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允放下书,长长叹了口气,“梓歆,离他远点。”
他不知道这个人究竟是来干嘛的,在以为一切都已经结束了,可以重新开始的时候,他又出现了。就好像长久以来的恶梦又变成
了现实,自己对他究竟是恨还是怕?
“早些睡吧,我出去走走……”黎允心慌意乱的,一晚上都无法平静。
只感到长袖被人拉住,不解地回过了头去。女子静静地半低着头,没有看他。眉头紧紧地皱到了一起,一脸想要哭出来的样子。
黎允的心头一紧,她是感觉到了什么吗?
“我过会儿就回来……”黎允安慰道。
梓歆也不知道,明明是在自己的家里有什么好担心的。可看到黎允整日地魂不守舍,终究也让她心乱如麻。
“你……”听到梓歆说话,黎允又停下脚步回过头来,“那天晕倒,是因为他吗?”
说完,梓歆便感到连自己的手都在颤抖着,从一开始,就想要问这个问题。黎允看到方蕴轩时的震惊与惊慌,前几日的重病,还
有黎诺那个支离破碎却带着血腥的故事。
黎允不自觉后退了一步,没想到梓歆能猜到这样的地步。咬了咬牙,却是一句都没有说,看着眼前这个敏感聪慧的女子,不知如
何回答。
黎允上前去,抚摸着女子的脸颊,温柔地说道,“别担心……”似乎没有什么说服力。
望着黎允离开的背影,梓歆能做的只是看着。他们之间,终究那么远。
黎允一个人在长廊间来来回回走了不下十几次,是在犹豫也是不知该如何面对。过去的种种在脑中重现,无论是那让他依恋的,
或是让他一生都不想再去回忆的。心冷冷地一抽,手扶着廊柱坐了下来,急喘的气息是那不堪回首的记忆给他带来的痛苦。空洞
的眼神,诉说的是残忍的过去对他精神的摧残。
为什么……
他为什么要再出现呢?
在自己好不容易开始可以忘记的时候……
“我知道……你恨我……”来到方蕴轩屋中,黎允始终冷冷地半低着眼。听到的是方蕴轩那没有音调的话语。
拼命咬着牙,有些责怪自己的懦弱与无用,惊讶的发现连发出的声音都在颤抖,“让他出去……”不愿任何一个人听到过去的事
情,包括……
他指的正是站在方蕴轩身后那个沉默寡言的护卫——晏。
听他这么说,晏怀着敌意地握了握腰间的刀,却没想自己的主子摆了摆手,“晏,你先去休息吧。”
晏不放心,“大人……”现在,在这个地方,他不愿离开方蕴轩一步。
方蕴轩不耐烦地瞪了他一眼,他才无奈地走了出去,关上了房门。
见黎允始终没有再开口,方蕴轩着实觉得尴尬,倒了杯茶放在他的面前。想了很久也想不出该说什么,真正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有
口难言。
“看到你安然无恙,真是太好了。”虽然与那时的他不太一样了,但健健康康的就好。
黎允扭过头去,冷冷地道,“托大人的福……”
再想说什么都被生生堵了回去,这在他听来真的字字都是嘲讽。
“我没想过要你原谅我,”方蕴轩的手在桌上抓起又放下,“就算死一千次也是罪有应得。”
“黎允不知道堂堂太傅大人还需要求得一个小贼的谅解。”黎允沉沉地看他,眼中没有半点光彩。
黎允的态度让方蕴轩的心凉到了谷底,是他造就了现在的黎允?他个曾经不染风尘,宛若沉仙,时而又透着稚气的人……
现在的他仍然还是那张清丽绝伦的面庞,却是布满了寒霜。
“那块玉……”那罪魁祸首。
黎允不明白,他要的只是一个真相吗?竟还会期望着去听到一些答案。
或者,他只是想要用那鄙夷的态度去践踏那人看似懊悔的心。
“不正是大人亲手交到我手上的?”究竟为了什么,连他自己都不知道。
“是我害苦了你……”还能说些什么呢?
“呵……”就这样随便的承认了吗?黎允真不知道自己是该哭还是该笑。
“如果你只是想要道歉,我收到了。”黎允站起身来,打算离开,“你可以走了。”
“可我……”方蕴轩沉了口气,“真是……方家的人。”
黎允被吓得不轻,瞪大了眼看着他。乌黑的眼珠在月色的之下,泛着皎洁的光芒,隐隐烁烁。
番外:蕴轩的回忆1
我的名字叫方蕴轩,是方家的独子。隐约记得家中是做生意的,爹娘一直都很宠着我。现在想来,并不太记得小时候的事了,只
记得当时举家搬去了京城。大了些的时候娘亲对我说,我们家和江南的米家关系很好,离开老家的时候米家的夫人正好怀了孩子
,若那是女孩便是我的娘子了。
当时的我不明白,只是抬头问着娘子漂亮吗?只记得娘笑了,像是在说着最开心得事情,她告诉我米夫人是个美人,想来她的女
儿也一定很美。
“我会有个美新娘?”懵懂得我只是欢快地笑着。
不像普通的生意人家,爹对我读书的事抓得很严,整日整日地查我功课。于是等再大些,便将什么“美娘子”的事忘得一干二净
了。只是整日苦想着,为什么爹不让我碰生意总是逼我读书。
这样平静的生活,在我七岁那年被打破了。一天晚上我刚要睡下,家中突然来了好多人,他们在屋子间四处乱闯,将我们都压到
了一处。只记得当时娘紧紧抱着我,我能感到她在害怕地颤抖着。那一日,所有人都被迫站在了大厅里整整一夜,直到天亮。
在牢里的时候有个穿黄衣服的人来看过我们,和爹娘说了很多话。这个人虽然年纪不大,看起来却特别威严,让人不敢靠近。可
是最后他带走了我,我回头望着爹娘,然后问他,“你要带我去哪里?”
“皇宫。”那人径直走着,敷衍的回答着我。
我焦急的问,“爹娘呢?”
“忘了他们吧。”声音冷得不带一丝情感。
当时的我有些被吓到了,后来知道爹和娘被斩首了,那个带走我的人是刚即位没多久的皇帝。
我不是没吵过闹过,只是有些时候人是身不由己的。我在皇宫没有待上多久,便被一个大臣带回家了。那个大臣姓柳,对我很好
,教我读书,我不知道为什么大家都爱让我读书。不过我似乎还有些天分,后来进了宫面了圣。那时,我已经跟了大臣的姓,虽
然我的心里还清楚我是方家的人。
当我再一次站在那个人面前的时候,他看起来更威严了,而且我无法从他那深邃的眼中看到他任何的想法。他还记得我,我也记
得是他下令抄了我家的。
他或许从我的眼中看到了什么。淡淡对我说道:“方蕴轩,你会恨我吗?”
我只是恭敬地回道:“微臣不敢。皇上,现在我叫柳蕴轩了。”
“哦哦,是的。”他好似想了起来。而后长长叹了口气,望着窗外的浮云,“这也不是我想要的结果。”
我没有接话,只是将头埋了更低。
对我,皇上好似总怀着些愧疚。之后在朝为官的岁月中,我倍受皇上的器重。所有人都感觉到了皇上对我的不同,我便成了人人
羡煞的后起之秀。皇太子五岁那年,我已经做到了户部侍郎的位置,对于我这样的年龄而言,实在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一日皇
上传召了我,对我说了很多话,其实只是想说一句话:让我做太子的老师,也就是太子太傅。
从那之后我专心给太子授课。想起官场之中处处身不由己,不免开始慢慢不再去怨恨皇上下令抄我家的事。毕竟他是君,我是臣
,我应有我该尽得责任。
现在想来,他想要的便是如此吧……
一日,一篇美极的文章来到了我的手中。我一边看一边啧啧称奇,我能从中看到那种豁然欲仙之感,辞藻优美却不华丽,通篇潇
洒一气呵成,似能让人从中感到清明之志。是怎样的人能写出这样的文章,恍若这心不是在这俗世的。
太子稚嫩的脸上好似得意,童声明丽,“这篇文章的作者便是今年的探花。我也觉得格外好,可为何只有探花?”太子也爱这篇
文,却对此不明所以,因此拿了来。
我听后诧异,欣喜竟能见到作者,又不免摇头惋惜。
我对太子感叹道,“这文章是美,可惜太过飘渺了,不适合这官场。”这是个没有杂念的读书人,不该与这浊世相交。自然,阅
卷的考官们也清楚,这样的人当不了官。
太子还是不太明白,人小小的却满是沉稳的大人样,“这样便只能探花了?”
我笑着点点头,“科举是读书人走上仕途的唯一途径,也是皇上挑选栋梁的地方。这样的文章,怕是只能在文会上拔得头筹,若
是给他大权怕是会给朝廷惹来麻烦。”
太子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我的心下却是极其想要快些结识这位探花郎,对他充满了好奇与向往。
第一次见到米黎允是在朝堂之上,我想不只我一个人见他第一眼便惊为天人。因为后来有人对他觊觎非常,这才有了我们的相遇
与相知。那无法用言语形容的美,清雅淡然却夺人瞩目,我知道就连皇上看得都惊呆了。但果不出我所料,他只是得了个不大不
小的闲职。不过他似乎也不太在意,仍然挂着淡淡清新的笑容。
这个肮脏的朝廷,污秽的世道……
真的适合黎允这样的人吗?当我看到他被按在地上险些被好几个人欺负的时候,心中真的是这样想的……
好在那次没有出什么事,他也只是受了点外伤。我将他救回了家照顾,好几日都让人尽心的照顾。随便向他人招呼了一声,谁也
不会在意或是来询问他是否再去了。
他也真是个有趣的人,从没跟我提过要回去,彷如这功名利禄在他眼中真是不在心上。
“好一幅寒梅傲雪。”月下的那个身影,立在那里看来格外恍惚。笔下的梅花更是挺立,俊秀。
“我喜欢梅花。”他低着头沉声说着,放下笔,抬起头来对着我笑了笑,“柳太傅回来了?”
“探花郎好闲情,”我的心下没有怪罪,脸上却是故意冷了冷,“倒是在我这儿悠然自得。”
“还望太傅笑纳,”他倒也不窘迫,将画递到了我的面前,“聊表谢意。”
我接过画,仔细看看,这人的才情远比他的外貌更让我觉得赏心悦目。我“哈哈”笑了起来,故意逗趣到,“谢我什么?我可要
你付房钱的。”
他低头理了理笔墨,再抬起的眼中分外清明,在月色下闪着灼人的光芒,“自然是谢太傅大人的相救之恩。”
“要说房钱……”他呵然一笑,“太傅大人要多少等我回去后自然命人双手奉上。”
我怎么忘了,他家可是富甲一方的,难怪悠然在我这儿住着那么多日毫不窘迫,倒是悠然惬意得很。
这回倒是轮到我不禁失笑了,不知该回他什么。
“柳大人,我要回去了……”他的表情没有太多留恋,让我的心中一阵痛楚。
“回去?”我脸上的笑挂不住了,提醒道,“朝中的职务……”
“这些日子不去,大人不也替我安排妥当了?”他向屋外走去,正是初春,温暖而舒适,“其实我本就没想过要做官。”
我也跟着他走了出去,清风拂在了脸上,就像他的话语般温柔。
他回过头来像是孩子般地笑着,古灵精怪地,“参加科举只是好奇我究竟能考到怎样,没想到玩着玩着竟脱不了身了。”自己也
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好似完全没有意料到这样的结果。
我真是被他弄得哭笑不得,他不知道自己的文章足以震惊朝野吗?只是玩玩……竟是得了个探花,弄得自己不得不趟进了这个浊
世。
“那也等伤好透了再走吧……”我执意挽留,“我会让人给你家中送信报平安的。”
他似是欲言又止,最后还是点头答应了。
之后的好长一段时间,他再没说过要走,直到那些算不得重的伤好得不能再好,我们两人也未有再提。他没有介意过那一次的事
情,我能感觉到,在他的心中,这个世界仍是清明的。
我每日回去总会与他把酒言欢,只感到相见恨晚,有说不完的话。他的酒量不怎么好,喝不了几杯脸上便挂了红晕,微微有些晕
了。可他却很懂酒,惹得我总爱搜集各种珍品回去考他。
“黎允,不要走了。”那日的我似乎也有些醉了,否则不会提,“要是回了江南,我们怕是难有再聚了。”
我记得他没有回答我,只是看着我,而后杯子举了起来,一饮而尽。
我终究是没有听到他的回答,就已然倒在桌上睡着了。
“蕴轩……”皇上将我唤了过去,我却是恭敬地站在那里心猿意马,“你可曾还记得你的父母?”
我心下有些吃惊,浓浓的忧伤划过我的心间,“微臣不敢忘记。”
“你大了,该明白那么些日子来我想要补偿你一些东西。”皇上的声音格外深沉。
“微臣不敢。”我跪在了地上,腿和心都凉到了极点。
皇上将我扶了起来,“虽然未将你留在宫中,但我心里却是一直惦念着你父母的。”
“那毕竟是我的过错……”好似能从他的话语中感觉到辛酸与不舍。
“皇上自然有皇上的考量,微臣不敢有半点怪罪。”我仍是弓着身,是真心不愿去怨恨我的君主。
“你能这般着实让我宽心不少,只是有些事情我亦看在你大了的份上,想要让你明白,”皇上的声音很沉很重,“要知我当时也
是刚刚即位朝权不稳,有人密报你家意图谋反藏有密文。我亦无力担保,想来必不一定会有所获便应允了。也怪我当初一时疏忽
应当想到,既然有了密报自然会做好相应的准备。等到人赃俱获的时候,纵然我明知内有隐情也已经无力回天了。”
我颓然地倒在了地上,终究,这是我第一次听到了家门的过去。往事历历在目,与皇上的话语交织着在我的脑中穿梭。这样的事
情,我怎能怪眼前的君主呢?这怎是他的错?他却在这里为此伤神。
“皇上……”我感到自己的声音好似不在这个世界,却在这落大的殿堂间回响,震得我双耳发疼,“是谁……是谁要害我父母!
”
“有谁对你家的情况了若指掌呢?蕴轩……你已经不是孩子了,应该能够判断。”皇上的声音在我的头顶,一字一句格外清晰。
“不……不会的……”我颓然地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