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数学物理方程的应用里都会引入时间轴,非零,并且大多数情况单向不可逆,好比你一个人,在同一个空间同一个时间
里,不可能出现在两个空间坐标点上一样。”寇桐说,“空间不能折叠的意思就是说,我们从岛上到我家里,是多远的距离就
是多远的距离,在同一个时空维度里,绝对不可能出现一条捷径,或者一个门,可以让我们无视掉这个长度,直接从岛上回家
一样。”
“但是刚才如果不是镜子被打碎,我们确实能被小孩从镜子里拉回家。”黄瑾琛想了想,“而且他确实人在你家,手伸到了我
们所在的岛上。”
“所以我刚刚判断,这个空间里存在两条时间轴。”寇桐说,“而另一条……”
他这句话还没说完,小木屋的门却突然打开了,从里面跳出了一条蹦蹦跳跳的小狗,后面跟着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
从没想过这里还会有人的寇桐愣住了,忘了自己下半句要说什么,老人也愣了一下,好像也很意外。
小狗睁着好奇的眼睛,围着他们绕了几圈,闻了闻,然后本能地离黄瑾琛远了点,蹲在寇桐脚下,摇着尾巴吐着舌头友好地看
着他。
寇桐摸了摸小狗的头,小狗就在他的手心舔了一下。
老人笑起来,对小狗招招手:“欢欢,咱们来客人啦。”
叫“欢欢”的小狗汪汪叫着冲着主人的方向跑了回去,寇桐他们走过去,老人忙招呼他们进屋。
这是一个非常平常、却又让人感觉极温暖的一个小屋子。
老人手上的皮肤非常松弛,手背上长着老年斑,看起来异常得瘦,身体一定不大好,然而举手投足之间却不知为什么,就是让
人有种这个人活得优雅的感觉。
他们坐在别致的木头桌子上,桌子上摆着一瓶水灵的花,旁边小茶壶里正煮着水。
“我姓田。”老人说,“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一睁眼就到这里了,还有我年轻时候养过的一条小狗作伴。”
寇桐就知道,这个老田就是最后一个意识主体了,感慨了一下这个随即抽搐的投影仪果然够随机,男女老少居然都全了,寇桐
只得再次把投影仪失控的事解释了一遍,没想到老人却一点也不吃惊,只是用煮好的水泡了茶,端给几个人,感慨着说:“原
来是这么回事,这个世界真是神奇,一天一个变化。”
随后老田端起小小的茶杯,就着氤氲的水雾闻了一下里面的香气,这才说起来:“一开始,我以为我死了——我是个骨癌患者
,晚期,来这里之前已经被下了病危通知,每天都很疼,疼过了就昏迷,癌细胞扩散,很多器官都已经衰竭了。”
“他们在我这里,”老田比了比脖子的位置,“开了一刀,插了管进去,我就每天靠那些管子活着。后来有一天我突然清醒了
,我感觉自己从来已经好长时间没这么清醒过了,而且居然能坐起来,能动了。于是我就明白了,这就是回光返照。儿女都不
在身边,他们忙,我觉得有点可惜,没能跟他们说最后一句话,本来打算叫护工进来,交代几句遗言,谁知道下一刻就到了这
个小园子里。”
寇桐立刻尴尬了,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每一个被机器故障卷进来的人,他都可以跟别人说,自己一定想办法尽快解决问题
,送大家回去,这个……该怎么说?
把一个人卡在生死边缘,这是个多残忍的事不说,将来大家都要离开这里,他怎么办?要知道七个人同在一个意识投影里,构
成的诡异的平衡就像是一个纸牌搭建的大厦,稍微一砰就可能失控,所有人离开必然是同一时间的事,不可能把他一个人留在
投影仪里。
就算真的能做到,没有了交互感应,老田的投影方程式也必然会改变,那条诡异的多出来的时间轴消失了,难道让他死在这么
一个……与所有人都隔着一个不可逾越的维度的空间里么?
何晓智呆呆地抱着茶杯,就连黄瑾琛也不言语了。
“对不起……”寇桐支吾了良久,总算是吐出这么一句话来,“我不知道要怎么……对不起。”
老田却笑了:“有什么对不起我的,要不是你们这一回出事故,我现在早就被埋在土里啦,能健健康康地多活些日子,谁不愿
意?”
“来。”老田站起来,招呼一声,小狗欢欢就跟着他蹦了起来,老田打开门,小小的篱笆上开着不知名的花,像是还凝着清晨
第一缕晨露一样,那么娇艳,那么美,“我观察过,这些花每天都是一样的,有时候掉下来两朵,过一会一看,又和刚才一模
一样,年轻人,能解释么?”
寇桐迟疑了片刻,嗓音稍微有些嘶哑,他说:“这一条多出来的时间轴被空间异化了,它并不是一条线,而变成了一个循环,
循环才是永恒的,就好像如果一个平面是闭合的,生活在上面的人就永远‘走’不出去一样。这条时间轴就是一条循环的时间
轴,它总是重复一段很短的时间,所以你才能……”
回光返照地活着。
“哦。”老田恍然大悟,笑眯眯地说,“设计它的真是个天才啊。”
寇桐心情沉重,一点也不觉得自己天才。
老田却拍了拍他的肩膀:“别人的一条时间轴,就是我的一辈子,这不是很神奇么?我打算给这个院子也起个名字,就叫一生
。不过你们这机器还是该修修,等修好的时候告诉我一声,我还能找人说几句遗言,你们多提前一会功夫,让我可以别着急,
慢慢说,就更好了。”
黄瑾琛突然插了一句嘴,他像是看着什么让人惊奇的东西那样看着老人,问:“你不怕死么?”
“我不愿意死。”老田想了想,说,“可是人总是要死的,这是谁也没办法的事,活着就好好活着,该到死的时候就死,从古
至今,不都是这样过来的么?”
黄瑾琛愣了愣,像是也呆住了。
春天的时候,满山的花会长出细小的花苞来,一股从水和土里幻化出来的香气会蔓延到很远的地方,引来蜜蜂和蝴蝶,夏天的
时候,草木会变得无比强大,长出能遮天蔽日的枝叶,绿得能滴出油来,星空也会特别清晰,银河像是一条缎子,秋天的时候
,那些碧绿的枝叶会变黄,长出果子,河水越发清澈,打算在冻冰之前跑到无边的大海里面。
而到了冬天,一场大雪下来,所有的生命都将归于沉寂,天地莽莽,一切都会被洗干净,埋葬那些死去的,等待来年的新生。
这就是世界的规则,好像一个人的生和死。
垂死的老人卡在生死夹缝的无限时间循环里,端着一个小茶杯,扭过头背对着把他的影子打得长长的光,小狗在一边咬着一会
功夫就会恢复的植物。
寇桐突然有种想要如同何晓智一般、想要潸然泪下的感觉。
第三十二章:大本营
老田家里有一面镜子,有些脏了,寇桐小心地用袖子擦干净了,然后摆在何晓智面前:“试试这个。”
老田抱着欢欢坐在木头椅子上,非常感兴趣地围观。
何晓智愣了愣:“我……这个要怎么做?”
寇桐伸出手指,在空气中捏了一条线出来:“假设这是我们所处的空间维度,因为时间轴……呃,如果不明白,你可以把它想
象成一条铁丝,支撑着这里,然后在同一个坐标系里面,每一点的坐标都是固定的。”
寇桐的另一只手握了个拳,放在刚刚的手掌下面:“这个就是田大爷所在的无限循环世界,它就像是一面镜子,小智能通过镜
子把两个空间捏在一起,就是因为经过这个在时间中‘固定’的点,反射到了我们那里。而镜子中途被打碎,所以我们落到了
‘半路’上,也就掉进了这里。”
除了老田给面子地发出惊叹,欢欢已经睡着了,何晓智依然一脸迷茫,黄瑾琛表情艰难地问:“你就直接说我们应该怎么回去
就行了呗。”
“这个需要计算。”寇桐摆摆手,跑出去捡了一根小树枝回来,学术地蹲在院子里写写画画,他一蹲下,欢欢就清醒了,以为
是他捡东西要和自己玩,立刻从老田怀里蹦了出去,欢乐地咬住了寇桐手里的小木棍,跟他拔起了河。
黄瑾琛叹了口气,肩膀垮下来,在何晓智头上摸了一把:“你看我说吧,美色什么的就是靠不住,咱们还是想办法自己动手丰
衣足食吧——按照寇桐的说法,空间会根据你的意愿,调节……调节个什么东西,反正非常让人心想事成,于是它给了你一种
超能力。”
“欢欢大哥,麻烦您高抬贵爪,啊!刚写的别给我擦了,还没算完呢!”寇桐的声音从门口传来,“还有二胖,麻烦你不要误
人子弟,这不是超能力,这只是个简单的时空映射……”
黄瑾琛把何晓智扭过去的脑袋扒拉过来:“不听他的,他连一只狗也搞不定,咱们顺着刚才的思路想,假设你希望你对别人有
用,你希望找到那个什么……被需要的感觉?”
他有些不确定地看了何晓智一眼,鉴于黄“医生”是个隐藏在医务人员队伍里专门卖假药的存在,他完全不能理解为什么人会
需要别人“需要自己”,只能照本宣科。
何晓智犹豫了一会,点了点头。
“行,那就对了嘛。”黄瑾琛身体往前倾了倾,指着镜子说,“我们现在特别需要你,帮我们打通这个回去的通道,我们被一
个女疯子盯上了,现在必须马上回去,否则我怕家里剩下的老老小小时间长了不安全。”
说完,黄瑾琛回想起寇桐的动作,一只手按住何晓智的肩膀,放满了语速,尽可能让自己看起来诚恳地说:“靠你了。”
不知道是不是革命同志的信任太让人感动了,只见何晓智对着镜子看了一会,然后镜子里原本映照的东西都消失了,里面出现
了寇桐家里客厅的陈设,镜子对面还站着一个人——抱着小熊的洋娃娃曼曼。
曼曼一双几乎占了半张脸的大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镜子,好像一点也不怕里面突然出现的人影似的,指着正站在她对面的黄瑾
琛说:“啊,出现了。”
寇桐停下了手里的动作,脸上的郁闷不加掩饰:“怎么可能!难道这证明了唯心主义优于唯物主义,凭空臆想优于逻辑推理么
?!”
“看吧,我说什么来着,”黄瑾琛摇头晃脑地对何晓智说,“有文化真可怕。”
寇桐仰望天空,可是已经作古的先哲没能给他答案,于是他只能把小木棍远远地抛了出去,欢欢终于如愿以偿,像一颗圆滚滚
的炮弹,四脚离地地施展狗刨式轻功,向着远方飞奔了出去。
曼曼肉呼呼的手指头穿过镜面露出一个关节的长度,老田在一边瞪大了眼睛,活像个小孩看见新鲜玩具似的,惊讶地说:“还
有个小姑娘啊!”
黄瑾琛把曼曼的手指拍了下去,教训说:“没礼貌,你要说爷爷好。”
曼曼拿白眼翻完他,才抬起头,认认真真地看着老田说:“爷爷好。”
老田试探地伸出手,却没有敢穿透镜子,只是在镜面这边,轻轻地握了握曼曼伸过来的小手,笑着说:“我有个小孙女,也像
她这么大——来,爷爷送你一个礼物。”
他从桌子上把花瓶里永远不会枯萎的花抽出了一朵,放在小姑娘手里,曼曼接过去,花被她一个简简单单的动作,就带到了另
一条时间轴上,然后诡异的事情发生了,那水灵灵的花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失去了光彩,枯萎了。
老田脸上的笑容微微黯淡了一些,他叹了口气:“连我养的花也跟我这个老东西一样,黄土埋到脖子梗啦。”
何晓智半个身体已经站在了镜子的边缘处,听了这话,有些迟疑地看了看老田。
“我们还会回来的。”寇桐说,“您过不去,我们还会回来看你的。”
老田摆摆手:“走吧走吧,跟我在这混有什么出息,赶紧把你们那破机器修好才是正事,下回使用之前多检测检测,别那么粗
制滥造,小心消费者投诉你们。”
欢欢叼着被寇桐丢出去的小木棍,气喘吁吁地跑了回来,尾巴摇得跟电风扇似的,老田就把木棍捡起来,重新扔了出去,这个
整个世界里只有一条小木棍的简单动物,就再一次兴致勃勃地把自己发射出去了。
寇桐沉默着跟在何晓智身后穿过了镜子,黄瑾琛却回过头来看了老田一眼,然后他就终于知道为什么前面两个人走的时候都不
肯回头了——老人站在空荡荡的小木屋里,桌子上还摆放着他们刚才用过的茶杯,光影稀薄,这里只有他一个人,孤零零地注
视着这些难得的、来去匆匆的访客们的离开。
他脸上的皱纹沟壑清晰,因为面带笑容,弯起了一个非常慈祥的弧度,他好像是已经习惯了这样一个停下脚步、目送着别人远
去的动作,腿脚已经跟不上别人的脚步,只能用目光送走他们。
黄瑾琛心里忽然涌上了某种陌生的东西,像是被一只手没轻没重地捏了一把似的,这使得他加快了脚步,面无表情地跟在寇桐
身后,穿过了镜子,眨眼的功夫,就回到了寇桐家。
寇桐他妈山呼海啸地冲出来,面对着客厅里突如其来多出来的两个大男人,还保持着向前冲的动作,目瞪口呆地呆立在那里。
寇桐没时间理会,他以一种异常谨慎小心的动作靠近了窗户,侧过身贴在墙上,往外看了一眼。
“怎么样?”黄瑾琛问。
“暂时没动静,但是我觉得……”
“怎么?”姚硕从房间里出来,毕竟是个老牌军人,即使落魄到被归零队的一帮小崽子们调查,身上也还有着那种笔挺而镇定
的气质。
寇桐三言两语交代了一下社会不安定因素秦琴的情况:“这个人很麻烦,固执的妄想症患者,偏执型人格障碍,本来就是个不
定时的炸弹,现在出于她的妄想,被赋予了某种力量,更是个很大的威胁。”
老姚皱皱眉,扫了黄瑾琛一眼:“尽管规则匪夷所思,但是这不是个游戏,结果会作用在真人身上,我们不能对她做出任何伤
害。”
“但是反过来可以。”黄瑾琛用手掌摩挲着他的枪管,声音压得有点低,“即使她把我们都干掉,将来也最多是被送到精神病
院,而不会被定罪。”
寇桐妈看了看这个又看了看那个,非常诧异地说:“你们……在说什么?”
“妈。”寇桐一脸苦逼地说,“一个精神有点异常的姑娘看上了你儿子。”
寇桐妈气愤地睁大了眼睛:“什么?!”
寇桐继续掰:“她家里上面有人……你懂吧?反正就是那样的,然后她雇了一大群妖魔鬼怪,打算强抢民男。”
寇桐妈表情柔和了一点:“她爸干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