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张孝基有些发急,搞不明白皇帝的心思。劝道;“这小村庄不安全,没有可守之处,又靠近彭州城,那可是
卫国军队驻扎的地方,还是赶快离开,与大将军会合要紧。”
“不,朕不走。”
张孝基很是不解,他这种级别的武官从未如此接近过皇帝,只觉皇帝一句话就是金玉圣旨,不敢违拗,于是命军队暂时
驻扎下来,再派人与大将军送信,命随军医官为文康治疗,又命人烧水煮饭,忙个不停。
文康服了药丸,喝了些热水,包扎了伤口,觉得好些,又抱着宝剑昏昏睡去。张孝基守在旁边。
忽然斥侯入内禀报:“将军不好了,有大队卫国兵马朝这里来了。”
“什么?再去查探。”张孝基闻言一惊,振奋起来,紧张的两眼放光,满脸通红,拔出佩剑,步出农舍大门。对守在外
面的齐国士兵说:“弟兄们,为皇帝陛下效忠的时候到了,我等若不能护得圣驾安全,虽死也无颜回故土。为保护皇帝
陛下,死且不朽……”
“张将军不用太紧张。”不知何时,文康仗剑倚在农舍门边。“只要尽了全力,就算护不了朕,也没有人会怪你们。”
张孝基激动的正要再表忠心,这时第二拨斥侯又来报:“报陛下,来的卫国兵马约摸数百,不及一千……”
“哈,太好了。”张孝基高兴得如拾个大元宝,不及一千的卫军,全歼即可,到时自己不但是杀敌英雄,还是护驾功臣
,该多么风光。
精神抖擞的下令:“弟兄们,快随我上马杀敌。”
斥侯又道:“将军,对方说他们不是来和我们干仗的。”
“那他们想干什么?”
“对方送来这个东西给陛下,说陛下一看便知。”斥侯说着递上一个手帕包着小包。
张孝基疑惑,接过斥侯递来的小包,怕有毒,亲自揭开送到文康面前。
文康一见大惊,那小包里面是一绺乌发,散着特别的梅花清香,用一枚戒指束着,正是那枚名为情人泪的白玛瑙指环。
文康脸色沉了下来,镇定心神,徐徐问道:“他们人在哪儿?朕去见他们。”
一旁将领武官们也不敢问,只得护着文康出去。
文康强忍伤痛,骑上一匹高头大马,在众将士护卫下来到卫国军队跟前。
卫军首领上前拱手为礼:“外臣骁骑将军楚龙蟠见过齐皇陛下,甲胄在身,恕不为礼。”
“楚将军来见朕,有何贵干?”文康微一颌首,算是还礼。见了龙蟠的相貌,诧异之色一闪而过。
“卫国偏小之国,敢烦劳齐皇陛下圣驾光临,敝国荣幸之极,想与陛下会盟,结为邦交,世代友好。”
“说了半天,你是想要朕签下条约,有生之年永不犯卫国疆土。”聪明的文康一下就看出他的意图。
“没错。”
“朕若是不肯,又怎么样?”
龙蟠不答,一挥手,手下军士从马车中把昭华拖了出来,一脚踢过去,昭华立足不稳,跪在地上。
文康眼睛一眯,闪出一道可怕的寒光,周身杀气四溢,打量了昭华两眼,看他虽然被五花大绑,气色却还如往常一般,
不象是受了什么伤,杀气才缓了下来。
“陛下不肯签下条约,臣只好杀了这个人。”
“将军拿个奴隶来威胁朕,真是异想天开。”文康口气极冷淡。
“哦,陛下不肯?”对于文康的反应,龙蟠倒没有多大意外。
“朕志在万里,胸怀天下,怎么会为了一个奴隶阻碍朕的称霸大业,楚将军的行为好不可笑。”
昭华有些意外,却也没有太大震惊,到底他只是亡了国的奴隶,难道还指望文康对他真的有什么感情吗?就算文康真的
放弃仇恨,对他宠爱几分,比起他的大业来说,又算得了什么。
虽然想到此节,可是昭华心里却隐隐有小小感伤。
一丝惆怅,在心底深处无声蔓延……
龙蟠一直在盯着文康的神色,扬唇一笑,道:“原以为这个人是陛下心尖上的宠物,所以赶紧给陛下送来,以讨陛下的
恩赏,原来这人只不过是个微不足道的奴隶,即然如此,外臣就不客气了。”
文康紧紧盯着他,眼神狠厉。
龙蟠毫无惧色,又笑:“我是前燕国大将军楚正明之子,多年前全家被燕皇冤杀,如今仇人之子落在我手里,正好报仇
血恨。”
说着扬起手中的马鞭,狠狠抽到昭华背上。昭华身子一僵,眉头轻皱,显是强忍痛苦。文康瞪着龙蟠,眼光冷如冰刃,
几欲杀人。
“一刀杀了太便宜他,正好让我手下弟兄享受一番,毕竟正牌皇子的滋味谁都想尝尝。”龙蟠哈哈大笑,对手下说:“
谁先来?”
身后一个军帽压得很低的军士立即举手:“我先上。”
说着,那人拖着昭华回到车上。
文康眼中喷火,一把抢过身边军士的弓箭,弯弓搭箭描准,一气呵成。
龙蟠赶紧举起手中长刀,回头对车中喊:“小子,别忙着快活,把他杀了。”
“你敢。”文康一声怒吼,透甲箭挟雷霆万钧之势射出。
龙蟠早有准备,举刀格挡,手臂被振得发麻,被他的气势所震慑,不禁暗暗心惊,不敢挡其锋锐。下令:“回去。”
登时,千名卫军护着马车有序离开。龙蟠高叫:“陛下何必为一个奴隶大动干戈?他是我楚家仇人,我必杀之后快。也
正好为陛下除去一根眼中钉。”
车内,穿着卫国军士服的凤逸抱住昭华,道:“你看,那姜文康虎狼之性,根本不顾你的死活,咱们还是回燕国去吧。
”
昭华闭口不言,眼神空茫,若有所思。
忽然,“铮”的一声,一支羽箭射到车窗上,力道大极,直震得窗框在颤动。
“齐军追来了。”
卫军有些惊慌。龙蟠稳住阵脚,命精干兵士守住马车,团团围住,弓弩手张弓搭箭朝向外面,谁接近车子,定会被射成
刺猬。
“楚将军留步。”张孝基率人赶了过来,打量了一下形势,从怀中掏出一张纸,道:“敝国皇上赐给贵国大王的国书,
希望两国停止干戈,永结邦交,世代友好。”
此言一出,几个人登时明白什么意思,龙蟠是又惊又喜,凤逸是又喜又失望,昭华却是惊讶不安又有些说不清的思绪。
“贵国的回礼……”
“好说。”龙蟠看了看国书,是文康亲笔所书,又钤了御印,才放下心来,道:“请昭华太子出来。”
凤逸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极不情愿放开昭华,恋恋不舍地看他。
昭华握了握他的手,掀开车帘下了马车。
张孝基拉他上马,眼睁睁看着卫军朝彭城方向回去,这里离卫军驻扎的彭城才一个多时辰路程,真的干起仗来讨不了好
去,只得悻悻回转。
农家小院的院门处,文康倚门而立,阳光在他脸上勾勒出金色的轮廓,他拄着宝剑,眼神深沉,定定的望着前方,似是
等着一个不可能回来的归人,凄凉,无望,却仍然苦苦等待着,明知没有结果,没有未来,仍然等待着。
直到在落日余晖下看到那人正朝这边走来,才转身回到屋内。
昭华脚步轻快,唇间带笑,这次卫国之行,解决了一直困扰他的粮食、练兵和大将人选的问题,让他浑身都觉得轻松愉
悦。待看到倚门而立的文康,忽然觉得心口一痛,如被重石撞击,轻松的感觉又变得沉重,好象不经意间,有什么东西
变了,心中不期然地浮起一阵说不清的怅然若失。
进了小院,走到屋门口,深吸一口气,手抚胸膛,好象在平息心跳,那里面是一颗绝对不可以为任何事动摇的心。
文康紧紧盯着他,看他进来,来到自己面前,冷冷地说:“脱衣服。”
昭华怔了一下,什么也没说,脱去了衣服。
文康仔细审视,除了背上一道鞭痕,手腕和臂上的绳索勒痕,也没什么不该有的痕迹。
忽然,伸手狠狠地抱住他,好象要把他揉进血肉里,再也不分开。
失去时他在想,就算他不回应又怎样,只要他在身边就行,如今抱住失而复得的宝物,一颗心回到腔里,想到这人只怕
永远不回应,心里油然升起一股委屈。
“你跑哪儿去了,害我等你这么久,我病得快要死了,头痛背痛浑身骨头痛,还差点被人杀了,又添了好几处伤,要不
是他们凑巧找来,我就死了,你知不知道……”
“嗯……”昭华说不出话来。
只一会儿功夫,在将士面前凛然如天神的皇帝变成了在大人怀里撒娇的少年。
颤抖的声音,怨怼的语气,带着淡淡的恐惧和伤感,如一把利刃一点点刺入昭华那颗包着一层硬壳的心。
“是我不好,我去找大夫了……以后不会这样了……”昭华被他揉搓得晕头转向,听他含着无比委屈的抱怨,只觉得自
己弃他不顾使他伤病加重,确实对不起他,竟出言安慰起来。“以后我会好好待你,不离开你。”
“你说话要算话的,再也不离开我。”文康抬起头,目光炯炯的盯着他。
昭华默默伸手抱住他的腰,轻拍他的背,没有回应。眼睛望向门外的天空,强迫自己回想前尘往事,提醒自己,此刻深
情拥抱他的人,当时是如何残忍无情的虐待折磨于他,将他的尊严践踏得粉碎。提醒自己不要忘了师父教过的话:人生
路上有很多影响目标的东西,如果被这些动摇,不配做一个顶天立地的大丈夫。
文康命令即刻起程,全军将士赶紧整军离开。文康坐在临时征来的一辆车里养伤,昭华抱着他,让他可以在自己怀里睡
着。
临行前,文康看见地上有块光滑的圆石,命昭华拣起来收着。
昭华有些莫名其妙,遵命把石头拣起来收好。
文康说,来卫国一趟不能空手而回,拣块石头回去做个留念。昭华听了哭笑不得。
一路上,每隔一两个时辰,文康都会腹泻一次,随军医官也束手无策,眼看文康瘦得脱了形,下巴也尖了许多,成日昏
沉沉的,又虚弱无力,为了稳定军心,还要在将士面前硬撑着一副镇定坚强的样子,摆出皇帝的威严,看他这样,昭华
心里竟然隐隐有一种前所未有的刺痛和不忍。
行了一天,第二天终于和大将军的兵马会合,到此时,昭华才觉得松了口气。
不久,进入齐国境内,文康的病况还是时好时坏,腹泻比先前好了些,仍是病恹恹的。因为急着回京,也不下令停下休
息,兼程赶往国都济州。
终于回到宫里,皇帝的御医胡澄海赶紧过来诊治。文康服了宫中灵药,昏沉沉睡下。
昭华方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可是万万料不到,又开始了一场灾难。林相国趁皇帝服药睡下后把他抓到天牢。
第83章:蒙冤
阴森恐怖的刑房,墙上挂着,地上摆着,都是可怕的刑具,上面是残留着暗红的痕迹,空气中弥漫着散不尽的血腥气。
火红的炭盆也烧了起来,长长的烙铁被放在里面。
这天牢也不是第一次来,昭华仍是沉静如山,等着林潇问话。皇帝一睡下,他就被右丞相抓到天牢,知道必然没有好果
子,暗自思忖着对策。
林潇一脸的冷峻,神色庄重凛然,高坐太师椅上,阴沉沉瞪他许久,施够心理压力后,方徐徐开口:“你在卫国是如何
加害皇上的?从实招来。”
“相爷何出此言?”
“少装糊涂,皇上与大军失散后,一直与你在一起,同吃同住,却为何陛下突发怪病,腹泄不止,你说,你是不是暗中
下毒?”
“相爷如此说,只是欲加之罪,并无证据。”昭华很镇定。
“本相是奉皇命审问于你,你最好老实点。”丞相愈发严厉。
“哦?真的是皇上怀疑我,命你来审问么?”昭华并不相信。
“废话少说,快点招了吧。”林潇冷声道。“再不招认,让你尝尝天牢内的大刑。”
一个狱吏过来,指着墙上挂着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刑具,道:“您瞧这个,这是脑箍,勒在头上,脑浆都能勒出来。这个
是拶子,和普通拶子不一样,瞧见没,上面还带着小刺,夹在你手指上准废了。还有这双铁鞋,浇上滚油,你再穿上保
你双脚都能烫熟了。还有这个铁刷子,用开水浇在皮肉上,再用这刷子一刷,这个名目叫梳妆……”
昭华合着眼,脸色惨白,身上也轻轻颤抖。狱吏仍喋喋不休地介绍着恐怖的刑具。林潇不耐烦,一拍桌子,道:“说这
么多做什么?把他押过来按住了。”
几个强悍的侍卫过来把昭华按在刑台上绑牢,林潇持着一把短刀,冷笑一声:“你快点招了罢,免受皮肉之苦,若是不
招,我先切掉你一根小指,还不招,就切掉你一根无名指,直到你十指俱失,你再招也晚了。”
昭华脸色发白,却平静无惧色,抬头直盯着林潇,道:“我知道我活着,你们如芒刺在背,相爷要置我于死地,直接杀
了我就是,何必搞什么莫名的罪名。”
“如果不给你安个罪名,怎么向皇上交待呢?”
“哦?这么说来是相爷要我死,不是皇上要我死了?”敏锐的昭华很快抓住了要点。
“哼,不要咬牙舌辩。”说着,林潇一刀落下,鲜血飞溅。
突如其来的剧痛袭来,昭华登时意识一片空白,昏了过去,再度恢复清明的时候,瞧见林潇冷笑着拿起一根被切掉的小
指。
“看看吧,再不认罪,就让你把这个吞下去。”
昭华疼得大汗淋漓。仍然强撑着道:“皇上曾当众下令,谁若是陷害于我,皇上定严惩不怠,你对我严刑逼供,皇上知
道必不饶你。”
昭华又气又恨,心里又发酸,这一刻再次盼着文康来救他,这人虐他,辱他,夺走他所有一切,他发誓绝不原谅,却还
要一次次企盼着他的保护。
林潇犹豫了一下,道:“就是皇上的旨意命我审你。”
这瞬间的犹疑被昭华捕捉,他知道时机不可再至,强忍剧痛,道:“若是皇命如此,皇上只需一道旨意赐我一死即可,
哪里还需如此审问,你分明是捏我个罪名,置我于死地,好在皇上面前交待,你可知皇上精明,哪里会被你这一套糊弄
住。别忘了去年皇后对我用重刑,皇上一怒之下废了她。你如此残害我,看皇上如何惩治你。”
“不要拿皇上压我。”林潇恶狠狠掴了他一巴掌,道。“待我拿到你毒害皇上的证据,皇上怎可能还会袒护你。”
“你想要什么证据?我若有心害皇上,哪里需要用毒,皇上如此聪明,怎会不明白这点,你拿这供状呈上,皇上不信,
定要亲自求证,到时看见我身上的伤痕,就知你严刑逼供换来了供状。”
昭华言辞愈发锋利:“林相爷身为臣子,应该知道什么是为臣之道,应该知道为君者最忌的就是臣下擅专,你不奉皇命
私审于我就是对皇上的大不敬,是目无君主。身为相国,所做所为不堪为群臣表率,岂不有愧先皇帝重托,有愧于当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