瀚海——小黛猫

投射到两个人目镜上的数据很快被萧岺转换成曲线图，一个极高的峰值和随后极快的滑坡式跌落显而易见，就连杜晗宇这种不是

专攻天体学的非专业人士也能一眼就确定，那是一次由超新星引发的伽马射线暴。萧岺倒吸了一口气的声音在耳机里是那么明显

，这已经不是普通的宇宙射线流，哪怕只是在外围边缘被扫到一下，也没人能奢望突击者二号会在那种高温高密的情况下保存下

来。

中央控制室的频道中这时又响起了叶子的声音：“杜晗宇，发现了什么？”

杜晗宇的视线再次从目镜转向舷窗外：“超新星。”

耳机里这一次响起的是叶子的抽气声：“伽马暴？！”

那不是一句疑问，杜晗宇忍不住用手套轻轻敲了敲自己的头盔：“叶子，二号机实测的目标位置是怎么定出来的？别告诉我是你

跟秦刚两个喝酒的时候划拳划出来的。这么大质量的白矮星，就算没伴星也可能会有恒星风，光是内核坍缩就已经够恐怖了……

”

通讯频道里一片静默。

谁都知道杜晗宇不是在开玩笑，虽然他的语气有点像是玩笑，这时候也没人笑得出来。

中央控制室那边沉寂了几秒后，提出了一个最直接的问题：“还要继续吗？”

杜晗宇对上萧岺回望的视线，毫不犹豫地回答：“当然！备用机的受损情况不严重，基本功能都处于良好状态。从现在开始，我

跟萧岺会轮流进行搜索作业，大约每十五分钟换一次班，随时可能需要中控的技术支持，你们那边可都别打盹啊。”

叶子迟疑了一下：“可能会很危险，我建议你们还是现在就撤回。”

杜晗宇把操控器交给萧岺示意由他先开始作业，一边说：“我是机长，出事我负责。”

叶子有点恼火地脱口冲出了句：“别学安戈耍帅！”

杜晗宇放松身体飘浮在那里轻声说：“早就想这么干了，还真挺帅的。”

通讯频道里又是一片静默。

接下来，叶子没有再提安戈，杜晗宇也没有问，在这上头频道的两头像是存在着某种默契。

中央控制室终于还是同意了杜晗宇的搜索计划。叶子让步的原因可能是来自于将军组的压力，也可能是来自于心底里那一线不忍

放弃的希望。连那句“出事我负责”都已经让杜晗宇抢先说掉了，中控室现在能做的，就是在他们需要时提供任何可能的支援。

在一片射线强度极其不稳定的外太空内确保各种信号的持续性也并不是一件多容易的事，特航基地的整个项目组现在有一大半的

人力都扑在这上头，中央控制室里始终保持着一种低沉但有序的工作气氛，随时准备着各种补救方案。

第一个十五分钟的搜索没有结果，这情况并不出乎意料。

当时确定跳跃点时，为了避免撞机，安戈把位置放到了距离二号机失踪时坐标较远的地方。

快到轮换的时候，杜晗宇飘向驾驶席，用电子压力带把自己扣到座椅上。

萧岺抬头看了他一眼，突然说：“其实你不该老跟安戈在一起。”

他这种冷静到还有心思说闲话的态度倒让杜晗宇有点惊讶：“为什么这么说？”

萧岺把操控器递了过来：“他的光芒太耀眼，跟他在一起的人都会被他遮掩掉。”

杜晗宇摇头笑笑：“也不是每个人。”

他想起了当年到陆战队基地的简易机场来接机的谢飞，跟安戈并肩而立也照样难掩张扬。

萧岺似乎只是不经意间的有感而发，也不争辩，只是问：“你看我们还有多少时间？”

当安戈和杜晗宇抵达特航基地时，突击者二号就已经失踪了将近三个半小时。再加上改造备用机和各项准备时间，他们出发时的

失踪时间已超过了五小时，然后又是二十多分钟的跳跃时间和十多分钟的检修时间，还有与中央控制室的联络和第一次搜索的十

五分钟，如果按照维生系统容量和人员消耗来计算，剩余的时间实际上已经进入最后的倒计时，甚至可能已经超出了。不需要默

算就清楚这一点的杜晗宇回答萧岺：“在这架备用机的维生资源不够支撑之前，我都不会放弃搜索。”

萧岺有些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开始他那十五分钟的休息：“我没问题。”

杜晗宇把注意力放到操控器上，“你应该解开压力带，让身体浮空，那样能更好地休息。”

萧岺闭着眼摆了摆手：“其实我晕机，从刚才我就一直有点想吐。”

杜晗宇从宇航服的口袋里掏出一盒可乐糖递过去：“吃点糖也许会好些。”

萧岺抱着浑圆的头盔睁开眼，然后露出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你身上怎么还带这个？”

杜晗宇一点都没为糖盒子上的卡通图案不好意思：“安戈爱吃这个味道的。”

萧岺接过糖盒子，很快又发现了新问题：“戴着头盔怎么吃东西？”

杜晗宇的视线始终没有离开目镜上的搜索画面，“左臂袋里的晶片，那里头有使用说明书。”

56.救援（下）

其实萧岺不至于连这样的基本知识都没有，只是因为缺乏经验而显得有些手忙脚乱。

浏览一遍摄食流程，把糖果通过送食管道让它飘进嘴里，萧岺含着可乐糖靠回到椅背上。

虽然知道这时候不应该再说什么来分散杜晗宇的注意力，但萧岺还是在那股甜中带涩的味道里喃喃地说：“杜晗宇，你知道吗，

其实这几年我一直都在为你可惜。要是没跟安戈去那个后勤站，你也许会成为特航里最好的试航员。别说你不在意这个，每个人

都会有超越别人的欲望。我刚刚担任项目组组长的时候，安戈对我来说，简直就是一座无法逾越的高山。所有人在跟我有不同意

见的时候都会说，要是安戈在会怎样怎样，有时就连秦刚都不支持我。每一个新的设想和改变，我都需要用比平常更多的证据来

说服每一个人。唯一的好处是，这会让论证更严密更经得起推敲。也许得要到某一天我能设计出全面超越巢式推进器的动力，或

者提出一种完全不同的构想，我才能算是真的跨过了安戈这座高山……”杜晗宇始终没出声，也不知道是否听到了萧岺的这些话

。

直到第二个没有结果的十五分钟过去，两人再次换班时他才说了句：“安戈不是我的高山。”

萧岺看着他愣了一下，他刚才更多是在无意识地自言自语，已经不记得絮叨了些什么。

杜晗宇神色认真地解释：“我跟安戈头回见面就打架，我还揍过他。”萧岺不是太理解他究竟想要表达什么：“所以？”

杜晗宇说：“他其实也就是个普通人。所以不用管他，做我们自己的事，会做到的。”

萧岺没想到有一天会被比自己小近十岁的杜晗宇教育了，还是这种听不着边际的标语口号。

三十出头的少校苦笑着冲自己摇摇头，然后打点起精神接手又一次搜索。

高度集中的枯燥搜索对注意力的要求太高，又换了几次手后，两人间的轮换时间缩短到十分钟。

当萧岺看到目镜上荧绿的搜索网格中突然跳出一个亮点，他甚至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他在头盔里大叫一声：“杜晗宇！”

正浮空休息的杜晗宇立刻降下来，从萧岺手中接过操控器，做出确认：“找到了！”

萧岺抬起头看向还来不及把自己扣到座椅上的杜晗宇：“靠过去？”

杜晗宇用力挥了下拳头：“当然！操作的事我来，你快计算一下从什么地方切进去比较好。”

萧岺扑向硕果仅存的几台辅助设备，在内部频道就开始呼叫：“中控，要求数据支持！”

杜晗宇在共享中替他把频道换到中央控制室，一边控制着宇航器向目标靠拢过去。

这个消息对于气氛越来越消沉的中央控制室来说简直就是一针强心剂。

虽然静静飘浮在外空间的突击者二号依然没有对全速靠近的备用机做出任何信号回应。

人们都紧张地望着光幕，配合着萧岺飞快核算出一个又一个数字。

为了减轻重量，备用机上只留了一台机械臂。

萧岺把计算结果用光笔标在共享视屏的结构图上，由杜晗宇来操作机械臂，在二号机的外壳上切开一个能够供人通过的对接口。

对接通道一挂上突击者二号的机壳，萧岺就朝对接口那边跌跌撞撞地冲了过去。中央控制室里此刻没有一点别的声音，只有扬声

器里萧岺急促的喘气声。叶子双手撑在控制台前，姿势有些僵硬地抬头盯着虚空中的某一点，桌面上的手紧紧地攥成了拳头。

萧岺喘息不定的声音开始播报突击者二号内的情况：“压力情况中级，机壳损毁度百分之六十三，维生系统，维生系统运行情况

中级……”

中级就意味着维生系统依然在正常运作，这句话让许多人觉得希望又大了些。

可是紧接着，所有人又都屏住了呼吸，因为萧岺叫了一声：“我看见他们了！”

一秒钟，两秒钟，三秒钟……

终于，杜晗宇的声音突然响起：“中控，请求后方专家医疗支持！”

叶子一拳头砸到控制台的桌沿上，然后扭头发出指令：“把通讯线路交给军部通讯组。”

十六个人，大部分的生命体征都还在可接受的范围内。

听到脑库专家确认这一消息的时候，压抑多时的欢呼声和掌声终于响了起来。

这个时候，扬声器里杜晗宇的声音听起来仍然保持着镇定和冷静：“报告中控，请求立即转移人员到备用机，并请求立即返航。

完毕。”

叶子接过一份测算报告，凑近话筒问：“十六个人，还有维生器械，增加的机重怎么解决？”

这个问题杜晗宇已经跟萧岺沟通好了：“可以放弃机械臂和所有辅助设备。”

叶子看向身旁的军部通讯官。

通讯官点点头说：“谢中将的命令是，把人带回来。”

叶子长出口气，再次凑近话筒：“同意方案，祝返航顺利。完毕。”

57.追（上）

电子日志存档编号XXXXXXX1191

录入：杜晗宇

职业：现役军官

职位：外偏弧区无名卫星回收点后勤站副站长

听梁院长回顾安戈的不良历史，发现这家伙真的很爱受伤。

好像每次重大任务他都会成功，也都会受伤。

而且这个成功率和受伤严重程度基本上都能跟任务的重要程度成正比。

梁院长说造成这种情况可能有两个原因。

一是安戈强大的自信让他在任务中很少考虑自我保护之类的问题。

二是过于强大的人可能在潜意识里因为匮乏别人对弱小者的那种关爱而故意让自己受点伤。

两种原因听起来都很别扭。

而且绝对欠揍！

破破烂烂的宇航器终于回到了特航基地实测区的平台上。

最后那台机械臂被舍弃后在外壳上留下的破洞修补得极其粗糙，坑坑洼洼形象凄惨。

显然某人的外太空手工劳作光顾着要快要牢固，美观之类的念头根本就没有进入过思考回路。

回来的时候依然是只有一个人清醒着操控宇航器，但萧岺在被生物脉冲唤醒后没有再谈什么梦与人生的话题，而是跳起来直奔被

他们安置在原先驾驶舱位置的伤员。杜晗宇又流了一次鼻血，似乎血量不小，眼内压也高得有点难受，两眼涨得通红，不过他什

么都没说，只是自己闭上眼睛稍微休息了几秒，然后站起身离开减压舱，从宇航器内部打开了登陆板。

缓缓降落的登陆板终于完全在地面上停稳，守候多时的医疗小组迅速进入宇航器内舱。

直到十六人实测小组的最后一个伤员被医疗小组推上登陆板，终于消失在视野中，萧岺才真正松了口气，然后也不顾身上还穿着

笨重的宇航服，一屁股坐到宇航器的后舱甲板上就再也不想动弹。一种深重的疲惫从肢体和意识两方面同时泛滥上来，萧岺费力

地摘下头盔抱在怀里，坐在那里发了好一会儿愣，这才转头看向还在身后对宇航器做最后就位检查的杜晗宇，有些茫然甚至是不

太确定地说：“杜晗宇，我们成功了……”

杜晗宇的动作微微顿了顿，几乎完全相同的话，若干年前安戈也曾说过。

只是安戈的话简单到强大，听起来那么自信，那是杜晗宇心中对安戈最好的记忆。

登陆板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直接从中央控制室跑过来的叶子满头大汗的出现在舱门外。

甲板上站着和坐着的两个人抬起头，都被叶子脸上那种差不多像是要哭的表情吓住了。

叶子几步走到萧岺面前，正视着这人近乎呆滞的目光，数年来第一次对萧岺主动伸出了手。

萧岺还愣在那里没有反应，叶子干脆直接抓住他的胳膊，把人拉到怀里紧紧地拥抱了一下。

手臂上的力量大到让萧岺被挤得一阵胸闷，忍不住发出了几声咳嗽。

杜晗宇却没给叶子再到自己跟前发泄一通情绪的机会，抱着头盔就问：“安戈呢？”

叶子看着他还没擦干净的鼻血，挤出点戏谑的表情说：“你这样很像是色狼在问美女。”

杜晗宇谢绝了护士的手帕，自己找了几张纸巾边收拾边笑了笑：“你当安戈是睡美人啊。”

叶子也尽量保持着玩笑般的口气：“是啊，那不是没王子亲两口就不肯醒么。”

杜晗宇轻轻呼出口气：“手术还没结束，是吗？”

叶子的目光黯淡下来：“不是太顺利。”

杜晗宇点点头，倒不是显得很意外：“他在回收点？我最早什么时候能走？”

叶子抬手扔过一串钥匙，“我会尽快安排。任务总结必须你自己写，我办公室你知道。”

杜晗宇接到手里，说了声谢谢，转身就走。

一直没出声的萧岺站起来，望着那个有些沉重的背影低声问：“安戈怎么了？”

叶子闷声说：“人几乎是在中控室昏迷的。军部专机送去抢救，在手术台上又休克了两次。”

萧岺没想到会是这样，许久才说：“我刚才还一直在劝杜晗宇回来独当一面。”

叶子看他一眼，摇头叹气：“他不会怪你的。谁都知道你那脑袋只对技术问题敏感。”

58.追（中）

杜晗宇走进叶子的办公室。这地方还跟几年前一样，有点乱，资料堆得到处都是。

等待开机确认的过程中，他熟门熟路地翻出件叶子的作训服，先把身上的宇航服换了下来。

按照任务规范，宇航服是应该由专人监督更换，然后在准备室里直接检查入库的。

除了那一年安戈受审查被直接带走，这回大概是项目组里仅有的第二次违规。

杜晗宇知道这是叶子利用特权给自己留出的一点空间，所以在宇航器的甲板上他没有拒绝。

但这个房间实在是有点太安静了，除了开机时的电磁扫描声，就只有他自己的呼吸声。

杜晗宇突然觉得也许呆在准备室里会更好些。

有人在身边忙碌，他的脑子或许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空白。

坐到显示屏前的时候，杜晗宇终于开始感觉到疲惫，不仅仅是任务高压下的后遗症，还有努力多年之后某个最坏的结果还是如期

而至出现在眼前的那种挫败感。在回收点，面对那些从体能技术各方面被其它机构淘汰下来的新兵，安戈总是鼓励大家尽力去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