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古谚有云:“人谁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
倘若,一个人已经知错了。并且立誓悔改了。
那么老天爷是不是……能够原谅他?不要带走他仅剩……始终只属于他的……
“御医!”
上官凛面色死白的冲入太医院,身后还紧跟着大批御林军,这举动、阵仗吓得里头的人全跪拜在地上猛磕头,“奴才该死!皇上饶命啊……”惊恐又不知所以然,一个个只能求饶,深怕脑袋搬家。
“快点给我医治苏大人!他若是治不好,你们谁也别想活命!”
顺着上官凛的话,这时候所有人才正眼看清楚,皇帝怀里抱着个混身是血的人,这个人嘴角还不时溢出血丝,景象很恐怖。
“是聋了吗?一个个杵在那做什么!快给朕医他!医他!”
“是……”
上官凛声色俱厉,几近疯狂的样貌,不只这群御医们,就连御林军及统领苏讼安在内,都不曾有人见过。
刹那间全室屏息,只有御医们慌张的自皇帝手中接过重伤的身躯,一群人开始手忙脚乱……
怀里的重量没了,上官凛像是瞬间被掏空,失去重心,瘫跌在椅子上。
不久前发生的事像一场恶梦。
一场永无止尽的梦魇,一幕幕刺得他胸口好痛。
棹黎说的没错,是他自己的安排不是吗?
他不是早就料到万一他出事,棹黎一定会在第一时间救他的。
他城府深沉,从不误判。
只是他怎么也想不到棹黎竟然不顾自己性命,冲上来护他。
那个人明明就不会武功,怎么这么傻……
那个人怎么会让自己无法抑制的哭泣,满心痛楚……
“那种锥心之痛……你终于能了解了是不是……?很痛对不对?”
上官律的话不断地萦绕在他脑海。
“你真可怜,连自己爱谁都不知道,如今人都死了……”
啪!
他一掌击上桌,发出的巨大声响,引得所有人停了动作。
“够了!棹黎他不会死!不会死!没有朕的命令他怎么敢!朕不准他死……”
说着说着,他巍巍巅巅地走出太医院。
没有任何一个人敢阻拦……
他没有方向地在皇宫内游走,一路上多少人向他行礼作揖他都视而不见。
这是他生平第一次不知该如何是好。
他心里比谁都清楚,有些事不是他一个人说了就能算的,即使再怎么不愿承认。
想起先前棹黎说要辞官,他还可以用秀荷来阻止棹黎离开。
但是现在,一旦棹黎真得打算撒手人寰,他能用什么挽留……
“修之,你一定要有承担过错的胆识,事情会过去的,你要记住教训,下次别再做错了……以后我不在你身旁,你要懂得保护自己别总是喜形于色,教人有机可乘……答应我做个勤政爱民的好皇帝……这二年,我过的好痛苦……如今总算是可以解脱了……”
在回京的路上,苏棹黎就清醒过这么一次。他温和地抚着上官凛俊秀的脸,用他习惯的口吻,不带任何情绪的说着。虽然感受得到他放不下上官凛的心,但是更能体会他不愿存活的意念是如此之深……
修之。好久没听见了……连他自己都快忘记的名字。
上官凛,字修之。这是他的字。
以前棹黎总是这么喊他的。在他还没有占有棹黎以前……
上官凛走着走着,竟踏入了御花园,来到了他首次遇见苏棹黎的地方——锦鲤池。
那个时候他才十六岁,而苏棹黎则是那年的科举状元,第一次被宣诏进宫面圣。
“如果我对你说……我错了,你会原谅我吗?棹黎……”
他对着池塘喃喃自语。
“你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爱上我的?怎么我……就没察觉你的这一点心思……让你痛苦这么久……我的棹黎……”
再也难以克制,他的眼泪不听使唤的,一颗一颗滑落……
第2章
上官凛回京至今已二日。
他命人将苏棹黎安置在他的寝宫,寸步不离地守着。
这二天并没什么太大的变化,有的只是稍早苏讼安派人捎来信息,说是在烧毁的万花楼里发现几具焦黑的尸体,其中二具身上配戴有恭亲王的传家龙凤玉佩,因此判定死者为小王爷上官律及小郡主上官云绮等人。
上官凛听完冷笑一声。
怎么可能。
只是棹黎头一次有求于他,他不想再追究,免得棹黎日后责怪他。
一切都无所谓了。他只要棹黎醒来……
“传朕口谕,逆贼既已绳之以法,那么事情就到此为止,朕不再追究。”
“是!”那人随即领命退去。
看着躺在床上始终昏睡着的人儿,上官凛再度执起他的手,默默无语。
这样的景象教人看了直冒冷汗。
所有的事实都足以证明,这位昏迷不醒的尚书大人在皇帝心中的份量应是无人能及。
就因如此才更敎人胆寒。
苏大人的伤势已回天乏术,这是所有御医们都心知肚明的事,只是谁也不敢老实地向皇帝禀报。想想那天上官凛说的话,大伙儿不禁打了个冷颤,要是苏大人真的一命呜呼,那么太医院里二十几名御医恐怕都得陪葬。思及此,为了自己的脑袋,再怎样都得保住苏棹黎这一口气。
虽然救不活,但也不能让他死。
上官凛身后的这群人连日来都是这样,彷佛是手提着自己脑袋般地在进出皇帝寝宫。
“都出去吧。”
在伺候完苏棹黎汤药后,上官凛大手一挥喝退所有人。这对这些人而言如同获得特赦似的,大伙快速离去。
寝室内恢复原有的静默。
上官凛就坐在床沿迳自发呆。
打从认识棹黎的那天起,他身边就一直有个他。
五年。想不到竟然五年了……
他们初识的情景,好似昨天才发生。
想起当时,上官凛轻笑起来。
那一天,他正为了上官律的一句话:“这锦鲤好肥……看起来好像很好吃的样子。”呆站在池塘边很认真的思索着,该如何取走一只去给上官律又不会惹怒他父皇的方法。
因为这些锦鲤是外国朝贡的珍品,每只身上花色纹路都不相同,因此他父皇十分的喜爱,每日都会来这里观赏一次。所以,要是忽然少了,他父皇一定会暴怒。
想的太过出神了,他一脚踩空,眼看就要摔入池子的时候,他被人一把拉了回来,并和那人双双跌坐在地上。
突来的举动让上官凛有些错愕,虽然说是被救了,照理说也该是要感谢人家的。但是此时他正跌坐在地上,好歹他也是当今圣上的二皇子,这样的情况让他倍感屈辱,当下他朝那救了他的人恶狠狠的怒瞪,本要张口大骂的。
却见那个人神情紧张,眼里满是担忧的看着自己,就差眼泪没掉下来。
他张大了嘴,还没开口,那个人却抢在他之前说了话。
“你没事吧,小兄弟?”
真是该死!叫他小兄弟。他可是皇子呐!这个人竟然如此不敬。
“是发生什么事了吗?何苦如此想不开?”没看出上官凛正恼怒,这个人又开口。
他想不开?这个人未免过于想象了吧!
更何况,有谁会在大白天的皇宫内院,这么明目张胆的“想……不……开”啊!
上官凛起身拍拍衣上的尘土,皱着眉、抬起头,打算好好看清楚是那个刚入宫又不长眼的小侍,竟然连他都不认得。
只见眼前的人衣着淡雅朴素,胸前别着一只胸花。他的身形清瘦略比自己还高一些,面色温柔和煦。
这个人正是苏棹黎。
科举榜首状元郎,今日受皇帝宣诏进宫面圣。
不料首次入宫的他竟在见完皇帝后,在偌大的皇宫里迷了路,误闯御花园,碰上了这场景。
事后上官凛每每提及此事,苏棹黎脸色都会不太好看的瞪他。
第3章
“你还敢提。谁晓得你这尊贵的皇子当日是在玩什么把戏?净胡诌些谎言,害得我差点掉了脑袋!”苏棹黎总没好气的回应。
是啊。
当上官凛抬头看了看苏棹黎的装扮后,马上猜想到了他的身份,但见他一脸憨厚,于是便又兴起了整他的念头。上官凛骗他说自己是本次科举探花的胞弟,名叫修之,是陪同兄长来面圣的。因自己才能远不及兄长,所以才会一时想不开……
这番话想当然的骗倒了思想单纯的苏棹黎,而且苏棹黎还大大的安慰了他一番才走人。
没想到后续的皇宫宴会里,苏棹黎竟没识出他的身份,还少了根脑筋似的喊他“修之”。
上官凛编的谎言里只有一件是真的,那就是他的名字。
所以苏棹黎这么直呼皇子名讳,当场引来了皇帝的驳然大怒,当下立刻命人缉拿他,后来自然是始作俑者的上官凛出面才化解。
这件事在皇室朝廷内传极一时,同时也种下了他们之间难解之缘——他们因此成了莫逆。
至于当日这场意外的主因,上官凛始终没对苏棹黎说。
因为不敢提,也不能提。
这是他心中唯一保留,无法对任何人说出口的秘密——他喜欢他的皇弟上官律。
从他有记忆以来,他就深深的被上官律吸引。
他也知道他们同为男儿身,有这样的想法根本违背道德常理,更何况他又生在帝王之家,如果他这般思想见了光,又会引起怎样的喧然大波?
当然他也不是没想过要将焦点转移。
在他察觉自己异样的心思时,他就试图将情感转向与上官律酷似的皇妹云绮身上。无奈二兄妹个性迥然不同,云绮最终还是替代不了上官律。
这日益增长的情愫让上官凛痛苦莫明。
于是在他父皇驾崩,他登基即位后,终于忍不住的向他皇叔——上官律的父亲恭亲王提出请求,让上官律入他后宫。
谁知恭亲王闻言十分震怒,非但不愿还掴了他一掌。除此之外,还命他跪在历代皇室祖先牌位前大大的训斥了他一番。
这对上官凛而言无非是种莫大的羞辱。
想想他好歹也是万人之上的帝王,身份何等尊贵,遭此辱骂他既羞且怒,心中的烦闷怒气无处可宣泄,于是他找上了苏棹黎饮酒。
酒过三巡之后,又错把苏棹黎当成了上官律,不顾苏棹黎的苦苦哀求硬是要了他。
一步错,步步错。
那夜之后他就无法回头。
不管是对恭亲王一家,还是对苏棹黎。
他是皇帝,没有他办不到的事,得不到的人。
至此后,他心中所隐藏的不为人知的秘密,终于爆发开来。
想到这里,上官凛叹了口气。
他望了望依旧沉睡的人儿。
“修之……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你是……对我有情吗……?”
第一次要了棹黎之后,棹黎只是平静地开口问他。
而他没任何回应。
他记得棹黎随后哈哈大笑,好久好久……
从此,和他便以君臣相称,不再喊他的名讳。
“你当时……心里有多痛呢……?”上官凛轻抚苏棹黎没有半点血色的脸。“要是你再问朕一次,朕一定会回答你:是的。是的。朕无法自拔地爱着你……要朕说一千次、一万次,朕都愿意……”
想起过往的种种。
想起不曾拒绝过自己的棹黎。
才明白,原来自己犯下了连自己都难以原谅的过错……
这些痛,每分每秒都在侵蚀着上官凛,让他愈来愈无法面对了无生气的苏棹黎。
起身。
他缓缓走出寝宫。
而在他离开的同时,一抺人影悄悄地闪入,半刻后又悄悄闪出……
一个时辰后,苏棹黎断了气。
来伺候汤药的御医个个吓得魂不附体。
经过了二个时辰,一群人在御花园的凉亭里找到了上官凛,并且惊恐地跪拜请求圣上饶命。
上官凛只是眼角闪动一下,脸部表情并没有任何情绪变化。
“若是没有发生这些事,这时候的我和棹黎会做些什么呢……”
上官凛喃喃自语着。
棹黎总是在这儿陪他下棋、饮酒、聊国事、聊心事……
棹黎总是不熅不火,脸上带着淡淡笑意。
让人感觉就像沐浴在四月的春风里,没有寒冷,只有微微的温暖。
他略略仰头。
“朕的春风……不见了。从今以后……朕该如何是好……”
该如何是好?棹黎……
他闭上了眼。
第4章
隔日,京城贴出皇榜告示:
恭亲王府叛乱贼子已就地正法,叛乱平息。
吏部尚书苏棹黎护驾有功,死后追封为靖王,尸身与帝王葬于同一皇室灵寝。
给予一位四品尚书这样的厚葬,代表着皇帝对这个人的重视非比一般。
但是苏棹黎的后事上官凛却是不闻不问,只交待绝对不可以草率。
这般无情,只因──
他怎么能看?
他又怎么忍看?
什么都不过问,至少在他心里还可以假装其实棹黎……
然后,整个皇宫再看不到上官凛的踪迹,连每日例行的早朝也没有。
对外,朝廷只得宣称皇帝感染风寒。
对内,确实没人知道皇帝根本不在宫中。
只有内务总管每日提心吊胆的期盼他的主子快些归来……
整整二个月。
二个月的时间里,上官凛一直待在苏棹黎生前的故居尚书府邸。
走着他走过的路,抚着他阅览过的书籍。
府里的一切维持着居住者惯有的摆设:他官服吊挂的位置、喜爱饮用的玉杯、他看了一半的书……丝毫不察觉它的主人再也不会回来。
推开了书房,上官凛彷佛又看见昔日情景——苏棹黎只手持书,另只手轻抚着眉心,轻皱眉头、略抬眼对他说:“你又来了。叫你要让人先知会我的,怎么每次都这么莾撞闯进来?”
而他总是列嘴一笑带过。
环顾房里琳琅满目的书籍……棹黎真的很爱看书。
不晓得是不是因为这样,老是显的文文弱弱的。但要习武,偏偏这家伙既不爱又没天份。以前上官凛逼过他的,但见识过他的“孙子兵法说”之后,上官凛就不再提练武的事。
那日上官凛也是如此忽然闯入书房,意外的发现苏棹黎竟在看“孙子兵法”,他当场捧腹大笑。
“你又不会武功,干嘛学人家打仗的看什么兵书啊!”
苏棹黎起身到他面前弹了一记他的额头。
“谁说打仗一定得靠武力的?”苏棹黎没好气的说。
“打仗不靠武力靠什么?!”他摸了摸被弹红的额,大声反驳。
苏棹黎指指自己的头,“靠脑子呀!”
接着翻开了孙子兵法,一篇一篇地讲解给他听,说得头头是道,让他好生佩服。
“早知道朕就不该被你那狗屁孙子兵法给唬弄,应该拖着你习武,至少学个二招防身……”他轻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