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斗的人群蓦地安静了,极为短暂而惊心的片刻静默,所有人的注意力和火力,齐齐对准邵钧!
邵钧的脸因为眼前的残酷绝境而发白,眼眶深邃充血,周身突然燃起一层恐惧,随之而来吞没他的是雷霆的愤怒。
所有住在清河监狱里的人都知道,这座最坚固的现代化监狱是一座牢不可破的围城,绝不可能从内部被人突破,从内墙到外墙需要通过四道岗哨,这伙人想冲破那一道道不可逾越的电控铁门,除了从马小川身上扒走的门卡,他们还需要拿到一名狱警的手指和眼。
罗强扭头发现邵钧被围,愤怒地大叫一声。他让几个人缠住,对方手里有铁家伙。罗强右手是赤手空拳,手背上突出的一排硬骨全部打到血肉模糊,露着肉。他左手耍着从食堂厨房偷带出来的一把刨子,就是他平时用来擦胡萝卜丝、土豆丝的刨子,凶狠地照着人一刨,生生从对方脸上撕掉一大片肉……
“邵钧!!!!!”
罗强喉咙嘶吼出血……
“邵队长,邵警官,对不住了!”
张大虎手里夹着刀片,想要动手。
邵钧万分震惊盯着眼前的人,浑身发抖。
邵钧从牙缝里吐出俩字:“甭想。”
梁子威胁道:“邵队长,我们根本没想伤你,你乖乖合作别反抗,跟我们走,我们就让你的手指头和眼珠子留在身上!”
邵钧火冒三丈,毫不妥协地大骂:“你敢!!!……我操你们八辈儿祖宗的!!!!!!!!”
罗强掀翻堵在他身前一个又一个的人,从监道这一头扑向另一头,身后是一条横七竖八躺着人的血路……
狭长的一条监道狼藉一片,两面墙上布满血滴,让邵钧肩头愤怒的焰火熊熊燃烧。他的脾气,他的烈性,他的叛逆,甚至他与生俱来高人一等的娇气与骄傲,都不允许他面对这样一群人妥协屈服,在这一群烂泥一样的人面前屈膝苟且。
“邵钧!!!!!”
罗强看到邵钧面对那一群虎视眈眈凶残至极的暴徒,伸出了手指。
邵钧伸开左手食指和中指,一字一句说:“你们就甭想。”
邵钧说着,二指伸到嘴里,一口咬下去,毫不留情。
罗强狂怒地大叫,直扑藏在人丛里的尤宝川。尤二爷抓起一人扔过来挡,罗强跃起来一刨子将眼前的人脑壳砸出一块坑。
那是邵钧在电控大门上打指纹的两只手指。他用他那一副能啃断手指甲还能吃掉制服裤子的尖利的门齿,将自己左手二指生生咬掉一层皮,连皮带肉,带着他的指纹,咬下来,直接吞了。
“没老子的指纹,你们谁也甭走。”
“你三爷爷今天,就让你们,一个都跑不出去。”
邵钧黑眉立目,俊脸苍白,下嘴唇残留一抹鲜艳刺眼的血红,那是他自己手指上的血。他精瘦的身形立在铁门前,牢牢地捍卫整条监道唯一的出口……
94、神兵天降
邵钧吞掉指纹,张大虎一伙人气急败坏,抡起带着尖刺的墩布杆子,捅向邵钧小腹。
木棒子根本没机会接触到邵钧身体,张大虎身后一道黑影铺天盖地带着狂暴凶狠嗜血搏命的气息扑向他击飞他手中的武器!
张大虎发出杀猪般的嚎叫,声音简直不像从他自个儿声带里攒出来的。
一根只有小指粗细的竹筷子——显然又是食堂总厨偷带出来的家伙——如同一道锋利的匕首撕裂凶徒的气焰,“扑哧”一声,狠狠插进这厮企图袭击邵钧的那条胳膊的肘关节,扎进上臂和前臂两块关节骨之间最脆弱的接缝儿,又准又毒!
罗强眼球冒火,一掌扇飞瞬间废了一条胳膊的张大虎。
罗强用山一样雄浑结实的脊背横堵在监道口,把邵钧严丝合缝挡在身后。
“哪个敢伤邵警官一根汗毛,老子今天跟他换命。”
“一帮小兔崽子,王八羔子,想从邵警官身上取东西,先要问问老子答不答应。想碰他一下,今儿个得先从老子身上踩过去。”
罗强粗哑的声音在声带上磨出伤痕,一字一句,就是道上不要命的架势。
邵钧下嘴唇上沾的那一丝鲜血,让罗强浑身的血都涌上脸……
邵钧这时候才逮着机会跟罗强掰扯,也是气急败坏:“老二,这他妈都怎么回事?!”
罗强来不及细说,脸色铁青:“老子先收拾了这帮兔崽子再说。”
对面人已经扑上来,罗强和邵钧一起怒吼着,两条猛虎下山的身形,抄家伙与对手战成一团……
邵钧一棍子击退一个崽子,扭头吼道:“怎么就这么巧,咋就能这么巧?!我前脚刚一回来,牢号里就炸了?!”
罗强将胡萝卜刨子当做盾牌抵挡和还击,怒气冲冲回嘴道:“谁他妈让你回来的?老子让你走你为啥不走!”
邵钧再回想前两天罗强的异常,突然就明白了:“罗强你个混蛋!你个王八蛋忒么早就知道有人要炸号,你瞒着我?你哄我走?!”
邵钧震惊:“你丫早盘算好了?你自个儿也想趁乱跑出去是你想越狱?!”
罗强:“……”
两人四目相对,瞥见对方眼里闪动的最隐秘的神情,罗强只是细微的一个迟疑,就被邵钧精明地捕捉到,气得大骂:“罗强你活腻歪了你他妈不要命了!!!”
罗强眼睛红了,也吼道:“邵钧!!!……”
邵钧:“……”
俩人一边抵鼻子对吼,一边背后有灵似的,同时扭头一掌劈倒扑上来的匪徒……
“越狱”这俩字,沉甸甸地压在罗强心口,缠在他脑子里,枝枝脉脉,勾勾联联。
邵钧那时候曾经声嘶力竭地跟他吼过,老二,你什么时候能减刑,你什么时候出狱?你啥时候能出去,我等着你出去了再来找我。
邵钧说过的这话,烙在罗强心坎上了。罗强不想真耽误馒头大半辈子,不是只有姓尤的老头子惦记出去,罗强做梦也想早点儿出狱!
要说罗老二这号人脑子里,从没想过暴力越狱这条路,那是瞎扯。罗强骨子里不是什么圣人,不是正义之师,他把每一条出路都翻来覆去设想过思考过无数遍,尤二爷做的这个局,说到底,也是帮他做了一个机会,千载难逢的机会!
他不是没想过,不是没犹豫过。只是邵钧回来得忒不是时候,罗强盘算的无数方案随着邵钧冒然入彀,只剩唯一一条路:自己出不出得去无关紧要,护着馒头,不能让馒头再遭罪、受一丁点儿伤害。
两个人都是急赤白脸,胸中憋了一口恶气,恨不得抓着对方狠狠地啃咬。
邵钧脱掉长风衣,将风衣在胳膊上一卷,当作现成的武器,左冲右突,用甩动的风衣抵挡对手手中的木棒和利器,身形敏捷。
罗强一刨子将企图偷袭突破监道口的梁子砸倒,邵钧紧跟着扑上去。俩人都憋一肚子火,不需要打商量,动作十分默契,左右开弓一顿拳打脚踢,将那小崽子砸晕了事。
两口子肩并肩,背靠背,牢牢地堵住出口,横扫所有企图逾越的暴徒……
整个过程的爆发说起来离奇混乱,其实也就五六分钟工夫,从罗强站在窗口发出吼声点燃酝酿的火苗,二大队预谋越狱的崽子们下手很快,很急。
他们只有大约一刻钟时间。在外墙放哨的武警小战士完成换岗之前,他们必须跑出去,在武警枪口下赌一把运气,赌命。
这帮人事先琢磨好地形和路线,甚至暗中观察发现了武警哨位的漏洞。深夜监区陷入一片寂静,犯人们这时候都应该在睡觉,武警夜哨通常要换一个班,换班的时间就在每晚12点钟。小战士们很辛苦,来回摸黑走夜路走两三里地,上一班的人下哨位,下一班的人登上墙头,这么一来一回,一上一下,有时操作不严谨,就会留下那么十几分钟的盲区时间,筹谋越狱的人就是想要捡这个漏。
罗强吼叫着吩咐他手下人:“警报器!拉警报!”
角落里,胡岩一推他身旁的小眼镜:“大学生,警报器电路盒让他们弄坏了,能不能整?”
小眼镜抱着头,猫着腰,本来吓得哆哆嗦嗦的。没混过道,哪见过这种真刀真枪见血群殴的场面?这人爬起身,溜着监道墙根,从打斗成团的人缝儿里战战兢兢钻过去,打开墙上的电路盒,满头冒汗。
对方瞧见有人企图报警,拎着钳子就上去了,朝着大学生后脑勺举起凶器。
胡岩眼明手快,一声不吭,拎着板凳扑上去狠狠地砸!
混乱,扭打,板凳和钳子互抡……
胡岩脑袋上让钳子砸出血,血流下来了。他从地上爬起来,倔强地拎着凳子腿,一步都不退让。
二大队暴动的几个班人多势众,七班这边势单力薄,形势危急,快要顶不住。
监道另一头三班的牢门摇得哗啦哗啦响,老癞子血红着眼怒吼:“把门打开!罗老二,把我们的门打开!!!!!”
其他那些锁着牢门的班级这会儿早都疯了,无数条手臂从窗口里伸出来,想要出去……
这些人如果全都放出来,谁知道是敌是友?这条监道无论如何也守不住。
罗强扭头看着,突然吼道:“把三班门打开!”
刺猬手忙脚乱得,眼神里犹豫了一下:“老大,真的开门?”
罗强吼:“开门!!!”
刺猬从外面用铁丝拨开三班的门,赖红兵从牢里跃出来,手里一根拐杖狠狠砸出去。胡岩让一个人压在身下掐住喉咙憋得满脸通红,差点儿被掐死,千钧一发,那崽子后脑勺被这一拐杖砸个正着,立刻匍匐瘫倒……
赖红兵当年是吊鬼李手下战将,如今年纪不小了,采石场上又炸瘸一条腿,然而混道上作风凶狠剽悍,也是一条硬汉子,丝毫不输罗老二。
这人跛着一条腿,挥舞拐杖,与人鏖战,一杖袭向躲在暗处门边的尤二爷!
两条身影裹在一起拳脚眼花缭乱,尤二爷手指上的刀片狠狠戳进赖红兵小腹!赖红兵嘶吼痛叫一声,一把掰住对方暗算他的刀片,手掌掰出了血,把刀片生生地撅了出来,反手一掌拍向尤二爷面门……
三班一群人加入战斗,战局天平迅速向一大队这一方倾斜,二大队不少炸刺儿的人被打翻在地。
罗强眼底喷血地嚷着:“警报器你妈的修好没有?!”
邵钧为了堵死这群暴动的人,孤注一掷,将监道门从里面用电控装置锁住了,与罗强俩人守住大门。里面的人一个也出不去,但是他们自己人也跑不脱,必须迅速报警让武警出动平暴,不然双方恶斗伤亡难料。
大学生以前就是学电路的,名牌大学电机系出来的,毕设做的就是警报器。他跪在墙角,将拗断错置的电源线重新接起来,让罗强催着骂着满头大汗鼓捣了半晌,警报器呜哩哇啦地响了!
胡岩捂着冒血的脑袋,扑上去狠拍警报按钮,电铃尖锐的鸣叫声响彻监区上空……
与此同时,邵钧的手机响了。
他没带警务通,没法用最快的途径联络驻监部队。手机铃声让他猛醒。
深更半夜把电话打进来的,竟然是邵国钢。
前后也就一刻钟时间差,邵局就晚来这么一刻钟,却也算来得及时,如同神兵天降。
他驾着公安的车,带着一群灰头土脸情绪懊丧的便衣,一路狂追,追着邵钧的车追到清河监狱。不偏不倚就是这么个关键时刻,邵局长就站在监狱大铁门外,拨他儿子的号码。
“邵钧,我是你爸,你出来,我有话说。”
邵国刚这时候还端着架子,口气严肃冰冷,想着如何跟儿子摊牌,怎么收拾这头桀骜不驯的小豹子。
罗强挡住邵钧身前,邵钧抓起手机狂吼:“爸,爸,我现在出不去!!!”
可算抓住了亲爹,邵钧断断续续地吼着,这时候已经不知道自己胡乱喊得是啥。
“爸,有人炸监!……犯人越狱!”
“爸,爸!!!快叫人,叫武警上来!!!!!”
邵国钢面孔缓缓陷入震惊,猛地回头,清河监区上空警铃声大作,远处监舍大楼蒸腾着一层炙热喧嚣的气氛。
邵国钢梗着脖子冲手机里吼:“邵钧!……钧钧!……”
他再喊,手机里就没了回音。邵钧的手机掉在地上,邵局长听到拳脚纷飞激烈打斗的声音,邵钧的叫声,还有罗强的吼声……
邵国钢一脚踹上监狱大铁门!
外墙哨位的武警接到警报,已经集合动作。
邵局危急关头没乱方寸,自己手底下这几个刑警队的便衣,恐怕摆不平监狱的事儿,本来也不是管这摊的。邵国刚就地迅速拨通沈博文他爸爸的电话。
邵国钢在电话里跟沈博文他爸扯着脖子吼:“我儿子在里面!钧钧现在陷在那里头!”
“你的人在哪?!”
“派你的人过来救我儿子!!!!!!!!!!”
如果没有他邵局长策划的这一出“调虎离山”,没有那个赴美考察团瞎掺合,邵钧今天原本就应该放假歇班,这时候安安稳稳留在县城租房里,被窝里撅屁股睡大觉呢。
邵局长如果知晓他愚蠢的一招间接致使宝贝儿子陷入险境,绝境,几乎伤了性命,日后一定痛不欲生悔恨终生。
他千方百计想要拆散的那两个人,此时一身浴血并肩作战,守在那条狭长监道的唯一出口,生死一线,性命攸关。
这一夜,附近某支队驻地接到总队命令,往清河监区出动了一个营的武警战士,足有三四百人,全副武装,携带步枪冲锋枪与防暴棍,迅速包围监狱……
95、狙击手
警报声终于惊动监区狱警管教的大部队,周队长戴着防暴头盔,拎着电警棍,带人赶往监道,神色匆忙震惊。
大批警帽钢盔的现身让监道里形势迅速翻转,尚有一丝反抗余力的暴徒抱着脑袋被按在墙角……
罗强一转头,监道尽头瘦削的黑影一闪而走,尤二爷钻回牢号。
罗强脑袋一懵,这人为啥一直不往外跑,竟然往回跑?等着让狱警一拥而上,瓮中捉鳖吗?
罗强突然明白了。
他纵身追过去,临走紧捏一把邵钧的腕子,匆匆搁下一句话:“馒头,快离开这儿。”
邵钧:“……嗳!”
邵钧多担心罗强,急得吼:“老二!……你回来!!!”
罗强拧身蹬上楼道一侧墙壁穿越一片乱局,飞身直扑尤宝川,猛禽扑食的凶猛力道。对方就地一滚,一双剪腿与罗强在空中对脚,借力使力,纵身撞向窗户!
尤二爷瘦小的身躯竟然撞破牢号窗子上的两道铁栏杆,纵身从二层楼跳了下去。
罗强扑到窗口,眼前铁栏杆的断裂处现出明显人工磨损切割的痕迹,用胶勉强粘住的,一撞就开,不知道的人无从察觉。这窗户才是尤二爷早设计好的逃脱生天的路径。
罗强爬窗想要跟着跳下去,侧身挤进铁栅栏之间,竟然挤不出去。
姓尤的不愧是老辣江湖,磨铁栅栏竟然只弄断两根,拆开的空隙不偏不倚容下这人极其精练省地儿的身形,别人都不成。罗强肩膀强壮,身材厚实,生生被卡在窗台上,根本出不去,只能眼睁睁瞧着尤二爷飘忽的小脚身影落进楼下树丛中,回身甩给他一枚凌厉的眼神,借着浓墨夜色迅速潜逃!
罗强一掌懊恼地砸在铁栏杆上……
他现在才明白过味儿来,监道里被狱警制服伏法的张大虎他们,不过是尤二爷引开大部队注意力的障眼法。此人布好了这个局,利用二大队一群狼心狗肺图谋不轨的崽子,与狱警火并拼杀,两败俱伤,自己渔翁得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