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老上次好像还跟我说霍金的书是写给小学生看的吧小孩。
我怕没人答他,只好配合地告诉他:“是一本物理书。”
“是讲宇宙的吗?”
“是的。”
“呃,真空是什么?”
“真空,在物理概念上是指一个不存在任何物质的空间,就好像一个盒子,里面没有装任何东西,连空气都没有装。外太空是最接近真空的……”
“为什么是最接近?我们拿一个瓶子,把里面的空气都抽出来,不就是真空了吗?”李貅继续坚持不懈地问。
我爸满吞吞地插话了:“在1654年有个人做过同样的事,但是他得到的也不是真空。就算你把空气全部抽走,还是会有粒子不断地产生和消亡。外太空的真空,之所以说是接近真空,是因为它不是始终等于0,而是有时候处于1+(1)=0的状态。”
果然是物理老师,这样的问题也可以这么简单地说出来。
“真空里是不是不可以传播声音?”李貅问得认真。
“是的。真空不导热,不能传播声音,但可以传播光。”
“是真正的真空不能传播声音还是外太空的真空不可以传播声音?”李貅这是问真的了。
“真正的真空不能传播声音,外太空也不能。”我爸在物理上有无限耐心。
李貅皱起了眉头:“声音是通过物质传播,你说外太空有粒子,有粒子就可以传播震动。”
“但是传播的距离太短,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声音越大,传得越远,如果有足够大的声音,是不是可以传到地球上?就算我们听不到,也可以用机械收听……”
这一老一小讨论了很久,我爸从手里拿着书在看变成专心地正襟危坐,最后他问李貅:“你现在还没上小学,以后准备学什么?”
在几天前,才刚刚和我说过“要像我爸一样当大官”的李貅小朋友,如其他祖国花朵般一脸灿烂地告诉我爸:“我想学物理。”
我看了李祝融一眼,发现他正朝我笑得高深莫测。
第一次看到李祝融的私人飞机,正好是他时隔十年第一次把我弄回研究所。
其实看久了也习惯了。
飞机里是欧式的装潢,沙发,餐桌,甚至还有卧室。
我其实并不想让我妈看到这些场面——这只会增加她的担忧,而我爸对这种事向来没有观察力,我妈一上来就皱着眉头他也没发现。
午饭在路上吃,用餐车推着,两个空姐都很面生,估计又被李祝融换掉了。李祝融选的人都很好,每次我和李祝融吵架她们都当没看到。
李貅毕竟是小孩子,装了一上午的乖,实在装不下去了。不肯吃中餐,让空姐给他拿意大利面来,拿来了又拿叉子乱搅盘子里的意大利面……
“吃饭的时候不能这样,”我按住他手:“你是不是不喜欢吃这个面?”
“我要吃你的丸子。”
“鱼丸吗?”我从汤碗给他重新捞:“海带芽你要不要?”
“我要吃你碗里那个。”他颐指气使地说着,为了增强气势还一边拿叉子狠狠叉着面。
我拿他没办法,准备夹出来给他,李祝融却已经把一勺混杂着鱼丸虾仁和海带芽的汤倒在他碗里,并冷冷地警告他:“再吵就把你从飞机上扔下去。”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李祝融。
“他只是个小孩而已,你对他这么凶做什么?你是他爸爸,怎么能说这种话?”一吃完饭就被他拖进飞机上的卫生间里,我以为他是和我说李貅的事。
他一言不发,拧住我下巴,没头没脑地亲了上来。
我嘴唇都被咬破了,有点喘不过气来,脖子上也被啃了两口。
“他像不像我?”他拧着我下巴问,眉毛不悦地挑起来:“嗯?”
“他是你儿子,不像你像谁?”
他眼神幽深地看着我,然后把手放开了。
“老师,你什么都不懂。”他抱住了我,下巴抵在我头顶上:“但是这种不懂我很喜欢。”
我很想问他“你说的这些乱七八糟的是什么意思?”
但我最终只是说:
“小哲,我该出去安排我爸妈睡午觉了。”
李貅大概是被李祝融吓到了,没有再跟着我到处走,而是盘腿在沙发上看书。
我过去问他:“你中午都没吃饭,现在饿不饿?”
他看了我一眼,蓝眼睛亮晶晶地,冷冷地说:“不饿。”
我觉得他在生气,准备走开。
他叫住了我。
他说第一遍的时候我没听清,以为他是要吃水果,问他“什么?”
结果他一脸不耐烦地大声告诉我:“我说,你脖子上有草莓!”
我妈惴惴不安地坐在床边上,跟我爸唠叨着什么,我爸坐在柜子前面专心致志地看书。
“妈,你们怎么还不睡?当心下午犯困。”我端了水杯和水果过来。
我妈神色复杂地看了我一眼,然后站起来拉住了我的手:“你先把盘子放下,我有话跟你说。”
“什么事?”我明知故问。
“你真要和这姓李的一直过下去?”我妈忧心忡忡地劝我:“你看,他那个女服务员,都全是这么漂亮的,一个个长得跟瓷娃娃似的。你脾气又糯,又不会算计,万一有一天……”
作为同样长期被我妈教训的人,我爸同情地看了我一眼。
“没事的,漂亮的他见得多了。”我宽慰我妈。
“你还年轻,不懂。”我妈恨铁不成钢:“男人都喜欢新鲜的,你找一个你爸这样的,两个人一起搞搞学问,多好,你相貌堂堂的,脾气好,学历高,又不是找不到,为什么要和他混着?”
到这份上,就只有听着的份了。
“还有那个小孩子,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蓝眼睛亮得吓人。你等着瞧,有得是这样的故事,他长大了,不认你了,对你不好,有得苦头你吃……”
我爸轻轻地咳嗽了一声,以表示对我妈的评价不赞同。
“妈,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我妈满面红光地握住了我的手。
“你说,你也生一个孩子怎么样 ?”
第 68 章
“不,不行的。”我急着把手从我妈手里抽出来,准备落荒而逃。
我妈按住了我的手。
“怎么不行?”我妈一脸兴奋:“他都生了,难道不让你生?一人生一个才公平。走遍天下都是这个理不是?你是我家的独苗,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你爸你妈就等着替你带小孩呢。”
我求助地看我爸——他对于传宗接代这种事向来就没有我妈这么执着。
“你别看你爸,他虽然不说话,心里也还是和我一样想的。”我妈把我脸拗回来:“你自己想想,有个孩子,就算以后你们掰了,你老了,还有个孩子可以依靠。血脉亲人,和别人不一样的。”
我简直不知道怎么反驳她。
我不能说,我和李祝融之间,是不公平的,我要是和女人去生孩子,那女人只怕会第一时间被李祝融弄死。一个沈宛宜就足以让他抓狂了。
我不能说,我现在的状况,就算生了个小孩,也无法保证他安全——一个新生的小孩,李祝融威胁起来,只怕更加顺手。
我只能说:“不同的,他生小孩,是因为他爷爷必须要他留下一个继承人……”
“呸,他有爷爷,你还有爸妈呢。”我妈嗤之以鼻,拉着我手:“听着,现在是你爸你妈要你生一个小孩,你也是不得已的。他要是不同意,你让他来和我说。”
我妈还真被李祝融最近这副温和礼貌的模样骗过去了。
但是,我知道,他的手并不干净。就算他这几天在我爸妈面前装得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但是遇到这种事,他是一点也不肯委屈自己的。
我爸妈现在正在兴头上,不能打落,我只能先应付下来:“等到北京了,我和他商量一下。”
“别和他商量,瞒着他偷偷生了,然后带回来,他还能做什么?”我妈尽出不切实际的主意。
先不说照李祝融对我的监视程度,我出去和人见个面他都会知道。就算生下来,带回来,他能做的事,还有很多。
但这些,我也不能说。
我只能说:“我考虑一下吧。”
到北京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下飞机的地方靠近市郊,离R大不远,三十分钟车就到了。车一停,我往外面扫了一眼,发现不大对劲——这是他那套在R大附近的房子。
我看了一眼我爸妈,我妈在打瞌睡,我爸在教李貅看物理书。
我坐到了李祝融旁边,压低声音问他:“为什么在这里停,我爸妈要住我学校宿舍。”
“老师的宿舍太小,东西都放不下,住起来也挤。”李祝融也压低声音,在我耳边说:“而且这么晚了,学校也不方便进去。老师都这么久没回去了,要住进去还要搞卫生。”
我对他怒目而视。
“老师和伯母说,这是你在外面租的房子,不就行了。”他一脸悠然。
谁租的房子是三室两厅带整套真皮沙发水晶吊灯还有一个像图书馆一样的书房的!
我懒得和他说:“行不通的,送我们去R大。”
他咬了一下我耳朵。
“我说行得通就行得通。”
我还来不及说话,他已经叫醒了我妈:“伯父伯母,到了,下车看看吧。”
我站在北京的夜里,明明是盛夏,却觉得从脊梁上一路冷起来。
袁海坐在运家具的车上来的,现在已经和物业交涉完,正指挥着人搬东西,这小区的植被漂亮是出了名的,道旁满是合欢树,开了红云一样的花,路灯照得树影憧憧。
李祝融正笑着和我爸妈说话:“坐了这么久车,我和老师陪伯父伯母到处走走?这小区有个湖挺好看的,正是荷花开的时候。”
我妈虽然不太待见他,但是也不好意思直接拒绝,只好叫坐在车里教李貅的我爸:“他爸,下来散下步……”
这就是拒绝了。
因为在我爸看书教学生的时候叫他,他是一概不搭理的。
但是,他教的,是李貅。
我爸还没说话,李貅先攥住了他:“爷爷,我要去看荷花,我要采莲蓬!”
我爸看了他一眼,后知后觉地问:“玩到几点?”
“我玩到八点半就回来,看书睡觉!”李貅一脸“乖孩子”样子。
然后,我爸慢吞吞地下来了。
我想我知道我妈为什么要我生孩子了。
被李貅一口一个“爷爷”“奶奶”地叫着,她想当奶奶了。但是又因为李貅是李祝融的儿子,有点膈应,所以要我生一个真正的孙子。
荷花很漂亮。
浅水近岸的地方全是荷花,岸边是木制的回廊,柳树垂下柳条来,有很好的月光,空气里满是荷花香。
李貅自从把我爸哄下来,就理直气壮地在我旁边跑来跑去,他让我爸给他折了柳条,编了条鞭子,在前面一边跑一边乱抽,一会又伸着短短的手臂去摘荷花。我爸对小孩全无经验,只能由着他闹。
“小安,别这样,小心掉水里去。”我把从栏杆间隙里伸出手的他拖了回来:“你要荷花我摘给你。”
“怕什么,我又不会掉下去。”他示范给我看,把身体往栏杆间隙里挤,我吓了一跳,赶紧把他拖回来。
他朝我扮个鬼脸,一溜烟跑了。
我准备跟上去,李祝融抓住了我手臂:“他在撒欢呢,你越管他闹得越欢。”
对于撒欢,我们当地有个方言,叫“得宠”,意思是小孩仗着大人宠爱,胡作非为。
“那他掉下去怎么办?”
“有人跟着,淹不了他。”李祝融指指柳树下的黑影。
我放下心来,看李貅在前面乱跑,摘了一把荷花,给我妈一朵,给我爸一朵,然后冲到我面前来:“这朵给你。”
我看了一眼李祝融,发现他没有。
李祝融一副习以为常的样子。等李貅跑远了,他看了一眼我手里的荷花,笑道:“他给你的果然是最大的。”
“他怎么不给你?”
“他以前给过,我不要。”李祝融一脸理所当然:“后来就没给了。”
我不知道怎么纠正李祝融对李貅的教育方法。
李家的人不重亲情。李祝融以前和我说过,无欲则刚,亲情最多牵绊。像蛇的七寸一样一碰就致命的弱点,一辈子有一个就够。
我试着跟他说:“人是群居动物,要是真的无情无欲了,就算真的没人能奈何你,人生又有什么乐趣?”
“所以才要有一个。”十七岁的少年这样回答我:“李家不喜欢装,冷酷就是冷酷。夏知非喜欢装,看起来是正派君子,其实骨子里一样凉薄,谁要欺负他那个小情儿,他一样能视人命如草芥。”
他说:“在这个位置,就只能做这样的人。我们之所以都这样做人,是因为以前没这样做的人,都死了。”
袁海的效率很快。
我们进去的时候,我是提心吊胆的。
但是,这房子和我上次住在这里的时候,完全不一样了。
欧式的装潢不见了,真皮沙发不见了,吊灯不见了,进去先是玄关,红木雕花的一道木槅门,里面是中式的装修,灯光明亮,木地板,电视墙上是国画的白玉兰,黄木茶几,圆餐桌,桌腿上雕花。这是一个大学老师可以承担的装修——如果忽略房子本身价格不算的话。
我妈先夸了一声“这房子漂亮”,我爸也赞许地看了我一眼。
“时间不早了。伯父伯母先休息吧。”他带着袁海准备走,李貅拖住我爸裤腿:“我今晚要睡在这里。”
“明早我叫袁海来接你,你不能赖这里,明天送你回学校上学。”
李貅的学校在C城。
“我们学校都快放暑假了!”李貅很不爽!
眼看李祝融要沉下脸来,我连忙蹲下来劝李貅:“你乖乖回去上学,你不想和陆嘉明玩了?”
“陆嘉明那白痴,只知道和弱智小孩玩!我要吓一吓他,让他以为我不回去了,过几个月再回去!他就会听我话了。”李貅板着脸。
我只好转而劝李祝融。
“让他在这里玩几天吧,”看了一眼我爸,发现他在装作没有听见我们说话:“有我爸教他,也挺好的。”
我爸退休这几年,一直不太开心,可能就是因为没有学生教了。有李貅这么聪明的学生,也可以哄得他开心一点。
李祝融威胁地看了一眼李貅一眼,带着袁海走了。
我让我爸妈睡在主卧室,里面的床宽敞一点,有电视,照顾两老洗了澡,又让李貅去洗澡,他得意地从他那个童子军的包里掏出一套睡衣来,我趁机瞄了一眼那个包,发现里面还有一双鞋。
李貅看我有兴趣,很得意地把包里的东西一样一样拿出来给我看,那个包上有很多小包:“这个是装刀用的,这个是装捡到的东西的。这个是装备用手机,这个是放钱的,这个装压缩饼干,这个装营养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