谛授 第三卷——半分堂主人【有上文链接】

作者:半分堂主人【有上文链接】  录入:04-30

那人影不声不响,转身便离去。这人轻功极高,待萧晚楼奔到窗前,已不见踪迹。

守在外间的柔蓝被萧晚楼喝声惊动,端了烛台走到幕帘旁,问道:“殿下有何吩咐?”

萧晚楼关上窗,道:“没事,你去罢。”

柔蓝应了声,便要离开,忽然萧晚楼又道:“等一下,把蜡烛拿进来。”

原来隔着幕帘,烛火的微光隐约照亮内室,萧晚楼看见靠窗的桌案上一粒卵石压着张信笺。

柔蓝依言将烛台放到案上,萧晚楼待她出去,打开信笺。

素白的信笺上,端端正正的写了三个字:永寿堂。

这个名字,萧晚楼并不陌生,初遇沐敛华便是在沂睦永寿堂,此后一路摸到窦庄密室,更是发现不少蹊跷密事,令萧晚楼不禁联想到神秘莫测的长生殿。

永寿堂在沂睦可谓家喻户晓,乃至于牵扯到沂睦前国主的驾崩疑案。十年前沂睦大皇子沐流辰引荐永寿堂医者闻姚入宫,为沂睦前国主沐复野献上长生之术,深得沐复野信赖。一年前沐复野忽然驾崩,继位的沂睦安阳女帝颁旨称沐流辰串谋闻姚投毒弑君。无论沐复野是不是真的死于闻姚投毒,都为永寿堂蒙上一层不详的阴影。此事之后,永寿堂亦难免受到牵连,虽然女帝登位大赦天下,赦免了永寿堂连坐之罪,但永寿堂生意一落千丈,光耀不复从前却是毋庸置疑。

而在这遥远的散璋北国,为何又有人深夜投书,提起这永寿堂?

萧晚楼沉思一夜,第二日一早便吩咐柔蓝,让她探查永寿堂的消息。

柔蓝满脸疑问,道:“永寿堂不是在沂睦么?”

萧晚楼没有多言,柔蓝得了命令,只得满腹疑惑的开始打探消息。

不过半个时辰,柔蓝便匆匆奔回,道:“殿下,想不到散璋也有一家叫永寿堂的医馆,就开在芜晏呢。奴婢还听宫里的嬷嬷说,芜晏的永寿堂是家百年老店,后来才在沂睦阳羡开了分铺。这事在散璋不算机密,只是因为时日久了,散璋又不常与他国往来互通消息,是以沂睦永寿堂虽然出名,但在散璋知晓的人反而少。”

第六十章

散璋的永寿堂开在山脚,靠近城门之处,出了皇宫沿着大道下山,虽然道路蜿蜒曲折,但也并不费太多力气。

芜晏严寒,到了夜里谁不想躲在屋里烤着火炉喝一口烧刀子,路上便少有行人,夜冷风急,吹在人脸上刀割一般,饶是萧晚楼勉力运转体内不多的真气,也觉得寒意透骨。

留下信笺的黑衣人究竟是谁,是敌是友?那人又为何要留下这三个字,目的为何?这些已经是此刻萧晚楼无意深究之事,既然知晓了芜晏永寿堂的存在,无论是否陷阱,只要有一线可能探查到沐敛华的消息,他都要去闯一闯。

不消说,随侍身边的柔蓝一听说萧晚楼又要夜探永寿堂,惊的脸都白了,想要劝萧晚楼却又劝不动,只得苦着脸服侍萧晚楼换衣,目送他离开。

萧晚楼生性沉稳,也并非意气莽撞之举。虽然此时功力只余两成,但只是探查一下永寿堂,他自信足可以自保,纵使遇到突发状况,他轻身功夫尚在,这时候也不会傻到与敌人硬碰硬。

小心翼翼的沿着街道阴影前行,萧晚楼不由苦笑,这情形倒让他想起当初在阳羡夜探永寿堂,月下相见,历历在目。萧晚楼心中暗想,若是这一趟也能见到沐敛华,倒不枉他一番奔波。

远远看见一座依山而立的两层小楼,门前悬了两盏风灯,微弱的灯火照亮题有“永寿堂”三字的匾额,只看这门前的布置与匾额,倒是与阳羡那家有几分相似之处。只是这里的屋子墙厚窗小,又背靠着山壁,远看只觉得黑沉老旧,带着莫名压抑气息。

楼前另有一条斜向小巷,萧晚楼走近永寿堂,立在巷口阴影处,近处细看这永寿堂。

夜深人静,永寿堂大门紧闭,狭小的窗洞里一片漆黑,应该并无什么人在内,萧晚楼心下迟疑,不知是否要设法入内一探。

正自思量,忽然大街上传来马车行驶之声。拉车的马匹四蹄虽然被人用棉布包裹,但在这夜深人静时,马车自青石道上驶过难免会有些声息,被萧晚楼听的清清楚楚,萧晚楼连忙往小巷内避了避,只见一辆通体漆黑的马车驶来,竟停在了永寿堂门前。

车帘掀开,下来两个身穿黑色斗篷之人,这两人头上罩了兜帽,又背对萧晚楼,看不出模样,只是从身形上看,一人略矮些,一人略高些。两人下了车,马车便又无声无息的驶走。

只见那略矮之人当先一步往永寿堂走去,略高之人紧随其后,两人走至门前,略矮之人轻轻敲了三下门。

寂夜无声,只听见北风呼啸。那人敲门之后,好一会里面都毫无声息,就在萧晚楼疑惑之际,忽然看见窗纸后有光亮起,接着门缓缓的开了一条缝隙。

只听见门后有人低声道:“这位客人,夜了,咱们店打烊了。”

略高之人闻言冷哼了一声,似是在嗤笑对方装腔作势。

那敲门人却不以为意,只是从怀里取了件东西,放在门后人眼前。

门后人举起手中烛火凑近细看,火光照亮他的脸,萧晚楼看见是个满面皱纹身形偻佝的老人。

那老人仔细看过信物,鞠躬道:“见过使者,里面请。”说着又将门打开一些,侧身让到一边,把两人请入。随即大门合上,过了一会,照在窗纸上的灯光熄灭了,永寿堂又陷入一片寂静之中。

萧晚楼目睹两人进入,又听见老人那一句使者,此时心中确信无疑,这永寿堂与沂睦窦庄必有关系无疑。

静立片刻,四下再无人来往,萧晚楼悄悄掠到永寿堂一侧窗下,侧耳凝听,内里并无什么声息,于是运力无声震断木栓,小心翼翼的将窗打开,翻身而入。

屋里黑沉沉一片,黯淡的星月夜光透过窗纸,只能照出屋中摆设的隐约轮廓,看沿墙摆放了一排高柜,再闻到浓郁药物味道,想来是间摆放药材的屋子。

萧晚楼未作停留,穿过这间屋子,沿着走道往前走,又经过数间屋子,一一探查。再往前则走到一处厅堂,推断方向正应该是靠近大门之处,这厅堂左右各有两条走道,后面有一道楼梯通往二楼。萧晚楼自右手走道而来,稍作犹豫,踏上楼梯。

二层布局与楼下相似,若干屋子,看摆设应是用来诊治病患之处,此时均无人所在。萧晚楼心中疑惑,先前进入医馆的那两人以及开门老者去了何处?

当下便下了楼,往余下不曾探查过的左边走道去。

左边走道,比右边那条略长些许,萧晚楼一路走过,心中默默推断,看这样子,只怕里面的屋子是凿山壁而建。这在芜晏倒也不少见。

正在思量,忽然暗处刺来一剑,这一剑无声无息,剑身漆黑,夜里肉眼更是难以分辨,只是剑上附着杀气令萧晚楼及时警觉,险险避开,一抬手,藏于指甲中的无味迷药便洒了出去。

只听暗处一声响,显然有人倒地。

萧晚楼心道一声侥幸,他内力被封,为防万一,出来时带了些迷药。这迷药乃是沈轻狂走前留给他自保用,只消吸入一点点便顿时昏迷,厉害非常。萧晚楼暗暗苦笑,非常时刻,便是洒迷药这种宵小手段也只能用了。

这时再侧耳凝听,确认周遭只有那一个被迷晕之人,萧晚楼才缓缓靠近,伸指连点那人身上十八处穴道,才在那人身上慢慢搜索。一番搜索,发觉原来这人戴着面具,暗地里也看不清楚,只是摸上去刻了些繁复花纹,又在腰间搜出一块令牌,仔细摸索,似乎与面具上的花纹有些近似。萧晚楼心念一转,将那人拖入旁边屋中角落药柜之后,把那人身上衣服脱下穿在自己身上,取过面具戴起,又捡起剑插在腰间,略整了整,往走道尽头走去。

走道尽头的屋子,最为宽敞,堆放了些杂物,似是一间库房,但萧晚楼心知既然有人隐身门外专门看守,此屋必然另有蹊跷。

可在屋子探查一圈,并未发现什么特别之处,萧晚楼正自疑惑,忽然听见一阵轻微机簧之声,屋中并无藏身之处,不及回避,北墙上一道暗门滑开,内里透出的灯光正落在萧晚楼身上,一人逆光而立,看向萧晚楼。

萧晚楼心中大惊,右手微抬,只等这人走近两步,藏在指甲中的迷药便要撒出。

忽然那人向萧晚楼点了点头,道:“玄十二另有公务,今日值夜由我替代。”

萧晚楼暗松一口气,原来正是子时值夜交接,他此时身穿先前那人衣物又戴着面具,来人不疑有他,只当他是自己人。

萧晚楼唯恐被来人察觉端倪,不敢多言,只是压低嗓子含糊应了声,待那人从暗门里走出,便错身走入暗门,这暗门设计的机巧,萧晚楼一走入,便无声阖上。

萧晚楼背靠暗门,轻呼一口气。暗门内乃是一条石壁通道,石壁上隔了些许距离便有个凹槽,点着油灯,灯上又罩了琉璃罩子,通道曲折,灯光朦胧,有种说不出的迷幻之感。

沿着通道而行,地面渐渐向上倾斜,再往前走了几步,拐过一个弯道,洞口近在眼前抬眼望去,不由一怔。通道之外,竟是别有洞天。

往前一步,萧晚楼已置身一偌大山洞之中,洞顶高达二、三十丈,自顶上垂下大大小小乳白色钟石,映着洞中灯火闪烁着莹莹微光,煞是绮丽。洞中竟以白石砌筑了许多亭台楼榭,沿着洞壁又修了阶梯飞桥,通往别处。各处栽种了奇异的白石花树,可走近一看,原来那些花树竟都是白石所雕,树梢枝头缀放了水晶宝石。便连地面也是白色石板铺成,放眼望去,只看见一片莹白色,灯火点点,美仑美奂,仿佛置身神仙洞府。

萧晚楼心中暗惊,原来在这芜晏皇城之中,竟然有这样一处隐秘所在,而在洞中营造这些,又不知要耗费多少人力物力,想不到那小小永寿堂背后竟有如此惊人势力。若散璋国主知晓自己的皇城之中有这样的秘密,只怕也是要寝食难安。

四处打量,这时近处走来一队人,八男八女,八名男子中七人戴着玄色面具,领头一人则戴了暗红色面具,只露出眼睛和嘴,看起来诡异莫名,女子则做侍女打扮。

看见萧晚楼,戴红色面具之人道:“玄十一,来的正好,跟我走。”

萧晚楼伸手摸摸面具,心想原来被自己冒充之人叫玄十一,看来此间众人多以编号相称,唯恐被人识出,也不出声,点了点头跟在众人身后。

一行人穿过楼榭,走过一处飞桥,出了这处山洞,又是一个稍小些的山洞,再往深处走,一路往上又经过几处山洞,终于来到另一处大洞,这里比之入口之处的山洞略小,却营造的更为气派,宽大的白玉台阶沿着地势往上铺设,尽处是一座宫殿,殿门悬牌,刻了三个字——长生殿。

萧晚楼心下凛然,原来那永寿堂真与长生殿有干系,这里营造的如此奢华,想来必是长生殿根本所在,自己机缘巧合之下,竟能进入长生殿,实在意外。

继而又想到沈轻狂的字条,若是沐敛华的失踪与长生殿有关,是否能在这里寻到线索?

想到这里,仿佛黑暗看到一线曙光,不由心情微微激荡。

这时领头之人停下脚步,道:“今晚使者带了客来,该怎么做自然不需我多言。”说着,指挥那八个侍女候在前殿,又让萧晚楼等人隐守在大殿暗处。

这一番布置完,红色面具之人便离开大殿。

萧晚楼藏身在柱后,悄悄打量殿内,殿中空旷,并无太多摆设,居中一座高台面向殿门一侧垂着幕帘,帘后设了案台玉座,想来便是此间主人的位置。而萧晚楼所冒充的玄十一等人则是殿上暗卫。

静候片刻,殿后旁门打开,隔着幕帘,萧晚楼看不真切,只见一列侍女簇拥着一人走入,那人在幕帘后入座,众侍女则绕至幕前,分列两侧。

只听最上首一侍女喊道:“使者请入。”

殿门打开,两个身穿黑色斗篷之人走入,萧晚楼所在之处看去,只看见背影,不知道来人模样,但看身形,却好似是先前在永寿堂门外那两人。

只是想不到那两人早他些许时候进入永寿堂,这时反倒是萧晚楼比他们先一步踏入这长生殿。

只听前面一人道:“见过少主,贵客已到。”

帘后传来一道低沉冷冽之声,道:“贵客远临,长生殿招待不周,还请见谅。”

来客冷哼一声,道:“长生殿何时易主?待客之道果然与从前大不相同。”

不过寥寥数语,萧晚楼立在柱后,却越听越心惊,这声音竟是十分熟悉。

第六十一章

十年前沂睦大皇子沐流辰举荐永寿堂名医闻姚入殿,令国主沐复野沉沦长生之道,直至引发了后来一连串事件。而此事真正策划并且从中穿针引线之人,却是沐余鸿。眼下既然永寿堂确与长生殿相干无疑,当日那窦庄中又出现雪泥爪印的密信,这几条线索归结到底,便是沐余鸿与长生殿有所勾结。

这是萧晚楼早已猜测到之事,此时在长生殿中听见沐余鸿声音,自然再无更多惊讶。只是不曾想到,那引路使者竟也是相识之人,先前在永寿堂门外,她有意压低声音尚且听不分明,可这时却听的再清楚不过,那声音轻柔婉转,分明竟是倾城。

倾城本来只是沐朝欢长公主府中的一个舞姬,此时却摇身一变竟成了长生殿使者,这样想来,也难怪会作为沂睦使臣跟随沐余鸿来散璋,只怕出使是假,带引沐余鸿来长生殿才是真。也不知沐朝欢是否知情?

然则沐余鸿此来长生殿,又是为了什么?如今沐复野已死,沂睦国内势力三分,沐余鸿所为想来无非也就是那个皇位罢了。萧晚楼想到沐余鸿此人为了夺位不惜勾结密教、引发内乱,因一己之私欲而令山河破碎百姓流离,实在冷血。可古往今来,多少权贵为了争权夺势莫不如此,沐余鸿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只听那长生殿少主缓缓道:“沐先生于长生殿也算是熟客,此番前来,必有要事,何不开门见山,若大家能各取所需,自然圆满。”

轻飘飘一句话,却是把沐余鸿的质问撇在一旁,而这沐先生三个字,显然并未将沐余鸿这沂睦王爷的身份放在眼里。

沐余鸿心中虽有不满,但也是知晓轻重缓急。其实他此来目的,倾城身为引路使者自然早就传报过消息,长生殿少主这么说,也不过就是想沐余鸿先开口求人,心中冷笑一声,便让对方占这无谓的上风又如何,于是开口道:“本王此行,乃是带了一件礼物要赠予长生殿。”

说罢,自怀中取出一个手掌大小的盒子。这盒子精铁所铸,水火不侵,盒上挂着着四十九孔连环金锁,只能以特殊秘法开启,若是强行破盒,则会令盒子炸裂,盒内所藏之物自然也毁于一旦。

这盒子,固然是为了存放珍贵之物,却也是心机。

不过沐余鸿似是对长生殿颇为信任,盒子取出便当面打开,交给倾城。倾城不敢怠慢,双手捧盒一直送到长生殿少主座前,才由旁边侍女瘦接过送入帘后。

过了会,帘后传来长生殿少主话声,道:“果然是归元石。想不到归元石也在沂睦。”

接着又道:“若本殿所记无误,女帝昔日以凝神草换取一条人命,不知今夜沐先生又想要什么?”

他说到这里,萧晚楼心神巨震,凝神草珍惜难得,当初长生殿之人在沂睦皇宫遍寻未得,最后却原来是在沐朝欢手中。沐朝欢以凝神草换取的是谁的命?莫非是沐复野?

这番推断,却与实情大抵不差。沐复野虽然沉迷长生之道,却也防范极严,除了闻姚炼制的丹药外,所食所用之物均是经过数道验查,绝无下毒可能。而他所在炼丹房更是层层关卡,他人断难入内。可再如何小心防范,总是难免疏忽,而致命之人,正是他十分信任的闻姚。闻姚乃是长生殿之人,沐朝欢送上长生殿急切寻找的凝神草,作为交换要闻姚在长生丹药上做些手脚又有何难。闻姚甚至无需下毒,只消加重药中金石分量,便足以神不知鬼不觉的令沐复野毙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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