阳春——红烧小排骨

开阳对摇光的“烂事”一词颇为不满，但想到之后可能还要仰仗这个面冷心热的家伙，还是将即将出口的驳斥咽了回去，老实地跟在摇光身后出了破军殿。

23.苏醒

古月觉得自己存在于一片混沌之中，而时间本身已经失去了意义。他存在的前提变成了无尽的黑暗，仿佛千百年的岁月眨眼就能过去，又似乎即使他在这里存在了一万年也不过是刹那光阴。

然而不知何时，眼前出现了一道光，继而慢慢拉长，似乎在黑暗中延展成了一条白色的横线，可是他却也不想移动分毫，只觉得整个身体都懒懒的，没有任何气力，于是他便呆呆地看着那光芒一点一点伸长，最终围绕着他连在一起，如盘古巨斧挥过后在混沌中划出的地平线，分割了天地。可是那光芒仍然距离他十分遥远，它不会主动靠近，而他也并不需要它的温暖。

古月怔怔地望着那线白光，忽然一阵恍惚，待回过神来，他发现自己居然不知何时出了这片混沌，正站在一个熟悉的院子里。

五感猛地回到身体里面，耳边的嘈杂被无限放大，让他一时不知身在何处。眼前的阳光太过刺眼，他唯有闭起眼睛在一片血红中渐渐适应了才再次睁开。

这个院子他认得，特别是那扇朱红色的大门，却是武状元府的大门没错。而此时这大门正敞开着，各种达官贵人一脸喜气的鱼贯而入，整个前院人来人往热闹非凡，耳边充斥着的是唢呐锣鼓所奏的喜庆乐音，贺喜声亦不绝于耳。古月注意到府内各处都贴着大红的喜字，门窗上亦挂着大红的绸子。

这个景象十二分熟悉，熟悉到刺痛了古月的眼。

半刻钟后，他果然看见那人骑着一匹乌云踏雪的骏马，身穿红色的新郎服把那顶华丽非凡的花轿引回了家。

新娘在媒婆的搀扶下走下花轿，一身红嫁衣针脚细密地绣着金黄的凤凰，缀着美丽的饰物鸾佩叮当，只见她莲步轻移，风姿无限，新郎好像等不及想迎娶她进门一样，挥退了媒婆亲自扶住了她的手臂，古月清楚地看见那喜帕下水漾的红唇抿出了一抹娇羞而喜悦的笑，两个人相携向喜堂走去，真真是一对天造地设的璧人，执子之手，就此缘定三生。

接着新郎笑着抬头，目光一扫就落在了角落里同样穿着红衣的古月身上，脚下微微一滞。

古月以为这不过是一次回到记忆的旅行，让他再次认清楚现实，因此他以为那人会和记忆中的一样，抬脚迈过门槛，然后跟那女子一拜天地二拜高堂。

可是，却没有，那人在看到人群之外的古月时眼中闪过复杂的光，其实不过很短的一瞬，对两个人来说却像无比漫长，终于，那人放开了手中扶着的女子手臂，新娘察觉出不对又反手拉住自己的夫君，却被他轻轻的挣脱了。

古月错愕地望着那人向他走来，步履坚定，把众多惊讶地宾客丢在身后，同时丢下的还有他这一世所谓命中注定的妻，他来到自己的面前，在距离自己一步之遥的地方停下，然后微笑着张开了手臂。

“我们一起离开吧，管他什么命运什么星君……我只想要我的小狐狸。”

古月只觉得眼眶生疼，他强忍住即将决堤的泪水，一下子扑进了那人的怀里……

紧接着，便是一片空白。

开阳闻着流萤的味道，有些疑惑，他在想自己是真的找到了古月的狐珠了，还是这一切又是场梦，于是便有些恐惧，最后干脆变出一把短刃，飞快地在手背上划出一个血口，在感觉到疼痛的时候才彻底放下心来。

摇光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叹了口气。

“古月不愿回来，所以我才用了流萤，即使是欺骗，也得让他有求生的欲望才行。”

开阳微微一愣，却什么也没说。

流萤既然能让人梦所求，那么不知道小狐狸究竟梦到了什么……

古月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竟然真的在开阳怀里。他一时之间有些迷糊，不知道哪个是幻觉哪个才是现实。

“你终于肯醒了，知不知道你这一睡就是一百年……”一个声音叹息似的传来，同时过往的记忆全部回到脑中，古月登时呆住，明明记得自己已经被戳穿了心脉，为何却还能醒来？

随着头脑的慢慢清醒，身体的感觉也渐渐回来了，古月只觉得周身暖洋洋的，似乎回到了当初狐珠还在的时候，好像连指尖也充满了力量。

他低头看自己，不出所料是人形的模样。

“这是怎么回事？”古月冷冷的问道。

开阳对古月的冷淡有些失望，不过还是老实地回答道：

“我找了很久终于找到了你的狐珠，然后摇光把你救活了。”

古月闻言一愣，心里忽然涌上强烈的挫败和痛苦。

“为什么还不放过我……我忘记了我之前跟你说的？我说我宁愿与你从未相遇，我再也不想看见你。”古月说着似乎忽然想到了什么，连嘴唇也微微发起抖来，“是了是了，你一定是报复我对不对？报复我不识好歹，居然不要你的恩惠，还去自尽？”

“不是的！”开阳心下一急，便将古月抱入怀中，“不是的，我只是……我只是一想到以后都无法再见你，便觉得生无所恋，痛苦非常……”

“武曲星君大人……”古月用力挣开开阳的束缚，身上的颤抖不知何时已经停止，他就这样望着面前的人，眼中却似空无一物一般。开阳有种预感，他……还是要失去他了。

“……什么？”

“你果然还是和以前一样的自私。”就像之前一样，无论做什么事情都不会去顾虑别人的感受，一切全部随心所欲，就像离开齐龙山，就像成亲，就像杀了青岚……

只因为他自己会难受，所以就不顾他的意愿强行将他唤醒，接下来的日子他要怎么活下去？难道他的生命只是为了不让武曲星君“生无所恋，痛苦非常”吗？

看来，他不但当初无法改变别人的命运，现在居然连自己的命运都掌握在了别人的手里。

“开阳，你到底想怎样……”

“……我只想要你活着。”

“真的只是如此？”

“是。”

“那么，送我回齐龙山去吧……”

开阳心里一阵烦乱，他觉得自己再也猜不透古月在想什么，他知道古月醒来一定会要求回去齐龙山，可是却是第一次，他不再确定自己是否还在他心里占有一席之地。

从武曲星君开阳存在开始，印象中的自己便一直是这样强硬的活着，不会说半句软话，不会哄人开心，甚至有的时候连自己的心意都无法说明白，当然也从来没有人想去了解他的心意。

于是他猜想自己刚刚是不是又说错了什么，可是又不确定古月的这个模样是跟他说的话有关，还是单纯地仍然恨他而已。

开阳从未曾现在这样不知所措，即使是狐珠仍然下落不明的时候也没有，他以为古月醒来了纵使一开始不肯原谅他，但以后终究会原谅的，可是如今却发现，自己又犯了之前太过自以为是的错误。

不是原不原谅的问题，而是……有关他的所有一切，古月都不在乎了。

“送到这里即可，星君请回吧。”古月站在奇龙山脚，向身后的黑衣男子微微颔首，淡淡的说道。

开阳皱了皱眉头，半晌才说了句：

“我也很久没回来过，顺便看看，”可是他说完之后眉头皱得更紧，又道，“其实也不是……你不在的这百年我总是隔段时间就回来的。”

“星君如此恋旧，受教了。”

古月的态度让开阳心情更加郁闷，心想自己还不如不加后面那句，徒惹一句从骨子里透着冷淡的嘲讽，当下闭上嘴巴不再说话。

正当二人沉默着向山上去时，忽然见一个白色身影从山路上跑来，直接就撞进了古月的怀里。

“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古月……真的是你！”

古月先是被撞得一个趔趄，然后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他亦抬手回抱住怀中已经哭了起来的女子，眼中渐渐透出温柔的笑意来，说道：

“真的是我，我回来了，小莲……”

被相拥二人彻底无视的星君开阳颇不是滋味地看着一男一女如此相谐的一幕，撇开胃里不断翻上来的名为嫉妒的酸味不说，想他武曲星君自上古以来一直到现在，居然没有一个能在他回到某处时给予这般真心热烈的迎接的人，应该说……曾经有的，然而那个会打着伞站在雨中翘首期盼他归家的红色身影，如今却被他弄丢了，而且很有可能再也找不回来。

果然是自作孽，不可活。可如今的他又有什么资格来表示不满呢？

24.琐忆

古月坐在小莲家的餐桌旁，先看了看桌上的菜色，有炒青笋，以及他最喜欢的烤山鸡，然后又抬头看了看坐在他对面的男人。

小莲亦坐在桌边，忍了半晌终于忍不住了，问道：

“星君是想留下吃口便饭？”

“那我就不客气了。”开阳闻言说道，完全无视对方说的似乎是个疑问句，直接拿起了桌上的竹筷。

小莲一阵无语，有些头疼的看着这个一脸理所当然的男人，想天庭里他想吃什么山珍海味没有，却偏偏赖在这里不走。

古月倒是对开阳不予理睬，径自拿起筷子吃起饭来。

席间开阳几次想把那烤山鸡的大腿扯下来递到古月碗里，可是看着对方冷若冰霜的神色又有些放不下面子，最后只看到古月伸手干脆地把一只鸡腿放到了小莲的碗里，另一只送进了自己的嘴里。

古月一如既往的喜欢着山鸡，吃相虽然说不上粗鲁，但是速度却是惊人的，再加上同样是狐狸的小莲，一只烤鸡很快就只剩骨头了，之后古月不自觉的眯起眼睛露出满足的表情，但在注意到对面射过来的热烈视线后便迅速板起了脸。

“星君大人既已用膳完毕，恕小人和主人白莲不远送了。”

“这样……”开阳看着说话的古月，在心里叹了口气，起身出了屋子。

“真的走了？”小莲收拾着碗筷，有些惊讶。

“不走留下干什么？他这么高傲的性子才不会看别人的眼色，走了更好。”古月从鼻子里冷哼一声，也帮忙收拾起来。

话说开阳出了小莲的院子，一时间竟有些茫然，他之前亦曾想过只要古月能够醒来，即使无法在一起也是没关系的，只要知道他还活着自己就已经很满足了。可是如今他又犹豫了，像小狐狸那样的人他是真的无法坦然放下……放弃自己最在乎的，有违他一直以来的行事原则，就算被人骂自私也好，他想把古月留在身边。

其实这也是为了对小狐狸好，哪里单纯是为了自己呢？虽然讨好谄媚的事情他干不来，但对方可是他费尽千辛万苦才寻回来的爱人哪，就算服个软又如何？

想到这里，开阳脚下一转便向山上走去。

古月重新住回了之前的山洞，反正物品在之前便整理过，一切他看了碍眼的东西都已收拾干净，只要擦擦灰尘就马上可以住人了。他对着床边的大花瓶和桌上的烛台发了会呆，想到青岚大概是少数几个真正对他好的人，一时有些伤感。

在齐龙山出了古月住的山洞沿着小路向下，转过一棵橡树后，就会看见新出现的一桩房屋，那屋子说不上豪华但更够不上简陋，却是在一夜之间拔地而起的。房屋四周围了个不大的小院，细看来那些栅栏竟是一棵棵低矮的梨树，此时枝头上正开着雪白的花朵。院内没有种菜更没有种花草，只有一口水井，引来的是后山的冷泉水。

古月知道这新出现的房子里住着谁，但却懒得理睬，就连那院子里养着的几只山鸡也一概无视了。而此时这新屋的主人正坐在院中的石凳上喝茶，即使这不过是个普通的农家院落，却仍能显出他的尊贵来，因那一身不凡的气度让人一望便知此人绝非池中之物，倒是他手中捧着的茶杯显得过于朴素了些，像是山脚下集市上随便买来的，但他却细细地捧着，骨节分明的手抚过杯口，似乎在怀念着什么往事。

他就这样坐着，宛如不知时间的流逝，直到日落西山才起了身，径直向院外走去。

古月坐在桌边正准备吃饭，果然看见门口出现了那个人的身影，这些日子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尊贵的武曲星君每天都在饭点时出现并且理所当然的蹭饭，赶他走就像没听见，若是大吼大叫倒显得他沉不住气，更称了对方的心意，所以古月便按兵不动，对他视而不见。

可是说也奇怪，他不开口，那人也就不说话，每天只是吃饭，吃过了便多坐一会，然后在天完全黑下来前离开。

若说这人打着什么坏主意又不像，若说是死缠烂打就更加不可能了。

正想着，开阳已经自己拉过一把椅子在桌旁坐下，自己面前的一小块桌面一如既往的空空如也，但他丝毫不介意，挥了挥袖子桌上便多出一副碗筷来，还跟古月用的一模一样。然后，他拿起筷子夹起菜送入口中，眉头微微一皱，咽下去后又夹了一筷子。

等到吃完了饭，开阳坐在桌边看古月收拾饭桌，轻叹了口气：

“下次不要故意做得这样咸，我倒无所谓，倒是你吃得太咸会掉毛的……”

古月手上的动作一顿，霎时觉得七窍生烟，可是他告诉自己忍住，最终勉强没有发作，只是不自觉地在洗碗时将手中的盘子摔得啪啪作响。

开阳见状莫名觉得心情很好，也不再开口挑衅，只是专注地看着古月的背影，嘴角挂上了一抹微笑。

这日小莲说要到山下的集市上去，说想念老张卖的松子糖，便硬拽着古月同他一起。

其实古月是万分不愿去的，因为集市上有太多东西会让他想起不快的过往，还会更让他意识到当初自己有多傻，可是看着小莲殷切期盼的目光，拒绝的话就怎么也说不出口了。

于是两个人一起出了山洞向山下走去，可没走几步便遇上了正往这边来的开阳。

“星君大人今日恐怕要自己吃饭了，我和古月要下山一趟。”

“那刚好，同去。”开阳面色不变，直接用几个字把小莲的得意僵在了脸上。

“这恐怕不太方便吧……我们是要去集市上买些私物……”

“这样？”开阳闻言脸上挂了笑，“你逛你们的，我逛我的，互不相干就是了。”

半个时辰后——

好个“你逛你们的，我逛我的，互不相干”！小莲有些咬牙切齿，瞪向身后那个假装看隔壁摊子的绣花鞋的黑衣身影，这家伙从到了集市上便寸步不离的跟着，若她回头“提点”他，那人便会一脸讶异的说：“我没跟着你们啊，不过刚巧同路而已。”

小莲想跟古月好好抱怨一下，却发现身边的人早不知神游到哪里去了，顺着古月的目光看去，却是个卖饰品的摊子，她记得分明，那摊子和手艺似乎已经传了几代，最初的摊主名叫阿香。

“你怎么了？”

古月听见她的声音才回过神来，笑道：

“没什么，我们继续逛吧。”他刚想继续走，却听见身后平淡地飘来了一句：

“锦袋我没弄丢，还在，包括里面的相思豆。”

古月脚下顿了顿，然后听而不闻地继续迈开了步子。

集市正逛了一半，天空忽然飘起雨来，俗语说春雨贵如油，但在此时却是添了大麻烦，只见各种卖货的小贩不得不匆忙收起自己的摊子，还有些货郎将怕水的货物用油纸裹好揣在怀里这才四散奔去，于是半刻钟后集市就散得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