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这世上为什么会有人喜欢听这样的声音?为什么有人会觉得这好听?你心里的难受,我都明白,这一年多来是你一次
又一次把我从鬼门关里抢回来,可我却伤透了你的心。你要怨我恨我,都是应该的,可你不要这样作践自己。”如月爆
发出一阵狂笑“哈哈哈哈,用不着抱歉,我没有心,伤不着!心这么贵的东西,我不配有。我倒想问问苏公子,从前为
什么从不问我在南院的那些事情?”“怎么会没有?你说过很多啊,教你读书弹琴的师父是个屡试不中的秀才,五日里
能有三日都是醉的,教你唱曲的盲眼女师父年轻时红遍了整条秦淮河,厨房里做的点心,你最喜欢蟹壳黄,却只吃甜的
不吃咸的。还有帮你偷偷买过男装的小厮,你说他虽生得不好看但聪明得很,命又好,早几年前就已经在正经的客栈里
跑堂了,嗯,还有……。”“我问的是,你为什么从来不问别人是怎么嫖我的?”“这些事情你不愿说,我又何必去问
。我知你懂你得还不够么?问那些做什么?”如月脸上的笑容已经冷得要挂霜了,“你真知道么?你不知道!你那天看
到牢里那个几个强盗的作为,觉得他们禽兽不如对不对?这可真不算什么呢,我十三岁开苞的时候,就是那样的,打断
过一次腿还想逃跑,怎么能不好好尝尝教训?”如月忽然扯出了一个诡异的笑容,“我问你,你(上入下肉,cao)我的
时候舒服吗?”映秋早被这一连串的话逼得一句都说不出来了,整个人都愣在了那里,“你以为那是天生的么?你自己
拿管竹箫插到自己后庭里试试去。欢场里哪个人不知道玉面狐狸功夫是南院里调教得最好的?若非如此,老鸨子怎么把
当初没挣着的初夜银子都加倍挣回来呢?可我那亲亲的苏公子啊,您当初可是花了大价钱的,怎么不跟奴家说说,玉面
狐狸这些年伺候得怎么样啊?您不说,让奴奴这心里好生不安啊。”说着,手臂又挂在了映秋的肩膀上,映秋一言不发
地把如月的手臂拿开,默默给如月盖上了被子,一个人穿好了衣服走出了门,如月听得见他关上门后,哪儿也没有去,
只是坐在了门槛上。如月只觉得这许多话出口之后,心里像被掏空了一样,他不知道自己到底期待着映秋怎样的反应。
月光照得进屋子里,却又让人看不大清楚,只觉得自己是不是眼花了,映秋肩上的旧伤不是早就愈合了么,那看上去红
肿得要出血的又是什么呢?还是自己心里觉得过意不去,所以又想起他当初在狱中那副遍体鳞伤的样子?那天晚上,如
月一个人孤坐了一夜。
春耕的季节到了,他们一起下地干活,没有太多的话,好像彼此各怀着心事,好在实在太忙,不说什么话也不觉得有什
么。春耕结束,照例是庙会不断,如月在和邻居家的大妈一起洗衣服的时候,说,“我想过了,两个男人在一起终究不
是长久办法。”“怎么?你是看上哪家姑娘了?别总记着那天衙门的事,有大妈帮你说去,虽说难免有人说闲话,可总
有好姑娘只重人好,不重那些的”“我今日不是为我自己,我家公子正妻亡故已经四年了,从未再娶过,都快三十岁的
人了,膝下连个一儿半女都没有,我想麻烦您帮他续弦成个家。你看他如今农活干得多利落啊,虽说他是流放此地的,
可他是被冤枉的好人,就像您说的,真正的好姑娘家只重人好,不重这些的,是吧?”“也是啊!你家公子自从救你回
来之后,像变了个人似的,你说大冬天去出苦力,搬木料,多少壮汉都不愿多挣这一份钱呢。他一个白面书生竟生生的
挺过这三个月去,这才算还清那些高利贷”“高利贷?”“是啊!没有借高利贷填饱那知县的肚子,你怎么免了枷禁示
众三日,如果真的示众,人人都看见了,你再找老婆可就真不好办了。不过,你家公子这件事情,我却实在不好帮忙,
你不知道这流放犯人的老婆,为官为吏的,想怎么欺负都行么?这样谁家的姑娘愿意嫁啊?这姑娘可以不重财,不重貌
,可这一条,怎能有人不在乎?我可听人说了。咱们这个知县最喜欢江南女子,你家公子还在路上的时候他可就琢磨上
了,谁知道他只带了你一个男孩子来,那天那么折腾你就是要出这恶气。要说这人也太不像话了,人打也打过了,还要
钱,要钱不说,听说你家公子在他家院里跪求了整一夜,他家里一班家丁,把什么难听的话都骂过了,这才肯放人。唉
,这都过去了就不说了,袁家的小寡妇前两天还跟我打听你来着,人是胖了些,可也是小粉团一样的脸蛋,你若是相得
中,我这就给你说去。”
当天晚上,如月像小猫一样攀住了映秋的腰,映秋转过身来,如月将头埋进他的胸前,映秋问“你不生我气了?”,如
月不答,抬头笑着望着他,虽然他的无奈好像已经刻在了骨头里,可那笑容却如山花般烂漫,好像要补偿被他们错过了
的整个春天。那一年秋收交过钱粮后,照例拿了一笔银子应付了知县,以保这一年平安无事,映秋好几天都没回家,只
是让如月好好在家等着他,他回来的时候,左手拎了条猪腿,右手抱了坛酒,背后背的是一把琴。
第十章:归乡
“长江一线,吴头楚尾路三千。尽归别姓,雨翻云变。”
——清·孔尚任《桃花扇?沉江》
想到此处,如月再也忍不住放声大哭起来,坐在一边的洪承畴见状,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将如月轻轻的搂在了自己怀里
。渐渐的如月哭得累了,把头轻轻的靠在洪承畴的膝盖上休息。洪承畴低下头来吻他,对他说,“我这辈子只有你一个
人了,我自然会待你好的”,然后抱他上了床。
洪承畴在如月的叫声中一次又一次的欲仙欲死,什么叫作做鬼也风流,他这次算是真正的体会到了。原来对死亡的恐惧
可以放大快感,如月的媚叫不就是最好的诠释么?
天明的时候,如月还没起床便听得见厅里有人说话,他认得那是个汉人,叫做范文程的,听说官阶很大。他们聊了很久
,所以如月也没有下床来。之后,他看见洪承畴喝了很多水,好像喝水能喝饱似的,然后上床来再战一番,可他身体很
虚弱,大口的喘着粗气。晚饭送来的时候,如月惊讶地看到洪承畴吃了,还吃了很多。夜里又战了一场,大约是吃饱了
饭的缘故,这次持续了很久。第五天早上,洪承畴让如月帮他梳头,如月看着他那头长发,又看看自己的金钱鼠尾,羡
慕的说“大人的头发真好”“就要剃了”,如月惊得梳子都掉在了地上,“大人是说,要降了”,洪承畴什么也没说。
如月想要拿起梳子时,却慌乱的抓到地上旧蒲席中的支楞出的一根枯草,一使劲,那根草“啪”的一声就断了。如月捧
着那根断草和那把梳子,就那么蹲在那里,呜呜地哭了起来。
不是什么人都能做文天祥的,洪承畴何尝不想,可他不但留恋世间的种种美好,他还不甘,不甘心自己死在破败的明朝
的前面。于是他做不了文天祥,他想得太多了,他的心思不够单纯。他不知道这个决定中如月占多大分量,但他看到了
如月的美,他也想要,当时如月就在他身边,比权,比名,比利,比什么都要离他近,他一伸手就得到了。
如月知道,这一次,他把谁都辜负了,他没有能力带苏郎回故乡,甚至都没有做到一死以求阴间团聚,也违逆了朝鲜世
子的吩咐,北京金銮宝殿的皇上他是不是也对不住了?那个太远了,就不去想了。他知道得很清楚,洪承畴说过会待他
好,朝鲜世子也说过,可他们说的意思,和苏郎临终嘱托的那个意思,都不一样。可他太累了,他只觉得自己抓不住命
运了,连寻死的力气都没有,他的所有精力似乎都被这辽东的风雪冻住了,就这样飘到哪儿算哪儿吧。
以后的两年里,如月一直跟洪承畴,他知道洪承畴形同软禁,难免闷闷不乐,可他们在一起总是话很少。洪承畴会经常
云雨之后呆望着天,自从那次给皇太极请罪回来之后就这样,每次入朝必如是。
崇祯皇帝驾崩的消息传来时,他哭得很厉害,他对如月讲了很多往事,也讲了那幅挂在家中厅堂里的对联“君恩深似海
,臣忠重如山”。那天晚上他没有为大行皇帝守灵,像是要抵御这倒春寒一般,和如月在一起汗流浃背,却用拳头堵住
了如月的嘴,不让他叫出声音来。又有一日,洪大人在床上勇猛异常,如月快被折腾得昏了过去,真不明白这都五十多
岁的老头子了,哪儿来的那么大的劲头,正准备几天都不要下床算了,可是没有几天就已经回到了北京。
在北京,这个已经劫后破败的城市,如月有了行动的自由,他到了朝鲜世子的府上,想对他说一声“对不起”,当年他
想让他唱霸王别姬,可他却唱了游园惊梦。吃了闭门羹,便站在院墙外为他唱了一曲为谢,“近覩分明似俨然,远观自
在若飞仙。他年傍得蟾宫客,不在梅边在柳边。”世子听得很真切,和第一次在苏映秋的坟前听到的一样真切,他一面
听,一面望着手里的自己的那幅画,可画中人,大明公主,崇祯皇帝的八妹,在北京城破以前已经死了。天启年间,当
朝鲜使臣跟他说起这位乐安公主时,他便着了迷,可那时她已经配给了驸马巩永固,他知道大明驸马都是平民出身,越
发的不平,只觉得自己到底被人当作番邦给人看轻了。这不平愤懑却把情意牢牢的打了一个结。可当他知道了国破之时
巩永固在公主灵前自焚的事情时,他似乎明白了什么,“惟其义尽,所以仁至”,他不再记恨如月了,“读圣贤书,所
学何事?”,他以一国之力尚且投降了,他还能够指望如月什么。他不见他,只是不愿回忆罢了。
又过不知多久,如月回到了江南,看着满街的金钱鼠尾,真不知道身在何处,他疯狂的寻找着和苏映秋一起来过的地方
,空气里再也不是莲蓬的清香,而是血腥与硝烟。他不知道这样的故乡映秋还要不要回来。洪承畴总是很忙的,却把如
月照料的不错,成群的仆人伺候着,穿不完的绫罗绸缎,吃不完的珍馐美馔,只是再也没人知道他喜欢蟹壳黄。如月有
大把的时间出门,他听得明白人们的口中洪承畴是什么,也听过洪府里出没的貌美又水嫩的男男女女们是怎么猜测自己
这个终日愁眉苦脸的老头子到底媚在哪里。他曾也想劝洪承畴,让清军收敛些吧,别作孽了。可是他连见他一面都难了
,不是跟满人谈军机,喝酒,就是软玉温香抱满怀。
第十一章:问琴
“素琴弹复弹,会有知音知。”
——唐·贾岛《送别》
当如月得知江南最有名的琴家因为反清起义失败被收押狱中,他记起了当年映秋跟他在一起的时候遍访琴家,锤炼如月
的琴艺,也曾想过要拜访这位先生,但最终却未能成行。这天,如月带着许久不弹的琴,来到了狱中,刚一进去,他便
被这牢狱特有的血腥味儿逼得几乎要退出来,强撑着走到了。可这狱中人一看到如月的金钱鼠尾便懒得再多看他一眼。
如月席地而坐,弹起了《梅花三弄》。《梅花三弄》本是笛曲,当日王徽之只一句“闻君善吹笛,试为我一奏”,就令
得桓尹“踞胡床,为作三调,弄毕,便上车去。”桓尹显贵,如月不敢如此自比,只是觉得这种场景下,本无颜相见,
或许只能“客主不交一言”了。琴声清冽,曲罢二人便攀谈了起来,纵论琴之妙处。如月的整颗心似乎又活了过来,如
果苏郎此时在一旁,他一定会微笑着看着他。苏郎对如月说过,他最喜欢看的就是如月身上那些天赋渐渐展露的样子,
他说如月每每有所领悟时的那副痴态是最美的。如月觉得苏郎就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他,似乎从来就没有走远过。不料
正在此刻,两个着清装的汉人进来劝降,如月很不高兴被这样打断,比吃了苍蝇还难受,谁知他们竟然说什么留得命在
,今后听琴的时候有的是。老先生答:“我与这位小兄弟论琴,干尔等何事?”那人竟说:“您难道不知,这位便是当
今洪大人在辽东的如夫人么?”如月站起来对他二人一人一个耳光,跑了出去。只觉得一阵阵的心如乱麻。
那一年,苏郎赎了他出来,他们没有在家里多住,苏郎是个独子,父母双亡,发妻也早早过世了,她逝世之前,一定要
他纳了两房小妾,苏郎不愿意如月面对她们可能的敌意,所以并不留他在家中长住,只是带着如月遍访江南的琴家。苏
郎从来无意功名,以为弹琴作诗才是人间至乐,家中的产业也很少亲自打理。在山中一位隐士家中,整整住了三个月,
如月喜欢这样的生活,在这些人的眼中,他的音乐天赋是那样的令人惊叹,没人去多注意别的。可是一封家信打破了这
样的平静,苏郎接到信后,跟如月在山间长谈,只说既然已经脱了贱籍,得了自由身,应该有自谋生路的手段,让如月
学会那曲《广陵散》,并且说,跟名师学会了这支曲子之后,以如月的本领谋个西席的位置,教世家小姐公子弹琴,绝
不成问题,换个地方没人知道他从前的身份,日子可以重新开始。如月听了不知如何作答,他自然不愿苏映秋这样养着
他,也禁不住去想是不是映秋要回家与美妾过日子,从今往后不愿再见他,只是轻轻问“你到底拿我当什么?”映秋听
了这话,紧紧抱住如月,勒得他几乎喘不过气来,抱了好久好久,他低下头来,轻轻地咬了如月的耳垂,对他说,“我
当你是我心尖上的肉”。接着映秋引如月拜了师,并交待,不学会不许如月下山,然后告诉了如月,下山后去找一位私
塾先生,是他的朋友,只说找到他便会帮他找到西席的职位,而自己要先下山去,家里还有些事情。如月记得清清楚楚
,映秋下山时的背影,转身一笑,云淡风轻,笑得让他心里好踏实,他不知道未来会怎样,只是照着映秋的话去做,只
愿简单的相信他们一定还会重逢,却不知苏郎在做什么样安排,再相见又是何年何月,不由得叹一声“如花美眷,似水
流年”。
第十二章:悟真
“翅楞楞鸳鸯梦醒好开交,碎纷纷团圆宝镜不坚牢。羞答答当场弄丑惹的旁人笑,明荡荡大路劝你早奔逃。”
——清·孔尚任《桃花扇·入道》
一个月后,如月下山,找到了那个私塾,他看到的是一封映秋留给他的信,和一沓银票。说自己一生只爱诗词歌赋,不
考科举,也无意于朝政,谁知道竟然会因为几封私人书信而卷入党争,因言获罪,虽是冤枉却九死不悔,只是与如月相
见恨晚,早早撇下了他一个人,心中的亏欠没法用银子来补偿,可也没有别的办法了。那位私塾先生说,没想到如月这
么快就下山来,映秋跟他交待的时候,《广陵散》这曲子很难,要想学会,多则一年半载,少说也得三个月,那时秋决
已经过了。如月听到这两个字几乎要疯了,映秋在哪里,他到底怎样了。“他没死,判下来是流放辽东,听说酷吏数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