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陛下。”昭华怕他反悔,再加两句:“陛下泽被万民,广施仁政,齐国必江山永固,传承万载。”
文康这才反应过来,可是当众答应,绝无反悔之理。岂有此理,他才是主宰一切的人,怎么反而被卑下的奴隶摆了一道
。气得他直咬牙,道:
“你如果不想挨鞭子,不必说这阿谀之词,只要求饶就可以了。”
即然皇帝已经答应不再看人兽搏斗,也放了那些奴隶自由,只是想满足征服者的虚荣心,讨点嘴皮便宜而已,昭华了解
他的心思,见目的都已达到,也不想和他硬顶,用准备好的恐惧和屈服的眼神看着皇帝,战战兢兢道:“奴才知罪了,
求主子饶恕,下回再也不敢。”
他知道自己不能一味倔强不屈,招致残酷的惩罚,也不能一味示弱,使对方失去了征服的兴趣,杀了他或是把他永远囚
禁于天牢,总之,他必须在软硬之间把握一个恰到好处的度。
这次为斗兽的事,已经当众给皇帝没面子,险些招来大祸,再不示弱就会吃大亏。
所以,昭华表现出恰到好处的畏惧和软弱卑微。
文康稍微感到一点满足,借阶而下免了一百鞭刑,但是他可以用帝位打赌,昭华绝对下次还敢这么做,他被他当众斥为
“禽兽”,放弃了观赏人兽搏斗,还挨了一刀,只换了他一句不费半点力气的“求饶”,算来算去,还是他这高高在上
的人吃亏更大些。
文康觉着不甘心,憋着气说:“看人兽搏斗的又不是朕一人,北骁国,东林国,还有南照,滑国这些国家不少贵族都用
自家奴隶与兽搏斗,看着取乐,大家都这样,你干嘛只骂朕?”
听他如一个被大人教训又不服气的孩子一样赌气,昭华觉得好气又好笑,不想和他绊嘴,只说一句:“一件错事决不会
因为做的人多就变得正确。不惜人命是暴君所为。”
文康愈发不服气,道:“你心里认为朕是暴君,没人性。不过,先皇帝,大将军,冯太傅他们都说,不管暴君仁君,能
把国家治理好就是明君,就能名垂后世。”
昭华一时无语,看来文康的暴虐一方面是性格使然,另一方面也是教育所致,确有不少君主以严刑峻法强压国民,以为
用力量可以压服一切,用霹雳手段可以维持国家秩序,可是这样的安定只是表面上的,是暂时的,也是不稳定的,一旦
被火头点燃,必成燎原之势。
文康见他不说话,又道:“你父亲是仁君,可是他把国家治成什么样呢?他虽然恤老怜贫,抚孤济残,可是又滥发善心
,置国家法度于不顾,随便赦免罪犯,对贵族骄横作恶也宽容放纵,还不纳忠谏,不听逆言。有小聪明而无大智慧,有
菩萨心肠却无金刚手段。他虽是好心人,好丈夫,好父亲,大才子,唯独不是个好国君。”
昭华微微苦笑,无话可说。文康说得在理,可是,子不言父过,臣不议君非,他却不能附合批评自己的父皇。
文康见他被自己说得哑口无言,觉得扳回一局,心里舒服了许多,给他的脸色也好了些。
这边,皇帝因为昭华,情绪几起几落。那边,蒙放见皇帝为了一个奴隶驳斥自己,气愤难抑,回到府中恼怒地对侄子蒙
天章说:“皇上现在是越来越不把我放眼里,总是跟我作对,我劝他杀了昭华,他不肯,反而说我小题大作,和一个奴
隶过不去。”
蒙放气得把桌子拍得山响,道:“我干嘛要和一个奴隶过不去,还不是为了他的江山永固,昭华若不是燕国太子,我懒
得管他那么多,难道我就是容不得人的人。为了他好,倒成了我心胸狭窄。”
蒙放不停地抱怨,蒙天章劝道:“叔父,为人臣子者,怎么可以对君上抱怨,想杀个奴隶,那还不容易,何必为这种小
事坏了君臣和气。”
蒙放消了气,问:“你有好法子?”
蒙天章是负责保护皇宫安全掌管宫廷侍卫的大内侍卫统领,蒙放完全可以利用侄子的职权,悄悄除了昭华。可是却不容
易,昭华天天待在皇帝眼皮底下,想对他有所动作而不为皇帝觉察很难。而且他武功不弱,人又机警冷静,不是那些娇
弱无知的小宫女,每餐饭黄三郎必先尝过,甚至连喝的水也要先尝,这种情况下,除掉他是很难的事。
这让蒙放有些挠头。
蒙天章胸有成竹的微笑:“可以借刀杀人嘛。”
“什么法子?”
“自然是借皇上的刀,只需等那昭华犯错误,到时惹怒皇上,借皇上之手治他的罪,岂不省事?”
蒙放沉思起来:“哦,等那昭华犯错误……”
忽然眼睛一亮,道:“他现在囚居宫中,行动不得自由,还饱受折磨,你说他现在心里最想的会是什么呢?”
说着,叔侄两个相视一笑。
第25章:阴谋
初夏时节,皇帝带着后妃大臣们离开皇宫,前往距国都二十里远的皇家园林华林苑避暑。
静鞭山响,提醒沿路周围人等回避,来不及躲开的人要立即匍伏于地,不能抬头,否则按刺客处理,被禁卫军当场格杀
。
最前面的銮仪司举着开道红棍,后面是京兆牧及太仆寺卿等重臣引导,接下来金吾大将军率着一百二十行的清游队举白
泽旗,再后面是奏着铜号、笛、管、鼓的庞大乐队,再后面是一百零八对卤薄,然后护卫将军率领着侍戟侍卫们护卫着
龙舆凤辇,最后是禁卫军骑兵扈从,张弓挟箭威风凛凛。浩浩荡荡的大队人马前呼后拥,金瓜斧铖,彩旗旌旄,汇成彩
色缤纷的长河,仪仗先导已经看见御苑大门,后面的才出都城城门。
无数跟从的侍卫太监宫女中,还有昭华这个特殊的,即不是侍卫,也不是太监更不是侍臣的人。粗陋的奴隶服和手脚上
的镣铐宣示了他的罪囚的身份,而与生俱来的雍容气度又透露出他原先的清贵出身,卑微的打扮和高贵的气度极不协调
地杂合于一身,引来不少人的侧目。
自从皇帝命他做了伴读后,虐待少了些,无故的打骂责罚也少了些,太后宣召时偶尔也允许他去一次,这次去华林苑度
夏,他被太后召去,正好放松一下疲惫的身体,在凤辇上被太后搂着睡得昏天黑地,醒来时已经到了。
昏沉沉随太后下了凤辇进了行宫,皇帝派人来唤他,他只得依依不舍的拜别太后,黄三郎仍是寸步不离地跟着他。
昭华也觉得好笑,一个奴隶居然还带跟班,难怪别人看他的眼光很怪。
华林苑是齐国第一行宫,历代皇帝都喜欢在此避暑,经过数十年修建,在列国中也是首屈无瑕指,东部为日常起居的宫
殿区,南部为湖池岛屿,西部为花坛庭院,北部为山林草原,真如人间仙境一般美景齐备。
昭华没有来过这里,看满园花团锦簇,佳木葱茏,假山奇异,清溪盘旋,各种珍禽异兽嬉戏其间,数不清的奇花珍草争
奇斗艳,忍不住边走边观赏一番。不知不觉又行了一会儿,方觉得不对劲,问那传旨的太监:“皇上的寝宫怎么离太后
寝宫这么远?”
直觉告诉他,从太后寝宫出来,已经走了不短的路程了,怎么还没到皇帝的寝宫呢?
又看看四周,周围是一片假山林,一座座山石形态各异,峻峭棱蹭,十分幽深静谧,如迷宫一般,一块湖石上刻着“奇
峰林”三字,可见此处景观是赏山石的。
那传旨的太监回头道:“这地方离皇上寝宫比较远了。”
“你把我带这里做什么?”昭华问他。
黄三郎一听,立即挡在昭华跟前,警惕地看着眼前的人。
那太监仍是面无表情,道:“有人要见你。”
昭华纳闷,暗自警惕,有人见他,怎么事先不见桑田透个口风。
不一会儿到偏僻处,一个侍卫打扮的人在假山后等着,那人着五品服色,身材高大,留着短须,一双眼睛精光四射,看
上去武功不低。见他过来,上前行礼,低声说:“太子,杨蠡丞相命我们来救你出去。”
昭华很惊异,道:“杨丞相派你们来救我?”
“正是,我是燕国暗卫,编号二十七,受命在齐宫潜伏,从这里过去是西角门,杨丞相使重金收买了守门侍卫,又派人
穿了侍卫装束混进来,请太子换装,出了这门,有车马接应,先到西楚国暂避,再转道回燕国。”
说着,那侍卫掏出一面木牌,昭华一看的确是燕国暗卫青叶社用的牌符,正沉思着,角门外进来一群人,也穿着侍卫服
色,为首的拿了一套侍卫衣装要他换上。
昭华没有换,皱皱眉,道:“我不想逃,蒙齐皇不杀之恩,容我在皇宫栖身,我为何要逃呢?”
先前那高大有须的侍卫急了,一把拉住他,急急道:“太子怎么这样?好不容易有机会出皇宫,如此良机岂可放走,杨
丞相已经安排妥当,太子可放心离去。”
昭华仍然拒绝:“我说了我不走,既然答应做皇上的奴隶,听他使唤,怎么可以出尔反尔。”
那侍卫愈发急躁,和几个侍卫上前拉他,昭华挣扎起来,摆脱抓着自己的两人,朝原路路跑去,他虽戴着脚镣,可是仍
然步子灵活,依着假山东躲西藏,黄三郎见他与那人答话时,已做好了准备,见他一掌推开对方,自己也随即一拳打倒
另外一人,赶紧跟上去。
昭华来时已经看好地形,拉着黄三郎躲入假山石洞中,奇峰林山石林立,道路曲折如迷宫一般,正逢天色暗了下来,有
许多山石树木挡着,那些人也看不清,只得轻声呼唤:“太子,太子,不要辜负杨丞相的苦心安排,快随我们离开。”
黄三郎低声道:“太子,你为何不逃?”
“我有我的道理。”昭华压低声音。“如果我逃,肯定活不了。”
“为什么?”
“你不懂,听我说,瞅机会你躲起来,不要出现。”
黄三郎隐约觉得有问题,也不敢再问。
眼看那群侍卫已经寻找过来,假山石洞中根本藏不住,昭华只得现身,命黄三郎不要出来,继续躲在假山石隙中。
虽然天色晦暗,视物不清,可是昭华一行动,脚上镣铐发出的声音很响,把人引了过来。那些侍卫提着刀追了上去,眼
看昭华快跑出假山群,快要到芍药亭外的小径上,那小径常有人来往,很快就会把巡逻的人招来。侍卫们不管不顾,手
里的刀掷了过去。
昭华听得脑后风声,偏了身子躲了过去,这一阻身形略滞,几个侍卫追上,提刀就吹,昭华就地一倒,展转躲避,翻滚
闪躲,看似狼狈不堪,却每次在间不容发的险要关头,避过刀锋。
两个侍卫同时出刀,一个封住他退路,一个向他头上砍去,昭华一侧头闪过其中一刀,另一刀随即劈来,他一抬头,用
手上铁链挡住钢刀,这时又一个侍卫举刀往他颈上劈落,眼看再也躲避不得,只得闭目待死。
只听一声利刃入肉的声音,一股血腥味扑鼻而来,却没有预料的疼痛。
睁开眼却见黄三郎扑到自己身上,那利刃正刺在他身上。原来黄三郎在假山洞中看侍卫们追着昭华,担心不过,也跟了
过来。见昭华遇险,毫不犹豫地扑了上来。
昭华大惊,急欲起身看他伤势,另外几个侍卫齐齐执刀砍过来,黄三郎紧紧把他护在身下,这刀全都砍在他身上,血花
飞溅。他双目圆睁,口中流出鲜血,仍然紧紧抱着他,把他压在身下。
昭华只觉心痛得要撕裂,一股湿热的东西涌上眼眶,悲怒烧得他跳了起来,一个侍卫持刀刺来,昭华以手上铁链迎上去
一缠再一绞,那侍卫钢刀握不住,脱了手,昭华拣起刀,快如闪电,狠狠劈向他要害。
又一个侍卫拿剑刺向黄三郎,一边骂:“就凭你还想当英雄?”
黄三郎动动唇。“我不是要当英雄,是要……”
“你说什么?”侍卫凑近。
“我是要世人知道什么是义。”说着,黄三眼中突然爆发凌厉的光芒,伸出两指,插入那侍卫眼中。
一声惨叫惊得所有人胆颤。
这一番打斗惨叫,惊动了巡逻的侍卫,纷纷拔出佩刀喝问:“什么人?”
那追杀的侍卫其中一人喊:“是这燕国罪囚想要逃跑,我等正在追捕。”
昭华辩解:“我没有逃跑,是他们想杀我。”
巡逻的侍卫们赶过来,喝令他们住手。
“明明是你企图逃跑,弟兄们追过来,反而被你伤了两个。”参与打斗的侍卫众口一词。
“我没有。”昭华现在已经确信这是一个可怕的圈套,又惊又怕又担心黄三郎,一时间竟不知如何辩解,去验看黄三郎
的伤,见他伤重待毙,更是急得不知所措。
正纠缠不清之际,侍卫统领蒙天章带着一群人过来,问了情况,道:“按律逃奴一概处死,你胆大包天,也怪不得别人
。来人,把他带出西角门行刑,首级悬于城楼。”
几个侍卫过来抓昭华。
昭华拼命挣扎起来,叫道:“我是皇上的人,你们不能没有旨意就处死我。”
眼前的危险处境使他不得不拿那个折磨欺辱自己的魔王来保命,让他又恨又怒又焦急。
蒙天章冷笑:“处死一个逃奴,不用请旨。快把他拉出角门。”
“慢着。”蒙天章身后一人忽然开口。
借着羊角灯的灯光,昭华见那人是苏送爽,心里一松,赶紧求救:“苏大人救我,我没有逃跑,是他们要杀我。”
苏送爽道:“这人与一般奴隶不同,要先禀过皇上,才能处死。”
蒙天章脸拉了下来:“处决一个逃奴,还用得着禀报皇上吗?”
苏送爽仍然坚持:“他是伺候皇上的御前侍奉,应该由皇上下旨处置。”
“岂有此理,我是统领所以大内侍卫的侍卫统领,还没权利处置一个逃奴吗?就凭他杀了大内侍卫,也该杀人偿命。”
蒙天章不再理他,转过脸吩咐,“你们还愣着干什么?把这逃奴拉出角门外处决。”
侍卫正要来拉昭华,苏送爽拔出佩剑,挡在昭华身前,道:“统领大人,皇上把这个奴隶交给属下看管,属下就要负责
,如何处置应该请皇上的旨意。”
见侍卫们不动,苏送爽又道:“这个奴隶身份特殊,蒙大人不先请旨而处死他,太后一怒之下凤体违和,蒙大人也吃罪
不起,若大人执意行刑,请恕属下不敬。”
说着苏送爽握紧宝剑,分明一副要开战的架势。
蒙天章是管宫廷侍卫的侍卫统领,苏送爽是管御前侍卫的侍卫长,虽是蒙天章属下,却是天天在御前侍奉,巡逻的侍卫
们左看右看,哪个也不能得罪,只好缩在一边。
蒙天章思忖一番,狠狠瞪他一眼,道:“好吧,看皇上如何处死这个逃奴。”又下命令:“把他带走。”
几个侍卫拧过昭华的双臂紧紧捆绑起来,昭华望着苏送爽哀求:“苏大人,求您救救三郎,他伤得很重。求你……”
蒙天章恶狠狠推他:“你自己的脑袋都保不住了,还管别人。”
苏送爽点点头,命一个侍卫找医官来救治黄三郎。
皇帝寝宫里,文康已经用完晚膳,正与妃嫔调笑,忽然听到内侍来禀报,等听了事情经过,脸色阴沉得可怕,眼光凌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