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他说得头头是道,街上不少人都纷纷围了上来,探头要看一看这把宝刀。
突然,黄芩身后传来一个声音,道:“这把刀卖多少银子?若是合适,我便买下了。”
第十一章:酒馆临佳丽未料是故人,一箭取双雕意外赚宝刀
那声音在黄芩听来,真是再熟悉不过,是以连头也不用回,就知道身后说话的必是韩若壁无疑。
他转身,皱眉道:“你因何跟来?”
韩若壁眉毛一扬,朗声道:“你说错了。我不是跟来的,是顺路。”
黄芩又问道:“你买刀作甚?”
韩若壁笑道:“你既喜欢这把刀,我有心买下来送给你。”
代伊见有人买刀,立刻张口道:“我代伊的刀,素来一口价,白银二百两。”
要知道,在这年月,即使江南富庶之地,五十两也可买一处寻常的住所,一般平民人家一年的花费也不过十余两,而他一把刀居然索价二百两,可是够寻常人家活十几年的了,当真是一笔大数目。
周围众人听他报价,俱发出一片惊叹之声。
没想到这把刀如此之贵,韩若壁呆了呆,刚才的气焰立时偃了不少。他苦笑道:“二百两?!这未免太贵了吧,咱们商量商量,给打个折扣可好?”
代伊别过头去,道:“我代伊的刀,从来没有二价。”
韩若壁犹豫了一下,道:“那我用等价的东西和你换,成不成?”
代伊摇头道:“除了刀,我只认银子。”
韩若壁丢开马缰,双手一展,在代伊面前原地转了个圈,以便让他瞧个清楚。而后,他无奈地叹了声,道:“你瞧我身上可象多背了几十斤银钱的样子?”
代伊大大咧咧道:“有多大能耐,做多大事情。既然没有那许多银子,就请一边玩儿去,莫妨碍我做买卖。”
韩若壁摇头对黄芩苦笑道:“若是在关内,我幸许还能想想办法,可这里只认白花花的银子,银票又不好使。这下真是没辙了。”
黄芩也摇头,道:“我一年不吃不喝加起来才挣二十几两而已,这刀要二百两,实在太名贵了……”一边说着,一边把刀放回到代伊面前。
韩若壁有些垂头丧气地埋怨黄芩道:“真不怪我说你,辛苦一年才挣几十两的人,平时也没见着看上什么值点钱的好东西,可今个儿一看上就是这么名贵的刀。这真是不中意则已,一中意掏空我的银袋,也买不得啊。”
这时,围观众人中迈出一位面透精悍之气的、商人模样的回人,慢吞吞道:“二百两,我买了。”
他在一边已经看了很长时间了。
代伊道:“拿银子来。”
那人一挥手,跟在身旁的一个随从模样的小厮便走上前,打开背负的极其沉重的钱囊,从里面取出银子来,放在代伊面前的地上。
只见十两一锭的银子,一字儿排了两排,共二十锭。
那人道:“正好二百两,你收好。”
代伊点头,爽快地把刀递给那人,拿出口袋,装起银子,就收摊走人了。
那人瞧了眼韩若壁,调头也走了。
这一刻,韩若壁感觉极其不好。
本来,无力购买某样自己想买的东西的感觉,已经很是不好了,可再眼巴巴地瞧着别人从眼皮底下,买走自己想买而无力购买的东西的感觉,就十倍于之前的不好。因为,只要刀还在卖家手里,等想法子凑足了银子,也并非不能再回来买,可现下已被别人捷足先登了,却到哪里再去计较?
韩若壁瞧着那人离去的方向,心里一阵窝火。
忽然,他想到,能一出手就是二百两的人,恐怕也不多见。另外,那回人除了一包银子,身无长物,又没牵着马、骡,倒象是本地的。
那人是谁?
他不免心生好奇,拉过旁边几个看热闹的,笑问道:“敢问几位大哥,刚才买了刀的人,你们可识得?”
有人答道:“当然识得,他就是‘荣宝当’的马掌柜,店铺离这里不远,就在前面。”
韩若壁惊喜道:“‘荣宝当’?那个当铺是不是也帮人鉴定珠宝字画?”
几人点头。
韩若壁展了笑颜,道:“那个马掌柜,是不是叫马天佑?”
几人又点头。
韩若壁哈哈笑了起来。
他一闪身,拦住了正要离开的黄芩,道:“你到前面的酒馆坐一坐,我一准把刀弄来送你。”
黄芩道:“你可莫要乱来自找麻烦。对那把刀,我不过是稍有兴趣,并非真的想要。”
他以为韩若壁的盗匪禀性突然发作,想要去硬抢回来。
韩若壁邪气十足地一笑,道:“放心,你等我便是。”
黄芩站在原地,疑云重重,不知他会折腾出什么花样来。
韩若壁一边向‘荣宝当’的方向而去,一边回头又向他挤了一下眼睛,叮嘱道:“记得,一定要在前面的酒馆等我!晌午那顿饭,我还指望你请呢。”
待韩若壁离开后,黄芩斟酌了一番,还是到前面的酒馆门口,拴了马,走了进去。
他留下来并非为着那把刀,而是想看看韩若壁到底能兴出什么风浪来。
黄芩低着头进去的这家酒馆,两扇大门中开,右边门上贴着‘壶中日月长多少’,左边门上贴着‘杯里乾坤有几何’,中间的金字招牌是‘半日闲’。
酒馆不大,陈设简单,客人也只有寥寥几个。黄芩随便找了张空桌坐下,招呼小二要了壶酒,坐等韩若壁。
不多时,有人从大门外走了进来。
一般酒馆里泡的大多是男人,可这次进来的却是个女子。
这女子微蹙眉头,似是心思烦闷,一坐下来就向小二要了一斤牛肉、二斤白干。
一个女子能喝二斤白干酒,的确是少见的了,因此也引起了在座酒客的注意。
大家不但惊奇于她的酒量,也惊奇于她的美丽。
‘美丽’一词,若是用在女子身上,当是包括了外在与内在两种感觉。就外在而言,属端正美好的,则芙蓉如面柳如眉,丹唇轻启性自洁,有一种天然的清丽脱俗;属俏皮另类的,则眼带桃花眉挑媚,口嘘兰气鼻朝天,有一种独特的情欲风韵。而就内在而言,一个能称得上‘美丽’的女子绝不会敦厚朴实,而是具有了能将闲情逸致、生活体验透过眼神、动作展露给别人的本领。这种本领有时会让人在一眼之间,就感觉到她在和你说话。而且,不只是说话,还已经说了很多的话,更有甚者,都是些深情款款的话。
这个一顿能喝二斤白干的女子,似乎包括了以上所有的美丽。所以,她只轻轻向四下里扫了一眼,就使得酒客们心旌摇曳地胡思乱想起来。
样子最难看的就属年纪很轻的店小二了。他不但弯腰屈膝的尽力巴结这位女客人,而且口水都快要流下来了。
若是平日里有人瞧见他对女子如此谄媚,定会大皱眉头,可现下竟有不少客人从心底里羡慕起他来,因为他身份虽然低下,却可以以他的特殊身份与那位如此美丽的女子接近说话,这怎能不让人羡慕呢?
只有一个人不但一点儿也不羡慕,而且只瞧了那女子一眼后,便移开目光,缓缓喝起酒来。
这个人就是黄芩。
那女子自从进入酒馆开始,除了瞧见黄芩时微微‘咦’了那么一声,直到二斤白干快喝完了,也未多说过一句话,但她的眼睛却好象随时随地在与人说话一般。
也许她的话并未说出口,但别人已经懂得很多很多了。
她是谁?
想问这个问题的,不是一个人,而是除了黄芩以外,在场的每一个人。
他们想问,大都出于惊艳之后的爱怜。
一个如此美丽的女子跑来买醉,想必是有什么伤心之事。
当那女子喝完了两斤白干后,脸蛋儿显得更娇艳了,她向店小二招了招手。
那手白如脂玉。
店小二巴不得再次靠近她,眯着眼,含着笑,口中津液满满,道:“姑娘有何吩咐?”
那女子一指黄芩,道:“给那桌的客人加一壶好酒,酒钱算在我的帐上。”
店小二愣了愣,有些不情愿地去了。
因为那女子的特别示好,令得众人对黄芩生出了一种莫名的嫉妒。
黄芩既没瞧那女子,也不客气拒绝,而是淡然收受,口中道:“彼一时,此一时,这里并非高邮,只要你不招惹我,我自也不愿招惹你。”
言罢,他低头喝酒,再不多说一句。
白羊镇上的‘荣宝当’坐北朝南,临街为一面砖墙,其上以楷书写了个大大的“当”字,几乎占到整个墙面的一半。绕过砖墙,再迈过高高的门坎,韩若壁从大门行到当铺内,只见店堂高大,窗户却又高又小,是以外面已是日头高照,里间仍然光线晦暗。店堂正面是一个砖砌的高柜台,差不多有一人高,寻常人怕要仰脸、踮足、高举双手才能交货接钱。设置如此高的柜台,想是为了令站在柜台前的典当者看不见柜台上的物件,从而产生敬畏感,不敢和当铺争价。
店堂四周的墙壁上,贴有一些红纸。韩若壁凑近了看时,发现上面写的无外是些“失票无中保不能取赎”,“虫蛀鼠咬各安天命”,或“古玩玉器周年为满”等典当的规矩。
他心道:除去小了点,这‘荣宝当’和关内别处的当铺倒也没甚两样。
韩若壁来到柜台下,清咳一声道:“马掌柜可在?”
隔了一会儿,柜台里探出一双手,同时一个懒洋洋地声音说道:“十两以上每月一分五厘,一两以上每月二分,一两以下每月三分。利息按月计算,超过几天的也按一月计息,且到一定时期不能取赎即成死当,质品由当铺没收。掌柜的不在,要当什么,递上来先验验。”
韩若壁身材较一般人高大些,所以凑到柜台前,看见里面坐着的是个小伙计。
他道:“我并非要当东西,而是找马掌柜鉴定宝贝。”
隔了一会儿,柜台边上的小门开了,那个小伙计走出来,道:“十两银子一鉴,客人可想清楚了?”
韩若壁笑道:“自然是想清楚才来的。”
小伙计道:“那就请客人随我到后堂去吧,掌柜的刚回来,正在后面喝茶小歇。”
韩若壁随他一道出了边门,转到后堂,果见一人坐在屋里喝茶,正是在街市上买了代伊的刀的人。未等小伙计开口说明,韩若壁已径直上前,隔着桌子在那人对面位子上坐了下去。
马天佑一见之下顿觉面熟,当即也瞧出来人正是在街市上买刀未遂之人。
他站起身,面容有些僵硬地笑了笑,客套道:“这位客人怎么称呼?”
韩若壁也笑了笑,仿佛在自己家里一样不显丁点儿拘束,从桌上取了个未用的杯子,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一口喝光,才道:“我姓韩,你称呼我韩大侠就好了。”说罢,他将腰间佩剑‘横山’解下,‘啪’地一声,横在了桌子上。
“大——侠?……那就是跑江湖混码头的了。”马天佑边说,边用略带轻视的目光从上到下打量了他一番,最后又落在桌上的佩剑上。
转而,他面色一沉,向一边的小伙计冷声责备道:“你是怎么做事的?!没告诉这位韩大侠,‘神枪戏衣一概不当’吗?这等武器,就是再值钱,‘荣宝当’也不能收。你倒好,竟然把人给我领到面前来了。”
小伙计疑惑地瞧了眼韩若壁,委屈地解释道:“掌柜的,这位客人只对我说是鉴定宝贝,我才领他来的。”
韩若壁立刻点头笑道:“不错,我是这么对他说的。”
马天佑寻思了一刻,站起身,讪讪道:“你若想以你的那把剑,来换我刚买回来的刀,是万万不可的。你那剑虽也名贵,但最多不过一百两,而我买刀可是花了二百两。”
韩若壁拍桌笑道:“马掌柜的眼睛真是够毒。你说的不错,我这把‘横山’正是花一百两银子买的。”
马天佑听言,只想赶他离开,道:“既如此,你快些走吧,孰我不招待了。”
韩若壁仍旧坐着没动地方,道:“我来,是求鉴一件宝贝。”
马天佑一指桌上,道:“如果是那把剑,就算我免费替你鉴过了。”
韩若壁脸色凝重,沉声道:“闯荡江湖怎能丢了趁手的兵器?出示宝剑只为让你明白我不是好惹的角色,所以等下鉴定时,还望马掌柜休要轻易出言诓骗于我。”说着,他从怀里掏出一个长条的锦盒,擒于手中。
马天佑见状,坐回座上,面色立时客气了不少。他笑道:“大侠可是出门在外缺少银钱?”
韩若壁不答反问,道:“马掌柜何出此言?”
马天佑一抬手,先吩咐小伙计去把鉴定的家什拿来,而后道:“一看你就知道不是本地人。外地人会跑来找我鉴定宝贝的,那多是临时缺钱,随身又携有珠宝玉石,想让我给估量一下,看能不能卖个好价钱。”
韩若壁笑而不答,将锦盒放置在面前的桌上。
马天佑打开盒盖时,小伙计已将装着整套鉴定工具的木箱端了上来。
锦盒内是一串白色的珍珠。
马天佑从工具箱内取出一块柔软的绒布,以布将珍珠托出锦盒,仔细观察。
只见那串珍珠为纯白色,共三十颗,且颗颗质地细腻、形状正圆、大如鸽卵、光泽明亮。
马天佑将珍珠放回锦盒内,关上盒盖。他叹了声,道:“你来此鉴定,无外乎想拿它换银子。不如这样,你将珍珠直接卖给我,也可省去鉴定的十两花费了。”
韩若壁只笑道:“你先说说我这串海珠值多少银子。”
马天佑看了看桌上的剑,又瞧了瞧韩若壁,终究舔了舔上唇道:“这等货色确实罕见,市面上起码值个七八十两。这样吧,我知道你们跑江湖不容易,我凑个整数,算你一百两。”
“连我这把剑都骇不住你,”韩若壁手一指他,哈哈大笑起来,道:“无怪人说无商不奸了。”
马天佑别过脸不瞧他。
韩若壁道:“这样的珍珠,在海边的市价至少是二两银子一颗,可此地乃是戈壁,翻个三五倍根本不足为奇,三十颗,二百两都是少算了。”
“二百两?”马天佑故意怪声怪气,道:“你莫不是想以这串珍珠来换那把刀吧?”紧接着,他转又装佯叹了口气道:“不过,你若诚心想换,念在你是个舞刀弄剑之人,我倒可考虑考虑。”
其实,在街市上他买下那把刀,并非为着自己使用,而是因为听黄芩说的精彩,知道是个奇货,想着先行收归已有,也方便日后再加价转手卖与他人。
韩若壁摇头叹道:“真不亏是生意人,算盘打得好精。可惜这三十颗海珠若是分开来,一颗一颗地卖,一共二百两倒还可以,可是,象这样大小、成色、光泽度几乎一模一样的三十颗合在一起,嘿嘿,没有五百两,你到哪里寻去?”
马天佑愣了一刻,稍后虎起一张脸,道:“你自家知道得如此清楚,还找什么人鉴定,莫不是专门消遣我来的?”
韩若壁缓缓摇头笑道:“不然,其实我是专程来,想以这串珍珠换你那把刀的。”
马天佑顿时笑得脸上、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颤抖了起来,道:“大侠如此豪爽,这……这真是……,倒叫我不知如何是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