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餐怎么办呢?]
[嗯——那我就吃完再出发好了。]
[我知道了。]
走出游戏间,叶跨上往二楼的阶梯。回到房间,坐在床上,叶像个等待处决的罪人一般梦想着地狱。
近处传来关门的声音,大概是千里走进了隆的房间。一看到隆的模样,千里就应该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吧!从此之后,我和千里不但不再是朋友,甚至比陌生人还不如了。
叶投身于弹簧床垫上。
叶一面等待命运中的死神前来叩门,一面下意识地数了起来:
(一、二、三……)
池上从社长的脸色察觉事有蹊跷,立刻火速地展开了行动。
他背着千里悄悄潜进两兄弟的房间,只见少年趴卧在床上,呈现在被单外的裸露肩膀沾满了污泥。池上反手便将房间上了锁。
他蹑手蹑脚走近床边,轻轻喊了声[隆少爷?],少年的肩头应声微微一震,仔细一瞧,少年的头发也沾附着草屑与干硬的泥土。
[您先去洗个澡,我待会儿帮您擦药。]
隆杀气腾腾地仰视着池上,用嘶哑的声音、愤恨至极的语气说道:
[叶难道一天到晚都在干这种好事?]
池上摇了摇头回答:
[不是的。他现在自己也受了很大的打击,还说晚上就要赶回东京去。]
[……他可好,吃完了拍拍屁股就想走?]
[我是第一次见到社长那副模样。]
[他活该……]
见到少年没有预想中受创沉重,池上不禁暗暗松了口气。接着,他又提出下一个建议;
[需要我把这件事告诉您哥哥吗?]
[我的仇自己会报!]
少年的回答是斩钉截铁的。
[我会让他加信奉还的。]
[……这样啊——]
[这件事你不必插手,我自己来处理就行了。]
池上闻言心想:社长这下该不会遇到克星了吧……然而,他却无法为强奸友人弟弟的叶做任何辩驳。
[回过头来想想——]少年喃喃自语般地说道。
[这么一来,我手中就掌握了他最大的弱点了嘛!从今以后,我说什么他都非听不可罗?]
[……就理论上来说,确实是这样。]
他上一面回答,一面惊讶于这孩子原来与叶正是同类——禀性坚强、愈挫愈勇,一点狂风大浪是无法轻易将他们打倒的。
[总之,还是先来洗澡和擦药——]
池上正想伸出援手助隆站起,却见隆垂着头没有反应。
[嗯——我自己来就好了,能不能把药给我?]
见到隆盖红了耳朵,池上不禁为他符合年龄的反应而感到莫名的安心。他故意用一板一眼的口气说道:
[放心好了,从前我还在饭店工作的时候,有位客人洗澡时不小心烫伤了那话儿,就是我帮他急救的。]
[噗!好、好痛……不要逗我笑啦!]
[那我这就去拿药。]
[麻烦你了。]
[哪里,不客气。]
池上一面穿过走廊,一面摄了搔懮心忡忡的头。这事件不知会演变成什么样的结局……
在脑中数到九千五百二十九的时候,敲门声总算响起了。
[社长,晚餐已经准备好了。]门外传来的却是池上的声音。
[我马上就去。]
(九千五百三十、九千五百三十一……)
叶无意义地继续堆积着数字,一边整理仪容,拿起梳子顺顺头发。
(九千五百五十二、九干五百五十三……)
叶走出房门,下了楼梯,穿过走廊,进入饭厅。
在摆满了备极奢华的料理的餐桌旁,隆用凶恶的眼神狠狠盯着他,而千里的表情也十分僵硬。叶心想:隆一定已经把一切全盘托出了。
[因为是最后的晚餐,总要豪华点嘛!]
叶强打起精神笑了笑,便走向自己的座位。
(九千五百……)
池上手持一瓶装在冰筒里的香摈走近。
[这是DONBELINON。]
[帮我们各倒一杯。]
叶凝视着液体渐渐注满,便拿起了诀别的酒杯。
[虽然不长,但是这几天休假我过得很快乐。之后,就你们两个慢慢玩吧!]
叶正想说出干杯的祝辞,却被隆一声[等等!]给打断了。
[你不是说不允许任何工作打扰你的休假吗?我问你哥哥和工作哪边重要,你还大言不惭地说当然是朋友!]
(咦?)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的叶转头看向隆。
(你想就这样舍弃我哥?你敢说你已经不爱他了!你对我做了那种好事,我可不准你夹着尾巴落跑!)
[难道你只是说好玩的?]
[别闹了,隆。]
千里在这时插了嘴。
[叶,别介意这小鬼头说的话。]
为隆的言行致歉后,千里一脸寂寥地向叶微微一笑:[如果因此影响到你的事业,那我这个好朋友也白当了。]
[…不,这……]
[不好意思,关于之前的事,我已经照您的吩附延期了。我方纔不是跟您报告过了吗?]
叶精明能干的秘书说起说来真是脸不红、气不喘,说服力更是百分之百。
(到底是怎么回事?)
叶一面纳闷着,一面发挥起工作上锻练出的精湛演技,向隆轻轻一瞪。
[我本来正想说,却被你给打断了。]
[咦?原来你不用回去啦!哈哈,抱歉啦!]
面前这个笑着回答的小鬼,也是个不可多得的好演员。
[隆也真是的 ]
只有苦笑着的千里被蒙在鼓里。
[抱歉,叶,打断了你干杯的兴致。]
[别那么客气!来,那我们重新干一次!]
虽然隆挽留自己的动机成谜,但对现在的叶来说,没有比千里又像从前一样叫自己叶来得更重要了。
当千里在厨房协助池上清洗餐具,叶则在撞球道具各就各位的游戏间内静心等待。不久,他听到脚步声传来,于是转头看看是谁进来了——
走进门内的是隆。他一脸桀骛不驯地走近撞球台,举起叶刚刚摆好的球杆。摆出老手的神情与架势,隆一面准备试球,一面叶说道:
[你就一辈子爱着我老哥吧!]
[喀]的一声,球飞了出去。隆从鼻腔内发出一声不满意的冷哼。
[这球杆太重了!]
他将球杆伸到叶的面前,意思似乎是要叶帮他换一根。
[我怎么没听说你也要打?]
叶这句话自然是在暗示[识相的就别当电灯泡],但隆却用挑衅的眼光射了过来。
[那你就吻我。]
[啊?]
[如果你现在当场吻我,今晚我就不打扰你的好事。]
[小鬼……]
[更夸张的你都做了,现在还敢说不要?]
[……我知道了。]
带着一半的自暴自弃和一半的报复心态,叶结结实实给了隆一个热情缠绵的吻。而隆不但反应热烈,火热的身躯还贪求更多。
[你这小鬼……真是可怕!]
叶从舌与舌的交缠中挤出这句话。而千里亲爱的弟弟则用刚捕获可口猎物的猛兽般的眼神,仰望着叶邪邪一笑:
[你现在知道已经太迟了,白痴。]
这句话真是半点不假。
第四章
真木千里以名列前茅的成绩从高中毕业后,便进入一所以训练美容师闻名的专科学校,目的是为了继承母亲经营的美容院[MAKI美发沙龙]。
千里的母亲命运多舛,也或许是没有看男人的眼光,先后经历两次失败的婚姻。失丢依靠的她,大部份的岁月必须独力抚养两个不同父亲的儿子。
当千里不得不为将来打算的时候,母亲与第二任丈夫所生的弟弟隆纔只有七岁。除了千里本身对未来没有明确的目标之外,当时离婚两次的母亲也尚未找到第三任丈夫,他难免觉得照顾母亲与继承美容院是自己不可推卸的责任。
一年之后,当千里满十九岁时,母亲举行了第三次婚礼,但新爸爸是一名公务员,对母亲的生意毫无帮助,更让千里失去了另谋生计的理由。此外,当时的千里也对充满创意的美容业开始产生了兴趣。
话虽如此,但以街坊邻居为服务对象的美容院继承人来说,千里还是显得太优秀了。
在专科学校研习一年之后,千里又经过一年实习,随即轻而易举地通过国家考试。原本只在母亲店里安身立命的千里,因为友人的怂恿参加了比赛,得到创意设计组的最优秀奖;从此一举成名,开始他专业发型设计师的生涯。
千里生性不好沽名钓誉,若没有劝他参加比赛的那位高中同学齐田叶的大力鼓吹与不求回报的支持,他这一生恐怕就要埋没在街角的小小美容院里……顶多,可能会有些客人冲着张贴在店头的最优秀奖奖状来光顾罢了。
(反观齐田,在进了大学之后立刻发挥他最擅长的行销本领,当千里得奖的时候,他已然是一家名为[JUST·IN]的公关公司的负责人了。这间公司的主要业务是为表演、派对以及一些商业或非商业的活动做企划,演艺圈及服装界也在他的服务范围内。齐田不惜全面运用自己的地位与人脉,只为帮助千里扬名立万。)
若不是那场邂逅,千里原本打算平平凡凡渡过一生的人生观不会有了一百八十度的改变,更不会兴起参加比赛的念头。
那时的千里,正与一名以自由摄影家为目标的杂志摄影记者坠入情网,展开一段出乎意料的恋情。就是这名男子,建议千里多加比赛的。
千里与他的相遇,是在二十岁那年夏天。
向来循规蹈矩的千里,做梦也没想到自己会与同性相爱。在两人认识后不久的一个冬夜,原本意气相投的[哥儿们]竟向自己表白,当时充溢千里胸中的不是惊愕,而是一份需求得到弥补的满足感。
不知是自已与生俱来的同性恋倾向,亦或如他所说[连系两人灵魂的红线并没有性别之分]……还是像齐田的责备[你太单纯了,纔会那么容易听信他的花言巧语]——
尽管千里百思不解究竟哪种可能性的成份较大,但经由接受他的感情、与他相恋的过程,自己的确得到了无与伦比的喜悦。
鼓励千里参加比赛的人虽然是齐田,但真正让千里下定决心的,却是他的一番话:
[总有一天,你会希望自己的创意能够尽情施展。当然,你也可以等有那个念头之后再去尝试,但我真的很想看看你全力发挥下的作品是什么样子。要是你得了奖,我会帮你拍张纪念照的。]
他遵守了承诺,以专业的技巧将千里的作品收进了底片。
然而,造物弄人。千里而后会踏上发型设计师的道路,契机竟是因比谁都了解、深爱千里的他意外辞世——
他采访时车祸去世的消息,是千里从电视新闻上得知的。
与他相识一年,相恋半年……那是一个梅雨季将尽时节的黄昏,绵绵的细雨体贴地扫去整天的烦闷。坐在四个半榻榻米大的客厅里,千里与隆吃着冷冻咖哩饭权充晚餐。
当时千里和弟弟两人已搬出家来租了一间公寓,主要原因是弟弟隆和新父亲不和。由于母亲忙于生意,隆自幼就由千里兄兼母职带大,于是千里便自告奋勇地负起照顾弟弟的责任。
隆比千里小十一岁,当时还是个十岁的小学四年级生。千里一只耳朵听着隆谈论足球队的话题,另一只耳朵则注意着电视传来的新闻播报员正确而刻板的声音。
[现在播报下一则新闻:今天凌晨在横滨横须贺道路上发生一起汽车相撞事件,造成一死、八人轻重伤的惨剧。而在车祸发生的三十分钟后,又有一名到现场采访的摄影记者不慎被车碾过,当场死亡,使这次事件成为双重悲剧。]
千里惊了一跳抬起头来,正好看到电视画面打出他的姓名。
[警方认为未经允许擅自进入现场采访可能是出事的主因,正针对相关人士展开调查……]
[……不会吧……?]
千里恍恍惚惚地听着自己的低语。隆更在一旁火上加油地问道:
[哥,刚刚新闻报的那个被车压死的人,好象跟那个人同名同姓耶?]
[我不相信……这不是真的!]
然而,再强烈的否认也无法改变已发生的残酷事实。
如同失去了赖以维生的空气、阳光与水,千里在那一瞬间便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在那天早上,千里决定用一柄美工刀结束自己失去灵魂的空壳。
发现状况的隆立刻拨了—一九,救回哥哥一条性命。但是,命捡回来了,千里的魂魄却拒绝回到人间。之后的四个月,千里不得不被送进精神病房接受抗忧郁治疗。
其后,千里之所以得到出院许可,竟然是因为医生认为自己已无能为力了。
[还是让他跟家人一起生活、正常地工作,对病情比较有帮助。尽量不要让他有一个人胡思乱想的时间,将他的心思转到别的东西上面。]
聆听医师建议的虽然是千里的双亲和隆,但在千里决定继续和隆两人离家生活之后,提供给他工作机会、不由分说地将他重新拉回社会的人,却是齐田叶。
在千里答应之前,齐田毫不懈怠地以[我好不容易带你找到这份工作,难道你要让我丢脸不成?]和[这样下去,你不觉得很对不起隆吗?你看他的表情愈来愈愤世嫉俗了!]胁迫与动之以情双管齐下,企图攻破千里的心防。
当然,当时的千里不但对齐田没有一丝一毫的感谢之意,还对他多管闲事的举止厌烦至极,甚至还曾责备他;[你为什么要这样强迫我?]
现在回想起来,当时的千里只是一味地沉浸在自己的悲扬之中,完全没想到自己的行为有多让周遭的人心痛。
比任何人都有耐心、有毅力地试图敲开千里心扉,最后终于把他唤回人间的大功臣,并不是千里的母亲或弟弟……而是只不过与他高中同窗两年的好友齐田叶。
身为学生会长,叶日常生活的烦杂远在常人之上,但在千里住院期间以及出院以后,他却不厌其烦地每天前往探望。不知感恩的千里,对他的盛情总是不屑一顾,甚至有时连他的面都不想见,但叶却丝毫不放在心上。
在千里眼中,高中时代的叶是个有魄力、有担当、性格豪爽的男子,虽然极具领导纔能,却有些许粗枝大叶的遗憾。
然百,在千里那段槁木死灰般的日子里,是他殷勤的来访带来了生气,也是他的不放弃使千里有勇气重拾粉碎的心。叶表面上用辞辛辣、咄咄逼人,实际上却一直在暗中期待千里的[重生]。
当叶知道千里与同性相恋的时候,曾经表现得怒不可遏,辱骂千里的情人是]不择手段的死同性恋];还激动地甩了千里耳光,叫他[赶紧醒悟]。但是,当他知道了对方不幸的死讯之后,却再也不曾吐露任何批评的字眼。
不,仅有一次叶——曾经这么说过:[早点忘了那个丢下你死掉的混蛋!]
这是第一次,千里感觉自己与他同性相爱的关系受到了肯定。
感情疏离的继父关心的不是继子的心情,而是自己的面子;至于母亲,则试图将过往一切抹煞,甚至想说服千里那不是一场真正的爱情。
只有叶,正面认同了千里对他的爱……
于是千里接受了叶的好意,再次拿起了发梳与剪刀。
只有在专注于工作的时候,千里纔得以忘却失去他的痛苦。
既无法求死,就只好求生。为了渡过没有他的漫漫人生,千里需要一股外来的力量支持。
他开始成为一个工作狂。为了不让自己陷入感伤的情绪,他在母亲的店里从早到晚处理着来往顾客的三千烦恼丝,也接下叶陆续引荐的演艺圈工作,企图在自己身心俱疲的同时,达到忘却一切痛苦的目的……
不知不觉当中,千里竟以新进实力派发型设计师[CHSATOMAKI]之名在业界打响了知名度。他的手艺与品味,为自己赢得了值得尊敬的地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