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日,紫妃在朝霞殿后园设春日宴,请大楚越兰皇后共赏桃花。
第七章
晌午的阳光缓缓的偏到正中央,侍者们安静的守在院子的各角,冷不防从书斋里穿出一阵噼里啪啦的声响,侍者们对视
一眼,偷偷露出心照不宣的笑。
果不其然,不一会,一个小小的身影垂头丧气的从门里走出来,手里还握着一大把涂的墨黑的纸,他在门边停下脚步,
又回过头去再次看了眼房间,满脸恋恋不舍。
最后,看没有希望再回去,回过头来就靠着门边的墙坐了下来。
随侍的人彼此使着眼色,最后,一个小太监走上前,低声说道,“小侯爷,地上凉,奴才去给你找个板凳来好不好?”
雪绛摇摇头,“夫子让我在门外罚站,不能坐板凳。”
不坐板凳,坐地上还不是一样不是罚站?小太监在心里偷偷的想,却也没敢再说,退回到自己的位子上。
雪绛下巴搭在膝盖上,望着院子里的常青藤发呆,自己又惹夫子生气了,可是他已经很努力了,手腕力度不够,写出的
字总是不好看,他也没有办法。昨天的《论语》他明明已经背了很多遍,今天却又不记得了,他也不想啊!
来回的滑动自己的脚尖,雪绛难过了一会,立刻又喜笑颜开,从怀里掏出偷偷藏着的桂花糕,小心的打开,桂花糕早被
挤压的变了形,他也不介意,用指头一点点的沾着,舌头小心的舔着。
等到上午的课结束的时候,雪绛已经在门边睡了过去,老夫子夹着书从他身边走过,叹了口气,甩甩袖子没说一句话。
不一会,门里又踏出另一双靴子。
萧奉照站在门边,面无表情的看着地上没吃完的桂花糕,然后伸出脚在肩上轻轻一用力,身边的身影不稳,软软的倒在
了地上。
揉了揉眼睛,看到面前脸色不善的某人,雪绛一个激灵,立刻爬起来跪在地上,低低的叫了声,“王爷!”
萧奉照慢慢说道,“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话吗?”
雪绛讷讷道,“……记……记得……”
萧奉照“嗯”了一声,然后从他身边走过,丢下一句,“明天,你不用来书斋了。”
雪绛一惊,忙在他后面叫道,“我不要。”
顿住脚步,萧奉照微微侧过头,却没有看他,“你没有资格在我面前说‘不要’。”
雪绛红了眼睛,“我……我……”
萧奉照没有再说什么,慢慢的走远。雪绛跪在原地,开始小声的抽噎,旁边的小太监上前小声的叫,“小侯爷,你……
”
却不想雪绛猛的站起身,倒把好心的小太监吓了一跳,他也不管,吸吸鼻子,咕嘟一句,“我才不管!”就撒丫子的跑
了,把个小太监一脸不明所以的晾在了原地。
晚饭的时候,雪绛没有到,萧奉照也没有问,离秀却在旁边小心的解释了一句,“小侯爷在房间里练字,”又加了句,
“从下午回来就开始了,一直到现在也没停,晚饭也说不吃了。”萧奉照神色不变的喝着汤,也不知道听没听见。
看完书又被伺候了梳洗,萧奉照穿着中衣正要上床,冷不防想到什么,慢慢的走到窗前往旁边的房间瞥了一眼,窗户上
印着一个小小的身影,埋着头正在忙碌。萧奉照神色淡淡的,低垂着眼回过身关了窗户。
第二天刚一起床,就看到书桌上摆着的一大把字帖,随手翻了翻,神色莫名。离秀在旁边解释道,“这是小侯爷一大早
送来的,他写了一天,特意拿来给王爷看看。”
萧奉照放下字帖,“他人呢?”
“累了,这会刚睡着。”
萧奉照沉默了一会,然后往门外走去,离秀在后面笑笑,没有跟上去。
推开门,萧奉照一眼就看到床上趴着的身影,白嘟嘟的脸埋在粉色的锦被里,眉间一点红,连唇也是粉粉的,整个人就
像外面的桃花,嫩嫩的,软软的。
萧奉照坐在床边抽出他的手,手指粗短,肉肉的,摊开的话手背上有很深的肉窝,还是小孩子的手,他忍不住又摊开自
己的手看看,长,瘦,有韧度。
萧奉照将带来的药膏涂抹在他红肿的指节和手腕上,药膏清凉,雪绛舒服的吧嗒了下嘴巴,萧奉照一呆,看着他半天没
有说话。
他其实……很不明白这个小孩子在想什么,明明是亡国之臣,却一点也不伤心,也一点不怕自己,如果是年纪太小的缘
故,可自己六岁的时候已经懂得很多了。
他也不明白,世界上怎么有人这么记吃不记打,无论之前对他多么不好,他都可以当没发生过,照样喜欢跟在自己的后
面。
皇兄说留着他给自己解个闷,他其实没有觉得之前有多闷,可他在自己身边叽叽喳喳的吵,他也没有觉得烦。
萧奉照伸手捏了捏他的脸,少年一向严峻的脸上也免不了有些疑惑的神色。
第八章
此后的生活并没有什么改变,雪绛仍旧跟在萧奉照后面每日进进出出,偶尔还是会不听话,但总记得把课业学好,再不
敢偷懒打混,课堂上也很少再出状况,倒把老夫子意外了一把,只叹金石为开,苦尽甘来!
悠悠岁月就到了广德五年,雪绛八岁,入楚宫三年。
金秋十月,西南传来捷报,忠武将军大败四皇子叛军,皇上龙颜大悦,决定到秋山围猎,满朝文武皆随行,连一向不问
世事的文王爷也携家眷出行。
越兰皇后称病告假,帝王身边紫妃伴驾。
清香的茶水注入到杯子里,身边的人端起喝了一口,然后眯着眼道,“好茶!”扬着眉眼,“你加了什么?”
“茶叶是皇上上次带来的,只是这水嘛……”穿着宫装的丽人微微一笑,“却是每天清晨在树叶上收集的露水。”
“哦?”萧凡卷品着茶水道,“怎么想起来用露水的?”
紫波淡淡一笑,“是从皇后那听来的。”
萧凡卷不怎么认真的夸赞,“你和皇后处的不错。”
“皇后蕙质兰心,学识渊博,难得的是知心,是个妙人。”
萧凡卷轻轻一笑,“越兰的父亲是当朝大儒,她从小就很聪明,在读书做学问方面颇有天分,在加上经常跟在他父亲耳
濡目染,要论才识,可不会输给这满朝文武中的任何一个。”
紫波轻笑,“也包括皇上吗?”
萧凡卷手中的扇子刷的打开,道,“当然!”
紫波抬眼看他,“皇上让人意外了。”
萧凡卷手中的扇子一掂一掂的在手心中击打,“学识这种东西朕不在乎,输给人也无关紧要,朕只要知道朕的江山没有
输给人就好了。”
紫波垂下眼,“皇上是在提醒紫波吗?”
萧凡卷勾着嘴角,“朕只是怕紫妃和皇后相谈甚欢,忘了对朕的承诺。”
紫波撇开眼,“皇上不用担心,臣妾记得自己说过的话。”
手中的扇子搭上她的下巴,萧凡卷的嘴角慢慢拉开一个弧度,“在生气?”他盯着她的侧脸,眼中泛出莫名的神色,“
你每次只要不高兴的时候,就会称自己为‘臣妾’。”
紫波一震,抬眼看他,萧凡卷不闪不避,大楚帝王此刻的眼中有着令人心悸的深意。
紫波撇过脸,掀开帘子看着马车外,萧凡卷也不在意,靠在车撵的榻上,狭长的眼眯起,手中的扇子在胸前徐徐的摇。
马车外,雪绛骑在马上跟在萧奉照后面,脸上掩盖不住的新奇神色,这还是他入宫以来第一次出宫,对着外面的花草树
木都觉得不一样,看到好玩的东西,忙指着让萧奉照快看快看!萧奉照并不理他,他恹恹的也没了精神,扯着自己的素
带解闷。
长到八岁,他不但面貌没什么变化,连性情也没什么长进,跟在后面的离秀离飞相视一笑。
后面突然出现“哒哒”的马蹄声,紧接着响起一把嘹亮的喊声“奉照……奉照……”
喊了几声看没有回应,声音立刻气急败坏起来,“奉照……萧奉照,你给我停下……”
话刚说完,声音的主人也到了马前,手中的鞭子一扬,指着萧奉照粗着嗓子叫,“你聋了还是哑了,没听到我叫你啊!
”
雪绛瞪大了眼,偷偷的看了眼身边的萧奉照,萧奉照神色淡淡的,没有不高兴的样子,雪绛禁不住好奇的又打量起面前
这个敢和萧奉照大呼小叫的人来,是个和萧奉照差不多年纪的少年,一身锦衣,容貌俊美,虽然满脸怒容,仍然让人移
不开眼。
少年看萧奉照不回答,又叫道,“说话,我叫了你那么多声,你当我在狗吠啊!”
萧奉照“嗯”了一声,道,“听到了!”
“听到了你不回答,你死人啊!”
话刚说完,就被紧跟着来到人从后面扫了一马鞭,少年“啊!”的一声立刻抱着手臂叫道,“你干嘛!”
马鞭的主人厉声喝道,“不得无礼!”,是个三十多岁的中年男子,脸色严峻,很有威严。
看到来人,萧奉照微微躬身,恭敬道,“皇叔!”
离秀离飞也忙上前见礼,“文王爷!”
文远“呵呵”一笑道,“奉照,几年不见,你可是越来越像小老头了,都是一家人,跟皇叔不要这么拘礼。”
萧奉照还没说话,先前的少年就忍不住叫了起来,“你现在会说了,刚才怎么不说!”
马鞭刷的又甩了过去,少年慌忙躲开,嘴里还不住的一声声叫,“你又打我!你这是只许‘官洲放火,不许百姓点灯’
,你再打,你还打……”
身边的人都是一副见怪不怪的样子,只雪绛在旁边看的有趣,冷不防和少年看过来的目光撞上,少年神情一恼,马鞭就
抽了过来,“不准笑!”
众人皆是一惊,马鞭在半空中被截住,少年叫道,“萧奉照!”
萧奉照甩开手,没有说话,少年还要再说,文远上前盯着雪绛道,“这,就是被封为安乐侯的那个孩子吗?”雪绛抿紧
了嘴巴。
文远笑问道,“叫什么名字?”
“雪绛。”
“雪绛?好名字。”
少年在旁边哼哼道,“这么女气的名字也不知道好在哪里。”马鞭一指,对着雪绛道,“喂,你记住,我叫文檀深,今
天奉照护着你,那就算了,下次你再敢笑我,小爷可不饶你!”
一行人浩浩荡荡往围场去,雪绛被吓得不轻,落后几步,离那个少年远远地。离秀见到,在他耳边解释道,“那是文世
子,文王爷的幼子,自小就被文王爷送到山上学武,不怎么回来,所以你没见过他。”
雪绛看着前面的少年,“他和王爷很熟吗?”
“文王爷是先帝幼弟,文世子和王爷是堂兄弟,你说呢?”
雪绛低下头,“那就是很熟了。”语气难掩低沉落寞,想到少年凶狠的样子会可能会经常出现,就有些低落。
离秀好笑的拍拍他的头,安抚道,“别害怕,小世子只是脾气有些暴躁,但心地很好,他和你开玩笑的,不会对你怎么
样的。”又打趣道,“说起来,你连王爷都不怕,怎么会怕文世子呢,王爷的脾气不是比世子更不好吗?”
雪绛撇着嘴,“才不呢,王爷很好啊,又温柔又善良!”
离秀吞了吞口水,又温柔又善良?还真是……小孩子的独特眼光!
第九章
围场上,皇帝一声令下,各方人马立刻往树林中冲去,萧奉照早驾着马跑的飞快,文檀深也不甘落后,跳上马急急追赶
,还不忘对着雪绛甩下一句,“小包子,咱们围场上见!”
雪绛忙扒着马鞍就要往上上,被离秀拦腰抱住,“小侯爷,今日围场凶险,紫妃娘娘特意嘱咐让你在原地等着。”
雪绛一个没防备,只好眼睁睁的看着大部队远去。
树林里,萧奉照举着箭瞄准不远处的一头麋鹿,眼睛稍稍眯起,手中的箭离弦一般飞了出去,突然“啪”的一声,箭在
半路被打飞,“碰”的一声和另一支箭一起钉入了旁边的树上,麋鹿也受到惊吓,突地跑到密林深处。
萧奉照皱着眉看着走近的人,文檀深晃着手里的弓,悠悠的在马背上说道,“阿照,围场上凭真本事见真章,可没有身
份地位的差别。”
萧奉照收起手中的弓,“你想怎样?”
文檀深立刻兴致勃勃的说道,“咱们来比一场,不比数量,只看谁射的猎物最好。就到围场西角那怎么样?”
皇家围场的西角是猎物最丰富的地方,也是猛兽最多的地方,是平常秋猎不轻易踏足的地方。
萧奉照嘴角微微讥诮的翘起,“不自量力!”
“呐呐呐……”文世子不乐意了,“话可别说的太满,你要是输了,彩头我可不会手软的!”
萧奉照一转马头,脚上使力,驾着马往西角驶去,“要比赛,就不要说那么多的废话了。”
文檀深扬眉一笑,立刻打着马跟上去。
围场外,紫波搂着雪绛在他耳边低低的说着什么,文王爷收回打量的目光,对着萧凡卷道,“他们姐弟感情很好。看起
来,皇上似乎很喜欢这位紫妃,至于这位小侯爷嘛,奉照对他也很关心。”
萧凡卷提着茶壶往他们面前的茶碗里注着水,“皇叔放心,侄儿有分寸。”
文远端起茶杯,“我倒是不担心你,只是奉照年纪小,和那个孩子呆在一起时间长了,我怕……”
萧凡卷闻言不在意的一笑,“皇叔是小看朕了,如果没有弄清楚他的品性,朕怎么放心把他往奉照身边放,而且……”
茶杯举在嘴边将饮未饮,萧凡卷唇角微勾,“阿照也不是不懂事的小孩子。”
文远低声叹道,“是啊,你们都长大了,心中都有计较,是皇叔多虑了。”
萧凡卷轻轻的说道,“皇叔严重了,侄儿记得皇叔的恩情,一辈子也不会忘,也感激皇叔多年来的爱护。”
文远挥挥手,“过去的事别再提了,你是个好孩子,皇叔只是……哎,如果当年我及时赶到的话,你母妃也不会……”
两个人一时间都因为这个话题静默了下去。突然,围场外有侍卫匆匆赶来,在榻前急道,“启禀皇上,七王爷和文世子
突然骑马往西角而去,奴才们追赶不及,已经看不到他们的身影。”
榻上的两人都是一惊,文远跺着脚急道,“一定是檀深出的主意,西角地势不明,又多有野兽出没,他们两个不知道天
高地厚,胡乱瞎闯是要出问题的啊!”
萧凡卷也很着急,尤其是西角又在今年放入了一头黑熊,风险就更大了,但还是保持着镇定的语气吩咐道,“立刻传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