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低的压着伞快步走过。即使距自己有点远,林雨时瞥见时也觉得两边没打伞的几个青年十分怪异。下一刻他看到那几个青年分
别从身后抽出一把足有四十厘米的砍刀,竟是冲着前面的江夜走了过去。
顾不得绿灯,林雨时迅速扔下伞向前跑去。跑步他向来不在行,这次却是格外的快。而江夜似乎对这一切并无察觉。
这短短几十秒钟,在林雨时眼中定格成了一串永生难忘的慢镜头:小地痞狰狞发狠的脸,江夜身后举起的砍刀,握着刀肌肉紧绷
的手臂,被自己推开的后背,手起刀落,自己侧身挡住,整条右臂就这样随着江夜忽然前倾的背影脱离了身体,胳膊缓慢的在空
中微微扬起又落下,上面还套着他短袖校服的袖子,来不及停下的卡车,巨大的冲击力,视线猛然变化,头顶着温热的橡胶轮胎
,身体的某个部位被卷进轮胎下拖动了一段距离,脸贴近湿润的柏油路面。在最后失去意识之前,在静默诡异的画面中,他只来
得及听清楚刺耳的刹车声,同时记起拿着砍刀的几个人中有那天企图强暴他的小混混。
而这几十秒也成了江夜一生的梦魇。那天他有些发烧,最后一节课还被叫去打扫卫生,干完活坐在地板上歇了一会儿才忍住头晕
的感觉起身回家。雨打在他的脸上,似乎能被滚烫的温度蒸发,他机械的向前走着,完全忘记了红绿灯。隐约听到身后有脚步声
,江夜想或许又是林雨时偷偷跟着自己,也没去理会。莫名其妙的江夜脚下一个踉跄,被人推了一把向前跨出几步,险些趴在地
上。随着一声刹车声,他稳住身形回过头去,第一眼看到的就是车轮底下的林雨时。身边站着几个地痞,面色苍白瑟瑟发抖,顺
着他们的目光另一个人正落荒而逃。脚边是一把明晃晃的沾着血的砍刀,江夜顺着血迹向旁边看去,立刻捂住嘴后退了几步。那
是什么!一只胳膊!那是……林雨时的一只胳膊!!!
这时卡车司机已经走下车来,手里拿着把大扳手,指着那几个混混大声喝道:“你们这群兔崽子!你们还是不是人!啊?!”说
完他也没去理会屁滚尿流的小地痞,一边报了警并打了急救电话,一边回身朝地上的林雨时走过去。他正常行驶,也没有超速,
是这群孩子闯了红灯。刚刚发生的一切他都看见了,只是路面太滑来不及刹车。
这孩子伤的还真是惨,司机老刘看着地上顺着雨滴渐渐淌成一片的血水,摇了摇头。由于肇事,后面一些车停了下来,越来越多
的人开始围观,目睹经过的人对不知情的人讲述着刚刚发生的惨剧,人们七嘴八舌的说着“报警”、“120”、“止血”之类的
字眼。司机把外套脱下来盖在林雨时身上,又把穿在里面的短袖系在断臂处,他也没什么医学常识,只觉得不移动伤者比较好,
但愿没做错吧。回头看到江夜还站在原地,司机冲他喊道:“你认不认识他?”
江夜这才清醒,摇摇晃晃的走过去。他蹲下身,看到林雨时苍白毫无血色的脸,以及露在外面卷在车轮底下血肉模糊的左臂。忽
然一阵反胃,江夜立即走开扶着车身吐了起来。他不曾见过这样皮肉翻卷的手臂,有些碎骨甚至已经穿透皮肤刺了出来。他的心
里充满了巨大的恐惧,他害怕,害怕这样血淋淋的直摆眼前的真相,他浑身的温度都在一点点消失,从头凉到脚,他疼,分不清
哪里疼,好像也在抖,所有的内脏都跟着一起抖。
这怎么可能呢?江夜不相信,几天之前林雨时还小心翼翼的搂着自己,用的就是那双手,它们现在怎么变成了这样?江夜你不是
要保护他吗,你他妈不是喜欢他吗?!
对,林雨时说过他爱上自己了,他不会死,绝对不会死的,自己还没做出回应,他绝对不会死的!
江夜几乎是爬回了林雨时身边,眼泪随着雨水流了满脸,他凑上前去贴近他的耳朵,小声重复着:“林雨时,我还没告诉你答案
,你不许死。如果你死了,我就不爱你了。”
******
外婆步履蹒跚的来到手术室前,唤了声:“小夜……”
江夜回头,扑通一声跪在外婆脚下,搂着她的腿大哭起来。
“外婆我错了,我对不起雨时,对不起您。”
“好孩子……”外婆一下一下抚摸着江夜的头顶,声音也微微发颤,“先起来,来和外婆说说到底怎么了。”
江夜没说林雨时差点被强暴的事情,只说自己不小心惹上了这一带的恶霸,被人暗算恰好被林雨时发现,他躲过了一劫,林雨时
却伤的严重又发生了交通意外。
外婆一直紧紧攥着江夜的手,说不清是谁给了谁力量,她听后一直重复着“没事的,雨时会没事的”,这话说给江夜听,也说给
她自己。
四个小时过去了手术仍在进行,担心老人家禁不起这样的折腾,司机老刘提出先送老太太回家,之后自己再回医院来,和江夜轮
流照顾林雨时。老太太确实也疲了,脸色差得很,江夜想小的已经伤成这样,老人就更要照顾好,于是看看他表示默认。
他知道这事怪不得那司机,毕竟是自己闯红灯在先,可他心里还是充满了怨气,怨这司机,怨那混混,更怨自己。他想就算林雨
时两只手都没了也没关系,只要活着就好,他当他的手,照顾他一辈子。可一转念,如果真的这样,林雨时要怎么接受这个事实
啊,他的钢琴弹得那么好,小学就拿到了十级证书,大大小小的奖杯奖状装了整整一箱,又那么要强处处优秀,如果真的没了手
他要怎么办啊……江夜蜷缩在塑料椅上把脸埋进膝盖哭起来,林雨时,我好想把自己的手换给你,把命给你我也愿意啊……
司机老刘再回到医院,看到江夜已经缩在椅子上睡着了。这么高的一个孩子,即使缩着也占了两张椅子,他轻轻拍了拍他的肩。
江夜抬起脸来,上面还挂着泪痕以及病态的红。
“发烧了,孩子?”司机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还真烫。”
“歇会儿吧,我在这等着。”老刘接着说。
江夜放下腿来,活动了几下,摇头。
这时手术室的灯灭了,江夜猛的站起来,腿还麻着,一瘸一拐的走上前去。他看着被推出来的林雨时,脸上有几处擦伤,右侧塌
陷了一片,还好,左臂还在。
“你是病人家属?”
“是。”江夜答道。
“病人失血过多,右臂断处已经缝合,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只是左臂伤势过重,能恢复多少功能就看以后的复建情况了。”
老刘找了熟人,安排了一间单人病房,江夜坐在床边,看着林雨时,一动不动。
“吃点东西吧。”老刘递给他一个面包一瓶水。
江夜狼吞虎咽的吃下去,又开始一动不动的看着林雨时。
“我在这儿守着他,你休息一会儿吧,就在那张床上。”老刘指了指林雨时床边的另一张床。见江夜仍在犹豫,接着说:“你的
同学已经病了,你再病倒了谁照顾他和他外婆?”
江夜站起身来,道了声谢,向那张床走去。老刘叫来医生,为他挂上退烧的点滴,不久,江夜就睡着了。
再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下午。江夜看了看旁边的病床,林雨时不见了!环视了一目了然的病房,又打开洗漱间的门,仍然不见
踪影。他跑出去,看到正在走廊发呆的老刘,“林雨时呢?”
“他……”
“他怎么了?”江夜死死抓着老刘的胳膊。
“中午发现伤口感染,又进手术室了。”
江夜颓然的放开手,匆匆向手术室跑去。
外婆正坐在手术室门口,见了江夜招手让他过去,拉着他的手说:“见你睡得正香,就没叫你。”
“外婆,雨时他……”
“我已经签字了。”外婆摇摇头又看向红色的“手术中”三个字。
林雨时第二次从手术室出来,左臂高位截肢。江夜已经不抱任何幻想,最坏的结果也就是这样了吧。
第二天凌晨四点多,老刘去外面吸烟,外婆正在旁边的家属床上睡觉,看表情并不舒服。林雨时的父亲在另一个城市,只往银行
卡里存了笔钱,不打算亲自来看看自己的儿子。母亲在国外出差,一时无法抽身。江夜坐在病床前,时而用棉签沾了水轻拭他的
嘴唇,其余的时候目光涣散,只有林雨时因疼痛呻吟时他才起身观察他的伤口。
他的右臂齐肩而断,左臂只剩下一个小小的凸起,整个肩部都缠着厚厚的纱布,渗出血迹和几点淡黄的脓水。他看着这样的林雨
时,忽然希望他永远不要醒过来,他不知道怎么面对他,也不敢面对他。可下一刻看到他真的睁开眼睛,江夜所有负面的想法和
坏情绪一瞬间全部都消失了,只剩下紧张,紧张的喜悦,也有紧张的疼痛。
林雨时朝他笑了笑,刚想开口,却被忽然袭来的疼痛卡住了嗓子。他不安的动了动,感觉很奇怪,似乎上身少了什么东西,脚上
也连着什么。
“别乱动,”江夜说,“脚上扎着针呢。”
脚上扎着针?针不是应该扎在手上吗?
林雨时目光落到自己的肩膀,他想起来了,他的手被砍断了,就断在自己眼前,原来杨过断臂的情节不是凭空捏造的。可是左手
怎么也……他疑惑的看向江夜,“我的左手呢?”
江夜觉得林雨时嘶哑的嗓音直直的刺着自己的心,摸摸他的脸,忍着眼里的泪水,“左手被卷进车轮里,后来……感染……截肢
了。”
是啊,林雨时忘了,自己最后是晕死在车轮下的。他忽然觉得自己有些特别,遇到突发事件的时候不惊慌,也不难过,反倒心里
一片沉静,难道真像同学们开玩笑说的那样,因为反射弧太长了吗?
“对不起。”江夜双手捂着脸,头向上仰,似乎想让眼泪倒流回去。
“你不用道歉。”
林雨时忘了自己已经没了双手,还想去为江夜擦眼泪。肩膀处传来的疼痛让他重新陷进枕头里,其实他的头也只抬起了几厘米而
已,江夜根本没有发现。他忽然想起几天之前这样的话自己也说过,只不过当时说的是不需要道歉,只想他爱自己。但是现在不
能这样说了,林雨时扯了扯嘴角,接着说:“你不用道歉,这是意外,不是你的错。”
第四章
整日躺在床上林雨时也不无聊,因为他的大部分精力都用在了抗疼痛上。起初江夜坚持要留在医院照顾他,一次林雨时嘀咕着自
己在医院里一定会落下很多功课,第二天江夜便去上学了,晚上回来竟是有板有眼的给他讲了政史地。看着林雨时吃惊的表情,
江夜随意说道:“又转回咱们班了。”这要是放在几天以前,林雨时听到真不知道怎么高兴好,可现在他倒是真不知道有什么可
高兴了,他回去了有什么用,反正自己这样一时半会儿也上不了学。
外婆每天下午都来陪他,江夜放了学才过来,其余的时间都是老刘守着他。这天上午老刘家里有点事,拜托一个实习的小护士来
照顾几个小时。林雨时的伤口恢复很好,由于几乎没有残肢,也不需要考虑手臂复建的问题,于是精神尚好的盘腿靠坐在床上听
护士读着几天前的晨报。
读着读着,小护士忽然停了下来。看看林雨时,又看看报纸。
“怎么了姐姐?”林雨时奇怪的问道。
护士又看看他“你叫林雨时?”
“是啊。”
“下雨的雨,时间的时?”
“是啊,”林雨时不觉笑起来,“病床卡上应该写着啊。”
“哎呀我真笨,才看出来,这不就是你吗!”小护士把报纸举到他面前。
林雨时一看,赫然几个大字——“高中生为救同伴痛失双臂”,副标题是“恶霸庭审结果如何,学生安全谁来负责”。
他瞬间变了脸色,只觉得这几个字刺得他眼睛生疼。
“姐姐,我累了,想休息一下。”
小护士看着林雨时闭起的眼睛吐了吐舌头,自己果真是笨,哪壶不开提哪壶,戳到这孩子痛处了。她一手托着他后颈,一手扶着
他后背,林雨时也配合的扭动着腰臀,这才躺了下去。
想到日后所要面对的眼光,林雨时平静的心终于泛起一点涟漪,开始担心了。
其实早在江夜回去上课之前,学校已经开过了全校师生大会,主题就是安全教育,以及对林雨时的表扬。老师也去两家做了家访
,林雨时的外婆自然是伤心,江夜的父母却对此无动于衷。这天下午班级开了个班会,大家讨论着要去医院看望他们的团支书。
几个女生说着说着眼圈就红了,男生也低下头去,江夜沉默着,心里像堵了块石头,硌得他四肢百骸都狠狠地发疼。
林雨时看看窗外,已经是傍晚,江夜就快放学了。或许他应该看看手表以知道确切的时间,但现在这个想法对于他显然很可笑。
他试着动了动左肩,上面只贴了薄薄一层纱布,已经不疼了,医生说过几天就能出院。只是他还需要一些时间来接受这块仅存的
小肉球——它能做什么呢?林雨时想了半天,或许只能在穿上衣服之后比右肩多出两三厘米的支撑吧。
“雨时,我回来了。”江夜推门进来,语气与平时略有不同。
“哦,外婆刚刚在走廊说等你回来再走,你看到她没有?”林雨时伸着脖子,越过江夜向门外看去,后面似乎还有什么人。
“林雨时!”
“林团!”
“大领袖!”
几乎全班同学都跟在江夜身后进了病房,本来就不大的空间瞬间变得格外拥挤。
江夜接过同学递来的花束插进床头的花瓶里,见林雨时扭动着上身、脚也在蹬着床使力,于是一手托着他的脖子一手搂着腰让他
坐起来,然后拿着花瓶出去接水,他不想听到林雨时和同学的对话,他怕他们都怪他,因为他林雨时才没了双手。
江夜忘了把林雨时扶到床头,他坐在中间没有依靠,平衡感很差,上身晃了几下就直直的歪倒在床上。脸贴着自己的小腿,林雨
时终于见到了他所担心的那种眼光,而四周的同学就那么愣在原地忘了上前帮他。于是江夜再进门,看到的就是林雨时尴尬无助
的样子。他忙上前扶起林雨时,自己也坐到床边让他靠着。几个女生捂着嘴跑了出去,男生也红了眼圈。
一阵难堪的沉默过后,杨丽丽拎着两大兜水果进来了,“你们这些孩子,跑得比谁都快,也不等等我!不是天天说着要来医院吗
,怎么这会儿都像向日葵一样谦逊的低下了头?”
“杨老师!”
随着林雨时脸上绽开的笑容,大家都恢复了正常,之前跑出去的几个女生也逐个归队,你一言我一语讲述着班上的趣事和老师的
“压榨”。听着学生的借题发挥,杨丽丽也不生气,今天最重要的就是让林雨时开心,让他知道谁也没有忘了他。
天已经完全黑下来,在杨丽丽多番催促下大家才恋恋不舍的离开病房,走前每人都在林雨时额头上亲了一下,亲的人脸红,被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