纹路,暗中涌动的青色血管。他抱着我,将我放到轮椅上时很小心,像是在放置易碎品一样,轻拿轻放。
可很明显,他平时对于抱人这门艺术的经验并不多,我被他弄得很不舒服,半个身子悬挂在空中的感觉任谁都不会感觉
很舒适的。但无论如何他的这份心意我是收到了。
我急喘了几口气,对他微笑,“谢谢三叔。”
他没应声,毫不拖拉地推着轮椅向门外走去。出了病房是长长的走廊,走廊的尽头是电梯。他不疾不徐地推着我,也不
讲话。我背对着他,不知道他现在表情是什么样的,但一想到面无表情的韩云推着轮椅车大步前进的画面,让我莫名的
发笑。
我们坐了电梯到一楼。楼下有专门为住院病人建设的花园。小径边上有着鹅卵石的点缀,喷泉里的池水已经被冻成冰。
韩云推着我,几乎把整个花园都转了一圈。其实坐在轮椅上欣赏风景的感觉还挺不错,就像是在婴儿的摇篮一样,我半
眯着眼,昏昏欲睡。
外面有点冷,空气中浮动着冷冽的暗香,大冬天的居然还有花开,我在半睡半醒的时候想到。韩云把他的大衣脱下来披
到我的身上,他的体温烙在我的皮肤上,我这才回过了神,也不知道我们把花园绕了多少圈,真佩服韩云的耐力。我连
忙开口道,“三叔,回去吧。你难道都不忙吗?以后我一个人也能下来,不用你费神。”
“你出院了有什么打算?”身后的人终于开口。
我心里一动,“出院之后……先联系一下过去的朋友,看看能不能想起什么。实在想不起来的话,就重新开始吧。”
“塞翁失马焉知非福。”他顿了顿,“重新开始也未必不好。”
“三叔你这是在安慰我?”我好笑地问了一句,费了些力气扭过头去看他,却见他有些不自在地偏过头。唔,难道他这
是在害羞?我嘴角微抽,觉得或许那只是我的错觉。
他把我送回病房时,我终于按奈不住开口,“能不能把我住院后这几个星期的报纸送过来?我想知道我住院的这些日子
里,外面都发生了些什么。”
“好。”
于是下次他来探望我时,就真的带了一沓子的报纸。……报纸的种类可真是全面。什么早报、晚报、日报……它们摞在
我的床头柜上,足足有半米高。我看着那厚厚的报纸堆有些头疼。韩云走了之后,我就开始仔细地翻找起来。我不相信
跳楼死人那么大的事儿报纸上会一点没有报导。
可是奇了,这事儿就真的一点儿都没在报纸上出现。由于一整天都在翻找着报纸,我手臂都开始发酸,最后有些泄气地
把报纸撕成一片片扔到地上。碎片像是墨色的蝴蝶在地板上随着窗口吹进来的清风飞舞,估计等下来定时打扫的清扫工
要开始抱怨。但是那已经不是我所需要关心的了。
陈文修肯定在里面做了什么手脚,封锁住了消息。以他的能力,或许只要说句话,打通关系,就能把我的事儿给彻底镇
压下来。虽然蓝老爷子在遗嘱上把百分之三十的股份传给了我,甚至还有他私人银行卡和密码也都私下里塞给了我,可
在名义上,我并不是蓝家人。所以,即使我死了已经有一个月有余,这世界上知道的人也少得屈指可数。
我有些后悔,那天跳楼的地角不够繁华,根本引不起他人的注意。不知道林冬现在过得怎么样?他应该还在恨我,他或
许还不知道我已经死在了某栋高楼下,脑浆迸裂,血肉模糊的死去。
我迫不及待地想要离开这所医院。我那传说中手腕很硬的父亲,在我住院的时候,却一次都没有来看我。我曾半开玩笑
半认真地问过来访的人,“我爸他是不是觉得我无药可救了,就干脆让我自生自灭?”
他们听到我的问题后,脸色都会变得很难看,然后快速地解释说什么‘你父亲处理公司里的事儿太忙了,抽不开身’这
类一听就能听出来是谎言的解释。我也不好再多问。
出院的那天来了很多人送我上车,他们捧着各色的鲜花和沉甸甸的水果篮,然后还有一个十几岁的小女孩冲到我的怀里
甜甜地叫‘哥哥’。据说这女孩是我同母异父的妹妹。同母异父。我忽然对苏秦的母亲感兴趣起来。她和苏秦的父亲在
生下我后,就离婚再嫁。
我妹妹在我怀里撒娇打滚的时候,她只是冷眼地在一边看着。我和她的眼睛在空中碰到了一起,她的嘴角勾出一抹干涩
的微笑,向我怀中的小女孩招了招手,“瓣瓣,回到妈妈这儿来。”
那小女孩很听话地起身,站到她妈妈身边。苏秦的妈妈蹲下身,轻轻地用手揉动她女儿的头发,眼中闪过一丝丝的担忧
和关心。有那么一刻,我感觉自己像是破坏他人家庭的第三者。我那时并不明白,苏秦和母亲的关系那样淡,她又何必
出现在这里。后来才知道,她也不是自愿来的。我有点想象不出,苏秦成日被自己的母亲用这样警惕的眼神扫过,会是
什么样的感觉。
我从轮椅里站起身,仰头挺胸地向车里走去。周围的人都奋力地鼓起掌,说什么我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说苏少爷吉人自
有天相。我跨进漆黑的林肯车,长吸了一口气,然后摇下车窗,对站在医院门口一大半我连名字都叫不出的送行者轻轻
摆手。
韩云开车,他没有请司机,他比较喜欢自己开车。他问我,“要不要举办一个舞会庆祝一下,走个形式。”
“不要。”我有些头疼地轻哼,“三叔,我爸他为什么一直都不来看我?他对我还真狠心。”
“……你之前做得事,有些太过火了。”韩云打了个转向,他从后车镜扫了我一眼,“你坐车时有没有阴影?”
“没有。我没有那场车祸的任何记忆。”我自然也不会有,那时我或许还站在十九楼层的天台上,刚刚跨过铁栏。
“我会和你爸谈谈,但你最近不要再闹出什么事了,消停点。”韩云点起了一支烟,然后又像是想起了什么,把那烟掐
灭。我看着窗外的景色,轻轻地应了一声,“有劳三叔。”
韩云把我开车送到了属于苏秦的公寓。才刚下车,一个身材火辣的外国女人就冲了出来,满口的‘HONEY’‘I MISS
YOU SO MUCH’。韩云的脸色有些难看,嘴角轻抿了起来。我心里有苦难言,为了不露馅,只好揽过眼前这过份热情的
异国女郎,‘DARLING,WHO ARE YOU?’
其实我的英文原来很差的,是蓝老爷子硬逼着我学的。当年林冬捧着一本四级的英文词汇表默背的样子,忽然滑过我的
脑海。那时的日子很简单,林冬总是在我的身边,手里捧着书,像是念圣经一样虔诚地念着一个个单词,他的侧脸安定
祥和。他总是能让我平静下来。
异国女郎开始说起别扭的中文,“我听他们说你今天会回来,所以就过来找你了。”
我搂着她盈盈一握的腰肢,回头对韩云比划了一个‘感谢你送我回来’的手势,然后和美人一起走进公寓。
韩云似乎是不满地轻哼了一声。但是我再回过头时,他的车子已经消失在街头,车速快得吓人。我回过头,进门,拖鞋
,美女开始主动并快速地帮我把衣服一起脱掉。我连忙抓住她的手,“小姐,请问我们是什么关系?”
“你想要我们是关系,我们就是什么关系。”她轻轻地舔起我的指尖,我后背的汗毛都竖立了起来。我对这种妖艳的女
人实在没有感觉,所以只好将她狠狠地推开,自己找了一个橱柜当支柱点,撑起身体。
那女孩睁大了眼睛,“JACK,我听他们说你把脑子撞坏了,不记得我了,难道是真的吗?你之前还说过很爱我。你还承
诺过要给我买一克拉的钻石。”她用手比了比,眼里露出贪婪。
“亲爱的,我现在不认识你。而且我发现我对你已经没有感觉了。可以请你将我们的关系变成陌生人吗?”我偏过头,
“做为补偿,你的钻石我以后会买给你的,我们好聚好散,OK?”
“JACK,你真是个温柔的情人。”丫的一听有钻石可拿,神色马上就放松了下来。她收起了刚刚的媚态,神色庄重地对
我说了声再见,然后还将一把钥匙留了下来。
我目送她的离开,听着柏木门合上时发出的‘砰’声后,这才松了口气,去洗澡。
我喜欢泡澡,通常都要洗到手指尖的皮肤泛起了层层白色才过瘾。我在巨大的澡缸里泡着,忽然觉得一切都变得虚幻起
来。小九死了,苏秦却活了。那么我是小九还是苏秦?我看着苏秦的手掌,或者说,我的手掌,比我原本的手掌要大了
一圈,更加有力。我看着它,反复地收缩着掌心,感觉陌生至极。
我不知道,除了报仇,我还有什么原因重新活在这个世界上。
想到报仇我的精神又是一震,像是打了兴奋剂一样,我从浴池里爬了出来,随便地裹上一条大毛巾,开始照镜子。镜子
里的苏秦因为刚刚洗完澡的缘故,脸色红润了不少,碎发上不停地有水珠滴落。
不得不承认,苏秦有当花花公子的资本,用面如冠玉剑眉星目来形容,并不过份,甚至客观上来说,连林冬都没有苏秦
长得帅气。冲着他这长相,去当牛郎这一行应该很有前途。我在镜子里做了一个鬼脸,镜子里的人也做出了相应的表情
,只是感觉很怪异。
我耸了耸肩,走出了浴室。这么大的房子里,只有我一个人居住,我在房间里发出稍微大一点的声音,都会引起一阵阵
的回音。孤单得可怕。或许苏秦就是一个人住在这个大房子里太孤单了,才找了一个又一个的伴儿。当然,这只是一个
假设。如果刚刚那个女人还留在这个房间里的话,并躺在这张大床上摆出各种撩人姿势的话,我一定会更加难受。
我躺在床上,闭眼,很快就睡了过去。事实证明我没心没肺,即使被陈文修利用着害了那么多人,却一样睡得高枕无忧
。我在睡前昏昏沉沉地想过,陈文修这时是不是也在他那张常年飘散着玫瑰香水的床单上辗转着。他做了那么多坏事,
晚上会不会做噩梦?
即使他不会做噩梦……我也终将成为他的噩梦。
4.许愿瓶
我是被手机铃声吵醒的,再睁开眼时已经是晌午,阳光透过厚重的落地窗帘,从隙缝中穿过。我从床头摸到手机,犹豫
了一会儿要不要接通,可在看到来电显示上的人名后,我不得不任命地接起,“你好。”
是苏辰的电话。
“我听说你失忆了。”苏秦父亲的声音低沉有力,即使是通过电话,我很清楚他是看不到电话另一头我此刻懒散的样子
,却也不禁坐直了身子,恭敬地回答道,“是的。”
“希望你不是又在和我玩新的花样。”他的口气有点冷嘲热讽的意思。我不知道该如何作答,只好保持沉默。看来这苏
秦和自己父母的关系都很恶劣。不过再怎么恶劣,苏秦和他的父亲也毕竟是有血缘关系的吧,他父亲能做到自己儿子被
车撞了都不探望的地步,可见原来的苏秦让他有多失望。
“好。我希望我之前交到你手里经营的餐馆,能稍微有些起色。”他平淡地说道,“我不指望你能赚些什么,只要不继
续赔钱进去了就好。还有,虽然你失忆了,但并不代表以前的事就能一笔勾销。我必须要提醒你,我们在这之前,已经
划清了父子关系。如今最后的一次机会我已经给了你,以后就要看你自己的表现。”
我被他犀利的口气,说得有些无地自容,跟这种人说话真是头疼,我连忙答应下来,“我明白了。”
然后挂断了电话,我在床上发了会儿呆。之前我一直住在医院里,即使我很想对陈文修下手,也只能忍着不说。现在出
了院,终于有了机会。只是我现在还没有想好要怎么对陈文修下手。
如果只是单单的找两个打手把他麻袋一套,乱棍打下,打得他老母都认不出来……可这似乎是太便宜了他。更何况陈文
修他从来没有伤害过我的身体,即使在床上时,他也总是个温柔的情人。他面对我时,向来都带着温柔的面具,所以我
被他骗到最后才看清他的嘴脸,才发现他嗜血和独裁的一面。他的手段永远都不见血,却能把人伤得千疮百孔。所以我
决定以牙还牙,用最能折磨人的方式,折磨他。
但想要报复他的基础,是确保林冬和他女朋友的安全。前世他可以挟着我最爱的人要挟我,那是他利用我最大的筹码,
也该死的好用。只是现在,我不知道在我死了之后,他有没有对林冬他们下手。我想应该不会。林冬什么都不知道,他
只是受害者。而陈文修从来不做没有意义的功夫。
我闭着眼想了想,觉得要做的事情实在太多,我首先要做的应该是去林冬女朋友所居住的单元房,看看他们在我死后过
得怎么样,然后再把他们纳到自己的保护之下。不管怎么说,苏秦的身份比我原本的要高贵、有能力许多。至少他还有
他老爸给他的餐馆可经营。
我简单洗漱了一阵后,就出门。私人车库里停泊着两辆车,一辆漆黑的宝马跑车,一辆是相对不起眼的奥迪。我现在开
始后悔当时那么三言两语地把那异国女郎直接打发走了,只能自己摸索苏秦房子里的事务――就连车库的钥匙我都是掘
地三尺才从自己的房间里找到。
我发动了汽车,思绪忽然飘到很远。当年陈文修教我开车,甚至陪着我去考驾照。我还记得那时我对他抱怨着说,“学
开车有什么用?我这么穷,就算会开了以后也没用。莫非你以后还打算把我当司机用?我又不是全能。”
陈文修当时只是笑了笑,他说了什么我忘记了,只是但他第二天就送了我一辆不算贵重却也不算便宜的轿车。对我说:
借你开着玩玩练手。
实际上他这一借就再也没有收回去。我也就忘记了要把车还回去的事,不过我为他带来的利益,几百辆车都换不回来。
我将车子停在了离林冬女他们所居住的楼栋稍远的地方,然后双手插在兜里,步行过去。这片地我很熟,当时林冬他女
朋友圆圆要找房子租住的时候,还是我帮她联系的。这片地方离市中心很远,是新建起来的社区,房价不贵,环境优美
,只是交通不便。
我没走几步就开始觉得疲倦,爬楼梯时更是气喘吁吁。等爬到楼上时,我的两条腿就像是面条一样柔软无力。我的眼前
是熟悉的绿色生锈防盗门,只是我此时却没有勇气敲开门。我不知道我敲开了这扇门后,要对他们说什么。我不可能把
自己其实是小九的身份透露给他们,即使透露了他们也不会相信,或许他们以为此时我还生活在地球的某个角落,用他
们的磨难搭建起一座的幸福堡垒。
就在我在门口踌躇的时候,那扇门却忽然打开。我退后了一步,睁大眼看着伫立在门口的陌生中年女人。她大约四五十
左右,眼角有细细的鱼尾纹,手里正拎着沉甸甸的垃圾袋,垃圾袋的挽口深陷在她的手指间,勒出了红痕。她被门口站
着的我也吓了一跳,连忙将大敞的门拉到只剩下一条隙缝的距离,随后用无比警惕的眼神看我,“你是谁?……我们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