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那里闲坐无事,便弄他的绒蝶,教它们在半空中轻轻舞起,他自己就去躺在那藤椅上,闲闲的赏看。有时便是如此
的过了大半日,竟然也不觉漫长。
黄黥心里是十分爱这绒蝶的。绒蝶原本就细小,并不似别的花蝶一般大而沉重,舞起来总是有些凝滞,教人不喜。绒蝶
轻舞时犹如碎碎落花一般的姿态,精妙之余又带些感伤,黄黥常常看得入神,从来也不曾厌倦。他往日里在山中弄蝶,
常常会想,若是另有人在此为他抚琴,便胜过世间一切乐事了。
在宫中时他也曾跟别人说起,却被嘲笑了一番,说,“你久居人间,难道忘记了自己是狐么?”陛下并不爱歌舞乐器,
所以宫里的狐狸都对这些人世间的技艺嗤之以鼻,黄黥碰壁之后便学得乖了,再也不曾提起。
如今难得又有这许多的闲适,他倒也欢喜。
只是自从这一次自鬼门关前走回,他倒是老实了许久,并不曾走出院门。他原本就浑身是伤,走动就不便,又生怕被他
人察觉,所以也是不敢。白希每日前来,见他都坐在院中,便说,“你伤好些了便可外出行走。”黄黥听他这样说,心
里却很不以为然,想,陛下又没赐你死罪,你当然是不怕,我这条命拣来得不易,还是就在这院子里修养罢!
白希再来时,见他还是动也不动的躺在藤椅之上,微微眯眼看绒蝶轻舞,一副着迷惬意的样子。便慢慢走到他身旁,并
不曾发出什么响动。黄黥看的入神,并不曾察觉他就在自己身后。白希便静静站在他身旁,默然无语的看他许久,见他
那样出神,最后实在是等不住了,伸手按住黄黥的肩膀,却把黄黥吓得浑身僵硬。
白希手停在他肩上,竟觉着有些难堪,咳嗽了一下,才低声说道,“是我。”黄黥提起的心这才放下,连忙站起来陪着
笑说道,“你来便来了,怎么也不说话,倒吓我一跳。”白希却没有答话,眯眼看着远处碧空如洗,倒也晴得十分可爱
,便说,“我与你外出走动一番。”黄黥有些吃惊,说,“我在院里走动便好。”白希并不与他多说,伸手出来拉了他
,便朝外走去,黄黥被他拉扯,无奈之余,也只好顺从。心里却忍不住腹诽,若是被人认了出来,我少不得要指认你这
个救人活命的医者!
两人推门出去,却并不见什么人烟。这里只孤零零的一间屋,四周都是野地,高高低低,也不知是在山上还是在山底,
到处都生着尺把高的荒草。黄黥抬头望去,竟然四下里都不认得,看着似乎也是长白山里,却又好像从不曾来过。
白希看他神情便知他心中所想,不等他问,便开口说道,“这里四周都是沸汤池,他们不懂得这里的妙处,自然少人来
。”黄黥不解,问说,“什么是沸汤池?”白希见他果然好奇,便仔细的答道,“便是泡汤的处所,山中自有的热水,
聚在池中,十分神妙。可以强身健体,也可以却除疲劳,也有些好的,可以医病除恙。”黄黥将信将疑,问他,“果然
有这样的地方,你怎么不告知陛下?”白希沉默了片刻,才轻描淡写的说道,“我也才发现不久。”黄黥哪里信他,却
也不与他争辩,只轻轻的哦了一声。
白希也不知想起什么,突然说,“不如今日就去汤池罢。”黄黥不知道这人竟然这么随性,也不好驳他的意思,便说,
“自然都随你。”白希果然带他去了一处汤池。那里白雾缭绕,远处也难知端详,等走到近旁,黄黥看那水面四处冒泡
,吓了一跳,心想,这死人,这底下都是沸水,却哄我说是汤池,难道是要把我烫熟了不成?
白希看他一眼,便松开他手腕,走到池边,也不看他,径自脱了衣裳,叠得整齐,放在一边,这才缓缓走下池去。
也不知是热气蒸腾还是怎么,黄黥见他赤身露体的走下去,竟然看的怔在那里,不知怎么想起幻境里看到的那场春梦,
一时间就有些口干舌燥,想,我看陛下在幻境里与那白狼做那事,倒是快活得很。只是不知与男子相交是否真有那样的
滋味。
白希在汤池中等他许久,还是不见他下来,终于忍不住开口唤他,“还不下来?”
9
黄黥这才惊醒,慌张的脱了衣裳走下池去,看着白希目不转睛的看他,便恼恨的想,我是中了什么邪,便是去想青锋那
个武夫也胜过想这个死人脸,便呸呸的吐了口气。哪里想池底却又不平,他没站稳,险些滑倒。白希倒是眼疾手快,当
下便抓住了他,将他拉在怀里,两个人赤裸相对,几乎贴在一起。黄黥见他只是目光放肆的看着自己,又听这人呼吸也
慢慢不稳起来,他竟然也头晕起来,那时节真是又狼狈又尴尬,只好哈哈的笑了两声,说,“多谢多谢!”说完便挣脱
了白希,转身朝池里走去。他寻了块平坦些的池底,半躺半坐下去,一双眼睛竟然不敢朝白希那里瞟去。只是幻境里看
到的那场春梦却抹不去似的,越发的清晰起来。黄黥闭眼在那里,池水温热,浸得他十分舒服惬意,只是忍不住一遍遍
的想着幻境里那两个交合的光景,竟然不由自主的情动难耐起来,仿佛年少时初遇情事一般,饥渴的无法克制。
慢慢有水声过来,黄黥睁眼看去,正是白希赤身露体的走来,站在他身旁,声音低哑的说道,“我帮你看看伤口。”黄
黥虽然情动难耐,头脑中却还有一丝清明,闻言便着慌起来,连声说道,“不必不必。”白希却并不开口,只是伸手抚
上他肩头,指尖慢慢的按在他的伤口,黄黥微觉吃痛,却再也忍不住情欲的渴望,冲动起来,竟然荒唐的想道,他生得
也好看,与他做那件事也不知是什么滋味。
那时池面蒸腾,水气缭绕,黄黥就好像昏头了似的,丝毫不似寻常。白希凑了过来,眯着眼睛,仿佛在看他肩头的伤口
一般。水珠落在他胸前,白希的头发落在他胸口,两个人又离得那么近,黄黥被弄得心痒,也不知道中了什么邪,竟然
伸手出去揽住白希的腰,又去捏他的下巴,白希却动也不动的只是看他,两人隔着水气,那双眼睛看着竟然分外诱人。
黄黥忍不住就凑过去亲他,却因脚下不稳,险险跌倒。白希似乎也有些意外,竟来不及拉住他,黄黥跌了这一下,结果
扭到了脚踝,疼得厉害,却教他猛然清醒过来,想,我方才是怎么了,居然对这个可恼的家伙发情起来,倒好像中了幻
术的一般。
白希伸手去汤池中扶他,黄黥情欲还未消退,被他握住手腕,竟然还有些发昏,连忙在小臂上狠狠的拧了一下,咬着牙
同白希说道,“我要出去了!”白希仿佛不解,仍旧握住他手腕不放,说,“这汤池对你的伤大有裨益,你走去哪里?
”黄黥十分尴尬,却不得不解释,“这汤池有古怪,怎么仿佛能够催情的一般。我定力差得很,实在是呆不得了!”却
又在心里说道,便是真要来此,也不能跟你这个死人来。
白希静了片刻,才缓缓说道,“是么,我怎么不曾察觉?”黄黥终于忍不住在心里大骂,我怎么知道你为什么不曾察觉
,谁知道你是被阉了还是怎得?只是实在忍耐不得,也顾不得那许多,用力挣脱了白希,狼狈不堪的爬上池边,胡乱的
擦了擦,便把衣裳往身上穿。
白希跟在他身后也走了出来,见他逃命一般的仓皇,只是说了句,“你扭到了脚,还是慢些走。”黄黥见他这样若无其
事,便愈觉得狼狈,勉强的笑着说道,“好说,多谢。”白希也不曾穿件衣裳,倒把他的话当作了耳旁风,赤身露体的
便走过来同他说道,“我要看一下。”黄黥头皮发麻,眼前发黑,心里大骂,这个死性的家伙,就知道瞧病,也不看看
轻重缓急。索性豁出去了,连声说道,“出了这里再说,我定力差得很,力气也比你大,你也不想铸成大错罢!”白希
眼皮一抬,看他片刻,才说,“那出去再看。”黄黥一瘸一拐的走了出去,白希穿戴整齐,这才慢慢的跟了上来。黄黥
朝着上风处走去,走出很远,这才站住。只是这兴头来了要散去却实在不易,他在小臂上用力得拧了好几把,最后才终
于镇定下来。
黄黥神智清明了些,心里却想,这事情怎么这样古怪?方才情动的也厉害,倒好像排山倒海一般,真是从来都不曾有过
的。若是方才不曾跌了那一跤,只怕真要做下来那桩不要命的事了。又想,这人莫不是算好了要看我笑话的,便有意问
道,“你往日倒常来这里么?”白希似乎也听出他话外之意,沉吟片刻,才说,“这里汤池甚多,我也是这几日才寻到
的,并不曾一一去过。听你这样说,那汤池倒也古怪。改日换一处便是了。”
10
他都这么说了,黄黥自然不好再追问下去,况且这人到底也救了自己的性命,于是这件荒唐莫名的事就这么算了。
只是出了这样荒唐丢丑的事,少不得还要辩白两句。黄黥看白希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也不知这人心里想些什么,又尴
尬又窝火,赔着笑说道,“方才真是古怪,倒教你见笑了。情急时说的胡话,你也千万不要当真。”白希哦了一声,反
问他道,“什么胡话?”不等他答,又说,“说你定力极差,力气又比我大么?”黄黥干笑两声,说,“定力极差倒是
真的,力气么,倒不见得,不见得。”白希不解的看他一眼,说,“你这样小心翼翼,是怕什么?”黄黥只觉得脑袋里
嗡的一声,想揍死他的心都有了,忍了忍,才说,“你医术了得,我是敬重你,怎么是怕你?”白希哦了一声,却说,
“你不必这样,还如同在宫里一般就好。”黄黥听得眼睛都瞪大了,想,这个人说什么胡话呢?
还如同宫里一般?在宫里的时候,他每每看到这个死人脸同陛下说话那样的放肆无礼,简直都恨不得把这人踩在脚底下
才好。若真的还如同宫里一般,只怕白希转念间就把他药死在这野地里了。
白希见他只是讪笑,却不做声,便说,“总之你不要怕就是了。”黄黥转过脸去,忍不住对着天翻了翻白眼。
白希送他回去,临走时又一本正经的嘱咐他道,“看你方才情动得厉害,想是不惯寂寞的缘故。你不必担忧,偶尔自渎
也是好的,并不会伤身。”黄黥听得呆在那里,只觉得脸都僵住了,白希说完便径自离去了,黄黥见他走远,咬着牙关
了院门,终于骂出了声来,愤愤的说道,“自渎你个头!”只是回去了之后,黄黥夜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想,越想就
越觉得怪异,越想就越睡不着。他走近那处汤池之前,倒也寻常,只是被那热气蒸腾了一阵儿,便有些神思恍惚起来。
若要说那是幻术,他断然不信,若有人敢对他用法术,他怎么能瞧不出来?想来想去,就是那沸汤池有古怪,也不知是
不是白希在其中下了药,好令他出丑。只是想想却还是不解,这里荒山野岭,族里也少有人来,便是教我出乖露丑,又
能如何?所以迷惑得很。
隔天白希果然又来,还同寻常一样,替他看了伤口。其实那些皮外伤大多都快好了,只有胸口的伤重。白希的药日日敷
在其上,肌肤虽已愈合,内里却还是疼痛难忍。他有时妄图施法,胸口便痛如锥刺,他才知道这一处是反噬所致,从此
再也不敢轻举妄动。
只是白希自问过他一次幻境中所见为何的话起,并不再提起如何替他医治法术反噬的伤,他有几次倒想问起,只是话到
嘴边,却又咽了下去,想,这人性子虽然可厌,可这治病疗伤的事上倒也从不见他弄什么虚头,想是治不了了。他越是
这样想,便越是怕问出口,于是就再也不曾提起。
黄黥如今伤口已不再疼痛,白希手又轻,便是上药,也没什么知觉,坐在那里真是昏昏欲睡,见白希只顾着上药,便忍
不住问他,“也不知几时能去挖那五彩石出来?”白希原本在看他的伤口,他这么一问,白希就抬头看他一眼,说,“
那片野地你也见过了,一眼也望不到头的,总得先找个法子探出五彩石的所在,才好下手去挖。”黄黥点了点头,连声
的赞同道,“有理有理,”又追问他道,“也不知用什么法子可以探得五彩石的所在?”白希替他将伤口处一一上了药
,又收起药箱,这才说道,“五彩石是女娲以神火所炼,只是神火为何,向来众说纷纭。我想女娲既用五色神石补天,
凡间之火必然炼它不出,那便是天火了。若是有天火将那野地烧起,底下若有五彩石,被那天火烧灼,必应放出异彩来
,那时一看便知。”黄黥想了又想,才小心翼翼的问道,“那你说天火是什么?是雷火么?”白希微微点头,说,“我
也猜是天雷之火。只是这里雷雨相接,怕是难以燃起大火,还需另想他法。”黄黥听后果然十分失望。他虽然自南地迩
来,却也久居宫中,深知这长白山里雷雨虽然常有,雨雾却也都磅礴厉害,难以燃起燎原之火。
白希见他神色黯然,便又说,“若是此时这山中有精怪历雷劫的,倒也另当别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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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希见他神色黯然,便又说,“若是此时这山中有精怪历雷劫的,倒也另当别论了。”黄黥听了却越发的说不出话来,
哪里便有那么巧的事,他这里等一把天火,那里便有妖怪要历雷劫么?他生下来这许多年,族里幻术上比他修为厉害的
也有许多,不也都死尽了么?不然又怎会轮得到他出头这一日?
黄黥心里也明白此事无望了。这世上,从来最难的便是心想事成,他早该知道。
只是想到不能求得陛下的宽恕,便不能光明正大的去见黄英他们,心里毕竟郁郁。
他的脚踝自那一日从沸汤池回来,竟然慢慢的肿大起来。那只脚一旦落地,便针扎一般的疼痛,他也不敢教白希看,实
在是怕白希借题发挥,又嘲讽于他,所以有意早早坐在房里等白希,不教他看出丝毫。
白希替他看完身上的伤,等他把衣裳穿好,却又开口问他道,“你的脚怎样了?”黄黥不想他仍旧记得,便哈哈的干笑
了两声,说,“不疼了。”白希将信将疑的看他,半跪下去,去摸他的布袜,黄黥哪里知道他会这样?一时吃痛不过,
便叫出了声来,白希微微皱眉,用力的捉住他小腿轻轻抬起,担在自己腿上,就要去褪他的鞋袜。
黄黥大吃一惊,说,“你这是做什么?”白希理所当然的答道,“看你的脚,怎么?”黄黥有些气急败坏,说,“我当
然知道,我是说你,你怎么 ……”他说了两个你字,却突然顿住了。
白希还在看他,黄黥却把后面的话咽了下去,勉强的笑了两声,就不再说话了。
白希低头下去,全神贯注的看着他的左脚,轻手轻脚的替他褪去了鞋袜,微凉的手指碰在他肿胀的脚踝上,竟然觉得有
些舒服。
都说医者父母心,但也不会有这样的。他也不是没见过白希替别人医病,黄英不就是这人治好的么?黄倩说黄英回来都
饿得没了形状,身上的毛也污脏不堪,倒好像是丢在山野里许久不曾管顾的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