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他们两个那股亲热劲,一定早就生米煮成熟饭了!”
“呀……!好浪漫哦!”
“这有什么浪漫的?”
“两个美少年的恋情,还有比这更美的吗!”
“……这句话有道理哦!”
“不知道谁采取主动的哦?”
“那还用说,真木当然是‘攻’罗!”
“这可难讲不是啦!我是说是谁先追谁的?”
“……很难确定耶!”
“基本上,他们怎么会看对眼的就是一个谜!”
“就是说啊……”
要是这些三姑六婆的话传进裕也耳中,他想必第二天就不肯上学了……所幸女孩子一向是背地讲八卦的高手,而裕也又从不侧耳倾听流言,所以他这一辈子可能都不会发现了。
反观隆,却隐隐约约察觉到了旁人的议论纷纷……不过刚刚坠入情网的他,大有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气势,这种小场面还吓不倒他。要是脸皮不够厚,也不敢顶着金发走来走去了。
隆此时心里的盘算,是保护裕也不受他人欺凌——不,正确的说,应该是他恨不得有机会在裕也面前表现一下英雄救美。所以当他发现石头站在体育馆门口把关,不禁露出正中下怀的笑容……
像个门神般一脸杀气的石头,给裕也带来的却是心脏几乎停止的恐惧。裕也咬紧牙关、挺起胸膛,心脏却开始悸动得简直要撞上肋骨。裕也轻轻吸了一口气,让肺部充满新鲜的氧气,希望藉以平抚狂跳的心脏。
每走一步,就听到心脏扑通、扑通、扑通地跳着……
“喂!那边那两个!就是你们!”
怒喝声下,一根手指不逊地指向隆与裕也两人。裕也一边斥责着自己被吓得停了一拍的心脏,一边停下了脚步。只要对方不罢休,这场对决是在所难免的。
(我要堂堂正正说出自己的看法!)
隆的态度则是装聋作哑,说了声“老师好!”,便大摇大摆地走进了体育馆,而石头也并没有拦阻他。说老实话,他早就放弃辅导真木隆这个顽劣份子了。
结果,只有裕也一个留了下来。而此刻石头心中熊熊燃烧的,则是一份誓将往日的模范生拉回正途的热情。
“你那是什么头发,藤本!”
石头如此展开了他爱的教育。
教育的目的,是将年轻爱玩的学生导回正途……而为了达成这个目的,教师应不惜用几近恐吓的手段、不留余地的口吻,甚至适度的体罚,也是在所难免的管教方法之一——这是石头的想法。他的中心思想,就是不打不成器。
“你那个头发是染的对不对!你一定是去染了!赶快去给我洗掉!还有那个娘娘腔的耳环,赶快给我拿下来!”
石头坚信这个模范生只是一时冲动—决不是有心犯下杵逆学校的罪过的。果如其然,模范生在石头的厉声斥喝下顿时吓得不敢动弹。石头相信自己在正邪交战下又获得了胜利。
然而……
“我这个头发是作化学染的,所以没办法洗掉,我也不认为我有必要拿掉耳环。”
还像个国中生一样娇小玲珑的藤本裕也,抬起头来望向石头,小巧的脸庞上有着倔强的神情,口中吐出的则是毫不迟疑的辩驳。
“你说什么?”
石头压根儿不知道自己是何时抬起手、又是何时挥落的,他只是依着反射性的习惯一巴掌打了下去。
眼前比一般高一男生瘦小许多的少年,便在毫无防备的情况下受了这一记耳光,腾空飞了出去。看着少年像稻草人般摔出去的姿态,连动手打人的石头都吃了一惊。接着,少年“碰”一声撞上墙壁,便双腿虚软地跪倒在地了。
“唔……呃!”
见到裕也吐出混着胃液的清水,石头顿觉眼前发黑,连忙奔向前去探视。
他撞到的是背、还是头?既然会呕吐,脑震荡的可能性很大……这下惨了!
“担架!谁快去保健室拿担架来!”
“滚开!”
猛然吃了一记肘子,石头翻身跌倒,肩膀狠狠敲在地板上。
将踢了十年美式足球的选手撂倒在地的犯人,摇晃着金色的头发,火速将他娇小的同学拦腰抱起,活像个急于达阵的四分卫一般,一溜烟便消失在石头的视线之外。
“啊,喂!站住!不可以摇晃他!”
石头大吼一声,随即快步追了上去。
与其去考虑这幕闹剧对开学典礼的影响,石头满心只担心着准东大学生的优秀脑袋是否平安无恙。
五分钟之后,裕也躺在保健室的床上,红着双颊不安地蠕动着。
“我都说他没有撞到头的迹象了,拜托你冷静一下好不好,岩木老师!”
人称保健室的欧巴桑——个头不高、略嫌丰满、说话直来直往、深受学生爱戴的桥本老师,无奈地说道。
“就算没有外伤,可是他明明就吐了啊!我觉得还是送他去照一下超音波比较好!”
石头激动得油腻的额头都浮起青筋,硬是坚持自己的主张。
隆背对着争执不下的两位为人师表,一脸担心地俯身望着裕也。
“我真的什么事都没有!”
裕也说完便想坐起身来,隆却加以阻止:“不行!”
“你是第一次被这么狠狠地揍对不对?还是多躺一下吧!”
隆一面说着,一面对裕也眨了眨眼。听到这句话的石头,宛如被雷击中一般转过头来。
(原来他是这个意思……)裕也顿时明白了。
真木希望我假装很不舒服,好吓吓岩木老师。但是,这样太小人了。我们的学生手册上很明白地记载着“学生不应做不适当的装扮”,而我的确违反了规定,岩木老师是有理由对我生气的。
而我之所以明知故犯,也是有特殊意义的,我不想用这种把戏破坏了我的初衷。
“岩木老师。”
裕也主动开了口。
“我并不是因为撞到头才吐的。”
“但是你撞到背的时候,不是痛得几乎晕过去了吗?”
隆用眼神示意“你别说话!”,又将事实更夸大了几分。裕也不以为然地瞪了回去。
“真木,你能不能不要插嘴!”
好心没好报的隆一脸的不是滋味,裕也却视若无睹地将视线从他脸上挪开了。
“老师,我并没有撞到头,身上也没有受伤啊,倒是脸颊有点痛就是了。总之,参加开学典礼比较重要,所以我必须先告辞了。”
裕也用着一副品学兼优的“模范生”的表情,向石头一鞠躬,便起身下床,接着又对着一向对学校典礼嗤之以鼻的不良少年说了一声“走吧!”
裕也信步走出保健室,而真木则像条忠犬般亦步亦趋地尾随在后。
“岩木老师?”
桥本保健老师的声音,将愣住的石头唤回了现实。
“啊,麻烦你了,那我告辞了。”
石头无意识地行了一个足球选手惯用的三十度鞠躬礼,便快步走出了保健室。他一面飞也似地朝体育馆前进,一面不断告诉自己:振作一点、振作一点!
除了头发的颜色和右耳的耳环之外,藤本裕也依然是“正常”的。他刚刚望着自己说话的眼神,怎么看也不像是个会荒废学业、或是被爱情给冲昏头的不肖学生。
既然如此,我无论如何一定要纠正他偏差的行为!
石头感到胸口涌上一股教育者的热情,这也让他跃跃欲试了起来。
不管是全力冲刺触地得分,或是抱人截球阻止敌队达阵,都是美式足球这项运动的最大乐趣所在。而在教育界这个大竞技场上,石头一向有机会享受与踢足球不相上下的快感……身为学校的训导主任,他立下了无数连战皆捷的记录,若是今天能把这只迷途的模范生羔羊拉回正途,势必又会在他辉煌的战绩添上一笔。石头一面感谢天赐良机,一面抱着满腔的斗志朝体育馆前进。
他睁大一双火眼金睛,在人群中寻找着藤本裕也,随即便发现他与学生会的干部们贴墙站立,面对着其余依班级整齐排列的同学。
“早期发现、早期治疗”乃是训导的大原则,然而石头的同僚们,却没有一个人留心到这株开始产生病变的小草。
石头恨恨地啐了一口,转念一想,却又觉得这样也无妨。
改造藤本裕也的工作,就让我来一手包办好了,最好其它人都不要插手!
等到典礼结束,石头气势逼人地走向裕也。
“藤本!”
一声叫喊让裕也瞬间缩了缩脖子,却又不服输地抬起头来,与石头眼神交会。
“是,老师。”
接着,他轻轻歪了歪头
“您找我有什么事?”
“啊……”
不知怎地,石头的舌头竟莫名地打起结来。
原本只须命令一句“头发染回黑色、耳环拿下来”的,但在看到裕也那毫不矫饰、并非挑战、只是仰望着自己的清澈眼神,石头竟将到了喉咙的话又咽了回去。
石头以行动取代了沉默,将手伸向裕也的右耳。他的目的只是为了动手取下耳环,但裕也却露出惊恐的表情,下意识地抬起手臂护住头。
他这份天真烂漫,这份属于孩子的傻气,让凶暴成性的石头一时之间竟看痴了……
“笨、笨蛋!”
看到石头着慌的模样,裕也这才发现自己表错情,连忙将手臂放下,又重新摆出一副模范生的表情。只不过,脸颊却带上了微微的红晕。
“对不起,老师。”
对于自己害怕被打做出的孩子气反应,他似乎相当不好意思。
“算了。”
石头像个泄了气的皮球般说道。他全身的斗志都因为这一闹而消失无踪了。
“明天上学之前,把你那个头发和耳环好好处理一下。”
“谢谢老师。”
“不、不是的!我叫你处理一下,是要你把头发变回黑的;耳环也不准再戴,你懂我的意思吗?”
石头连忙赶紧补充说明,而裕也只是轻轻点了点头。
“我刚刚会跟您道谢,是表示感谢您的指导,但是我的头发和耳环是代表着我的人格宣言,所以我不会因为您的话而改变。”
裕也口齿清晰地说完这段话,便一鞠躬说了句“老师再见”,快步离开了石头面前。
原本只以为藤本裕也是个很好带的优良学生,没想到他不仅很有主见,还出乎意料地有骨气。
“可惜……我真是太为你可惜了,藤本!”
石头仰天长叹,双手握拳。
“像你这么优秀的青少年,为什么硬是要违反校规,染发戴耳环呢,”
才刚展现完教育家的洞察力,石头又喊道:
“健全的精神来自健全的服装,我不会就此罢休的,”
石头这句意气昂扬的自言自语,却被躲在一旁准备随时保护裕也的隆给听见了。
“哼!”
石头听到这一声极其不屑的哼声,才如大梦初醒般转过头去。进入他视线的隆不屑地说道:
“当老师的全都是这样,课堂上讲得很好听,说什么不能以貌取人,自己却净用外表来判断学生!”
“你说什么?”
隆斜眼瞪着石头,一脸“想打就打打看啊?”的表情,接着又用嘲讽的语气说:
“依你这种智商,我看你再等一百年也不会了解那家伙为什么坚持要染头发、戴耳环。”
“你、你对老师说话是什么口气!”
“话说回来,我的头发可比他夸张多了,而且我也有戴耳环,你光‘辅导’他一个人,会不会有点太偏心了?老师。”
目送着只有半只脚伸进学校便鞋、边走路边发出啪哒啪哒声的隆大摇大摆离去,石头只气得浑身颤抖。
“居然公然挑战教师的权威……真木隆!你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好大的狗胆!”
看着血脉贲张……不,应该说是热血沸腾的石头兀自发飙,其它老师们带着“这种人少惹为妙”的表情,一个一个特意绕开他走出体育馆。
真木隆这个学生,脑筋动得快、嘴巴又不饶人,是个打遍天下无敌手的超级不良少年。背地里,还有人说他是传说中的“优秀不良学生”齐田叶的接班人……齐田叶因为某位好朋友的影响,对学校生活产生了莫大兴趣,因此凭添不少风波,多亏真木隆的生活重心是放在学校以外,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那些认识齐田叶的资深教师们,个个都语重心长地说着。
不管怎么说,真木隆好歹也是齐田叶形影不离的死党——得理不饶人的真木千里的亲弟弟,要是他果真拥有与哥哥相同的素质(虽然两人个性不同,但本质相同之处仍能略见一二),而且一不小心决定将它发扬光大,那教师们可要一个头两个大了。
所以……不知道绿高曾经有过“学生自治时代”的岩木训导主任,请发挥一下“敬鬼神而远之”这句古语的精神吧!
主张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资深教师们,无不在心中暗自祈祷。
这么说起来,现在的第二学期可不是有场大活动吗?(就是由当年的学生会长真木以及执行委员长齐田连手创办,至今依然萧规曹随的“绿高年度大戏.超级高中校庆”)当年为了这场活动,全体男性教师活活少了二成的宝贵头发。现在的声势虽然大不如前,青少年呼之欲出的爆发力还是让校方提心吊胆。
真木隆一向被校方敬如鬼神,所以也没闯出过什么大祸,要是不小心激发起他的叛逆精神,难保不会跑出第二个齐田叶来。
这位真木千里的亲弟弟脑袋虽然像哥哥一样精明,但个性上却和齐田叶如出一辙。
这么一个恐怖的学生,岂能让他“觉醒”呢?
然而天不从人愿,教师们的恐惧正一步步地实现当中。
暑假之前八竿子打不着关系的藤本裕也和真木隆,开学以来却过从甚密。吃过齐田+真木这对搭档苦头的教师们,对于这对金发不良学生+褐发学生会副会长的组合,心里不禁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要是隆和裕也的交情继续加深,变成像叶和千里一样的挚友……隆成为第二个叶、而裕也成为第二个千里的话,那第二学生自治时代可能就会来临了。
以教育理论来说,“学生自立”当然是件值得鼓励的事;然而,就职业的立场来说可就不一定了……嘴上说要培养学生独立的人格,但社会的观念却始终坚持年少者应服从年长者。所以若是让学生夺去了主导权,势必会受到教育界以及家长们“管教不周”的责难。
学生们要改制服、染头发、穿耳洞,对教师们来说原本是无所谓的。他们只须贯彻自己传道、授业、解惑的本职,至于学生爱穿拖鞋来上课或做其它的事,他们没有丝毫权利加以干涉。
不能原谅学生仪容不整的,其实是以家长为首的“社会大众”。话说回来,“生活辅导”原本理应是父母的责任,却不知何时一股脑都加诸在老师的身上了。
家长与教师之间必须要互相信赖,才能让教学活动更为顺畅,因此校方不得不祭出发禁、裙子长度规定这种穷极无聊的“学生对立方案”,让教师身兼取缔之职,原本的教育者形象也变质成为监视人,从此在学生的心目中成为过街老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