是挥不去的难过,“你都睡了两三天了!”
“啊?”夏陌晃晃脑袋,“难怪头晕,”说着又伸手揉揉后背,“还混身疼。”
校寒无奈的看着这个貌似老实清秀的家伙,要不是先一步和他私下商量安排好,又有谁敢相信,就是这么个旁人看起来老实的孩子在背地里穿针引线,说动了夏老爷子,又摆出种种道理与现状,才能令顾显和瘦猴不顾世俗的说出事实呢?
自从过年之后回来,夏陌就变了个人。平素里的安静和浅笑背后,是时时与校寒借工作理由进行种种联系种种探究的辛苦,是为了不让夏阡牵扯进来更加担心,而露出的处处顺从与温和,是为了不使宇恒再受什么苦,再冒什么险,而忍着知道一切却不能说,还要摆出一副什么都不清楚样子的面具。
而那次清明节到陵园以后,夏陌更从墓碑上的时间里推断出了当时在场和不可能在场的人,更想深了一步,找到了郭医师问询,也又一次在夏阡的别扭之后,得以独自与夏老爷子取得联系,求他关注家里的几个长辈行径。
但校寒所受的苦,夏陌倒是真不知道的。可这也并没有使夏陌心里的猜测与现实相差太大。
“校寒,”夏陌轻轻的叫了一声,打断校寒的思考:“出去说吧,我还有些事要确认一下。”
校寒点点头,这才发觉夏陌不单洗脸换好了便装,还已轻轻巧巧的把夏阡搬到床上躺好了。
他闭上张开准备问要拿夏阡怎么样的嘴,无声的弯起了眉眼,在夏陌的注视下安静的走了出去。
俩人不知不觉就又走到上次校寒躲着哭了半天的走廊尽头。
这里仍然是一个人也没有。校寒左右看看,有种奇妙的感觉:“哎,真是。才几天的功夫又跑来一趟,怎么偏偏觉得像是过了几十年似的。”
一边说,他一边伸了个懒腰,回头看着夏陌:“想问你睡着以后的事?还是想问那几个老家伙如何处置了?先给我抽支烟吧,这几天都守在病房里,我快憋死了嘿嘿。”
嚓的一声,校寒有些不解的望着夏陌手中的火机,一边接过香烟点燃了,一边不自觉的问:“你不是把它丢了?”
“嗯。丢的是另一个。我照这样式在网上订了一个,目的就是迷惑顾管家。”夏陌淡淡的说着,自己也点燃一支,吸了口烟:“我倒是真的蒙对了几样。不过,夏阡的身份我还是不知道。估计我爸那边,二伯父会被老头子送到警察局去吧。至于玲玲她们,随便她们自己好了……看她那副样子,我觉得也挺悲哀的。……校寒,你看在洛洛的份上放过她行不?”
“噗”,校寒笑出声来,望着空中的烟圈,慢慢的蹲下:“看来我一向的表现是睚眦必报了。”
夏陌闻言,跟着他滑到地面蹲下,低低的笑了几声:“也是,如果你真的有那么记仇,夏阡早就被你压回去几十次,顾管家也早就没命活了。”
第一二六章:宽容
“嗯。你猜的差没多远。”校寒说着,将后面的处理结果和夏阡相关的事,大略的告诉了夏陌。
正午的阳光从窗户照进来,窗框的影子投在俩人头顶上方,就如同两个人轻轻的说话声一般,同样的轻柔,出奇的没有一点酷热的感觉。
当天半夜,夏陌由于付出了太多的精力,得知了大部分结果以后就一阵放松的睡着了。而宇恒则是由于仍然对幼年时父母的惨死感觉到痛苦,而下意识的产生了逃避当下的想法,自我保护式的暂时昏迷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