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路香尘——蘑菇三

作者:蘑菇三  录入:04-27

得连门都不剩,光芒就从大敞着的地方透出来。

安静得没有一点声音,两人进了院子,脚底下踩着枯叶响声大作,立刻有个人影从屋里冲了出来,夜色浓重,离这么远看不清他

的相貌,李遥安却开口道:“容元。”

那人吃了一惊,硬生生刹住步子,恭恭敬敬揖道:“殿下。”

早夏并不惊讶,只是心中奇怪,李大哥刚说了不管这事,怎么还是来了?

“老远就看出来有你,大半夜闹这么大的动静,胆子不小嘛,”李遥安轻笑一声,环顾四周,“不是说还剩些人么?怎么就看见

你一个?”

容元稍一迟疑,垂首道:“之前走了一些,所以这次干脆抢些东西跟剩下的人分了,打发他们走了,只剩……”

他回过头,望了望着破屋里的光,没继续说下去。

“打发他们走了?”李遥安有些意外,“你们又不是第一次被打散,不继续干下去了?”

容元沉默片刻,摇了摇头,身后的光亮暗一暗,房中又走出了一个人,两手扶住陋墙站着,问:“容元?什么人——”

容元连忙回身道:“是德王殿下。”

早夏顺着声音望去,背着屋里的火光,勉强看清了一个灰色的人影,宽大的衣裳不太合身,一头乌黑的发垂着,双眼缠了厚厚的

白布,竟一眼认不出是谁。

李遥安一怔,道:“你……”

那人安静道:“前些日子,让德王殿下受惊了。”

“别叫殿下,想害死我么?”李遥安苦笑一声,望着他那副摇摇欲坠的身体,迟疑道,“黄……公子,快回去歇着,小夏,把药

给他们罢。”

早夏点点头,把两个药瓶给容元递过去,后者却有些茫然,问:“什么药?”

早夏道:“皮外伤撒上,能好得快些。”

容元仍旧愣着不接,李遥安有些诧异,正要发问,黄禹轻轻地道:“承蒙遥兄关照,我们不需要。”

大当家成了黄公子,李殿下就变成了遥兄。早夏看他挨在门边,就要站不稳了,不禁皱眉:“黄公子不必客气,这药……”

“不是客气,是真的没有人受伤。”

那声音少了往日的朝气,却添了许多平静温和,他两手紧贴着墙壁,转身要回屋里去,容元道了句失陪,几步过去扶住了他,那

人便由他搀着进了屋子里头。

都这个样子了,怎可能没有受伤?早夏握紧了药瓶,回头看着李遥安:“把药留在这儿么?”

李遥安眼睛里也带着诧异,若有所思地望着前面,半晌,目光募地一紧,连连摇头,局促道:“不,不用,我们回去吧……”

“遥兄,”说到这儿,容元却又转回来了,声音是一如既往的沉稳,道,“外头冷,二位若不嫌弃,请到屋里坐。”

李遥安一向干脆爽快,此时却意外地拘谨起来,早夏愈发奇怪,看他还要摇头,听见容元道:“也是阿禹的意思。”

李遥安一怔,表情逐渐舒缓下来,道:“那好。”

屋里空空荡荡,尘土的味道弥漫,一堆火噼啪燃着,比屋外的月光更亮,更暖,照着房梁顶上的断开的蛛网,风一吹摇摇摆摆。

角落有一张石床倒是扫的干净,底下铺着稻草,上面盖着格格不入的锦被,想是从哪里抢来的。黄禹坐在床上,容元不知从弄来

几个蒲团,挨在床边摆了,道:“请。”

李遥安依言坐了,目光却还在神游天外,早夏便也不问他了,把药瓶摆在地上,道:“药我放在这儿,就算现在没伤,以后可能

用得上。”

李遥安看他一眼,没说什么。

黄禹眼睛上蒙着布,直直坐在床上道:“之前害遥兄遭险,今晚大好的中秋夜,遥兄却还特地前来探望,在下感激不尽。”

李遥安摇摇头,想他是看不见的,强笑道:“没有,只不过遇上了中秋,便不由想起以前的事,容元过去也在宫里头待过的,所

以想来叙旧罢了。”

叙旧要拿药来?早夏看着那两个药瓶,默默想。

第十九章:人生有时尽

屋里屋外,一样招待的东西都没有,虽说燃着一堆火,坐久了也觉得冷,黄禹面上不免憔悴,坐了一会儿,李遥安轻声道:“黄

公子,还是早些休息吧,我们就不打扰了。”

黄禹不动,沉默了片刻,道:“请便。”

容元不多说话,从床边水桶里拧出一块白巾,轻轻帖在他额上,道:“你睡,我送他们出去。”

早夏看他神情委顿,心中有些不忍,也忘了之前山寨中那番情景,下意识问:“黄公子发热么?若是需要什么……”

“不碍事。”

床上躺着的人摇了摇头,早夏只好默然,由容元领出门去。

容元的脸上永远没有表情似的,沉着面孔来送两人到院子里,却道:“容元斗胆,有一事相求。”

“有事就有事,还什么斗胆,”李遥安苦笑一声,“什么事?”

容元道:“在下还有事要办,却不放心独留他一人在此,烦请二位替容元守候片刻,容元去去就回。”

李遥安怔了怔,有些无奈:“什么是这么重要,大晚上忙着办。”

容元敛容道:“此事随时可办,但能找人守着他的时候……却不多。”

他们只剩两个人了,想找一个像样的帮手,都找不到了。

李遥安叹了口气,道:“好,无论什么事,快去快回。”

“是。”

******

容元走了,屋外头太冷,两人便回到屋里,围着火堆坐着。

黄禹已经睡着了,身上盖着后被,安安分分地一动也不动,李遥安坐了一会儿,觉得手脚发冷,面对面捉了早夏的两手,皱了皱

眉,小声道:“我还以为你的手能暖和点,也没好哪去。”

早夏也正冷的发颤,于是道:“刚才在院子里看见口井,烧点水喝可能暖和点。”

李遥安眨眨眼:“嗯,好。”

怕惊动床上睡着的人,两人轻手轻脚挪到屋外,重新点了堆火,从房里翻出一口新锅架上,倒了一锅水进去烧,锅子上面本就挂

着残留的水渍,想必是那两人之前抢来用过的,他俩自食其力到了后半夜,好些热水喝下肚去,终于暖和多了,可容元还不见影

子,李遥安打发早夏去屋里睡一会儿,自己灭了院子里的火,摸着黑在院子里捡枯枝,想添进屋里那堆火去。

屋里并不不亮堂,早夏收拾了四个蒲团摆到一起,挨一边蜷着躺下,让出一半给李遥安留着,半晌不见人进屋,想起身去看,却

忘了刚刚在旁边放了铁锅,“铛”地一声踢过去,骇得他屏住了吸,还没来及朝黄禹那边看,便听见屋子里有人轻轻弱弱地道:

“容元?”

“他出去了——”

“好难受……换一块吧。”

扯下那块巾子拿在手里,他嘴里说着话,像嗫嚅又像呻吟,人却并没清醒。

原本清凉的水已经半干了,贴在额上更不舒服,早夏想想就干脆应了,替容元把布巾从他手里拿去,在冰凉的水里浸着,刚拿出

来,却听那人轻轻道:“我不是被逼的。”

早夏听不懂,专心把巾子叠成方块,稍微挤出了点水。

“他们说……如果我答应由着他们玩,就不给我上刑……”

“什——”

少年压住了脱口而出的话,满目愕然地站着,像是被人撞破了什么羞耻的秘密,脑中一片空白。

“……谁想着你会来救我,那样的事,竟然被你撞上了,”沙哑的笑声压抑着哭腔,黄禹轻声道,“你一定以为那是他们我逼的

,其实是我自己愿意的。”

早夏脑中无措地立在原地,脑中嗡嗡作响。

“我以为……早晚是死,死前干吗去吃那刑具的苦呢?”

早夏咬紧了牙,喉咙里几乎要吼出一句“你认错人了”,却听见他呆呆地问:“容元,你怎么……不说话?”

那语气,让早夏把那句话生生咽回肚子里去,若是让他知道,听他说话的人不是容元……

“……你后悔了?”黄禹哑声道,“我其实一点骨气都没有,能眼睁睁地害别人受苦,到自己了却没一点胆量,不值得人救。后

悔……也是应该的。”

——我不是,我不是他啊。

早夏又急又怕,却终是不敢吭声,咬了咬牙,将那块巾子轻轻放在他额上去了。

虽然被蒙着眼睛,却能看出他愣住了,呆了半晌,黄禹颤声道:

“容元,你……”

记得那日,山寨暗无天日的地牢里,那些被关押的女人们听到早夏的歌声,也露出过这样的神情。

早夏呆了一呆,转身要逃,忽然被一只有力的手捉住了腕,挣脱不得,忍痛抬头,对上容元面无表情的脸。

那双眸子又黑又冷,好像夹着无形的锋刃,早夏不由打了个寒战,却反而冷静下来,用只有对方听到的声音,小声道:“放手。

容元粗鲁地松开他的腕,径直走到床边,沉声道:“我没后悔。”

“……犹豫这么久,”黄禹摇摇头,“我知道,鸟且择良木,你……”

“士为知己者死。”

“知己?”黄禹哈哈一笑,忽然就没了气力,手臂按住眼睛,颤声道,“下贱至此,怎配得了你知己——”

“我又能好到哪里去?杀人越货,强抢民女的事,容元也都已做过了,天底下最恶的恶人也不过如此,下贱二字,当之无愧,”

容元的声音不带感情,仍是沉顿自若,“我当年既答应追随于你,便一定说到做到。”

默然许久,黄禹轻声道:“此话当真?”

“句句当真。”

“可惜我想去的地方,你跟不来。”

“我知道你想去哪儿,”容元忽然也放轻了声音,他认真地道,“我也已打听到如何去了,明天一早,便带你一同去。”

他低头看着对方,忽然笑了。

冰冷英武的脸上绽开的笑容,温暖足胜过这一夜篝火:

“……阿禹,我本不愿做恶人的,可这手上一旦沾了血恶,便洗不掉了。”

“我懂,”黄禹好像能看得见似的,也微微勾起嘴角,欣然笑道,“果然是知己。”

早夏悄无声息地退出门,院中圆月清凉,看见李遥安立在中庭里,颀长的身形衬着月光,显得愈发挺拔了。

他听见动静,转身笑道:“回去了?”

“嗯。”

早夏点点头。

******

“今天就走?怎么也不提前说一声。”中秋一过骤然冷了,秦钧鸿捧着暖手炉子抱怨,“昨晚上跑哪里去了,害得我和钧雁也等

了一宿。”

城中原本贴满了通缉山贼头领的画像,官差此时正从街的一头一张张撕下来,刁嘴又进了笼子,李遥安心情颇好地逗了它两下,

笑道:“争取在冬天前到曹州,等到过年,我去商州你们那儿过。”

秦钧鸿一呆,惊讶中掩不住的喜色:“当真要去我那儿?”

“到时给你去信细说,”李遥安不多废话,翻身上车,马蹄嗒嗒地响了起来,“钧雁,好好待你哥哥,到时候我若看他没长膘,

便是你的错。”

秦钧雁无奈一笑,道:“钧雁一定尽力而为。”

转眼间,马车便走远了。

穿街过巷,出城,天空蓝得好像要滴下颜色,城外的田埂剥落了绿衣,涌动起金光灿烂的波浪,车行到中心,李遥安悠悠敲了车

门,道:“小夏,出来看。”

早夏闻声钻出帷帐,被铺天盖地的金黄晃了眼睛,半晌才缓过劲来,叹道:“好漂亮。”

话音刚落,就看见辆囚车迎面而来,擦肩而过,木栏里直挺挺地躺着两个人,都穿着雪白的衣裳,脸也和那衣裳一样的白。

两张熟悉的脸,早夏一点都没觉得惊讶,李遥安愣了一愣,慢慢勒住缰绳,回头望着那辆囚车远去,再看看早夏,眼睛深邃了许

多。

望见不远处的田埂里有个农夫,李遥安放大声音,道:“兄弟,刚才过去的那两个,是死囚犯?”

那人听见他喊,大声喊道:“那可不是城里贴着的山贼头子嘛?别提了!今天一大早就看他们死在田里,大晦气!”

李遥安又客套了几句,抽一下鞭子,让马儿重又走起来,早夏定定地望着前方,觉得李遥安拉住了他的手,问:“你早就知道了

?”

“……可能知道。”

——我想去的地方,你跟不来。

——既答应追随于你,便一定说到做到。

早夏清楚记得匪帮杀人的残暴,记得那些被他们捉进地牢中的女人,记得那些痛苦的眼睛;更知道黄禹心中的屈辱——两年前,

早夏为了一份清白,也可以连命都不要。

这世上,已容身之所,所以这样的死亡,是幸福的吧。

一定是吧。

是忏悔,也是解脱。终归是一无所有,既已约好了来世相随,不如洗去这一身肮脏罪孽,清白重生。

今生同死,来生必会相逢。

******

早夏望着太阳,它一直亮着,人却只有一瞬间的光芒。几天前还好好地活着,一眨眼便不在了。

“李大哥。”

“嗯?”

“我们还能活很久吧。”

李遥安愣了愣,眯眼笑道:“说久也久,说不久……咱们活得再久,也不过几十年罢了……小,小夏?!”

吴师父一眨眼就走了。

吹雨姐姐一眨眼就走了。

大当家和二当家,一眨眼就走了。

……几十年,有谁能说得准呢?

早夏伸手锁住他的手臂,纤细的身子倾上前去,闭上眼睛,柔软的嘴唇点上他的。

李遥安愣住了,唇上留着对方青涩的温度,进在咫尺的少年垂下了双眼:

“有好多事情要做,再不赶着做,就来不及了。”

他的声音很小,却很认真。

李遥安不禁失笑,手指穿过乌黑的发丝,扶住他的后脑,找到刚才那处的柔软,温柔地吮上去。

一心一意,一丝不苟地吻住他。

“放心……不用急。”

——时间还有很多,比你想的要多得多。

阳光灿烂,秋天是个丰收节。

第二十章:微雨逢故知

“小夏,你是不是长高了?”

早夏迷迷糊糊,晃晃悠悠地应了一声。

李遥安把车停在小溪边上,牵着马儿过去喝水,早夏便一言不发地跟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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