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蓝色张了张嘴,一阵电话铃声又让他闭上了嘴。刚才与他说话的那个黑人从西服里掏出手机在看了看显示屏后递给了深蓝色。他露出颇为困扰的表情接下了电话。
“是的,正在筹备,恩,不会像上次那样……”
随着一个很长的停顿,深蓝色继续说道:“已经和布鲁斯谈过,掌握了货源。约在汉堡店交易这种事绝对不可能再发生,两个白痴都死了。”
我觉得我在深蓝色眼里已经是个死人,要不然我可不会把这种交易啊,货物啊的话题在一个外人面前说出来。
既然如此,实在有必要告诉他,“其实我还活着”。
“我们刚才说到哪儿了?”深蓝色挂下电话后昂着下巴看我,我说我想起密码了。
他使唤手下把笔记本电脑拿来,放在了茶几上。
“说来听听。”
“我的名字,五个字母,小写。”我随便说了一个,十二把枪,七个对手……我可以挟持深蓝色,不,我和他距离太远,还没跑到他身边大概就被打成筛子了。
密码不对,怎么可能对!该死的艾伦·托马斯,他留这张纸条给我到底打得什么主意??
深蓝色脸色不太好看,我作了个深呼吸,“让我想想,开头的字母要大写,抱歉,这回一定没错。”
深蓝色一边念叨一边输入密码,我向后倒退了三步,靠在栏杆上,整个人向后仰。
“坎贝尔先生,我觉得我们……”
我没听到他后来说了什么,风声往我耳朵里灌,我对他高喊再见,我把自己扔进了二十二层的高空里。看在上帝的份上,让我抓住些什么吧!!
第十六章
我的腰撞到了不知道第几层的栏杆,脑袋敲在阳台边上,周围的景色愈发混沌,看不清。我伸出双手,下意识地做着抓握的动作。
我要是真这么摔下去死了可怎么办?那样子一定很吓人,脑浆崩裂,四肢尽断,脖子歪在一边,都不能体面地下葬!我不能让这事发生,光想着那场面我就难受,肯定会被艾伦·托马斯看笑话!他他妈的还欠我两百万,我得把这钱讨回来,得让他招出他的阴谋诡计!!
上帝保佑,我抓住了一个女人的胳膊。她被我扯得嗷嗷叫唤,站在她身边的男人也吓得脸色发白,赶紧抓着我的手臂把我拉了上来。
“谢谢。”我按着太阳穴,头还有些晕,耳鸣很重,男人张了张嘴似乎在和我说些什么我也没听到。
我扶着墙壁走出了他们房间,我现在在15层,呼,简直太疯狂了。我就这么从二十二层摔了下来,还活了下来。不可思议,这他妈是我干过最最疯狂的事,我对自己简直刮目相看。
我从安全楼梯下到底层,跑到路上拦下一辆出租车坐了上去。我不知道司机听不听得懂英文,反正当我报出我所知道的这城里的唯一一个确切地址的时候,他一脚油门把车开了出去。
我回头看后面,暂时还没看到追出来的人。我靠在座位上扯着衣领,放松地坐着,司机还挺贴心,特意把电台调到了英文电台。又在播新闻,无聊的琐事听得人昏昏欲睡,我摸了下胳膊上的伤口,我该找个医生看看,不知道那天那位老医生今天忙不忙。
我在布鲁斯的餐馆门前下车,黄色的警戒线将餐馆围起,没人来整修,没人来处理,它还是那天那副破落模样。
我捂着手上的伤口沿着熟悉的路线走到了老医生的诊所门口。他看到我,高兴地拍了拍手,叽里咕噜地说了通我听不明白地话,然后才用一如既往地蹩脚英语对我说道:“我知道你会回来。”
我难道长了张“不惹麻烦就不痛快”的脸?
“坐下。”他指着靠窗的座位对我说。
“哦,哦,裂开了。”他戴上眼镜,剪开我的绷带,拿着镊子夹起缝合伤口的黑线线头说,“小伙子,你都在忙些什么?”
我对他笑了笑,他给我倒了杯冰水,然后就开始为我处理伤口。差不多过了半个小时,老医生给我一块毛巾,让我擦一擦汗。他在我的手臂上缠绷带,一圈一圈的,我的左手使不上力,疼痛感霸占了我整条手臂。老医生收了我的钱之后拍了拍我的肩,“去吃点东西,你需要食物。”
我的脸色非常难看,简直和听说密码不对时的深蓝色的脸色一样难看。嘴唇发白,双眼无神,我凑在镜子前面翻开下嘴唇看了看,下唇还被我自己咬破了,怪不得一嘴的血腥味。
我从医生那儿出来,鬼使神差地又走进了街角那家汉堡店。我承认我脑袋里确实在想汉堡店的事,我在想昆兰,偷了布鲁斯货的昆兰,问出布鲁斯所谓货源的深蓝色,还有他口中的上回约在汉堡店交易的白痴。我感觉我正在逼近一个真相,不过这真相和我一点关系都没有,多想无益。我还是先填饱自己肚子,好好想想自己接下来该作些什么吧。
照旧三号套餐,老位子,老风景。啃完汉堡,吃完薯条,可乐吸光一杯,我又走到了男厕所门前。
我在门前确实犹豫了一会儿,我潜意识里觉得这是个倒霉的地方,可我又不能去上女厕所,管他的,反正深蓝色肯定不在里面。
“哦,嗨,你怎么在这里?”
深蓝色确实不在里面,在里面的是欠了我两百多万,留给我一张莫名其妙的纸条的艾伦·托马斯。
我关上厕所的门,“你怎么也在这里?”
“我?我来找东西的。”艾伦·托马斯打开那扇贴着“马桶已坏”的隔间,“其余地方都没有,只剩这里了。”他指了指其余隔间。
“密码是什么?”我心平气和地问他。
“密码?”艾伦·托马斯走到马桶边上,回头看我,嘴边挂起微笑,“哦,迪兰,你别告诉我你回房间去了。”
他这话什么意思??
“我给了你钱。”他把抽水马桶水箱上的盖子搬开,放到马桶盖上。
“所以呢?”
是我智力退坏太快,还是艾伦·托马斯吃了什么助长智力的药物,我怎么越来越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了?
“我给了你钱,你如果直接离开酒店的话就不会看到那张便条,”他开始推理分析,“但是你现在问我密码,也就是说你没有直接离开,而是回到了我和你的房间,简直太甜蜜了。”
我脑门一热,冲上去揪住他衣领,把他摔在隔间的木板上,“你知道深蓝色会找上门是不是??”
“所以我才留张便条给你保命,你知道他不知道的密码,他怎么可能一下就干掉你?”艾伦·托马斯对我笑,斜眼看着我的左手说,“你又受伤了?”
“去你妈的!!你这狗杂种!救我的命??!!我差点被你害死!!!”我揍他,他晃过我的拳头,还说:“可你不还活着,而且只要你直接离开,什么事都没有……”
照他这说话,我他妈就是一头自投罗网的蠢猪??活该被人拿枪扫射,活该遭那份罪??去他妈的,我又不是受虐狂!我回到自己住过的房间里休息一会儿也有错??
我一拳朝他下巴挥过去,这回他没能躲开,撞在了墙上。
“去死吧!”我拿起水箱盖要砸艾伦·托马斯的脑袋,这时外面传来两声枪响。艾伦·托马斯警觉地捂住我嘴。
“有人来了。”他压低了声音说,紧接着又是两声枪响,他妈的白痴都知道有人来了,就算他妈的有人来,我也要揍他!!
我再次朝他举高了手里的水箱盖,这时,男厕的门被慢慢推开。
“嘿,伙计们。”
一个背影进入我的视线,他双手高举着,自觉把右手的枪扔到了地上。
“见鬼。”我听到艾伦·托马斯低低咒骂了一句,确实挺见鬼的,我就知道这厕所不是什么好地方。我又看到了深蓝色,他拿枪抵着背影男人的头,他脸上沾了点血。背影男人缓缓偏过头,是桑尼。
“密码。”深蓝色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艾伦·托马斯。
我他妈真得不知道密码,不过艾伦·托马斯一定知道。他说道:“就算我告诉你密码也没用,这份资料已经发给了许多其他人,你和你的俱乐部都完蛋了。”
“密码。”深蓝色不依不饶的逼近着,艾伦·托马斯轻笑道:“放轻松,我给你个建议,现在就离开这儿,搭一班飞机,随便去哪里,隐姓埋名。要不然可有你受的。”
“密码。”深蓝色的声音没有任何起伏,他眼里的愤怒叫人毛骨悚然。他扣动扳机,子弹穿过桑尼的脑袋,桑尼倒在了地上。
“密码是什么?”深蓝色踩在桑尼的身上走到我和艾伦·托马斯面前。
他开始倒数,数到二的时候,艾伦·托马斯打断他,“七月十二,七月用简写。”
那是什么鬼东西????
深蓝色却没有停下,他的枪口对准,然后扣下扳机。一声枪响,艾伦·托马斯把我推到隔间外,两滴鲜血飙溅到我手背上,他捂着左眼摔在地上,鲜红的血溢出他的指缝,顺着他的脸颊流淌。这一切都在一瞬间发生,这一切都发生得太快。
一只蓝紫色的蝴蝶从艾伦·托马斯的眼里飞了出来,然后是第二只,第三只……
不同于那次在布鲁斯的收藏室里,这次我清楚地知道自己在干些什么。我抓住了深蓝色持枪的手臂,把他往身上拉,用膝盖猛顶他的腹部,还给他裆部来了一脚。他跪到地上,我抓着他的头发把他往洗手台的尖角上撞。他起初还在挣扎,后来就不再动弹。然后我把他推到地上,坐在他身上拿他掉在地上的手枪瞄准他。不不,怎么能这么轻易放过他。
我把弹匣拿出来放在一边,握着枪管对准他的左眼,一下一下地砸。他的血溅了我一脸,我眼前只看到红通通一片,他的眼珠太碍事了,我决定把他们抠出来。我把食指和中指伸进他血红的眼眶里,摸到那颗光滑的球体,变换这角度向下挖,拇指配合地按在瞳孔上,用力向外一扯。
这混蛋的左眼珠被我挖了出来。
他在身下狂乱地扭动身体,我掐着他脖子,把他那颗还粘连着些乳白色神经的眼珠塞进他嘴里。
简直太有意思了,我的手上沾满深蓝色的血迹,深蓝色的血迹,哈哈哈哈,听上去像是什么歌词。
我再次拾起地上的枪,把枪管捅进他空洞的左眼眶里,枪管太粗,我只好奋力转动,扭曲他眼眶边的肌肉来配合枪管的尺寸。他不是很喜欢看别人玩生死游戏吗?刺激吗?生命掌握在别人手上,他还觉得刺激吗??
我推着他的下巴,枪上沾了太多血迹,变得又湿又滑。我扔下它,换上更实用的手指。一开始我用两根手指在他眼眶里搅弄,后来加了一根,用手指捅眼眶的活需要诀窍,抬高手臂,瞄准对象,出手要快要狠。我正玩得兴起,有人把我从深蓝色身上拉开。他们穿着制服,大概是警察,我推开他们,我还没玩够,怎么可以现在就停下?
我要他把艾伦·托马斯的眼睛还回来!把那些蝴蝶全都还回来!!
“迪兰,冷静点!”艾琳也来拉我,她抓着我的胳膊对我大吼大叫。她不明白,我很冷静,我再不能这么冷静了。两个警察冲上来抱住我,我踹开他们,又有两个冲上来和我扭打起来。他们四个合力把我压制在地上,趁机给我戴上手铐,要不是我的左手用不上力,怎么可能让他们得逞!
我的脸紧贴着冰冷的瓷砖,我看到艾琳扶着艾伦·托马斯走了出去,他还在流血。
他们怎么都不明白,深蓝色还没把艾伦·托马斯的眼睛还回来,怎么可以停下。
第十七章
艾伦·托马斯走出了我的视线。我试着闭上眼睛,眼前依旧是一片猩红。那些警察把深蓝色抬了出去,最后才把我带出去,他们架着我走。我看什么都是红色的,红色的地砖,红色的墙,红色的人和红色的担架。我的嘴里也有深蓝色的血,我朝地上吐了一口血水,警察们惊恐地把我松进一辆救护车里,负责急救的护士为我擦拭血迹,我的手抖得很厉害,我问她能不能抽根烟。她没回答我,只是那湿润的毛巾擦我的脸和手。
我问她七月十二号是什么日子。她抬眼看我,“今天是七月十四号。”
我仔细回想,在救护车开到医院的时候终于想起来七月十二号是什么日子了。我和艾伦·托马斯头一回上床的日子。
我在医院的过道里看到艾琳,她身边陪着两个警察,她和他们说了两句,就有人解开了我的手铐。
“来一根吗?”她从裤兜里摸出皱巴巴的纸烟盒。
我和艾琳去医院顶楼的平台抽烟,她抽烟,我看烟被她抽。我不喜欢女式烟,它们太甜了。
“医生说,眼睛可能看不见了。”艾琳靠在栏杆上,风吹开她的头发,她的洗发水真好闻,
“他以后就成独眼龙了。”艾琳没再说下去,我让她换个话题,我们可以聊聊洗发水。
“布鲁斯有在做毒品买卖,昆兰偷了他的两卷货,他们把货藏在那种圆柱形的放画的玩意儿里,你知道的吧?”
“恩。”我点头。
“不光有藏货的,还有真放了画的,不过昆兰这种小角色当然不知道。那卷耶稣画像混在了里面,昆兰偷走的两卷里面有一卷就是耶稣画像。他和深蓝色的人约在汉堡店交易,把两卷东西藏在了马桶的水箱里。”
“找到了吗?”
“找到了,不过进水了,都进水了。”
“还用得上吗?”
“用不上了。”艾琳笑着说,“这就是人生。”
这就是人生。
我细细品味这句话,不论发生了什么好的坏的都能用上它。有时你拼劲全力,得到的却是无用的结果,可又并非一无所有,起码从这件事上我知道了自己还有从二十二层掉下去,却没摔死的本领。
“你知道你刚才很吓人吗?”艾琳忽然拱了拱我的胳膊。
“刚才?”
“就是在厕所里的时候……”
“哦,对,那个时候。”我趴在栏杆上把脸埋进胳膊里。
“我准备给桑尼办一个葬礼。”
“什么时候?”
“等艾伦出院吧。”
说完这句,艾琳就陷入了沉默。我往医院下面张望,小小的车,小小的人,细细的路,一直延伸到海边。海面平静,从我这儿看不到一丝波澜,太阳快下山了,橙黄的光彩将这座城市打扮得可爱娇俏。
“我还没看过雪白的城市。”我说。
艾琳又点上一根烟,“你不会喜欢那里的,那里太冷了。”
我抱着胳膊往门口走,原来夕阳的余晖这么冷,这骗人的玩意儿,看上去明明那么暖和。
我的病房被安排在艾伦·托马斯隔壁。我在医院里住了五天,除了躺着看电视,吃点巧克力豆之外就是和艾琳去平台上抽烟。艾琳说他左眼确实瞎了,反正我在病房进进出出那么多回,从没看到过他。他好像从没踏出过自己的房间,大概瞎了一只眼以后还没能适应吧。
说真的,我一次都没去看过艾伦·托马斯,尽管他就住在我隔壁。晚上的时候我能听到从他房间里传来的细微动静。抽水马桶的抽水声,拖鞋拖着地板的声音,开电视的声音,诸如此类。我在这儿语言不通,除非艾琳过来看我,多数时候都没人和我说话。艾伦·托马斯一定不怕这个,他能说会道,精通各国语言,他总能找到一个说话的伴,不管那个伴到底想不想听他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