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底是什么证人?我证明了什么?
我脑子里光速将这些已发生事情的细枝末节整理了一番,不禁笑了起来,兜兜转转,原来我一直在被不见人影的林轩所
摆布,就像一场傀儡戏,他在戏外喝茶欣赏,而我们却在残酷地交锋。
我突然觉得自己之前产生的那些灰暗情绪如此可笑,为了得到最真实的视觉效果,有人轻易操控了这一切。我们哭哭笑
笑死去活来这么“入戏”,原来不过是人眼中一笑而过的无聊剧目。
我不能说李和梅的事情,艾平达那药瓶的事情也是一场“安排”,但情节走向,不由我们决定。
待我抬起头,发现艾平达和钟秦都在望着我,他们在等我追逐他们的思维,好在事情发生之前看准方向和退路。
一局棋,高手看前一步,而普通人,只看后一步。
“你还要去找林轩吗?”
“去,一定要去。”我明知是条死胡同还要往里面闯,我在确定没有性命之忧后更想超前一步,我想看看林轩的反应。
我意识到自己内心最隐秘的一簇幽然暗火逐渐显露出膨胀的趋势时,很快就淡忘了那一切因为我的无力而遭遇的恐慌,
痛苦以及毁灭的冲动。非常愚蠢的想法,还好我都忍下来了,忍着不崩溃的人才有资格站在这里。
被击垮了?因为李和梅被有张明华撑腰的谢情如此伤害而无法作为,因为张明华背后有个黑白两道都吃的禾嘉禾而深感
卑微懦弱,因为禾嘉禾开始依附李江国的政治势力和庇护而恐慌绝望,因为贺明的欺辱威胁而怒不可遏,因为有人祸害
艾平达掉换药品而胆战心惊?
你忍不下去了,刚跳进漩涡就被千刀万剐并且崩溃了,滚吧,你一开始就不是理想的对手。
我没有,我要留下来。
钟秦一瞧我坚定的眼神,无奈泄气地叹了口气,说道,“哎,正事儿都办完了能不能吃饭了?我最近一直处于半饥饿状
态。”
艾平达摸摸我的头发,然后从身后抱住我,“只怕这回要小心一点。”
我非常有把握地安慰道,“放心吧。”
明日,周六。下周一八点,将会持续三天的运动会,开幕。
下午我去医院探望李和梅,她精神状态没有好转,我现在能给她唯一的安慰就是:我不是个对此束手无策的人,我一定
要保护他们。
我一来她就装睡,席敏去上班了,黄任则躲在楼下抽烟,雨中午停了一会儿便又开始,横端着胳膊的男人烦躁地瞅着噼
里啪啦掉落的枯叶,身边的烟头积攒了一片。他看到我从楼梯口下来,局促地将踩在椅子上的脚放规矩,这样反倒是惹
来了护士小姐的白眼。
“你再这么抽,一定走在席敏前面。”我从他手里拿过已经干瘪的烟盒,取出最后一支叼在嘴里,纯粹的烟草气息从鼻
孔里钻了进去。渗入我的肺部,埋下一颗颗定时炸弹。
“乌鸦嘴。”黄任笑着啐了我一口,拧灭烟头前端的红芯,说道,“我们健康的很,倒是你注意点伙食别饿得路也走不
动了。该花的钱还是得花。我要是上学肯定一分钱也拿不回去。”
“呵,那都是我以前打工存的钱没敢一次性全给我大伯。他们没钱却爱糟蹋,我留着点给表弟上学用。”
黄任给我点着火,我笑嘻嘻把香烟还给他摆手不要。
“嗯,你也挺爱糟蹋。”黄任倒也不介意我在烟嘴上留下了牙印子,点着了继续,“……怜生,你要不要跟我去见见老
油条和他儿子?”
“不了。”我的衣袖被淋湿,青草的味道,荒涩纯粹,“我见了他们就想打,可我打了大姐一定会恨死我。就算再混帐
,那也是她眼中无法取代的人,无法取代。”
“哈哈,你满足吧,大姐不知道多疼你。”
我望着纯白色的楼,那里的一扇窗前好似有人正在向下俯瞰,穿过雨帘的悲伤眼神深处是无法散尽的期盼,为什么不能
容忍母亲的缺点呢?不是你的儿子不能容忍,是身边的人让他不敢接受你。天下,没有孩子不爱妈,即便是我顾怜生,
也爱我那下贱的老妈。
“说好了,下辈子我给你当儿子。说好了。”
回到学校,我第一眼看到的是杜子滕瘦弱的背影正在冒雨将中午天晴时抬出来的展览板用塑料薄膜遮好往屋里收。他的
胳膊完全张开也抓不着长板边缘,一个人滑稽搞笑地比划着急得满头是汗,眼看颜料已经湮开,一棵大树顶冠墨绿的色
彩淡淡化开,好似英兰山上静默的森林,我站在那儿看了会儿,走上前去。
“杜子滕,肚子还疼不?”我微微一顿,发觉这句话很绕口却竟然有着温柔的感觉。
杜子滕一回头见到是我,道,“没,没带伞?我的,的给,给你。”
“行啊。”我帮他抬起厚重的长板,笑道,“一会儿你淋雨我打伞。”
“好,好。”他笑了。
杜子滕心疼自己的杰作弄花了,一个劲儿垂头叹气。环保协会会长一定会要求他重新做即便根本没有那个必要。他果然
拖出白色的纸张,趴在上面勾线条。我注视着他的侧脸,然后走到他身边,一手按住了他的背,一手拿去了他手中的画
笔。杜子滕的背脊重重一颤,趴在那儿无法动弹。
“一开始为什么接近我?”
“想作,作朋友。”
“不是那样。你为什么不说实话?”
“……他们,不,不理我。”
“我只是个幌子吗?”
“不,不,是朋友。”
我挪开手,坐在地上,看着他苍白的脸笑道,“错了,你说错了。我们是好朋友。一定不是最普通的那一种。”
杜子滕颤抖着手再次拿起笔刷子,点下了最浓重的一笔,“嗯,嗯!”
钟秦说得没错,杜子滕起初接近我确实另有目的。他可能早就知道李江鹏找他爸做假药,想说出来但有所顾忌,一来李
江鹏可能会注意他和艾平达或者钟秦接触(我们高估了李江鹏),一来,他不忍心出卖自己的父亲和整个家业。这能算
作大义灭亲吗?他心里是怎样的煎熬呢?艾平达说了,一旦杜子滕将他所知道的内幕亲口说出来,他们家就毁了。
杜子滕是天使,是天使。我不忍心写他的故事,真的太不忍心。
毕业后,所有人都不知道他去了什么地方。直到儿子钟顾上了小学,在一次和偏远山区一所希望小学进行交友互助时,
我才在那人迹罕至的大山深处,一所漏雨破旧的茅草屋里见到了他,那里的村民上至老人下到小孩子都叫他结巴老师,
结巴老师给他们知识,自己下田种地,他从来不生气,他从来不打骂人,他们的结巴老师在大山里当了一辈子老师,他
死的时候,送葬的乡亲父老抬着他的棺木走了百里山路,翻过高耸入云的大山,踩着山石,跨过溪流,将他埋在一棵巨
大古老的树下,陪伴他的是松风竹骨,是青山绿野,还有,缠绵不绝的思念。
我帮着杜子滕上色,忙完后一起吃了饭才回去,很意外钟秦竟然没有出去约会崔晓凉……关于他们所说的什么整容什么
改名之事,我并不清楚。但我明白了,崔晓凉不是个简单的女人。也许她很简单,只是我们想复杂了。
“这么晚才回来你去哪儿了?”
“屋子收拾好了?”我站在门口用力嗅嗅,没有异味了,“嗯,效率挺高。”
“你过来。”钟秦兴冲冲拉着我到他屋里,一个敞开的大箱子里装满了衣服(泛指),他拖出几件又开始邀功了,“瞧
,我给你拿的衣服,什么都齐全了,都是名牌。”
“大少爷,你不是也想当我的债主吧,我至今还欠着薇彩的鞋子呢。”我哭笑不得,那些衣服都散发着布料生硬的味道
,一瞧针脚就明白做工绝对棒,“你说你表哥是不是真的赔了88888给她?”
“哈,当然是真的,全球限量?就是世界上只生产一个他也能弄到手,一双凉鞋……不是只发行了197双?全收来都没
问题。来,你试着穿一下尺寸合不合适?”钟秦没有开天花板上的莲花水晶吊灯,而是拧开幽昏橙黄的壁灯,一件白色
的套头杉胸前写着个大大的“LOVE”,好听点是幼稚,实则就是弱智。
“你花了多少钱?”我边脱衣服边暗自埋怨这标语穿出去能笑死一堆人。
“一分钱都没花。”钟秦挤挤眼睛,笑道,“告诉你,这都是从贺明他妈的服装店里拿来的,他们敢要我的钱?巴不得
一天送我十套,晚上睡觉每隔2小时起来换一身,哈哈,穿,穿旧了再去拿。”
我刚穿了一半,胸口以下肚脐以上还裸着,一听是贺明他妈店里的,浑身发毛,“这不能是个玩笑吧。”
钟秦怕我不接受,走近给我抻衣服,两只手先抓着衣角,然后就干脆摸在我背上。 然后?色女啊色女啊,一写到这种
地方就激动,我改行写艳情小说吧。
好吧好吧,我接着说。
然后钟秦的手肆无忌惮沿着我后腰的凹槽上下抚摸,将我压贴在他身上,双腿微张,恰巧与我相错站稳。我两只手困在
衣服里一时取不出来。只能怒声骂道,“赤裸裸的性骚扰啊!我可是要报警了——”
钟秦无赖笑笑,身子往前一撞,将我压在床上,伸手扯掉还没来得及看尺寸的衣服扔在一旁,我顿时察觉形势不大对昂
起身子要起来,钟秦看准了我的意图,屈起左腿使膝盖顶着我两腿之间,双手死死压住我的胸口,要命的是,他的中指
正好压到了我的乳首。
“你要干吗呀!”
“哼哼……”钟秦的表情让人捉摸不透,他倾过来,膝盖轻微向上顶动,我双腿反射一抖,脸突地直冒火光。他的嘴唇
贴近我的脸颊,笑道,“因为你晓凉不理我了,你是不是该做点什么补偿我?你骂了她我去还替你说好话,你瞧瞧你这
好哥们儿多有面子?”
“你别冲我发火啊——啊啊啊你别动了!我一时冲动而已真的真的!”我惊觉自己下腹窜起一股热流,而钟秦温热的手
掌还在我上身滑动,有意无意抚过已经开始发硬挺立的乳首,我用力往床上缩,力图并拢腿,大汗淋淋。一伸胳膊向他
挥去,“你别再拿我出气了——”
“嗯?没有啊。”钟秦笑眯眯,皓齿两排陶瓷样发亮,抓住我的手,膝盖用力,撞得我只犯晕,“我没有生气。嘿嘿,
我心情还不错。要不要我给你来点按摩?我下午去给你操心衣服的事儿你却和314的小结巴呆了一下午还晚餐散步后才
回来?”
我惊骇,他哪里是不生气,明明是完全在气头上啊!怎么不直接发火这么戏弄我更让人难过。我正值青年时期那方面的
需求也很频繁,再这么下去我肯定失控到时候大家就难堪了。我是真开始慌神,看他的嘴唇在我的相同部位周围轻点轻
触,感觉他的手指在肚脐下方一指的地方徘徊,我呼吸不知不觉变得急促,他的阴影下弥漫着危险的气息。
猛然,他并拢两指,照着我的耻骨上方狠按下去,在我大声叫出来的同时,说道,“按摩这里的穴道治疗膀胱炎和前列
腺肥大。”
与性无关的字眼听上去竟然如此色情,我咬紧牙用力推他,“你别太过分,你别太过分——”
“呵呵,怎么会过分呢,你说话真伤人怜生。”钟秦再次欺身而下,这一回我的理智完全断裂了。钟秦贴住我的唇,眼
眸中惊涛骇浪电闪雷鸣。很快轰轰隆隆催推一大片黑色的云壤密布而来。我眼前立即恍惚。不敢开口说话,我一点都不
高兴这样的接触,不是出真心实意,戏弄,这只是完完全全的戏弄。
我该偏过头去风轻云淡揶揄一句大家红红脸算了,太,太,太尴尬啦!
“嘀嘀嘀嘀——”我和钟秦在同时呆滞之时突然听到手机铃声都吃了一惊。他起身,我从阴影下解脱了。
“不会是110知道我正在骚扰你打电话过来了吧。”
我连忙去桌子上拿手机,不忘撂下一句,“你给我等着!”
跑到客厅,我抓起还在响着欢快铃声的手机,脸上的红霞还未退却立刻变色成苍,鼓噪的心跳声保持着原先的速度,一
下下擂动。
来电:林轩。
放松时刻结束。咱们接着残酷。
雨还在不断滴落,所以时间还早但校园里没什么人。今天林轩没有规定我出来的时间,我可以尽量拖延。是的,若是往
常我一定会这么想,但今天我健步如飞巴不得立刻看到他。心里莫名激动,要开始了,我要开始和他对决了。
校门口停着有点陌生的红色跑车,是今天早上看到的那一辆。我当下暗惊,难道他一早便来了?林轩喜欢白色,今天也
不例外,只是……穿的有点太……卡通了。画着一头造型夸张绵羊的白色带帽外套上书birthday,肥大嬉哈的裤子,白
色的大头休闲鞋……这是什么情况,我有点适应不了他这个造型。尤其是那个令人匪夷所思的birthday简直比印个love
的弱智程度还高。
“您好,林先生。”这是我和他一贯的开场白。问好,我其实不希望他好。
……
大约过了一分钟,林轩还在沉默着打量我。他不言不语的样子让我很不自在。不,不是害怕的时候,别忘了自己中午作
出的决定。我抬起左脚,听到膝关节因弯曲而发出咔嘣的微弱响声,一刹那的踟蹰后,脚竟然收了回去。仿佛是身体的
自然反应,害怕林轩已经成为了一种本能。
他的出现发掘了我十分不好的回忆。
林轩开门上车,斜睨我一眼,“过来。”
他是今天的司机,我在他的吩咐下坐到了附驾驶位上。车徐徐驶下山,途中三三两两的学生脚步迅捷,因为秋雨嘀嗒空
气里悬浮着大量水汽。
一下山,车子就瞬间加速冲了出去。我连忙系好安全带,双手紧抓着衣角边缘,大道两岸笔直的灯柱有几个黯淡无光,
有好长一段路直接陷入黑暗中,因为来往的车辆不多,我简直看不清前方的东西了。林轩违章开着炽白色的大灯,与一
辆明显超载的大货车擦身而过,我的心跳漏一拍。
走了没多久,林轩又是一个急刹车,不等我缓过神,气急败坏跳下车,嘴巴里骂道,“赵国强,你是不是要烦死我一回
国你就跟着我!”
我一惊,但没敢下车,从车镜里果然看到一辆缓缓驶近的越野车,墨绿色的外壳,确实是赵国强开的那一辆。这个威严
严重不足却邋遢登峰造极的警察叼着烟斗,停车,闪灯,下车,一脸笑容打满了褶子,“嘿嘿,啥时候回来的?不打声
招呼?”
“又和我打马虎眼?我一下飞机刚上车你就跟着到现在,你快滚回你们局里别再缠着我的车!”
“瞧这话说的,我这不是一直在找你……”
“滚!”林轩再没耐心跟他磨,上了车闭紧车门又骂了一句,“都不让我好过!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