犯相思……怎么可能,他想要的东西就在眼前,只需动动脑让猎物自己往陷阱里头跳就好。
相思,这种情绪对他而言多余又无用,花前月下的爱啊恨啊,就让那些文人雅士去吟颂,他不需要。
他想要什么,会自己去掌握,一切就如同之前所认定的,韩重只是他出宫期间无聊生活的乐趣,其它什么都不是,动了
欲念,解决就好,不用多想,就是这么简单。
扬歌的唇扯出优美弧度,有些混乱的双眼闭上又缓缓张开,只是转瞬间,眸内的迷惑已不复见,取而代之的是惯有的算
计目光,以及残酷的冷淡。
万里无云的好天气,午后的阳光晒得人心慵懒,街上三两人群来往,小贩们有一搭没一搭的吆喝着,织成一幅平静小镇
景象。
「你这个人,酒品真是差,哪有人喝醉了就乱抱一通。」
「是。」
「让你上床休息也不要,还死抱着不肯放。」
「是。」
「总之,下次不准你再喝酒。」
「是。」
「连闻也不行。」
「是。」
韩重一路走来,不断将昨日的事挂在嘴边,摇头叹气的表情,再三的谆谆告诫,早已不晓得说过多少次的话,却仍是不
停重复。
扬歌自知理亏,也任由韩重念着,并像做错事的孩子般在旁应和,「是」字始终不离口。
「累了吧,到前方的茶楼歇一下。」扬歌以扇随意指着。
「好。」念了一整天,口渴脚也酸,去坐坐休息也好。
两人进了茶楼,小二立即过来招呼,见二人皆是文人打扮,便安排了楼上靠窗的雅座。
沿着木制的楼梯一步步上楼时,韩重正巧遇见了相识的二位朋友。
「韩兄也来喝茶?」
「是啊!真是巧遇。」三人彼此客套的作揖寒暄一番,扬歌却仅是点点头,微笑示意。
「这位是?」其中一名灰衣男子出声问道。
「新结识的朋友,改天找个机会介绍大家认识。」韩重笑着带过。
「近来可好?」另一名青衣男子问道。
「托福,一切尚好。」
「那改日大家再一块聚众。」看出一旁的扬歌冷淡的反应,青衣男子识相的转移话题。
「没问题。」韩重颔首。
「对了,过两天就是清明了,令姐……」灰衣男子说道。
「做什么提起这个!」青衣男子快速的出声打断。
「瞧我,真是对不住。」灰衣男子不好意思的搔搔头,一脸歉意。
「无妨,都是过去的事了。」韩重摇头表示不在意。
「我们还要去书肆那边办点事,先走一步。」
「嗯,慢走。」
韩重向两人道别后,在小二的招呼下,来到二楼的位子,接着小二手脚利落的送上方才点的龙井和几盘小菜后,便退了
下去。
扬歌拿起茶壶,优雅的缓缓沏茶,将茶倒入茗杯内,顺手送至韩重的面前。
「喝喝看。」
韩重拿起杯子端详着,看着清澈透明的茶色,窜升的丝丝白烟,带着心旷神恰的茶香沁人脾肺,轻啜一口,香甜回甘,
这人确实泡得一手好茶。
只是茶虽好,品茶之人却早已失去悠然自得的心情。
「如何?」
「泡得很好。」
「你的表情和你的称赞,实在搭不上边。」扬歌撇唇轻笑,「你看起来不太开心,是因为刚才那人的话吗?」
「也不完全是。」韩重摇头,方才的恣意已不复见。「只是因为清明将近,令我想起过往的亲人罢了!」
「亲人,是指……令姐?」扬歌试探的问道。
「嗯。」韩重点点头。
「我以为你是独子。」
从两人相识以来,就未曾听韩重提起其它的兄弟姐妹,所以他一直以为韩重是独子。
「现在……是的。」
「抱歉。」
「道什么歉,这又不是你的错,喝茶吧!」韩重接过茶壶,替自己添满了茶,浅尝一口后,眉头却深深皱起。
「怎么了?」看见韩重的表情,歌扬不解的问道。
「没事。」不过是倒茶的人换成了自己,为什么同样的一壶茶,此刻却是苦涩的难以入喉。
韩重不语,单手支颊,转头看着窗外的景色。
人面不知何处在?桃花依旧笑春风。街上依旧是这般风貌,数年不变,变的是那些来来去去的人事物。
自从姐姐去世的那日起,已过了两年多,但是她的身影却依然那么清晰,就连那天她走的最后一刻,苍白的脸庞、唇间
殷红的血丝,都还是历历在目,在脑海挥之不去。
要受怎样的折磨,才能让一个花样年华的少女,因情爱而成了枯槁凋零的落花,那种痛他不敢想象。
「姐姐她……是个傻瓜。」良久,韩重才幽幽的吐出一句话。
「怎么傻法?」扬歌看着韩重的侧脸,直挺的鼻梁,略嫌消瘦的下巴,一张一合的两片唇却是如此诱人。
颈子太细太白,只需只手就可握住,如果再多用点力气,大概就断了气息吧!人命,真是太脆弱。
「为了一个永远不会回来的人,连亲人的劝告也不听,那样的一意孤行,等待到连生命都没了,你说傻不傻?」
「的确很傻。」扬歌眯着眼,轻声答道。
韩重的眼,美得很清澈,他在皇朝内生活了数十年,处在明争暗斗的环境中,这种单纯的正直,让这双眸子更显得珍贵
。
而现在这双稀如珍宝的双眼,却是充满了戚伤及悲叹,飘渺虚无的望着远方。
说实话,他现在有股冲动,只想亲手将那对眼珠子挖出来,让它停留在最纯白无瑕的一刻,不要为了任何事物而蒙上阴
霾,那样不适合韩重。
「为了一个男人,抛下所有,甚至连命也赔进去,值得吗?」
「不值得。」扬歌立即赞声。
瞧!韩重连眉心都皱了起来,这令他十分的不开心。
仔细回想,自己很少会有这般明显的情绪外露。皇朝内几乎没什么事值得他动怒,兵来将挡、水来土掩,鲜少有事情可
以让他觉得棘手,即使是兄弟间因皇位而残杀,他也认为没什么大不了,成王败寇,再正常不过。
而现在,韩重蹙起的双眉,令他心头莫名升起一把无名火,烧得他不痛快。
「我的姐姐就是会为了这种不值得的事情而枉断性命的傻子。」韩重默默的闭上眼,语重心长。
「也许刹那间的刻骨铭心,是令姐执着的原因。」将冷茶一饮而尽,扬歌试图让自己的脑子恢复冷静,停下不该有的思
绪。
现下该做之事是开导韩重,而不是让自己陷入鬼打墙的念头里。
「我无法接受!丢下我和姑婆两人,只为了儿女情爱,这个理由太差劲,也太伤人!」
韩重蓦然张眼,摇头表示他的不满。
「很多时候只有当事者才了解个中情感,我们无权去批判什么。」扬歌薄唇轻抿。
这样就对了!有了生气的眸子,这才像韩重,死气沉沉的不适合他。
「她太自私,为了一个渺茫的盼望,憔悴而日渐消瘦,最后枉断性命,这样的爱情不要也罢!」
「也许。」扬歌想起两人初见面时,韩重弹的那曲玉楼春,应该就是为了悼念她吧!
「为什么是也许?」
「我说过了,你我都非当事者,所以令姐所追求的爱情,也许如昙花一现,华美而短暂,选择与否、要或不要,都非我
这个旁观者所能懂的。」
「说的……也是。」韩重的目光又黯然失神。
「抱歉,说了些自以为是的话。」
「不,你说的也有道理。」韩重轻轻摇头,「听乡里的人说,那个男人考中了榜眼,成了皇朝驸马。」
「是吗?」他倒想知道是哪一位幸运儿。
「我问你,如果你是那个男人,你会回来找寻故人吗?」
「这个假设我无法给你回答。」扬歌轻叹,「第一,当时的情况我不清楚;第二,我从来不让人空等;第三,人生及时
行欢,虚度年华不是我的个性。」
扬歌明白,这个问题的答案,无论是肯定或否定,都注定让韩重伤心,因为赤裸裸的现实摆在眼前,那个男人终究是没
有回来,这是一段以悲剧收场的恋慕。
「是我不该乱问。」韩重听完回答,淡淡苦笑。
自己在胡言乱语些什么,怎么拿扬歌和那种人相比,甚至还提出了这种莫名其妙的问题,这不足为难人吗?
「无妨。」
「我到现在还是不懂那个男人到底哪一点好?下过就是会写诗词、通书画罢了!他凭什么让姐姐倾心?是凭着满口的甜
言蜜语,还是满腹的虚情假爱?」韩重的目光依旧看着窗外,只是心早巳飘至往事之中。「是我的错,如果我不要让他
和姐姐见面的话,事情也许就不会发生,姐姐也不会……」
「有些事不是你说不要就不会发生,命中早已注定的,谁也躲不了。」
生死簿上定生死,命运没有所谓的早知道,只有必然的路途。
「可是要不是我……」
「如果你心情不好,要不点酒来喝?」扬歌出声打断。
一个为情而亡的女子,不值得他浪费时间与心力,这个话题着实令人厌烦,而他不愿再继续。
「什么?」韩重坐正了身子,将注意力拉回眼前。
「古有明言,一醉解千愁。喝醉了,你会好过些。」
终于愿意将目光放在他身上了吗?和亡魂抢人的感觉,他还是第一次尝到,这滋味,真差!
向来都只有自己施舍多余的目光给他人,现在居然沦落到这个地步,真是可笑,要是被其它的兄弟知道了,伯是被取笑
好长一段时间吧!
「你还敢碰酒?」韩重有些不可置信。
「我点你喝,我在一旁不碰酒。」
「别诓我,若真点了酒,你看着我一个人独饮,那才是奇怪。」
「不然两人共饮如何?」扬歌好心的提议。
「不好!我可不想又被某人死抱着不放。」
「这也不行,那也不成,你很难伺候!」扬歌剑眉轻挑,不置可否的说着。
「我难伺候?」说这什么话,他大爷才难伺候吧!
「是啊!你有自知之明就好。」
「你才是吧!也不想想昨天是谁醉到糊里糊涂,还随便吃人豆腐。」
「是是是,你说什么都是对的,只要你别再难过就好。」扬歌淡然而笑。
「我……」韩重顿了下,「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我知道,有些事情过再久也无法释怀。只是我相信,令姐一定不希望看见你为了她而伤心。」扬歌说完,便将两人杯
中的茶水倒掉。「茶凉了,我替你斟杯新的。」
「等……」茶水如同浅褐色的小河一般,迅速的流逝在茶盘底处,韩重想出声阻止却已来不及。
「冷掉的茶失去了原本的甘甜,剩下的就只是残绕在舌尖的苦味,这味道太涩,难以入喉。」
扬歌重新沏了一壶茶,目光专注的盯着壶口缓缓冒出的白烟。「人生也是一样,心疼难过的滋味尝过就罢,别傻傻的含
在嘴里不肯放,那是傻子才会做的事。」
扬歌将茶倒在自己的杯内,接着举至两人视线平行之处,然后将杯口斜放,随着倾斜的弧度愈大,杯内的水也逐渐流泻
一空。
「瞧,就是这么简单,倒出来,心空了就好,总有一天,会有新的事物来填满。来,喝喝看!」
扬歌另外斟了杯茶送至韩重眼前,韩重却只是抿了一口,便将茶杯放下。
「不好喝吗?」
「不是的,茶好喝,是品尝者心境上的问题。」
「如果是以抑郁纠结的心情来品尝,那么我这壶茶的确是失败得彻底。」
「抱歉……」韩重双眸微敛。
「所以还是照我方才的提议,叫酒吧!」比起谆谆开导,他更爱直来直往的大醉一番。
「我不是这个意思。」韩重将茶一饮而尽,有些感伤。「酸甜苦涩,本就是人生必经过程,即使事情过去,心情淡了也
释怀了,却依然会留下一道痕迹,偶尔想起还是会隐隐作痛,这种疼,一辈子也抹不去。即使空了心,你瞧……」韩重
学起扬歌方才的动作。「也还是会残留下曾经发生的轨迹。」
凝视着一滴茶水从杯缘滑落在地板上,扬歌冷冷眯起双眸。
「不是不放手,不是不肯忘,只是事情没个解决,总是悬挂在心上。」
「什么意思?」扬歌问道。
「记得我刚才说的,那个男人当上驸马吗?我一直很想去问问他,为什么抛下姐姐,入赘皇家?」
「这个问题的答案,显而易见。」一切都只为了荣华富贵,连三岁孩童都明白的原因,为何韩重看不透?
「我懂,也知道去了没用,只是这一口气憋在心里头闷得难受。」
「那你想怎么做?」
「收拾包袱,杀上皇城,找着那男人然后赏他一顿打。」
「什么?」看起来斯文俊秀的韩重,也会有这么冲动的想法。
「开玩笑的。」韩重自嘲的摇摇头,「如果真的这么做,姑婆不先打断我的腿才怪!」
「说的也是,姑婆那么疼爱你,一定不希望你做傻事。」
「是呀!就是想到姑婆,又想到韩家人丁单薄,所以才按捺下那股冲动,不过我厌恶所有当官的人。」
「何必一竿子打翻一船人,当官也有好人。」
「我不管!」韩重孩子气的咂嘴。
「好,你怎么说怎么是。」扬歌点头附和。
厌恶当官的呀!那么如果韩重知道了他的身份,会是什么样的反应呢?是诧异、失望、惊慌、气愤,还是一笑带过?说
真的,他还满好奇。
只是一旦事情说穿了,换来的是逢迎谄媚的话,也许这场游戏就必须提早结束,那样未免太过无趣了些。
可惜,他难得找到想主动出手的对象!
其实自己何必想那么多,算算日子回皇城的时间也快到了,到时两人再见面的机会渺茫,韩重也不会有机会知道他的身
份,现在又何必多此一举,猜测着子虚乌有的事。
「不过话说回来,你姑婆难道不希望你考取功名,光耀门楣吗?」
「姑婆只希望我快快娶个媳妇,生个孙子给她抱,至于官啊名的,她倒是看得很开,让韩家开枝散叶,才是她的衷心期
望。」
「也是,你都十六了,是到了该成家的年纪。」
「停停停,你别像姑婆一样,也把这档子事挂在嘴边,成天念念不忘,想到就再三提醒,那样很烦人的。」十六又怎样
?他还没打算成亲啊!
「不让我有机会喝到喜酒吗?」
「喝是一定喝,不过不是现在。」韩重轻笑,「别担心,日后即使你身在皇城,我在大喜之日前,也一定会请信差快马
加鞭到府上放帖子。」
「那我就静候佳音。」扬歌举起杯子,以茶代酒,爽快的一口饮尽。
捏造的假象,何来喜酒可喝?他日分别便是陌路人,萍水相逢的友情太过脆弱,建立在谎言之上的承诺,永远也没有实
现的一天。
扬歌想起了宫内之人的虚情假意、父子兄弟的相忌猜疑,在皇朝内早已无真情挚爱。他习惯了这种环境,也享受着剥夺
的乐趣;操纵着他人的生杀大权,同时要刻刻提防暗算,这种高处不胜寒的刺激感,他很享受。
所以现下和韩重的这份友情,当成是另一种娱乐吧!
不费心思、不伤脑筋,虽然对他而言毫无挑战性,但也不失为游戏之一,他期待着接下来的发展。
第三章
「你怎么会想来……这种地方?」韩重困扰的搔搔头,伤脑筋的表情明白写在脸上。
「听说这里是江南城第一大楼,不来见识一下太可惜。」
「江南有许多值得游历的地方,何必要挑此处?」
「人不轻狂枉少年,别跟我说你没胆子进去。」
扬歌使出激将法,无奈韩重还是一副为难的站在门口,不肯踏出半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