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去开水房给宿舍打水的时候正好碰上高扬走在前面,顿时又来了精神,安炜民两步凑上去,笑道:“高扬,你也打水啊。”——中国人总是这样,喜欢用明知故问的方式打招呼。
“嗯,刚从训练场回来。”
“是吗?真勤奋。”安炜民低下头,不再看他。
隔了一阵没说话,高扬觉得这种安静的气氛越发尴尬,于是清清嗓子,“我说这几天没怎么见你,原来是去参加歌唱比赛了,怎么提前不说一声,我们也去给你捧捧场。”
“哎,哪有那么隆重,”高扬主动跟他说话,他竟立即开心起来,“我也没想到能拿奖,抱着试试的心态就去了,反正最近不忙。可能就是因为咱们连以前没得过奖,所以连长排长啊都不重视,报名的时候没宣传,大家也都不知道。”
“现在好了,有你这个冠军,他们以后不重视都不行了。”
“嘿嘿,越说我越不好意思了,对了,”安炜民挠挠头,走得好好的突然停下,然后手伸进上衣里,像在摸什么东西,高扬也跟着停下来。
一个长方形的大袋子被塞到高扬手上,“这是给我发的奖品,没想到他们还挺识货,是NIKE的护膝、护腕、护肘,还有一双拳击手套,我觉得更合适你用,送给你。”
高扬一愣,拿着东西的手微微一颤,紧接着摇摇头,“不行,这是你的奖品,我不能要。”
高扬要递过去,安炜民摇摇头,又用力推给他,“我有一个证书证明得过奖就行了,这些东西我用不到它们的价值,你收下吧,一定要收下不许还给我啊!”
安炜民说完,迅速一手两个把水壶拎起来,头也不回的就跑。高扬拿着礼物站在那里傻傻的看着他仓皇而逃的背影,有些狼狈,有些好笑。其实,自己要想追上去把东西还给他是很容易做到的事吧,可是,腿却一点儿也迈不动了。
自那以后,高扬慢慢发觉,自己好像不太对劲儿了。
人群里,他总是第一时间就要找到安炜民,看到他的身影才放心,然后目光就会跟着他一起移动;他会刻意去了解他的作息时间,除了上理论课和训练之外,包括他什么时候洗衣服,什么时候打水,什么时候睡觉,甚至连排里安排打扫食堂、操场、办公室等等的值日,他都要把安炜民排在什么时候弄清楚;但凡安炜民有夜岗或者巡逻,他在宿舍根本就睡不着觉,每班岗两个小时,他就清醒两个小时,直到有脚步声走到隔壁,开门关门声响过之后,他才安安稳稳的睡下。
跟安炜民在一起的时候,他很安心,哪怕只是看见他的脸就觉得心里舒坦,也会刻意扑捉别人口中的他,如果是好话他会暗自高兴,如果是略有偏颇的言论,他会本能的受不了。
高扬觉得,自己一定是哪根筋不对了,要不然就一定是病的不轻。安炜民是他的战友,他的好朋友,最关键的是,他是个男人!
自己怎么会对一个男人,产生这种心思?
他从来没有意识到自己会不会是同性恋这个事实,也没想过是否只有对方是安炜民的时候才会这样,只是看到他的时候很开心,那股兴奋劲儿过去了,又开始径自心烦苦恼。这样反反复复的纠缠之后,再见到安炜民,首先自己就不自在了,也不敢像以前那样总是盯着他看。对方明明是落落大方光明正大,可是他却……
高扬不停的暗骂自己,这就是心里有鬼做贼心虚啊!
不能这样,一定不能在这样下去了。
高扬下定决心,要努力把不良好的心态给调整回来,努力做到对安炜民就像对其他战友一样,但这么一来,他的苦恼反而更大了。试问自己克制自己不做想做的事,滋味儿能好受吗?
高扬要被自己逼疯了,安炜民却活的挺自在。有一次两个人聊天的时候,安炜民还把自己刚听来的八卦新闻分享给他。
“我们班长这几天心情特别不好,我们问他也不说,后来可能是被问烦了,就说了实话。原来前几天他女朋友来信,说是要嫁给别人了。难为班长这几年一直辛辛苦苦省吃俭用的,把结婚的钱都准备的差不多了,打算一退伍就回去结婚呢,哎……这女人心啊,真是海底针,摸不着,也摸不透。”
抬头看看高扬没反应,他自顾自地说:“听班长说他跟那个女的高中就在一块儿,一开始家里不同意,班长几乎跟家里都翻了脸,眼看着他离退伍也不远了,怎么就这样了呢?……好像那个女的要嫁的是个大款,真是……我们班长为了这件事,还给哭了呢。”
安炜民一脸惋惜的摇摇头,在他看来,刘栋虽然不是大款,长得也不是特别帅,但绝对是个有责任的可靠男人,又那么痴情,怎么那女人就见钱眼开一点儿不知道珍惜呢?
“要我说,碰到一个真心喜欢的又对自己好的人不容易,碰到了就得好好把握。世事无常的,难保突然就出什么事儿,所以,哪怕只是把握一分一秒,也总比什么都得不到好啊,你说是不是?”
那个问句看来只是个句末语气词,还没等高扬回答,他又感叹道:“真希望班长能快点儿好起来,他那么好的男人,以后什么样的女人碰不到啊。”
这句话,高扬是没听见。他的全部精力都在安炜民关于“必须把握住自己喜欢的人”这个精辟的论断上。他们两个靠在双杠边上,高扬斜下眼帘看着安炜民交叉放在胸前的手,默默下定决心排除了这阵子以来他心里的犹豫不决,既然缘分到了,心动了,那就努力争取一次,管他结果是什么?更何况,连你自己都说了,对自己喜欢的人要好好把握,哪怕只有一分一秒,也是好的。
这段谈话完全成了安炜民一人的独角戏,高扬一言不发,弄得安炜民也觉得无趣。不再纠结于班长的悲剧,他拽了拽高扬的胳膊,“好了好了,你不爱听我也不说了,快点儿教我障碍跑吧,过几天就要测验了,我还差得远呢。”
被安炜民拉着,高扬从思考中惊醒,及至到了训练场,他才真正从自我斗争中解脱出来。不过,这次斗争,已经注定是最后一次了。高扬是那种只要下了决定就绝不会半途而废的人,既然已经决心要好好对他,就应该心无旁骛的去做。
只是此刻的高扬或许还不知道,感情和训练是不一样的,并不是只要你付出了,就一定会得到相当的回报;而会不会半途而废,也不是一个人能控制的了的。
面前的障碍跑装置绝对是安炜民一道无法逾越的心理障碍,即使有他满心信任的高扬在身边,依然觉得丝毫没准备。三米左右的高墙要两步上去一步下来,两米长两米宽的大坑,双排桥,模拟电网,还有依靠滑轮的攀岩装置等等,就是把规定时间延长三倍,他也不见得能完成啊。
但是高扬就明显不一样了。那些障碍在他眼里就如同空气,动作灵敏矫健,特别漂亮。一圈跑下来,时间甚至还有剩余。哎……真是人比人气死人,他越来越觉得自己丢脸,但不知为什么,只要教自己的是高扬,羞耻心就荡然无存,好像丢脸给他一个人看,也不觉得怎么样。
安炜民试跑的时候,高扬一步步紧跟着,生怕他有一点儿闪失,但即使如此,该发生的还是发生了——
顺着滑轮下的绳索艰难的往上爬,高度大概有十米,眼看着就快到顶点了,安炜民大概是一时兴奋心里放松,也可能是手上汗出的太多,人“唰”的一下就给掉了下来。
自由落体速度极快,他甚至还来不及叫喊。
“噔”的一下,高扬的心几乎提到嗓子眼,虽说有软垫之类的保护措施,但也难免会受重伤。
高扬看准位置,双手张开就势一接,很重的力道,让他根本站不稳。为了防止伤害,他抱着安炜民在地上滚了几圈,最后紧紧抱着他把他圈在怀里的时候,两个人的喘息都是急促而粗重。
安炜民被夹在垫子和高扬之间,吓出了一声冷汗,他真怕自己一下来就半身不遂了。高扬也是一样,心里怦怦直跳,缓缓放开手撑起身体,没想到却突然对上安炜民那双仍在惊恐的眼睛,心里猛地一滞,手拿不开了,身体也动不了了,只有胸口在上下起伏,如此尴尬的姿势,反而更容易点燃那些蠢蠢欲动的情感,那涨的通红的脸,突然间好想,好想……
吻上去。
4. 假公济私的约会
“哎呀……吓死我了。”
安炜民拧着眉头叫了一声,总算在失控的边缘把高扬拉了回来。醍醐灌顶般的,高扬挪开身体,蹲在旁边检查他的情况。
“有没有受伤?”
安炜民踉踉跄跄站起来,甩了甩四肢,跳了几下,安心一笑,“没事儿,没有伤,你呢?”
“又不是我从上面摔下来,我当然没事儿。”高扬感觉脸烫烫的,不知道安炜民看出来没有。刚才那心动的场面到现在仍然意犹未尽。是想吻的,却又不敢。
“那么高下来,跟炮弹似的,我怕把你砸坏了,嘿嘿”开着自己像炮弹的玩笑,没过多久安炜民又换上一副担忧的神色,一手搭上高扬的肩,叹了口气。
“高扬啊,我是不是特别没用?”
“哪有?你没事儿净瞎想什么呢?!”
“不是瞎想,是事实啊。我干什么都不如你们,训练啊执行任务啊,总是拖后腿的那个,越来越没信心了。”
“别再这么想了,我觉得你已经够好了,真的。”高扬揉了揉他的脑袋,眼神也很笃定。安炜民突然一愣,这明明就是特意的呵护,甚至是有些宠爱的动作,对于互为战友的两个人来说确实很奇怪。他有些质疑,朋友们相处,或者高扬跟其他人相处的时候,难道都是这样的吗?
若有还无的疑问,谁都不愿意先开口,继续保持着某种程度上的暧昧关系,倒也不错。高扬虽然有了决心,但对安炜民并没有信心。他无法预料这种大逆不道的话一旦讲出来安炜民会是什么反应,如果把他吓住了,弄得朋友都不能做,岂不是得不偿失?于是,平常相处他总是小心翼翼,并且有意无意的让安炜民了解到自己对他的好,但无法随心所欲的生活,实在是很难熬。
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是军队亘古不变的规律。在高扬入伍满一年之后,一伐老兵又到了决定去留的时候。有的退伍,有的继续留在部队,有的通过考高级军校谋求更好的发展。有人说,战友之间的感情是最深厚的,因为他们曾共同出生入死。虽然如今是和平年代,但部队这充斥着无数的大好男儿的集体,离愁别绪依旧不减当年。
照例要举行大型的欢送大会暨表彰大会,高扬刚刚接到一项新任务——负责购买欢送大会的各种材料,会场布置、奖品礼品食品等等,为数不少。连里拨了经费,还说可以申请多一个人帮他。高扬思前想后,终于决定把握住这次机会假公济私一把,安炜民,就成为了跟他一起负责采购的不二人选。
连里非常重视一年一度的欢送大会,专门给批了三天假进城采购。虽然只有三天,但对高扬来说,已经是可遇不可求了。
毕竟也有一年多没见过外面的世界,高扬和安炜民都有些兴奋。出发的那天,他们都穿上了便装,方便行动。一见安炜民,高扬竟觉得无比惊艳。
他穿着一件白色暗纹的休闲衬衫,浅蓝色牛仔裤,运动鞋,站在那里的样子安静而美好,完全看不出是个当兵的。高扬则是黑色T恤,黑色运动鞋,同样的浅色牛仔裤。但他自己跟安炜民完全就是两个世界的人。光是肤色放在一起一比,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他白得像雪,自己黑得像炭。
两个人并排走着,安炜民比高扬低了半头,这个高度对高扬来说刚刚好,自己只要微微一低头,就可以看见他。那种保护的角度和姿势,也是最窝心的。
长途汽车要坐挺长时间,天南海北的聊了一会儿, 安炜民就觉得困了——其实,这是他的习惯,上车就会困,今天因为有高扬在,坚持这么长时间已经不容易。
安炜民一会儿用手撑着下巴,一会儿靠在窗子上,要么就干脆头一点一点的,样子很可爱。高扬笑了笑,趁他意识不清的时候将他轻轻揽过来,靠在自己肩上,他也终于睡得安稳了。偏过头看着那颗乌黑的脑顶,高扬笑着,心里被填的满满的,都是幸福。
安炜民醒来发现自己靠在高扬身上,还被他搂着,顿时觉得尴尬。躲开之后,他拍了拍自己的脸试图清醒过来,还摸了摸嘴角,终于安心:还好没有流口水,否则实在是丢死人了。
到了市里已经是下午四点多,两个人也不着急,采购的地点连里已经定好了,他们时间充裕,还可以逛逛街,毕竟这种机会不多啊。
高扬再一次确定了“安炜民长的很出众”这个事实。因为街上来来往往打扮时尚的女孩子们,总是盯着安炜民看来看去,有的甚至走过去了还要回头看。他想,如果不是安炜民在部队必须留着土气的平头,一定会吸引更多人的青睐。想到这里,一个念头突然冒了出来,高扬的脸色暗了下去,看了安炜民好几次,才决定开口。
“对了,你有没有女朋友啊?”
安炜民一愣,高扬从来不八卦,怎么会突然问这种问题,但既然被问到,他还是诚实的作答:“怎么可能有?我还不到十八岁,家里管的又严,根本不可能让我交女朋友。干嘛突然问这个?”
“噢,没什么,想到了随便问问。”高扬摆出一副无所谓的姿态,心里的忐忑总算平复了。
找了家不错的酒店下榻,用高扬的话说,反正经费给的够够的,不用白不用。安炜民笑了,他曾经以为高扬是那种很死板的人,现在看来,其实还蛮有乐趣的。
晚餐是很精美的几道菜,加上一瓶酒,还有喜欢的人,对高扬来说,实在是极品享受啊。虽然他也知道自己用公家的钱来约会不太地道,但如此良机,他没理由白白浪费掉。
大不了……以后执行任务的时候努力一点,多给连里做点儿贡献弥补回去好了。
“对了高扬,你为什么要当特种兵?”还没吃几口,安炜民就问出了他一直想问的问题。
“我?”高扬抬头看看对面的人,“嗯……我从小就喜欢武术,要是放在古代,肯定就去什么武当派练功去了。所以我连大学都没考,就自作主张要参军,当时我爸我妈还挺不高兴,但后来通过了,他们不放人也不行。”
“真好啊,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我就是被家里逼的没办法,非要让我到部队来锻炼,说是军队出来的,以后工作也能稳定点儿。其实我自己真的不想当兵啊。”
“那你想做什么?”
“嗯……”安炜民想了想,腼腆的一笑,“我告诉你你千万别说出去啊,也别嘲笑我。其实我……我想当明星来着,我喜欢唱歌,演戏啊什么的,但是那行很难出头,家里也不同意。”
“当明星?”高扬一愣,如果真是那样的话,岂不是离自己越来越远了,但说出来的却是另一番话,“我倒觉得你蛮合适的,唱歌唱得好,演戏虽然没见过,想来也不会差,人又有长得这么帅……”
安炜民顿时脸一红,“哪有啊……”
“哪没有?刚才在街上,基本上所有的女孩子都在看你。”
“啊?真,真的吗?”
“当然啊,你自己没注意,我可看的一清二楚。”高扬没有意识到,其实他这句话,已经颇有醋意了。“不过,唯一不像的,就是你的性格,人家明星一出来都傲气十足盛气凌人,拽的跟二五八万似得,哪有你这么腼腆,动不动就脸红的?”高扬伸手过去,大力地揉了揉安炜民的头发,他想,如果他的头发稍微长一点,感觉一定会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