蝴蝶面具 上——文礼

我才意识到，那些失去的记忆，自己心中似乎并不想要。

[我……不想一个人留在兰卡加迪斯……]

听到这话，布拉德惊喜地抬起头，然后我又继续说道，

[能不能请团长带我一程……虽然我知道随团旅行的费用对于现在身无分文的我来说是不敢想象的，但是一到下个港口

我就马上离开，好吗？]

[这个办法好……]

[不好！]

布拉德打断爱莉丝的话，[就算到了新的地方，你又要如何生活？这两天来我们也都找遍了星际的寻人告示，没有人在

找你，那说明至少没有特别关心你的人。留在这里的话我能照顾你啊！]

[布拉德！]

爱莉丝吃惊地叫了布拉德，后者却只是用强硬的眼光看着我。我没再说话，只是默默地走到了舞台的角落。一时间大厅

里沉静了下来，我微微靠在了搭着深蓝色绒布的三角台上。

没有人在找我啊，我自嘲地笑笑。看来我还真是个不朝人待见的人，这说明什么？没有亲人，没有朋友，没有任何人关

心我？可是如今这个星际，每天的失踪人口又何止千万？还有一些人甚至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他们的消失，就像我。

搭在绒布上的手无意识地摩挲着绒布，然而绒布覆盖下的光滑却让一股熟悉的感觉从指尖传来，我站直身子，小心地掀

开绒布，出现在眼前的是一架纯白的钢琴。

[钢琴……]

布拉德怔怔地吐出两个字，紧接着又惊喜地叫着，[对了，还有钢琴没有试！]

我奇怪地问道，[这台钢琴为什么会被放在这里？好像很久没有人弹的样子……]

按理说钢琴可是一个艺团最重要的乐器之一，甚至可以说和首席小提琴一样处于最顶锋的位置。但回想起这两日所得知

的情况，“诺亚号”似乎并没有钢琴师，而这唯一一台钢琴也被尘埃封印，被遗忘在舞台的角落。

爱莉丝摇了摇头，[钢琴就算了吧，团长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爱莉丝说，“诺亚号”原本是有钢琴师的。那个名叫苏菲的女孩被誉为星际的钢琴天才，小小年纪便成为了星际的巨星

，连巴比洛克那些从来都瞧不起流浪艺人的音乐学院竟也派人到船上妄图挖墙角。只是苏菲因为个人原因却一直留在“

诺亚号”，没人知道为什么，找到苏菲的团长朱利安也对此只字不提。然而天妒英才，两个星际年前苏菲病故，团长朱

利安为此则像是老了十岁。乐团并不是没有试着重新招收钢琴师，只是所有应试者都没弹奏超过一分钟便被团长轰了出

去，要知道那些人中还有巴比洛克最著名的钢琴家呢。从那时开始，朱利安便不再招收新的钢琴师，“诺亚号”的钢琴

师之位一直为苏菲保留，而苏菲所演奏的钢琴永远都被放置在舞台上，却再也不会响起天簌之音。

听完那个天才少女的传奇故事，我又重新将目光放回到钢琴上。这架被遗忘在舞台角落里的琴虽然已经很久没有响起过

旋律，却被保养得一尘不染。我打开琴盖，看着黑白分明的键盘，手指缓缓滑过，在某个键上轻轻敲击。钢琴发出清脆

且准确的响声，在寂静的大厅中响转了好一会儿。

这个无意义的声音像一把钥匙打开了宝盒沉重的锁，空白的大脑中突然华光流转。我擅自坐到了椅子上，一串行云流水

般的音符通过指尖，从尘封已久的钢琴中传了出来。音调飞旋上升，如欢快的云雀一气跃出云霄，嬉戏于彩虹之上。之

后又如有千万的同伴纷纷汇聚，齐齐鸣叫着冲下云层，来到节日的广场，与欢歌的人们一同庆贺。连兰卡加迪斯的积雪

也在阳光下初融，鸟儿们享受着空气中的自由与欢乐，一会儿飞散于大街小巷，一会儿又集中到广场的上方，衔起彩色

的气球送到人们的手中。

许久之后，庆典终于在夜空的烟花中落下帷幕，音符归于平静安宁，云雀们也回到巢中安眠，在梦中继续着未完的节日

，乐音在宁和的旋律中结束。

我抬起双手吃惊地打量着，刚才发生了什么？一个音符之后，音乐自然地在脑海中浮出，手指就像是安装了什么程序一

样自动地在键盘上跳跃了起来。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自然到在乐曲结束之后，我甚至怀疑是不是有人在我的手指上系下

了傀儡之线，否则没有任何记忆的我是如何弹出这样的乐曲？

[《狂欢波尔卡》，]

回过头去，我找到了声音的来源。朱利安站在大厅的门边，灯光在他所站的位置投下一片阴影，让人看不清他的表情。

只是烟斗在飘出丝丝细柔的白雾，然后散在黑暗之中。

[爱斯兰德皇家音乐学院A级考试的必备曲目，难度九星半。以你刚才弹奏的水平，应该能拿到A级证书了吧？]

我迷惑地抬起头来，[我也不知道刚才是怎么回事……在你告诉我之前，我甚至都不知道这首曲子的名字。]

[失忆症吗……]朱利安狠狠地吸了口烟斗，[先不急，慢慢想吧。]

转身走到门边，朱利安又停下对仍然一脸震惊的布拉德说，[明天就要起航了，人是你捡回来的，好歹也给人家买点衣

服什么的，他穿你的衣服虽然尺寸合适，但怎么看怎么别扭。“诺亚号”的钢琴师可不能和你这个首席小提琴一个得性

。]

丢下这句话，朱利安便消失在了阴影中。过了好一会儿，随着布拉德的一声欢呼，我被拥入了他的怀里。

[太棒了！兰卡你真是太棒了！]他激动得有点吐词不清，[连那个奸商都认同了你的才能，这下子我们可以一起走了！]

我也冲着他笑，但心里却并没有高兴起来。会弹钢琴吗？能让团长认同，应该是弹得不错了吧。或者我以前就是钢琴师

？不论如何，总算是发现了一技之长，就算离开“诺亚号”也不至于因无法谋生而饿死。

3.初忆

随着“诺亚号”的起航，船上的人们迎来了又一个短暂的假期。布拉德告诉我，虽然仍然要为随团的客人们表演服务，

但比起停泊出演时却轻松许多。

只是刚成为团员之一的我却并不轻松。为了能让我回忆起更多的曲目，朱利安亲自监督着我一整天一整天地在单独的琴

室里弹钢琴。事实证明也许我以前就经常弹的缘故，曲目顺其自然地一首首地顺着指尖流出。然而朱利安的眉头却越皱

越紧，最后终于忍不住打断了我的弹奏。

[我说啊……]他叹了口气，[你能不要再弹爱斯兰德皇家音乐学院的曲目了行么？]

我愣了一下，[我只是随便弹弹……我也不知道……]

朱利安示意我休息一下，然后自己点起了烟斗，[这几天下来你弹的曲子全是爱斯兰德皇家音乐学院才能学到的指定曲

目，虽然连高难度的曲子你也能弹得很好，但是兰卡，艺团需要的不是那些帝国的赞歌，也不是军队的进行曲。艺团是

娱乐界的一部分，艺团需要的是流行乐的钢琴。]

说着，朱利安将烟斗放下，坐到我身边，然后弹出一段曲子。

[这首曲子叫《漫游星海》，是星际的经典曲目，也是每个艺团的必备钢琴协奏之一。你有印象吗？]

我摇了摇头，就算已经无意识地弹了那么多曲子出来，但对这首却完全没印象。

朱利安有点吃惊地看着我，[这种经典曲目不管是爱斯兰德帝国还是星际联邦，只要是经常听音乐的人都知道，你真的

一点印象也没有？]

[对不起……]

朱利安曾说，能弹爱斯兰德皇家音乐学院的指定曲目，那我至少应该是爱斯兰德帝国的人。在如今这个小星球们纷纷加

入星际联邦的大银河时代，独占了整个爱斯兰德星系的爱斯兰德帝国是最后的一个强大而辉煌的君主制政体。爱斯兰德

皇家音乐学院自然是只收纳爱斯兰德人，而且必需是帝国的贵族才有资格进入这所特别的学院。

当然，如果是难得一见的音乐天才，是会被破格录入的。但是无论是贵族子弟，还是音乐天才，或者音乐学院的教官，

这些人如果失踪了，帝国定会倾尽全力寻找，至少也不至于连一则寻人启事也没有。然而星际网络上的寻人公告之中的

确没我，看来这些曲子要么是我偷师学来的，要么就是我的失踪还没被人发现？

无法想象自己是帝国的贵族或能够进入皇家音乐学院的音乐天才，我便只能用这种说法来为自己解释。但在眼下，这事

并不重要，不会弹奏流浪艺团所需要的曲目才是大问题。

朱利安给我找来了“诺亚号”曾经的钢琴曲谱。难得的是谱子竟不是电子版，而是古董一般的实体书。将烫了金边的实

体书拿在手上感觉十分熟悉，这让我状态大好，在朱利安的指导下，按书上的曲目开始学起来。

[兰卡！]

精神十足的声音打断了朱利安的教学，身上还穿着复古式宫廷演出服的布拉德风一般地闯进琴室。

[吵什么！]朱利安不满地说，[你的演出不是要到十点吗？怎么这就回来了？]

[客人改了时间，可不是我偷溜的哦！]

布拉德一进来便将我拉起来，[兰卡，饿了吗？我带你去吃好吃的！今天我们的大厨要一展身手，额外做了很多点心，

这可是只有在“诺亚号”上才能吃到的美味啊！]

我还来不及说话，朱利安便打掉了布拉德拉着我的手。

[兰卡还要练琴，等会儿我会叫人把晚饭拿进来……]

[我说团长你也太狠了吧！]布拉德不满地叫起来，[这几天你天天押着兰卡练琴，他已经弹得够好了，用得着一整天地

练吗？还是你故意虐待人家？！]

[他一首流行乐都不会，你以为客人们会喜欢听什么《国王赞歌》之类的东西吗？]

[那也用不着练这么久啊！]布拉德拿起乐谱翻了翻，[这些曲子这么简单，兰卡连九星半的都能弹，这些自然不在话下

啦！要是你不放心，我亲自来教他好了，团长，我可比你专业得多啊！]

[你……]

[好啦，就这样决定了！]布拉德将书卷起，又一把拖上我，[兰卡我就带走了，回头你让人把钢琴搬到我们的房间，我

保证比你教得好！]

我们的房间啊，我叹了口气，被布拉德拖着，只得回过头来对朱利安抱歉地笑笑。刚来时我暂住在他的房间里，加入艺

团之后，朱利安要给我安排另外的住处，却被布拉德以我身体还没好，需要人照顾为由拒绝了。所以直到现在，我还与

他同处一室，虽说身为首席小提琴，他的房间的确够大，但是以“诺亚号”上成员的住宿规格来说，我却要因此而受到

非议。

[……丹尼的蘑菇汤可是他的拿手好菜，平时忙起来都给我们煮烂菜叶子喝，]盛好汤，布拉德将盘子推到我面前，又自

己跑过去不分菜品地拿了一堆乱七八糟的食物。

[这也太多了吧，]

我有点被眼前七八个盘子的食物吓到，布拉德却满不在乎地说，[没事，你得多吃点，瘦成这个样子，脸色又不好，要

多补补。这个烤鹅不错……啊不不不，你得先吃点蔬菜……快把汤喝完，要凉了……]

看着他忙得不亦乐乎，我却连一点进食的心情也没有。一种异样的感觉在心里升起，空白的大脑中突然浮现出一个高大

的影子，那个影子也在给我布菜，温和而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胃口不好？会饿坏身子的……

不要任性了，就吃一口沙拉，怎么样？

这是我自己调的酱，喜欢吗？

不要桔子？那好，不吃桔子，这是你最喜欢的胡萝卜，就尝一口……

[……兰卡！兰卡！！]

我回过神来，盘子里已经堆了一大堆的食物。布拉德不满地说，[吃饭还走神，太累了吗？朱利安那个混蛋奸商，哪有

人一练琴就练一整天的啊！]

[我也得快点学会，好能帮上大家的忙啊，]我叉起盘子里的胡萝卜咬了一口，却并不如刚才幻境中的那般甘甜。

布拉德说，[没关系，你身体还没好嘛，慢慢来，我保证全部曲子都把你教会就是了！]

[可是你这么忙，我自己学也……]

[跟我客气什么，]布拉德对我眨了眨眼睛，[有个首席小提琴在这儿，不用白不用嘛。]

我也不再推却，只是感激地向他点点头。虽然每次都下意识地不想去麻烦别人，但说实话，没有布拉德的话，失去记忆

的我面对什么都是一头雾水。

[布拉德！]

一个天簌般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随即出现在眼前的是“诺亚号”的第一歌手塞伦。他是个漂亮的少年，金子般的头发，

蓝宝石的眼睛，更加难得的是有着一副天生的庵伶歌手的嗓音。上船以来我只听过一次他的歌声，当场便被深深地吸引

，清泉般的声音比精灵的振翅更加美妙，似乎能清洗掉人类灵魂上的污垢。客人们称他为“海妖”，这也是他名字的含

义。朱利安更是将他当作“诺亚号”最昂贵的财产，团员们也对他十分迁就。

现在，有着美妙歌声的海妖正站在我们面前，一对蓝宝石眼睛里似乎盛着幽深的海水。

[布拉德，明天你有空吗？]塞伦无视了向他友好微笑的我，直接对布拉德说，[我只有晚上有一场演出，白天的时候我

们一起练习吧。]

布拉德努力咽下大口的食物，然后对塞伦做了个抱歉的手势，[不好意思啦，我明天下午有演出，其他时间还得教兰卡

呢。]

[那后天呢？]

[对不起塞伦，]布拉德举起乐谱对他说，[我刚才还在朱利安面前保证了一定把这本谱子上的曲子都给兰卡教会的，这

段时间大概都没空了，你找别人和你一起练吧。]

塞伦这才终于用眼睛的余光看了我一眼，不死心地对布拉德说，[你又不是钢琴师……]

[可是许多钢琴曲都是要和小提琴配合的，有我在能比朱利安教得更好呢，塞伦你已经是超级明星了，不需要我的指导

也能做得很好的哦。]

塞伦还想说什么，一位侍者却走了过来给他递了一张便条，又低声说了些什么。他脸色不太好地向侍者点了点头，然后

对布拉德说，[真不巧，临时又有演出。布拉德，下次再聊吧。]

说着便转身走了，临走时还不忘撇我一眼。我总觉得这位歌者对我抱有深刻的敌意，但我却想不起来究竟是哪里得罪他

了。

记得前几天，我刚打开房门，便看到门口站着正准备按门铃的塞伦。他见到我时吃了一惊，随即便露出十分厌恶的表情

。莫明其妙的我也不知如何是好，只是问了声好，他便气呼呼地走了。

[塞伦只是有点骄傲啦，]布拉德拍拍我的手，安慰似地说，[他有这个资本，团员和客人们都宠着他，所以脾气是坏了

一点，但相处久了就知道，他心地其实很好的，你不要多心。]

我笑着点点头，继续索然无味地吃着大厨的美食。

胡萝卜很脆很甜，但那个影子走了，大脑又空了下来，仿佛什么也未曾留下。

4.压力与动力论

朱利安真的把练习用的钢琴搬到了布拉德的房间，从此以后，我便天天呆在布拉德的房间里练习，一步都没离开。布拉

德有演出的时候我便自己练习，但只要他的演出一结束，他便会带着一大堆的食物回到房间，然后便呆在房里与我配合

练习，同样一步也不离开。

这期间塞伦又来了几次，布拉德有时候会将他留下来，让我与他合作。塞伦虽然显得有所不快，但在练习时间却十分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