苹果的滋味——叶澄梢子

「你要找的是这个吧？」
啪地一声被扔在桌上的，就是我在我的宣传海报。
「——……啊。」
随着证据的出现，我的身体不禁僵直。果然曝光了。
有静静地开口：
「这究竟怎么一回事？你给我好好说清楚。」
有指示我在他对面的位子坐下，我只好无奈地照做了。
「那是，匡……鸣海先生的工作嘛！其实，本来是另一位模特儿的，因为发生了一些事，就由我代替她拍照了。我是被

拜托的啦……」
有仅是皱起眉不悦地望着我，并未多说什么，出奇的安静。看来，有的怒气已经快要爆发了。
「那个模特儿真的好任性喔，一直抱怨她的发型和服装……然后，说了一句『我要回去』后，就走了。鸣海先生原本就

认为那位模特儿跟商品的形象不符，再加上她又那样，根本不想挽回。但摄影工作一定要当天完成，在无计可施的情况

下，他才问我要不要试试看的。他说我的样子跟商品形象很吻合……」
虽然我努力说明整个过程，但却于事无补。
「因为这样你就答应了？然后要你摆出这种玉女偶像的姿势来，你难道不觉得恶心吗？」
「你那是什么意思？」
虽然我并非不懂有的意思，但总觉得他话中含着轻蔑，让我不由得认真起来。
在我抗议后，有重新正色道：
「……因为，这太不寻常了吧，这种照片……虽然只是怕背后，但这样实在……实在不该让一个高中生做出这样的动作

的。」
感觉有些下流。一阵犹豫低语后，有冒出了这样的话来，让我的脸颊倏地通红。
「太过分了，有。你怎么可以那么想！这明明拍的很漂亮啊！」
「……那是专业摄影师拍的，当然很漂亮没错。但有没有好感就另当别论了。因为这是爱的照片，你会那样想也是应该

的。」
「这不关模特儿的事。我只是单就一个作品来讨论而已……！当他说要拍裸照时，我也很惊慌，但匡补先生绝对不是用

下流的心情来拍这张照片的。如果真的看起来是那样的话，那也是身为摄影师的匡辅先生，技术太厉害的缘故。」
我会如此激动，是因为知道为何会看起来那么下流，但我实在讨厌有否定匡辅先生的摄影技术。
大概是因为我眼中泛着泪光的缘故，引起有的惊慌。
「我并不是说爱错了。只是会让跟自己儿子同年纪的孩子拍这样的照片，我实在质疑鸣海先生的良知。就算撇除这些不

谈，没有得到保护者的允许，就利用高中生为自己营利，你想我能不管吗？」
「我并没有被利用，我说过是我自已想做的啊！要是模特儿开天窗可是会很惨的，我只是想帮匡辅先生的忙而已……」
或许有说的话有道理，但我就是不容许他说到「利用」这两个字。这时，我突然插嘴道。
我的表情似乎流露出痛苦，引来有沉重的叹息。
「那就是利用啦！而且，万一学校方面追究起来，那怎么办？学校不是全面禁止学生接触演艺圈的吗？」
「是这样没错啦……」
就连曝光也只是时间早晚的问题了。
「光说你和商品形象符合，你就帮他了……要是发生什么事的话，他孩不会也说全是爱自告奋勇接下这份工作的？要是

没有人出来承担责任，到时就糟了。真是的。」
不管我再怎么否认，有还是无法信任匡辅先生。怎么样我都无所谓！暗自叫嚷后，心里涌起了无限的悲伤和气愤。
 明知有是刀子嘴豆腐心，偏偏我就是无法冷静下来。虽然喜欢有很多种，但我却同样喜欢着有和匡辅先生。一想到有

不能体谅我的想法，心里就焦躁不安。 「我并没想过要谁出来承担责任，全是我自愿帮忙的，就算被停学，我也绝不

会开口要你帮我的，放心好了。」
此话一说，有真的生气了。
「那是什么话！我可是你的监护人耶！」
「这……！如果你不愿意的话就算了，反正我们又不是亲兄弟。」
被怒气冲昏了头，让我一时失言，后悔莫及。
「——……！」
瞬间，有露出了受伤甚重的表情。下一秒，有的手高高的抬起。
（——…要被揍了……！）
闭上双眼做好心理准备迎接那冲击，但两秒钟经过了，预想的疼痛却没有发生。
悄悄地抬眼望，发现有的手停在半空中。
那张美丽的脸庞痛苦地扭曲，淡茶色的眼眸布满血丝。从小一起生活以来，除了他母亲再嫁那次以外，我从未看过有这

样的表情。
极度的后悔向我袭来，让我胸口痛得几乎涨破。
「……有……？」
战战兢兢地唤了他一声，有突然站了起来，迈开大步往他的房间走去。
「对不起，有，我……」
无视我的道歉，有粗鲁地关上房门。刺耳的关门声像是在拒绝着我一般，胸口的疼痛又加剧了。
不只是胸口，连我的头都在痛。泪水不停的滑落。
无论我再怎么责备自己，有也不可能将门打开的。
要是有从此不原谅我的话——光想象我就受不了了。虽然知道那是自作自受，却仍忍不住伤心。
房门对面传来壁橱开启的声音。看来有打算睡了。
「对不起，有。我说得太过分了，我从没那样想过。」
诚心地唤着有，但仍得不到响应。
我吸了吸鼻子，将电视和电灯关掉后，走出了起居室。
回到房间关上房门后，强忍的眼泪一股脑儿地滑落。
好难受喔！
第一次遇到真心喜欢的人，没想到却因此和有闹僵。
要是我没喜欢上匡辅先生就好了。三十四岁的匡辅先生和高中生的我相爱，真的那么不可原谅吗？
虽然刚刚因为一时气愤说了重话，但匡辅先生是绝对取代不了有的。
不被重视的家人认同的恋爱，是否该停止才好呢？我实在受不了被有讨厌啊……
但——我又是那么喜欢匡辅先生。
「呜……」
不知不觉我抽噎了起来。我和有的房间仅隔着一道薄薄的墙，要是让有听见了，会让他误认为我藉此苛责他的。
起居室的电话响起。心想这样也无法接电话，于是我抱着膝盖，坐在自己的床上。
铃声在第七声停止，随即传来有低声说话的声音。解放了我紧绷的神经。
我安心了，埋头继续哭泣。
大概是哭累就睡着了，所以我并不知道有是何时挂断电话的。
后来，我才发现我整晚点着灯睡觉。

大吵后的隔天。
沉默不语的早餐时刻让我如坐针毡，就连我跟有说的「我出门了」他也不响应。怀着恶劣的心情上课后，等着我的又是

班上女同学的围攻。
「喂，这个是松原同学吧？好棒喔，你在做这种打工吗？」
「学校不允许这种打工，这样没关系吗？」
一到我的座位，人群的女同学便拿着那张海报向我围攻过来。
来了！内心虽然紧张，表面却故意装傻。
「……什么？怎么回事啊？」
「吉冈说的啊，他说去年体育课时，有看到你背上的黑痣。」
听到讨厌的名字让我皱起了眉头。我和吉冈是中学的同学，明明是个男孩子，心胸却十分狭窄，老爱拿我出身孤儿院的

事开玩笑。
他在中二的时候搬了家，原以为能就此清静，没想到高中时又见面了。
完全不理会我的情绪，班上的女同学兴致十分高昂。
「我觉得你背面和腰部的线条好有魅力喔。起先我还认不出究竟是男是女呢！当我听说这是松原同学时，真的吓了一大

跳喔！」
被人拿着照片指指点点的，实在很不爽。明明才刚分班，连我的名字都还不知道咧！这些女生怎么一点也不避讳啊！
甚至还有人边笑边拿我跟照片比对，说我脸蛋很小，长得很像女孩子之类的。
「但，这样真的惨了。拍这种裸照问题很大喔？松原同学，你是不是加入哪个模特儿公司啊？还是被挖掘了？」
「——怎么可能嘛！只是一个认识的摄影师要我帮忙而已。而且，我也没拿报酬啊！」
明明说了我不是为了钱而拍照的，没想到大伙儿却突然尖叫起来。
「你认识摄影师啊!?」
「好棒喔！摄影棚是在市内吧？好想去喔！」
「我也想被拍。你能不能帮我介绍一下？」
众女生向我的桌子围拢，让我身体不由得向后仰。她们脸上恐怖的辣妹妆，我实在不敢领教。真搞不懂到学校上课，为

何还要化妆？
乳液的味道让我皱起了眉，就在此时，上方传来了惊讶的声音。
「你们这些让化妆品弄坏皮肤的人，还想当模特儿啊？」
「啊，纯，早啊！」
「……什么早安啊！看你眼睛红成那样。」
看地似乎刚结束晨练的样子。披着社团外套的纯望了我一眼，将桌子上的海报拿起。
「如果你们真想拍这种照片，第一先将你们脸上的黑人妆卸掉吧！然后，我会为你们介绍这位摄影师的。」
纯极其自然地折起海报，塞进自己外套的口袋中。
因为纯平时老是一副冷淡样，女孩子都不太敢接近他。随后，在他「有力」的瞪视后，众女子们终于鸟兽散了。
我松了一口气地向他道谢。
「谢谢，纯，真帮了我大忙。」
「真是的，那家伙竟让你遭受这种事……。对了，昨天很惨吧？」
「你怎么知道？」
「……我就说啦，你的眼睛。看就知道了。」
看到纯那副了然于胸的表情，我想起了昨晚的事，胸口又是一紧。
想用苦笑带过，却见纯露出极为复杂的表情。
「……你们兄弟俩还真是亲密啊！但，两人应该有点距离比较好，不只你，连有也……算了，总有一天你们一定会分离

的，到时候不就更惨。」
纯一脸明理的模样让我惊讶于他是怎么看穿的，但随即想起我老在纯面前对有撒娇。也难怪他会这么说了。
但是——或许已没法回到之前那样了。
悲伤地垂下了眼，教室里突然一阵骚动。心想大概是班会要开始而抬起头时，却听到站在门口的导师唤着我的名字。
「松原在吗？」
「啊，有。」
见到我慌忙地站起来，身为数学老师的班导，向我招了招手。
「跟我去一下生辅组。班长，班会就拜托你了。」
教室中突然声浪大作，所有人的目光都一股脑儿地集中在我身上。
「糟了，爱，要不要我陪你去？」
「不用了，老师不会允许的。我马上就回来。」
笑着阻止了纯后，我在全班同学的目送下走出了教室。
生辅组办公室中，除了学年主任、生辅主任外，还有我的导师。
我隔着会议长桌面对着三位老师坐下后，质询便开始了。
「教职员办公室前的意见箱有学生投书，这真的是你吗？」
生辅主任敲了敲摊在桌上的海报问道。
看到我胆怯的模样，这次是学年主任开口了。
「松原，从一年级起校方就以你的家庭经济为考量，允许你打工。你也该知道这类的打工校方是全面禁止的吧？」
「是的。」
我点了点头，主任露出满意的表情。
「……从入学以来你的表现一直很优良，严守校规。虽然你的优良行为让我们深感安慰，但这事可就另当别论了。这样

下去学校不仅无法再允许你打工，也会做出应有的责罚。」
虽然没有被骂，但这种细火慢熬的责备更让我觉得难受。
「但，那不是打工啊！我并没有拿报酬啊！」
生辅主任皱起了眉头。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松原，给我好好说明经过。」
「……咦？这、我是受人之托。」
对于导师的咄咄逼人，我犹豫了。
虽然我想说是认识的人为我拍的，但对班上同学家人的职业了若指掌的导师，绝对会猜到是匡辅先生的。
「不是在街上被人挖掘的吧？有人问你有没有兴趣进入演艺界，就动心了？」
「不是的，真的是受人之托。」
「那，你就说出是谁拜托你的啊！」
「——……这……」
「再不明说，我就要叫你的监护人来了。石井老师。」
叹了一口气后，生辅主任向导师使了个眼色。
真是的，我都已经决定这件事绝不麻烦有的。
「老师，不要啊！这件事跟有……筱田先生没有关系的。就算停学也没关系，是我自己做的，筱田先生他什么都不知道

！」
「松原，我知道你不想将事情闹大，但这件事不能不通知监护人啊！总之，你先让开，让我打个电话。」
导师一脸为难地想拉开我捉住他袖口的手。
万事休矣！就在我望向天花板叹息时，敲门声响起，门随即被打开。
「……打搅了，听说有学生因为海报的事被叫来问话？」
「匡辅先生……？」
我怀疑地瞪大了眼睛。在我眼前的是，穿著深蓝色西装，气喘叮叮地冲进来的匡辆先生。
看到我被三位老师质询，匡辆先生皱起眉头，大步地向我走过来，然后用那极具份量的声首怒斥着我。
「……发生这种事，为什么昨天不告诉我……！」
被骂之后，我完全不敢吭声。
虽然摄影时曾看过匡辅先生发怒的脸，但那也是情势所逼啊……从未看过他如此悲伤的怒脸。话说回来，这还是我第一

次见到匡辅先生穿西装呢！
突然闯了进来，劈头就骂起我的匡辅先生，似乎也吓到了在场的诸位老师。
「好了、好了……不要骂成那样嘛！不好意思，请问你是？」
面对露出苦笑的生辆主任，匡辅先生认真地回答道：
「就是我为他拍照的，敝姓鸣海。小犬纯正就读本校二年级。」
听到这些话的导师连忙站了起来。
「你就是鸣海同学的父亲啊？失敬、失敬，我是导师石井。我还预定请你来参加座谈会呢！」
「你好，我家的纯爱您多方照顾了。」
寒暄完后，匡辅先生重新回到正题。
「首先，我要为这次的骚动道歉，明明知道贵校禁止学生从事演艺活动，我还勉强松原同学帮忙，是我不对。」
「总之，先请你说明事情的经过吧！」
匡辅先生在我身边坐了下来。
「因为拍照的模特儿出了些问题，恰好松原同学来找小犬玩 我认为他极具魅力，便要求他让我试拍一张。他也不好意

思拒绝，于是就……」 匡辅先生瞥了我一眼，微微地苦笑了下。随即正色道：
「没想到拍出来的效果很好，拿给厂商看，对方也觉得不错。就这么顺理成章地成了商品的宣传海报。我真的很抱歉，

没有为他考虑周全，造成大家的麻，真是对不起。」
说完后，匡辅先生双手放在桌上。
「都是我利用他的好意，责任在我。请你们谅解这点，拜托。」
「匡……匡辅先生，不要这样……！」
匡辅先生一动也不动地低头行礼道歉。看到这幕的我，惊讶心扯着他的袖口。
竟让匡辅先生为我做出这样的事，我满是歉意地流着泪。
老师们到一旁低声商量着。
短短的一分钟却有如一世纪那么长。
就在我不安地等着结果时，生辅主任开口了。
「鸣海先生，请抬起头来。」
确定匡辅先生抬起头后，他将眼光移到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