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及多想,趁着这大好时机,黄芩一阵风般掠到院内的一辆骡车上,快速检查起货箱来。
可是,他失望地发现,‘威武行’的货箱就如同铜墙铁壁,如不是惊天动地,破斧沉舟的破坏,是决计打不开的。
黄芩知道开箱无望,便抬起一只货箱的箱角,掂了掂,又仔细嗅了嗅。
接着,他对第二只货箱做了同样的事。
当他查到第三只时,客栈内突然传来一声呼喝:“火怎么灭了?!”
随后,一个人只披了衣袍,虎步生风地从里面奔了出来。
未等别人回答,他见院内四人都在摆弄火堆,便气恼呵斥道:“都回去看货!我另叫兄弟起来生火!”
此人正是这趟货的大掌柜孙有度。
元幸忙上前禀报道:“刚才……来了鬼火。”
孙有度骂道:“脓包!都让猪油蒙了心了?!别说来的是鬼火,就是鬼,你们也得给我守在货边上!”
他这话一出,那四人立刻箭步往骡车而去。
孙有度转身进屋,去叫醒其他打手,令他们出来,把火堆重新生起来。
老王和另一个打手回到负责的位置上刚刚站定,就感觉脑后有风一刮而过。他急忙转身,也说不准是不是真看到了什么,就感觉黑暗里有条影子一闪而过,投入院外去了。
老王“呛”地一声,抽出钢刀,警惕道:“有人?!”
另一个打手取笑他道:“我怎的没瞧见?你别是给刚才的鬼火吓哆嗦了吧。”
老王呆了呆,又到车上查看了一下货箱,没发现有什么特别,于是下来冲那名打手道:“可能一路没睡得圆满觉,眼花了吧。”
那名打手表示理解地拍了拍他的肩,安慰道:“再熬一会儿,就快换班了。”
老王瞧见的那条黑影不是别人,正是黄芩。
黄芩悄然潜回屋内,没见着韩若壁,心道:怕是回去睡了,只等明日再和他计较。
不多时,他自管自地睡去了。
事实上,此刻,韩若壁正在星空一片苍茫,前路漆黑不见的戈壁野地里,十分辛苦地长奔着。
在他前面十丈开外,另有四个黑影也在飞奔。
他们就是韩若壁的目标。
韩若壁的轻功绝顶,岂是一般高手可以匹敌的?是以,那四人并没发现被人尾随了,而是头也不回地奔跑着,似乎急着要到什么地方。
他们没本事发现韩若壁。
但韩若壁发现他们,也纯属巧合。
这样的大风天,黑瞎地,即使目力、耳力好到极致,也不可能发现一动不动,一声不啃地潜伏着的人。
武功高如韩若壁也不能。
所以,之前,韩若壁打从心眼里没料到,会突然发现这么四个人。
他哪里想得到,刚才自己那个小小的鬼花样不但吓倒了‘威武行’的打手,居然还出其不意地惊出了身侧十几丈开外的一声轻呼。
那时,由于这声轻呼太低微,而且隐于风中,就连发出轻呼之人自己都没怎么在意。可是,同样躲在沙蒿地里,正在施法作怪的韩若壁,却真真切切地听到了,也注意到了。
‘有人?’韩若壁心中一凛。
随及,他通过辨别声音发出的方向,迅速找到了声音起处,就在虽与自己相隔较远,但同在一片沙蒿地里的某处。
一发现此种情况,韩若壁便一动不动地呆在原地,全神贯注地盯着那块地方。
‘潜伏在那里,能做什么?是谁?’韩若壁不禁自问。
直到不远处客栈的火堆重新雄雄燃起,那地方才立起人影来。
不是一个,是四个。
转瞬,那四条人影向北方疾奔而去。
韩若壁想也不想,就远远地跟了上去。
第五章:正中下怀红货招致强贼,留笺示警袖手静观成败
跟出四、五里后,韩若壁发现前面寸草不生的盐碱滩边上,有一片不大的芦苇塘。现时,那塘里已没了水,只有一个一个的冰窟窿、一撮一撮的枯草丛,以及一丛一丛的芦苇茬。稀疏的芦苇茬不是惨黄,就是惨灰,全无生气地趴在冰面上,光秃秃、干棱棱的。
芦苇塘边,暗淡的星光下,劲风中,影影绰绰有十来个人,十几匹马,正在徘徊、守候着。被追踪的那四人正加快步伐,直朝他们而去。
韩若壁隐身于附近的一座凸起的荒丘后,远远关注着那些人马。
只见其中一个身材高大魁梧之人,迎上那四人,沉声问道:“大眼子,货探回来了?”
被唤作‘大眼子’的抢前一步,拱了拱手,道:“回瓢把子的话,一共有四车货,装的都是极重的东西。”
那‘瓢把子’看起来是他们的头儿。
他疑声质问道:“极重的东西是什么东西?”
‘大眼子’犹豫了一下,没说话。
他的同伴上前答道:“点子防的甚严,我们跟了许久,也没找着机会混到近前查探。”
‘瓢把子’有些恼了,伸出右手指点他们,严厉喝问起来:“四个人,八只招子,难不成都白瞎了?一个昼夜的功夫,娘儿们的娃子都生下来了,你们却连货是什么都没探出来,顶个屁用?!再去探来!探不出货,就给老子死在戈壁里喂野狼,别回来了!”
也不知是否因为对韩若壁假造的鬼火心生后怕,以‘大眼子’为首的这四人俱一脸为难之色,踌躇着似是不愿再去。
另有一人颤声道:“瓢把子,你不知道,那地方邪门得很,有鬼啊!……”
‘瓢把子’上去陡然一脚,将那人踢翻在地,骂道:“亏得你有脸说!掉下片树叶,还怕打破脑壳啊。娘的,怕鬼?怕鬼别出来开山立柜,吃这枪尖挑、刀口滚的饭!”
那人倒在地上,一时间背过气去,只蜷缩着,少少地呜咽了几声。
‘瓢把子’看在眼里,更觉鄙视,就要抬腿再踩那人几脚解气,大眼子忙伸手拦住,道;“瓢把子,不用再探了,瞧骡车的速度,车上的载重必然不轻,定是红货,错不了的!”
‘红货’是黑话,指的是金银。
‘瓢把子’身后一人缓声道:“既然防得如此之严,想来定是不好吃的‘羊牯’。你们且说说看,这趟买卖象是哪路的?是‘鹰爪孙’的货,还是‘托线孙’的货?”
这人的意思是,既然防得严,来的不可能是好劫的一般商队,是以寻问那几个探子,货是官府的人押送的,还是打行的人押送的。
韩若壁在黑道上混了不少年,至此心下已是雪亮:这些人话里话外不时窜出的黑话,令得他明白,他们不是马贼,就是流寇,而且九成是自关内流窜至关外来的。
‘大眼子’又冲那人拱了拱手,不好意思地挠了挠头,喏喏道:“二当家,他们的招牌上好象是……什么……什么……行,货车上还顶着个……我不认识的字。这样看来,应该是哪个打行押的货吧。”
二当家一挥手,便有人上来,把前个被‘瓢把子’踢倒在地的人扶过一边去。
而后,他轻叹了声道:“平日里逼你几个认字,比逼你几个卖老婆还难,今日知道用处了吧?”
‘大眼子’不住地点头,口气讨好道:“知道了,知道了,以后一定听二当家的,好好认字。”
二当家又问道:“说说看,随货的有多少人,看模样手底硬不硬?”
‘大眼子’道:“随货的有近二十个丁,几乎个个都带了青子、片子,看他们的架势,点子极是辣手。”
丁是指人,青子、片子都指武器。
二当家“哦?”了一声,兀自沉思不语起来。
‘瓢把子’瞧向二当家,道:“最近缺‘点子’,只要够肥,纵是辣手也要拿下,否则就快没肉吃了。军师,你看怎么办?”
这么看来,这二当家还是他们的智囊。
二当家仍在思考,沉吟不语。
出去打探的四人中,另有一人道:“这趟货绝对是大买卖,若是得着了,肯定够兄弟们大半年不愁吃喝的。”
‘瓢把子’身后十几人听言都有些耐不住了,七嘴八舌地催促着。
二当家微微点头道:“货是要拿下,不过,点子如果真辣,我们便不可掉以轻心,势必要想个万全之策才可。”
‘瓢把子’急道:“怎么个万全之策,你倒是说啊。”
二当家得意洋洋地悠悠道来:“兵法上说‘先为不可胜,然后求胜’……”
‘瓢把子’见他就似要长篇大论开来,顿生厌烦,抑住了话头道:“快撂了那‘半天云里说书’的臭毛病!都知道你一肚子的兵法、战策,可横竖兄弟们也听不懂,就别浪费吐沫星子了。直说我们该怎么办。”
二当家被扫了兴致,很是不满,索性赌气闭起嘴,再不吐一字了。
‘瓢把子’见他闷声葫芦大发财一般,任你怎么催,就是不言语了,心下懊恼不已。他后悔不迭地拍了通脑瓜,道:“真不开口了?这不要了老子的亲命嘛。”边说边拿眼角扫二当家。
那人依旧双唇紧闭,一言不发。
知道触了那人的霉头,短时间找不到挽回的门路,‘瓢把子’索性把手一挥,道:“管他什么万全之策!格老子的,出来混,比的就是谁的命硬!兄弟们,跟老子杀进客栈,掠了钱财回来,就有肉吃,有女人睡了!”转眼翻身上马,说话间就要带头冲出。
这时,二当家一把扯住他的马缰,斥道:“自乱阵脚,有去无回!”
‘瓢把子’瞧他开了腔,终于松了口气,服软道:“这样好了,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不管听不听得懂,我和兄弟们都听你的。成不?”
二当家消了怒意,道:“我的意思是,不可莽撞下手,回去多叫上些兄弟,找一处地形有利的地方埋伏下来,然后,以逸待劳,以静制动,方是万全之策。”稍后,他又恶狠狠地补充道:“要想吃下这趟货,且不留尾巴,就定要先围牢他们,不能漏掉一个,然后一气杀光,不留活口。”
此话深得‘瓢把子’的心意。
他思索了一会儿,道:“法子是不错,可是,前头分了两个方向,各有去处,一个往‘白羊镇’去,一个往‘大树沟’去。‘白羊镇’是回人的聚集地,而‘大树沟’则是维吾尔人的聚集地。我们尚不知道那趟货走哪个方向,在哪儿埋伏?如何埋伏?”
二当家冷哼一声道:“你那只猎鹰莫不是白养活的?兄弟们没肉吃的时候,它还需每日鲜肉、净水地喂着。”
‘瓢把子’迷惑道:“你说的什么话,‘豆儿’怎么白养活了?前年我带着兄弟们去劫官货,差点死在戈壁上,若不是‘豆儿’及时发现我还活着,引你们来找,我就真要烂死在一堆沙石里了。‘豆儿’和一般猎鹰不同,灵慧得紧,加之训练得当,能耐越来越大,”说着话,他回头扫了眼众人,道:“再过些日子,怕是比你们还要管用了。”
韩若壁听闻,心下暗笑:‘豆儿’是黑话里‘姑娘’的意思,那么,那只猎鹰想必是雌儿。
二当家笑道:“正因为它管用,此次才要驱策它前去,方便在空中遥遥监视货车,又不会引人注意。等它辨识清楚货车走了哪个方向,再飞回来通报我们知晓即可。”
须知,鹰隼的目力至为锐利,如遇特异品种,更是厉害非常,加之经过特殊训练、调教,则可凭借自身在空中飞旋的姿态,将探查对象的位置通知主人。
韩若壁听在耳中,暗里一面心存怀疑,一面连连称奇。
他博览群书,自是明白从道理上说,应该有‘豆儿’这样的猎鹰存在。这正如伯乐相马,相的是群马中极其罕有的千里神驹,故此,若有人能识得相禽之道,亦应能在各类飞禽中,找出特别聪慧的加以训练。但是,这些只在典籍上偶有记载,现实中却从未有见,不成想,今日他居然听到了现实中的版本,是以忍不住惊异连连。
‘瓢把子’喜道:“往‘白羊镇’去的方向,有个‘二道岭’,往‘大树沟’去,则有个‘沙枣坎’,都是伏击的好地点。”
众人见来了好买卖,都摩拳擦掌,跃跃欲试起来。
忽而,人群中有声音道:“瓢把子,咱们能赶得上吗?怕只怕等‘豆儿’回来报信时,人家的货车早走远了。”
‘大眼子’坚决道:“不会的。货车本就走得慢,上面装的东西又重,更是慢上加慢,哪能和我们的轻骑快马相提并论。”
‘瓢把子’道:“不错,我们的马快,抢先埋伏绰绰有余了。”
一群人又大致商量了一下,便纵身上马,飞驰而去。
见人马已经远去,韩若壁从荒丘后长身而起,掸了掸衣襟上的沙土,脸上都要笑出一朵花来了。
他如何想得到,一个时辰前,自己还在遗憾没法子不动声色地查探‘威武行’的这趟货,一个时辰后,就无端杀出一拨马贼,要劫了这趟货了。
韩若壁心中自问:莫非是老天临时编排了一出好戏,特意演来要我瞧的?
转身,他主意已定,施展轻功,投入夜色中赶奔而回。
到了客栈附近,趁人不备,韩若壁蹑手蹑脚地潜回了自己的单间,躺倒在土床上。
虽然折腾了快一整夜,他却不觉疲劳,此刻不但睡意全无,反而竖起耳朵,一门心思只监听外面的动静。
这么做并非因为睡不着,而是他不想由于贪睡,错过了‘威武行’的起程。
卯时未到,天光刚刚破晓,这间无名的客栈里便人声嘈杂了起来。
‘威武行’的人起来梳洗,准备上路了。
那十余名打手一边整理行装,一边吃干喝稀,有说有笑,显是心情不错。而孙有度、冯承钦则叫起驼子掌柜及店内伙计,令他们给大家备齐干粮,也好清算银钱。
一阵‘咚咚咚’的砸门声,搅得熟睡中的黄芩头痛不已地打开了门。
门口是一脸神秘的韩若壁。
未等黄芩开口,他已催促道:“快些收拾整理,我们一起走。过会儿,我请你看场好戏。”
黄芩以为他要假装戏子,呆了呆,道:“你不会真想在我面前,咿咿呀呀地学女子唱戏吧?”
韩若壁不耐烦地催促道:“不是文戏,是武戏。保管精彩得紧!”
黄芩见他神神鬼鬼,越发不安,道:“昨夜的事还没同你计较,今日又发的什么颠?”
听他提起昨夜,韩若壁一把推得黄芩倒退了一步,自己紧跟着纵前一步,将身体挤进屋内,反手迅速关上房门。
他小声道:“昨夜你可探到什么?”
黄芩没防备,才被他逼退一步,正欲发作,经他这么一问,只得暂时作罢。他回道:“时间紧迫,我只能稍加试探。当时触手的三个箱子中,有两个奇重无比,另一个倒是平常得紧。那两个奇重无比的有茶香飘出,我猜那个商人暗藏了私茶。”
话到此处,黄芩又皱眉道:“可令人想不通的是,若加装的只是黑茶,应该不会那么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