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毕业典礼的企划一样,我没想过自己企划出来的东西要永远受到周围称赞。
一开始还是抱着候补心态的我,现在却对这个职位有了眷恋;而被人提醒自己考生身分的时候,又为了不得不退出而郁闷痛苦。
所有学生会的成员都是推荐入学而服务到最后的吗?
上课钟响起,我和朝井无言地走进教室。
比别人迟钝的我,也一路走到这里来了。
感觉到我跟朝井之间怪异的气氛,不少同学 偷偷过来问是怎么回事,然而,那些关心对我来说只是徒增烦闷而已。
放学后走向图书馆时一看到?仓老师,我立刻拔腿就跑。
“……我明明讨厌学校却只能在学校里打转……真悲哀。” 跟二叶约会时的支出都是他在付,我每个月的零用钱只有五千块,全都要拿来当手机的电话费。
“学长,你的脸色不太好耶。”
走向无人处的我忽然听到背后传来话声。
“伊田……”
“你是来看我灌篮的吗?刚好我今天在跟国中部的篮球社社员练习,现在里面没有人,你要进来看吗?” 要做什么都可以,只要能打发时间,而且最好没有人。
伊田明明是新人,却能在下个月的观摩赛中晋升为正式选手。
我脱掉鞋子进入体育馆。
要射看看吗?接过伊田轻轻拋过来的球,我虽然已经脱掉外套,但因为衬衫的关系很难把手举高,就又把球还给伊田了。
“你不用回到队上去吗?”
“不用了,因为我很斯巴达,比我小的队员都很怕我。” 看到我笑了的伊田忽然把手上的球像射三分球似地投出去,但是我立刻就知道他不是想要投篮。
他接着用力踹了地面一脚后腾空而起有一公尺之高,把球捞进手心后灌进篮框。
“好棒!”
伊田运球的声音跟我在体育课打球的声音完全不一样。
手掌跟球之间彷佛有着默契,就算闭上眼睛,光听球在地上挥动的声音,就知道它会怎么回到自己手上。
“你的球有自己的意志啊!好象一定会回到你手上一样!” “是啊,我可是天才,球也很喜欢我。”
边运球边快速地跑到另一边的伊田又一次漂亮的灌篮。
看到他那全身充满了力与美的动作,我的胸口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冲动。
要是不赶快捂住嘴的话我怕会哭出来。
不想被伊田发现的我立刻抹掉眼泪走到场边。
一进入场内就无法停下来的伊田,又陆续展现了他许多华丽的球技。
坐在地上的我是奢侈的唯一观众。
他的每一个动作都是那么的美。不管射到多远,球的去向永远只有一个地方。
那种感觉就像有能力的人不管走到哪里都能成功一样。
我切身地体认到自己的无能。
我既不像小沼有选择自己未来的勇气,学校跟补习班又都是父母所选,现在虽然当上了副会长,但之前只能勉强在班上当个干部才有属于自己的容身之处。
如果没有遇见小沼的话,可能我到现在连一个倾吐心事的对象都没有。
为什么……。
每次、每次、每次,我总是在这里踟蹰。
明知钻牛角尖只会让自己越加封闭停滞不前而已啊!
但是,我又害怕自己全力以赴的结果,却是别人轻轻松松就能达成的目标。愈害怕愈是胡思乱想,这就是我的坏毛病。
愈是大家都能做到的事我就愈不敢做。
因为,我从小就隐约地知道,不是非我不可的事会让自己变成一个不被需要的人。
就是知道,所以我很会以什么都不做的态度,来暗示我什么都会做。
相反地,一旦开始一件事之后,我就想做到任谁也无法模仿的完美。
“……不知道有没有一种叫做” 不是第一就无法安心症候群” 的病?应该有吧……” 我愈不想把这个名词套在自己身上,就愈觉得自己就是这样。
我讨厌那种若是无法获得第一就会被众人矮化的感觉。
难怪发觉学生会脱离我的掌握之后头痛就开始发作。
这种无力的空虚感到底是什么?
“……模拟考的成绩退步,连上个月在补习班考到第一名的成绩也跟第二名相差无几……” 是我太贪心了吗?
那结果让我失去了更多东西,而且加深了我的沮丧感吗?
当我明白这一点的同时已经尝到失败的苦果了。
虽然,选择进入学生会是因为我想帮朝井向学校争取新制服的改革,但不能否认地也包含了我想拖延其它事情的因素在内。
其中又以二叶和我父母的事最严重。
对于二叶,如果我不在课业以外的时间也显得忙碌的话,就得去面对留学的事。
对于父母,如果我替自己制造出除了课业之外更捧成绩的话,或许可以作为我到时候争取留学的筹码。
这是我想了很久的结论。
但是,没有一样成功的原因,应该还是我不适合耍这样的小手段吧!
就是因为自己太贪心,想掌握的东西太多,到头来才会一无所有的不安感愈来愈强。
是我自己让自己失去方向的吧……。
怎么办?要是两边都落空的话……。
我捂住嘴,无法控制地倒在地上。
而且,说不定二叶已经在心中对我失望了。
因为他太温柔,就算知道我的弱点也不会说出来……。
我觉得自己的神经好象快断了,胸口闷塞得无法呼吸。
根本是在浪费时间的我……我……。
一切都是自己造成的。就像说谎一样……我无法下决心让自己的心情只朝一个方向发展。
我也想选择啊!
但是,我无法彻底相信自己,我心中有一个小小的声音在告诫自己不能相信这样的人。
“……要是二叶有一天对我说,我再也不相信你的话了……” 在那天的电话里,对于二叶要求电交的态度我啼笑皆非,就算约会被取消我也听话不抱怨。
但是,我的内心却无时无刻不在害怕着他会突然提到留学的事,随时想要确定他是爱我的。
听到二叶强调他跟悠没有见面就肤浅地喜悦、觉得莫大的满足……。
“好累,我为什么要做这些无聊的事呢……” 曾几何时运球的声音停了,伊田已经站到我面前。
就像二叶一样大的手捧住了我的脸。
……什么?
伊田在说着什么。我虽然看到他的嘴在动却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我也不想听。觉得一切都好麻烦,干脆闭上眼睛什么都不管地往后倒。
虽然没有到昏过去的地步,但我什么都不想看也不想听。
不要有人管我,我好想一个人……。
当伊田迷惘的眼神离我愈来愈近时,我已经完全闭上眼睛了。
但是--当一个柔软的感触分开我的唇侵入口腔的时候,我的脑中霎时一片空白。
我被吻了,被伊田吻了。虽然闭上眼睛,我知道是谁在吻我。
他为什么……。
满腹疑问的我却无法推开或逃脱。
因为身体完全不能动弹。
突然秀逗的机器可能就是这种感觉吧……。
我漠然地想着。
--生物就算生病还是会本能地想挣扎。
上次见到小沼的时候好象跟他谈到这一类的话题。
--但是,机器如果没有外力的话就无法自动运转。
他的意思是说人只能自救,早点明白这个道理的话,人生就会有很大的改变……。
我记得以前听卓也说过,小沼从小就是一个观点跟别人不同的孩子,在这方面他比我冷静也达观多了。
伊田的嘴唇终于离开。
他抓住我的双肩用力摇晃。
“学长!池谷学长!”
虽然我还是发不出声音,但是已经可以直视他的眼睛了。
“振作一点!可恶!”
“……我……没事。”
我的声音微弱到连自己都吃惊的地步,幸好总算可以说话了。
这时,我全身脱力似地靠在伊田的肩上。
“你别吓我啦、可恶……”
他叹息地放手离开我的身体。
“刚才那个吻是冲击治疗法,你不用回我了。” 回我?他说话的方式真的跟小沼很像。
“我要是用手掴你的话,你的脸一定会被我打烂的。” 难道刚才的我状态非常不好?
看到伊田如此慌张的模样,大概八九不离十。
“我……今天…有点怪怪的。……不好意思……吓到你了。” 在能自由说话的同时我的呼吸也变得顺畅多了,但是脸颊仍旧冰冷。
看到我能说话而安心下来的伊田忽然大声说:
“你是因为跟学生会长吵架而挨骂吗?”
“……怎么可能?”
“但是他的目光经常追着你跑啊!”
“你别胡说了。”
我摇头把视线从伊田身上移开。别以为吻过我一次就可以说话这么随便。
我推开了伊田伸出想扶我起来的手。
虽然觉得对他不好意思,但是我想早点离开这里……。
然而,伊田却用力拉住我,硬把我带到椅子上坐下。
“刚才的吻不是你的第一次吧?”
“你在说什么?”
除了二叶之外也只有一树先生而已,我在心中加了一句。
看我沉默不语,伊田坐在地上,把球放在盘起来的腿中间,一脸复杂地抓着头。
“……我很担心你啊!刚才见到你的时候,我就直觉让你这样回去的话太危险。” “……太危险?”
“你的脸色苍白得好象随时要昏倒一样啊,看起来又很紧张。” 听到他刚才说很担心我时,还以为他是同性恋而先入为主想逃的情绪忽然停了下来。我认真地凝视着伊田。
“我看起来真的这么糟吗?”
“是啊!”
“我真是……对不起。”
不以为意的伊田反而微笑地看着我。
“你可以说出来啊!我既没有朋友,口风也满紧的。” “没有朋友?你不是说之前在这里读过小学……” “以前因为篮球的关系发生过伤害事件,那也是我留学的原因。” 所以还记得的人都很怕我。伊田虽然没有明说,但是沉静的眼瞠里却表明了一切。
“……对我来说,要回到曾经逃出过一次的地方是需要理由的。” 要不然读哪所高中都可以,伊田不在意地笑说。
“我会对小沼一见钟情是因为当时他在教务处对老师大叫” 打架应该双方都有错吧?” ,小孩子的记性特别好,到现在还忘不了。” 那太像小沼作风的做法让我差点笑出来。
“是他的话,如果我做了什么好事一定会称赞我。而且,如果不回日本的话,不就等于承认自己做错事?” 我朦胧地凝视着伊田。
我好象可以体会到他从事发到现在的痛苦及后悔……。
那是一种对从自己的承诺中强迫脱逃的懊悔。
这种感觉是不管多久都不会消失的。
他知道自己的留学完全都是为了"逃避"。
同时我也体会到了明知逃不掉,进而反映在对待二叶或家人的态度上,也对我自己造成了沉重的压力。
“也只有当学生的时候才有时间和机会重来一次啊,学长。” “我不明白,但是……”
或许因为我们是学生才会这么想吧!成年人也有他们自己的说法。
“但是,你还不会太晚,绝对来得及。”
对于声称自己没有朋友的伊田,我只想告诉他这句话。
他是自己决定回来的,当然来得及。
“你能诚实面对自己的情绪。”
小沼、悠、二叶也都一样。
我……也不想再逃了。
因为就算逃得了一时,也无法永远不去面对。
“……我忽然想到有事,要先走了。”
伊田也随之站起来表示要送我回去。我压住他的肩膀。
“我没事了,你回队上去吧!”
“但是……”
“篮球可是讲求团队精神的运动哦!”
我鼓励似地用力拍拍他的肩膀,离开体育馆后笔直朝校门口走去。
一走出校门我就拿出手机放进口袋里。
今晚一定要见到二叶。我有话要对他说。
不管他有没有发现,如果我再继续欺骗自己的话,就永远无法往前跨出一步。
为了找人帮我,我立刻打了电话给一树先生。
这是我第一次在平日到二叶的学校。
先回家一趟换衣服的我拿了手机和钱包出来,到了二叶位于麻布的美国学校之后,在门口附近徘徊了近二十分钟。
从広尾车站出来走十五分钟才能到的纪念公园,是个非常安静的地方。不过路灯太少,等日落一个人走的话会有点恐怖。
这所美国学校里有国中部和高中部,校舍还是连在一起的。国小部则在距离稍远的地方。
二叶从国小就在这所学校就读。
校舍是水泥建材的四层楼建筑。从半空中看下来整个校园就像一个"J"字型。
里面的建筑物除了校舍以外,还有两座体育馆和用白线画出二百米跑道的广大操场,被高达五公尺的铁丝网包围着。
铁丝网旁边是学生进入校园必经之路,可以骑脚踏车或步行。
能进入宿舍居住的只有校长推荐的资优生而已。
单身的教师和校长就住在距离宿舍五十公尺远,看起来非常有气质、铺盖炼瓦的房子里。
二叶说周日这里偶尔会开茶会。
偷偷到宿舍前观察的我,确定了二叶的房间还亮着灯后,就打手机给他。
我告诉吃完饭洗好澡的二叶自己就在门口时,他焦急地连衣服都没穿好就跑出来接我。
“怎么了?”
“……我只是想见你……”
当我帮他把上没把好的钮扣时,他忽然用力把我拥进了怀里,扣子都贴在我的脸上了。
“我、我快喘不过气了啦、二叶!”
我从他还微湿的金发中闻到熟悉的洗发精香味。
在二月把头发剪短的二叶比我刚认识他的时候要短了好多。他的浏海虽然已经长到遮住眼睛,不过平常都用发雕拨上去。
“……二叶的味道。”
他把我带到建筑物的隐密处吻了好久。
被圈在他怀中的我虽然得踮脚才能配合他的吻,却有种好象完全属于他的感觉。
我在出门前洗过澡,还擦了去年圣诞节一树先生送我的香水。当二叶的手探进我的衬衫里抚摸的时候,香水的味道自然飘散出来,我的体温也随之升高。
“……一树的品味还真不错。”
“是啊!”
这个味道很适合你……。二叶边说边把唇从颈项来到肩膀。
抚摸着二叶短发的我低语了一声对不起。
“我今天是来道歉的。”
“道歉?”
似乎没把我的话当真的二叶继续在我的肌肤上留连,那种舒服的感觉让我忍不住闭上眼眼。
从何时开始我觉得自己不是同性恋,只是对象刚好是二叶而已呢?
“你决定好了大学科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