焚心劫 上——四时江南

作者:四时江南  录入:01-14

圣旨一下,天下大哗。

天底下谁不知道花清浅是先皇娈宠,要这么个人当主考,莫说天下学子觉得面上无光,每日里大臣上的折子都能生生淹

没身材修长的南玖。为这件事情,南玖不仅被阁臣为难,被言官骚扰,甚至被太后叫去问话。最重要的是,花清浅对于

这个突如其来的美差并不以为然,甚至三番四次暗示自己实在当不起。

兔子急了尚且咬人,更何况一个皇帝。南玖不胜其烦,一怒之下,招来阁臣痛斥:论学识,花清浅为少枫十六年榜眼;

论资历,花清浅已为官十载;最重要的是,花清浅在官场向来独来独往,毫无裙带关系,这样的人,才放心把选拔人才

的重任托付。

阁臣还想分辩,南玖已经懒得再听,表示要是想让他改主意,先找出证据推翻以上三点再说。阁臣无话可说,毕竟先皇

虽然日日与花清浅巫山云雨,可从来也没承认过花清浅是他的男宠,对外,也只说花清浅是翰林院侍讲伴君左右。更何

况,真的翻旧账,难保盛怒中的皇帝不会治自己一个对先皇的大不敬之罪。

就这样一锤定音。

消息传到邱府,邱含墨冷冷一笑,道:“皇帝这是拿江山社稷讨好小情人呢。”

无论如何,昔日门可罗雀的花府又门庭若市了,福伯不得不多雇了两个下人帮他回绝每日来府上名为探访叙旧实际上大

车小车送礼的举人。花府上下不胜其烦,荣萱日里别说读书,连玩弹子都集中不了精神,愤而找花清浅投诉。花清浅正

踮着脚够最顶上那本书,闻言回头冷冷一笑,道:“你去,拿张白纸,写上‘花清浅已死’,贴到门上,看还有谁来。

“那恐怕红布蒙的大礼要都换白布,莫说有求于你的,那些恨你入骨的都该来吊丧了。”说这话的,竟是纪清言。他把

刚买的糕点放在桌上,有些揶揄道:“先吃完这些再死也不迟。”

花清浅打开油纸包,正是西街店里卖的那种桂花糕。他捏起一块放进口中,桂花糕入口即化,不甜不腻,眯起双眼,很

有些满足地叹息:“有这个东西吃,我可怎么舍得死?”

荣萱最受不了他们两个肉麻,哀嚎一声跑了出去,迎面福伯赶过来,抓着他道:“吴小少爷来找小少爷玩了!”他两篇

脸颊立刻绯红,嘟起嘴“哼”了一声,嘴里咕哝着“老也不来找我玩,我以为他死了呢”,一边却往外跑去。

屋里,纪清言也捏起一块桂花糕塞进嘴里,咽下去之后说:“我今天遇着个以前的旧识,阴阳怪气地说我攀上高枝了。

“什么?”

“你做了主考,我又在你家做西席,他们说我近水楼台先得月,考题早就背会了呢。”

“胡说,考题我还没出呢,朝廷里谁不知道?”

“只怕这些天朝廷里就有人要找你麻烦,所以我今天是来找你辞行的,”

“要搬出去?何必。”

“人言可畏。”

花清浅目光一冷:“原来你也怕这些。”

“我不怕,可是我不想你的名声受损。”

“我哪里还有什么名声呢?”

“花清浅,若是你自己都贬低自己,那就没人再看得起你了。”清言说着说着竟有些怒,握着拳平复了情绪,却听花清

浅舒了口气道:“我知道了。我只是舍不得你搬出去。”

“又不是多久,过了这阵子,我就搬回来,到那时,我就是状元了。”清言笑笑。

“搬去哪里?有去处么?”

“去……”

这一句话还没说完,外面一叠声地便叫“圣旨到”。这圣旨来得突然,事先宫里竟没有人来知会一声。花清浅与纪清言

对视一眼,心里都有些没来由的不祥之感,先后出了门。宣旨的太监竟是王宝。

王宝作为统领太监,来花府宣旨却丝毫没有趾高气昂之举。他与花清浅之间也算熟悉,甚至很友善地先问了花清浅好才

宣旨。圣旨主要有两个中心意思。第一个,升了花清浅的官做礼部侍郎,第二个,也是最劲爆的一个,皇帝要清浅搬进

宫里住。

托辞无非是清言在花府待考,主考与举子共住一个屋檐下不方便,皇帝也都了解到清浅家最近贵客盈门,为保证科举的

真实性和公平性,特地恩准花清浅在科举期间住在宫中。

这是扯淡加放屁。

第20章

谁都知道皇帝陛下满腔热情都在那憋着呢,这一进宫,能不能出来都不知道。要是皇帝当面同花清浅商量,花清浅还好

推辞,可惜,他下了这道圣旨,表面看起来是体恤下臣,实际上阴险至极,叫人只能领旨谢恩。

花清浅接了旨,王宝道:“花大人,皇上有令,让您收拾收拾东西,这就跟咱家进宫去。”福伯上前一步,马上便有侍

卫把福伯挡在一旁。花清浅冷下脸,对王宝道:“不是说这就进宫?福伯是我的管家,不提细软什么要他收拾,便是我

一走这许久,府上的事情我也要交代一二,王公公这般拦着,是什么意思?”

王宝丝毫不恼,反而笑得自然,对着侍卫使眼色。花清浅也不与他多做理论,唤了声“福伯”,往后院走去。

纪清言看得分明,花清浅腰杆挺直,目光坚定,那美丽的瞳仁,没有一刻是向着自己的。

一进屋关上门,浑身的力气都像散了,花清浅坐在椅子上,等着福伯对自己嘱咐什么。可是福伯只默默收拾着东西,包

袱打着手上不停,屋子这边走到那边,该用的一样不落下。花清浅仰着头,试探着叫了声“福伯”,福伯低低应着,他

笑起来:“我是去送死么?您老哭什么?”

福伯擦擦泪。“少爷,咱们当初离开京城就好了。”他说。

“有什么用?该来的,跑不了。”他走过去,接过福伯手里的衣服叠着,却不放进包袱里,反而把福伯先前放进去的东

西,一件件的拿出来大半。

“他富有四海,这些东西,牙缝里省点就够我们享用不尽了,福伯你不用费心给我准备这么多。”

“少爷,就不能通融通融,我这把老骨头,跟着你去么?”

“你跟我去做什么?那里是什么好地方么?况且……”花清浅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咽下了下面的话,接着道,“这府里

上下,还都要仰仗你呢。”

“荣萱这孩子,学业不能落下,他虽然不用考功名,可懂点圣人之道总是好的。……也不必太多,他这样的身份,自己

不知道多当心,只有咱们身边的人帮他多考虑些了。若是吴家小公子来找他玩,十次里挡他个四五次,到不得手,他才

总惦记着。”花清浅说完,手上的包袱真打了个结系上。他直起腰,很有些踌躇地想了半晌,笑笑,转身向门外走去。

“少爷!”福伯叫住他,“你再没什么想嘱咐的了?”

“没了。”他回过头,“福伯,这一大家子,就全靠你了。”

他走出门,把小小一个包袱交给王宝,道谢之后,随着王宝上了门口的马车。一直到坐进车里,才敢松开掌心。掌心汗

的湿了,那一块小小的桂花糕濡的不成样子,弄得手黏糊糊的难受。

他自始至终,也没敢看纪清言一眼。

明明知道他就在那里,明明知道背后追逐自己的那道目光就是属于他,可是不敢,回头看他一眼。明明知道看他一眼,

自己心里就会好受许多,就会不必撑得这么辛苦才能迈出一步,可还是不敢。就像那个时候,自己初承恩泽,痛不欲生

,回了皇帝赐的大宅子,邱含墨来了,他挣扎着忍着痛也要见他一面,可是他一见面,就将自己送他的砚台砸在他脸上

那是一种,比刻骨更刻骨的疼痛。

要是那时邱含墨冰冷的眼神,又出现在清言脸上,他该怎么办?

实在是,不敢。

他低下头,把手指一根一根放进嘴里,品着桂花糕的甜味,甜味里夹着丝苦,不知从何而来。他想起来,十三岁的自己

,坐着来接榜眼的马车进宫,踌躇满志,路上遇到了几日前才认识的同科,有说有笑。好心情一直持续到御宴,他抬头

与邱含墨相视而笑,留一个剪影给高高在上的皇帝,那天之后,他再没那么笑过。

他想,今天自己也是一样。

坐着马车进了宫门,守门的侍卫争着在这短暂的时间巴结王宝。他轻轻撩开车帘,王宝坐在车边,探头过来问:“大人

可是有什么事?”

“进宫了?”花清浅问。

“进了。”

花清浅垂头笑了一笑,笑容里藏不住的半分苦涩,几乎叫人跟着一起痛起来。王宝听着他像是自语一般道“别了”,还

在想自己是不是听错的时候,他已经退回车中去了。

皇帝日理万机,没时间见花清浅,就算心里头恨不得撒丫子飞奔过来,也要憋着过几天再见。所以花清浅来到宫里的头

几日,着实清净的很。皇帝叫他住在苦竹院里,王宝领着他看了伺候他的宫婢内。贴身侍候他的宫监名唤小葡萄,两只

眼睛滴溜溜圆,的确像两颗黑紫色的葡萄。他欣然接受,王宝更是喜笑颜开,嘱咐花清浅好好休息之后就走了。

花清浅挥挥手,叫众人散去各司其职,只有小葡萄打量着面前的美人,惴惴地问:“主子有什么吩咐?”

花清浅揉揉眉间,对这个清瘦的少年笑道:“我有些口渴,给我拿点水来喝可好?”

小葡萄一辈子也没见这么温和的主子,忙不迭跑去倒了杯茶,又忙不迭跑回来,吹凉了送到花清浅面前。花清浅坐在椅

子里垂着头,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出神半晌才注意到少年这个动作,看少年小臂打颤,大概端的久了。他歉然一笑,接

过来一口饮尽,很满足地道:“多谢。”

小葡萄觉得,自己就算端着水再站一个时辰都值了。

花清浅此时觉得,自己很需要说些什么来缓解面前孩子的拘谨,就笑一笑问道:“你叫小葡萄?是几时进宫的?”

小葡萄垂着头,怕被这个笑糊住眼睛,终究忍不住偷偷抬起眼皮看了一眼,花清浅仍旧笑吟吟地,他一紧张,差点咬了

舌头:“七……七岁。”

穷人家卖孩子换钱花清浅是知道的,所以花清浅倒不意外他这么小就进宫,又问:“那如今,你在宫里待了几个年头了

?”

“八年了。”

这是个十五岁的孩子。

花清浅摸摸他的头:“以前是在哪里当职呢?”

小葡萄头更低了,过了半晌才低不可闻地答:“惠仁宫。”

惠仁宫是皇后寝宫,祈佑帝没有立皇后,所以那里只有几个中低等的宫人照看着。看样子,小葡萄大概是他们一员。

花清浅挑起眉梢,转瞬间又换上微笑的表情:“你放心,我很好伺候,不会打你骂你。你也知道,我是进宫出考题的,

清静些就好。你平日里想做什么都行,我唤你时你到了便成了。”

小葡萄点点头,傻乎乎道:“奴才知道。奴才以前就听人说过,花大人是很好伺候的。”

清浅放在扶手上的手指抽了一下:“你听谁说的?”

小葡萄再不伶俐也听得出清浅话音里的寒意,惴惴道:“奴才……奴才只是听人说的。”

花清浅长出一口气,像是释然,淡淡道:“你莫怕,说也没有什么。向来身正不怕影子歪,恐怕到我这里,连影子都不

跟我了。”

小葡萄懵懂着,看了看花清浅,想说句宽慰的话,却只见花清浅摆摆手:“我有些累了,你先下去吧。”

小葡萄行了礼,退到门边,忽然听花清浅叫住他,忙回过身。花清浅笑了笑,有些难以名状的苦涩:“你知道这苦竹院

以前住着谁么?”

小葡萄摇摇头:“只听说以前住着位贵人,我这样的小太监是不准靠近的。”

“那你知道,为什么苦竹院要取名‘苦竹’么?”

“奴才不知道……主子知道么?”

“我也不知道……那么早的事,谁还记得呢?”

第21章

南玖夜里翻了邱淑妃的牌子,却在完事之后更加心烦意乱。淑妃是这宫里最温柔可人的妃子,唯一的不足便是她娘家势

力强了些。她的父亲是吏部尚书邱点风,弟弟更是年青一代官吏的领袖,邱含墨。是以虽然淑妃处分随时,太后更是对

她赞许有加,连他自己心里都偏爱淑妃多些,但面上却总是冷冷的。他知道淑妃在打什么主意,如今他还没有子嗣,淑

妃满心成为皇长子的母亲。

她以为这样就可以登上后位么?

南玖越看淑妃那张熟睡中的脸越烦躁,这张脸洁白精致,婉转呻吟之时更加动人。可惜,南玖满心想着今日进宫的人,

哪里有心思对淑妃这张娇颜动容?

要花清浅进宫,莫说满朝文武,就是太后也勃然大怒。南玖平息这场混乱实在焦头烂额,下午竟被太后叫去动之以情晓

之以理,想来明日上朝,奏折也会雪片般飞来。可越是如此,想把那个人禁锢身边的感觉就越是强烈。

为了掩人耳目今夜翻了淑妃的牌子,但终究不是心里惦记着的那个。南玖披衣起身,走出门去,王宝候在门外,仍旧是

低眉顺目的样子。南玖望了望月到中天,轻声问:“安顿好了?”

王宝知道他问的是谁,回道:“回主子话,都妥当了。”

“他说什么了?”

“花大人他说,谢万岁爷恩典。”

“再没了?”

“回爷话,没了。”

南玖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道:“去看看吧。”

王宝愣了一下,问:“爷说……去苦竹院?”

南玖神色不耐,伸手叫王宝替他更衣。王宝一切伺候停当,南玖丢下一句“莫要惊动别人”,迈开步子,方向正是苦竹

院。

苦竹院还亮着灯。

王宝打着灯笼,一路上闲人退散,竟然没一个人知道是皇帝亲临。南玖一直走到苦竹院花清浅卧房门口,听见他的说话

声,提了一路的心才放下些,转头对王宝使了个眼色,王宝吹熄灯笼,眼观鼻鼻观心,做个木头人。

花清浅还没有睡,正低声对小葡萄说话。他的声音有些低沉沙哑,与平日的温煦全然不同,间或咳嗽两声,竟像是病了

。再仔细听了两句,果然是有些病了。

“把这个扔进去烧了吧。”他又咳了两声,小葡萄从屋子中央跑过来,似乎是倒了杯水给他喝,他便把手里的一件东西

递给小葡萄。

其时三月刚起头,天气乍暖还寒,到了晚上还是冷的很。苦竹院长久无人居住,想来内内外外是凉的透了,只是冷的话

生火就好,怎么又会冻成这样?

南玖瞪王宝一眼:不是说安排妥当了?

王宝“扑腾”一声跪下。

南玖懒得理他,又听屋里主仆的对话。小葡萄似乎吓了一跳,道:“这东西……很值钱吧?”

花清浅笑了笑:“再值钱有什么用?人都要冻死了,钱也没用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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