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我都会小声打招呼。因为贺明的退学,高年级曾与我过不去的家伙也作鸟兽散,李江鹏这个胖子的兴趣都在外面吃喝
玩乐,没有时间顾及手下的小喽罗。无论如何,日子好过了起来,在钟秦的鼓励下,我换了新的手机,决定从林轩的生
活中离开,离开了这一片乌云,湛蓝的天空才能恒久。
迎新晚会近在眉睫,我参加的舞蹈《海燕》也排练得差不多了。后天登台演出时,男生上身赤裸,要画满蓝色青色红色
的纹符,女生则一律裸背出镜,安依枚在给我们作指导时嘻嘻哈哈说道,你们个个都秀色可餐啊哈哈。
这日晚上排练完毕,我正准备穿衣服走,门口一声响动,薇彩走了进来。这些日子因为排练朝夕相处,我们走的比较近
,而且不知从何时开始,这个女孩在我生活中显得与众不同,我脱离学校的事情她仿佛都知道,关于艾平达,李江鹏,
关于林轩,她都知晓。可她总是安静地看着却并不与我提及。心存一丝感激,至少让我片刻干净地生活在原本的生活中
,自由盎然的大学时光,做真正的自己。
“要回去了么?”
“嗯,饿不饿?去喝东西?”
“怜生……”薇彩走到我背后,渐渐漾出一个微笑,张开了手臂,“我爱你,和我在一起吧。”
我整个人卡在头套处,汗津津的背后突然被柔软的女性身体贴紧,霎那间僵化。薇彩环着我的胸口,嘴唇沿着我的脊骨
轻吻,她呢喃道,“钟秦不值得你爱,怜生不要理会他,让他一个人去绝望,那种东西只配绝望,怜生,爱我,你爱我
吧……”
“薇彩……”
我以为薇彩一直记恨钟秦当初抛弃她与崔晓凉交往的事情所以才……不好将她推开,我转过头去想好好和她谈谈,却看
到门口站着钟秦手中提着凉饮,森然凛冽的眼神下方露出一个高深的微笑。
“钟秦!”见这小子转头就走,我心里暗骂,这种狗血的情节也在我身上发生真没天理!狠心将薇彩推开,道一声抱歉
追出门。
跑出排练厅却已经见不到半个人影了,正要回头,却被人从身后卡住了脖子,“哟,宿舍长,这绿帽子扣得真是时候。
”
“误会,只是个误会。”我扒拉开钟秦的手回身道,“别像个高中生似的飞醋横生,我和你不一样,就算滥情我也不会
喜欢女人。”
“我可是再警告你最后一次,断了薇彩的想念,你应付不了。她,她与你想象中的根本不一样,你根本不知道她高中干
过什么,你要不怕伤害小结巴就去问问他!哼!”
“你确定自己没有说气话吧……”
“顾怜生,你忘了我是个绝对的理智派,无论何时。”
说完钟秦把一口袋饮料塞给我就走了。我无奈地叹口气,回到了排演室。看他们又演练了两次后我才打算回去,宿舍每
天都让我烂事缠身,不是这家的灯管吹了,就是那家的热水器短路,这群大老爷们照顾起来并不比咬着奶嘴叫妈妈的奶
娃娃轻松。看门人姜大爷因为一直对我心怀愧疚工作起来老骨头一把却干劲十足,关于一年前的事情,我已经忘却的不
剩什么了。他看李江鹏脸色行事不过也是迫于无奈,自己的女儿在B市住院,若不是靠李江鹏出面说了句好话,恐怕早
就被榨干净回老家了。还好,姜大爷说几年前在车祸中半身瘫痪的女儿已经可以下床了。托了李江鹏这混球的福,这个
混蛋不过漫不经心打个招呼却能给一家人带去希望。真他妈的讽刺。
“为什么?”
“薇彩,我不喜欢女人,所以我们还是做朋友吧,如果你这么做只是为了离间我和钟秦,劝你放弃。因为无论什么时候
——我都会选择他,而且,我是个铁石心肠的人。”
“你拒绝我?”薇彩的眼泪说来就来,刹那间已经稀里哗啦洪灾泛滥,她哭得还特别离谱,不少人从窗口窥探,纷纷乍
舌,要不是我和她之间站得远,还指不定以为我轻薄她,“为什么,我那么喜欢你,怜生,为什么,不要管钟秦,他爱
的是崔晓凉,你这个傻瓜来爱我,为什么不爱我,为什么……”
“你这么做没用的,我不会因此安慰你。我走了。”
薇彩捂着脸,眼泪流过嘴角,一道绝美却有毒的微笑从她的指尖露出一角,“呵呵……呵呵……顾怜生,你是我的,你
是我的。”
九月小,三十这晚,我正在后台准备,身上花里胡哨的,一个工作人员说有人找我,还以为是给我们画布景的另外一所
大学的学生来要工钱,匆匆出去,却愣了,怎么也么想到来者是赵国强。这个大叔面如死灰形如枯槁猥琐得不成样,若
不是有证件在身,保安早把他赶出去了。
“嗨。”大叔有气无力打了个招呼径直推开化妆间的门坐了进去,瞧着桌子上还有半杯没喝完的莲子羹二话不说端起来
咕噜噜倒下肚,“小伙子,怎么像个跳大神的,是不是最近年轻人流行这个?”
“干什么?我们可都是正经的祖国好青年,不偷不抢不卖不赌不闯红灯也不随地吐痰,您这是要查……”
“别叨叨这些没用的,坐下。”
“这个家伙,你认不认得?”
我一瞥那张沾了酱油的照片就能想象到这个警察大叔最近忙得没日没夜,“怎么了,巴西人,凡人就上的公狗。
Altarugio。”
“不是这黑鬼,是这个男孩儿!这个,这个!”赵大叔使劲戳戳巴西人旁边站着的绝美的少年,胡子上黏了一粒大米,
“你准认识!”
“喂喂,叫他黑鬼小心遭袭啊!那个人,黄梓鸣,林轩同母异父的弟弟兼表弟。是人就能上的公狗。还有谁不认识?警
察叔叔,我忙着呢。”
“等着!我怎么不知道林轩还有弟弟?!我怎么不知道?!”
“他死去的老爹也指不定不知道,您干嘛——”
“这男孩儿和巴西人在方天娱乐城乱搞,我好不容易拍了照片!”
“您想说什么?”
赵国强神秘兮兮凑到我耳边,道,“他们自称是林轩的手下,吸毒嫖娼聚众械斗还私藏枪支弹药,我跟踪他们有段时间
了!我得去问问林轩,他到底怎么想的,坏是坏透了可犯罪证据还没让我抓着,我得去问问!”
“好的,您慢走。”
“哎等等——你别打马虎眼,小子你是林轩的亲信吧!给我行个方便,他现在在和浦的庄园,怎么样?!”
“爱莫能助。实不相瞒我早就开罪于林先生现在脱离犯罪组织重新做人好好学习,您就别把我往火坑里拉了。”
“别跟我贫,妈的,老子为了查案老婆孩子都跑了,妈的,一定得查到底,妈的,调走把老子调走也查!只要老子还是
个警察!妈的!”
“……警察叔叔,你还不清楚林轩这么做是什么意思?让你离他远点,明白么,别搅进来安安分分在小地方呆个几年风
头过了再过好日子,他这人不知道怎么正确表达只能把你一把推地上推悬崖下,他自己都不在乎那些混蛋怎么祸害他的
名声,你还担心什么?林轩是个白痴,真的!”
“小子!你知道个屁!”赵国强噌地站起身,吼道,“有些事情不能求回报!懂不懂!懂不懂!没错,他是个白痴,那
还能有什么想念?!”
“别说了,我帮不了你。”我侧过身,顿了顿道,“你别再这样,别用这种想法……糟蹋林轩的好心,别再接近禾嘉禾
这群混蛋,他们都该死你别去冲锋陷阵死在前线,好好等你老婆孩子回来,算了,他们的事情我们看到了也无法改变,
算了。”
“你说什么!”赵国强瞪红了眼睛,将我狠推在地上,狮子一样咆哮着跳过来,吼道,“你说什么!什么!告诉你臭小
子,就算不能改变什么我也得继续!哈哈,停不下来,停不下来!不能看有人害他!哈哈,那家伙小的时候,是我把他
救出来,哈哈,若是不管当初还不如让他死在那儿!混蛋!哈哈!”
赵国强疯了一样冲出去,和他的执念一样疯狂卑微。我低声笑了,林轩这个十恶不赦的坏蛋,原来也有人这么喜欢他,
自己的家庭自己的性命都不要了,那一场腐烂边缘的相遇就是对命运的讽刺,看着亲手杀了父亲的孩子空洞无物的眼神
,看着他浑身都烙印着肮脏的痕迹,看着他无比血腥地变成现在的林轩,受不了了,他想对自己曾经拯救的生命负责,
这是责任,多么混账的责任。
在苍茫的大海上,狂风卷集着乌云。在乌云和大海之间,海燕像黑色的闪电,在高傲的飞翔。
雷声轰响。波浪在愤怒的飞沫中呼叫,跟狂风争鸣。看吧,狂风紧紧抱起一层层巨浪,恶狠狠地把它们甩到悬崖上,把
这些大块的翡翠摔成尘雾和碎末。
海燕叫喊着,飞翔着,像黑色的闪电,箭一般地穿过乌云,翅膀掠起波浪的飞沫。
一堆堆乌云,像青色的火焰,在无底在大海上燃烧。大海抓住闪电的箭光,把它们熄灭在自己的深渊里。
把骨头撞碎,把心脏锤烂,把希望绝望愤恨怜悯统统扔向背后的深渊,迎接着那一段血雨腥风,继续下去还需要理由?
狂风暴雨之后,会是云开雨霁之时么?
海燕还能看到么。
在父亲顾怜生的葬礼上,来了一位我未见过的女士,已经白发苍苍却精神矍铄,陪她而来的还有个有着温柔笑容的小丫
头。葬礼后我请她们去家中做客。老太太告诉我自己姓赵,父亲曾与我的那两位老爹相识,年幼的女孩是她最小的女儿
。惊讶归惊讶,不过这着实令人诧异。她告诉我几年前在小巷里听到了微弱的哭声,小丫头被瓢泼的夏雨淋得透湿,襁
褓上老旧的花纹留了一圈圈一抹抹黄色的暗渍,她走回家,又下楼来,走回去又下来,反复好多次,终于被那嘤嘤喃喃
的声音哭软了心。抱回去,带在身边养,在外工作的儿女们反对抗议也没用,小丫头眨着可怜兮兮的大眼睛一声一声叫
妈妈,老太太怎么忍得下心。
想起自己的身世,心里不免被一股弥漫着的暖意侵袭。两个大男人,就是本事再大也无法孕育生命,关于我的身世,懂
事后便一一知道了。母亲产后大出血去世,父亲死在了牌桌上,然后顾老爹就把我抱回家。我曾问他们,自己都穷得叮
当乱响怎么还抱个累赘,是不是想着对不起老朋友大不了抗不过去再扔再送,好歹也算仁至义尽了。钟老头说道,臭小
子你良心扔马里亚纳海沟了?你快给我捡回来!另外一个老头只观战,笑呵呵等到见了分晓才说道,如果不打算负责当
初还不如让你在摇篮里饿死。
直到现在这一切仍历历在目,孩子都对自己的身世异常在乎,望着眼前恬静的丫头,我突然觉得无论过去如何,有人愿
意为你负责就算吃尽苦头却心甘情愿,也是好的。
赵老太太说自己的父亲是警察,赵国强,五十多岁的时候肺癌去世了,死之前神志不太清楚,但一直惦记着一个人,当
孩子一样惦记。由于不知道姓名,老太太希望从我这儿得到点线索好了结父亲的遗愿。我的父亲们对他而言年纪倒是符
合,但……从未和我提及,也许私下来往也说不定。
我叫人先送走她们,说找到线索再联系。赵老太太临走时颤巍巍抓着我的手老泪纵横,瘪着干扁的嘴,牙掉的差不多,
哭的时候呵呵漏着风,钟顾先生,请一定联系我这个老太婆,我,我虽然是他的女儿,却曾经……和妈妈一起嫌弃他,
离开他,我的父亲,是个好警察啊,那些日子……那几年,也许就是那个儿子在支持他……呜呜,想说声谢谢,至少说
一声谢谢……
小丫头见老妈妈哭了,也兜不住眼泪,搀着,禹禹而去。低声喃喃叫着,妈妈,妈妈……
后来我才知道女孩儿是个哑巴,这一辈子唯一能叫出来的就是模糊不清的“妈妈”两个字。老太太当初也许是被这个声
音吸引了吧。
联系了警局的朋友几个月却也一无所获,有关于赵国强的卷宗不知为何成了机密,外人根本无法接触。也罢,算了,这
些事情知道了又能如何呢,也许最重要的是老太太这几十年的忏悔和牵挂,对于她的父亲也许真的已经足够了。
半年后,我收到了一家银行的信件,是美国npcs公司的会员年庆邀请函。真奇怪我从未在那儿开户,展信,才知道是寄
给顾老头的,账户联系人是他,但……调查了才知道,户名却是赵国强,账面上现如今已经有一大笔天文数字的钱,开
户时间也已早得离谱了。推算一下,那个时候老头还没能力去美国这种地方,提款记录是零,蓄存记录也是零。虽不太
清楚怎么回事,但我还是立即通知了赵老太太,但遗憾的是,就在十天前,她已辞世。
简单的葬礼过后,小丫头每天都会去墓地哭,跪着叫妈妈,而那些儿女却不见踪影。因为不再有人愿意抚养她,我只能
先把她带回家。儿子老婆都没意见,但也有人劝我把她送到别处抚养,因为一个男人收养幼女这种事情传出去总会引起
误会猜忌。我也思考了很久,但老婆却说,既然决定带回来,就别放弃,如果心里摇摆不定当初就别施舍那一点恩情,
爸爸们的精神,看来你还是没遗传到呢。我说,当然,我本来就不是他们的骨肉。老婆笑道,可他们却爱你爱到了——
另外一个世界,把丫头留下来,我看她呀很懂事,放心,放心把她交给我吧。
即便如此,快乐也是短暂的。两年后丫头被查出白血病,得不到适合的配型,满世界找她的父母也无果,她慢慢枯萎在
盛夏的晨光中,拉着我们的手,流着眼泪微笑,呢喃着妈妈两个字,一直。
虽然无法合葬,我还是在赵老太太墓旁选了一片干净的地方给小丫头,依偎着妈妈,也算给她们那一段不为世人所理解
的爱和依赖画一个句号。
夏天啊,东西都会加速腐烂,爱这个东西也是一样,既然保鲜膜都有保质期,还有什么东西是恒久的呢。我的父亲们曾
说,腐败有什么可怕的,毁灭和再造都令人快乐,这是世界的规律,腐烂本身才是恒久的。
固执的身影,追逐的步伐,忏悔,不舍,牵挂,了然。一段段源于盛夏的相遇,唯有不能舍弃这个信念无法忘却,在这
一个又一个腐烂的季节,就算毁灭了又如何,下一次的相遇还可以弥补。
即便这一生,都是遗憾。
《盛夏的微光?腐烂的爱》完
在郝强办公室看到安维医生已经是十月底了。一捧鲜艳的玫瑰扔在沙发上无人搭理,殷红的缎带拖在地上就像一条凝固
发黑的血流。自从小结巴接任班长之后我很少与郝强私下见面,我正在慢慢退出他们的利益圈子。十月底小结巴不知何
故请假一周回家去了,我只好暂时复职。
今年秋天的雨水不如往年多,天也干燥了许多,一日日澄澈凝碧的天空看得人心旷神怡,安维那张脸的出现着实煞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