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又聊了一会儿,临走前,宁将军道,“季大人,其实我还有话想对你说。”
“请讲——”
“左侍郎与我皆是太子一派的人,如今先是左侍郎出事,再是我。我怀疑敌人是针对太子而来。如果真是这样,万一我
不能捉获凶手,下一个也许就是就是季大人你了。季大人,你要小心——”
入夜后,我躺在床上,只觉难以入眠。舅舅的房间始终是亮的,想必也是彻夜难眠。府里寂静得有些吓人,此时耳边隐
隐传来那首童谣:“泥娃娃……泥娃娃……一个泥娃娃……”
我心一跳,府里寂静得吓人,听着女孩唱童谣,觉得莫名恐怖。我心里害怕到极点,想去找赵雪卿,又想如果让他知道
我竟害怕一首童谣,他定要笑掉大牙,便只好硬撑着不敢去了。
我把被子掩到头上,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我想着宁将军,今日看宁将军自信满满的样子,想必这次定能严惩凶手吧。
宁将军征战沙场多年,多少穷凶极恶的人都见过了,如今将军府又是满门精锐,重兵把守,如果连宁将军都不能对付,
想必无人能对付的了了。
宁将军应该会平安无事吧……这样想着,不知不觉睡着了。
清晨,却传来了宁将军一门被灭门的噩耗。
消息传来时,我们正在吃早饭。舅舅听到这个消息,悲愤欲绝,一向冷静自持的他也禁不住流下了眼泪。
下一个,该是我们了吗?……
三十五
很难想象威武强壮的宁将军会变成这个样子。
全身的骨头都尽数折断,那已经不能称之为人,感觉在死之前经过了一番剧烈的挣扎。一双眼犹自不甘地睁着,似乎还
能感觉到那种痛苦、震惊与愤怒。
我把所有吃下去的东西都吐了出来,赵雪卿沉默着拍着我的背。我揪着他的衣服,“雪卿,到底是谁会做这样的事?”
没有回答。
我喘息道,“下一个便是我们了,对么?”
赵雪卿沉默不语。
发生这样大的变故,舅舅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晚上的时候谁也吃不下饭,都默默地待在房间。赵雪卿要把我送回房间
,我揪着他衣服,涨红着脸道,“雪卿,我今夜能不能跟你一起睡?”
赵雪卿露出些许怪异的表情,问道,“你害怕了?”
我干笑两声,“您老人家天塌下来当被盖,我不是……”
赵雪卿微微一笑,“你不担心我趁虚而入,把你吃干抹净?”
我脸瞬间涨得通红,尴尬一笑,“现在这种时候,想必你也不会有心情做吧?”
赵雪卿收了笑,淡淡道,“谁死了都与我无关,我又怎么会因为这样没心情。”看我神情僵硬他又继续说道,“不过你
想必是没心情的,你放心,我不会勉强你。”
知他是怕我太难受,所以才故意说这些话,想让我转移注意力。即便让我主动责备他,也好过我一直忐忑不安。我配合
地笑了一下,“那如果你反悔了怎么办?”
赵雪卿道,“那我们定个君子约定,如果谁主动碰了谁,就要答应对方一个条件。”
我挑眉,“你觉得是我会忍不住主动碰你?”
“那可难说,怎么,害怕了?”
我愤怒,“谁怕谁!定就定!”
躺在床上的时候,两个人中间隔了一床被子。可越是在意对方,反而越是手足无措,连手脚都不能好好放。
我有些僵硬,转头看着赵雪卿的脸,他好像瘦了,艳丽的脸庞隐隐透着疲倦,似乎连戴着的耳钉也暗淡无光。他最近总
是特别容易累……
“你在看我。”赵雪卿忽然道。“爱上我了?”语气中带着笑意。
“我没有!”我尴尬地把头转回来,“我只是在想事情……”
“在想什么?”
“在想最近的事……”想起昨夜的那首童谣,我忍不住对赵雪卿道,“你昨夜有听到有小女孩在唱《泥娃娃》吗?”
“是有听到,怎么了?”
“我那日在茶楼听见那人说,左侍郎府也是听见有人唱这首童谣,然后他们就一个个死去了。昨夜我也是听见了这首童
谣,我问过萱儿,不是她唱的。那会不会是宁将军的小女儿唱的?因为正是她来了,我们才听到……”
赵雪卿道,“你是想说这些人的死与童谣有关么?”
我摇摇头,“不知道呢,只是童谣即使不是原因,也有可能是一种信号……此外,我告诉你一件事,你不要笑话我。”
“你说。”
“……你已经在笑了。”
“好,我不笑。”赵雪卿勉强把笑容收起来。
我低声声,“我觉得,他们抱的泥娃娃,都非常可怕……”
赵雪卿噗地笑了一声,“那么可爱的泥娃娃你居然说可怕,难道你要说泥娃娃杀人不成?”
我切了一声,“我就知道你不信我……不过我也没什么证据……也许是我多心罢,最近这些事,真让人难受……”
静默半晌,赵雪卿道,“如果你害怕,就到我怀里来罢。小时候你不也是这样么?听了鬼故事以后觉得害怕,总会来找
我的。”
他的声音轻轻柔柔的,我想起小时候,我又爱听鬼故事,听了却又要害怕,这时候我总会躲到赵雪卿那里去,让他抱着
我睡。他从来是不会拒绝的,我不禁想依靠过去,忽然想起什么不对,赶紧停下来,
“差点被你骗了……”我忿忿道,“如果我主动碰你了,我不就输了?到时让你搓圆摁扁,我也难有怨言。”
赵雪卿“啊”了一声,有些不甘愿道,“你变聪明了嘛。”
我于是便不动了,可心里又着实害怕,府里安静得出奇,我胆子小,越是安静一点点风吹草动都让人觉得恐怖,我告诉
自己不要胡思乱想,可脑中就是控制不住回想起那些骇人的场面。我简直能听见自己的心跳,不禁微微发起抖来。
我不敢动,赵雪卿却伸出手来,把被子挪开,然后把我轻轻揽到了怀里。
我“啊”了一声,他轻轻道,“好了,别害怕,我在你身边。”
我忍不住道,“这次是你主动碰我……”
赵雪卿笑道,“好好,这是我心甘情愿。打赌输赢我不在意,我只不愿看见你担惊受怕的样子……你如此倔强,明明害
怕得发抖,却又不愿意依靠我,那就只好我先伸出手罢——”
我怔住了。赵雪卿比谁都了解我,所以也了解我什么时候最需要依靠。他不需要我亲自开口,总会主动伸出他的手,哪
怕他自己要吃亏。
他的怀抱温暖而让人安心。我安静地靠在他怀中,心中莫名安定。我想,以前在天庭的时候,君凰的怀抱也一直是庇护
灵萱的港湾吧……我忽然想到,我喜欢的该是离尘。可为什么每次发生什么事情的时候,我想依赖的,总是赵雪卿呢?
回想过去种种,这不仅仅是因为赵雪卿总是在我身边,大概是因为,我其实也是打心底里在信赖着他吧——
三十六
接下来数日,京城陷入前所未有的恐慌。
宁将军死后,怪事还是陆续在发生,被灭门的有大学士,有御史,尚书……而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太子一派的人。
太子无能,本来支持太子的人就是各怀心思,一部分人如宁将军和舅舅支持的是太子的长子正统地位,一部分人则是趋
炎附势,如今太子一派的人陆续发生灭门惨案,似乎是政敌发出的警告,不少人为求自保,纷纷倒戈,改向支持别的皇
子,而皇子之中,又以五皇子的呼声最高,势力日渐壮大。
京城陆续发生灭门惨案,又查不出凶手,皇帝又因重病缠绵病榻,群臣对此事竟是束手无策,人人自危。
非常幸运的是,太傅府并未发生怪事。
是幸运,还是另有原因?
在这样的情况下,国师忽然向皇帝献策,说近日来的惨事是上天震怒,导致邪气入侵京师,害人性命,要平息天神的怒
气,就必须献上祭品。而这祭品,不能是平民百姓,定要是最尊贵的皇室中人,才能表示祈福的诚意。皇帝身系黎民百
姓的幸福,自然是不能亲自上阵的,那能做这件事的,就只有太子了——
皇帝向来迷信,非常倚重国师,如今又病得昏昏沉沉,竟然下旨让国师与太子同去祈福,让太子作为祭品献祭于上天,
以求还本朝安宁。
经历这个把月的怪事,支持太子的臣子已经越来越少,原本军权在手最有说服力的宁将军也不在人世,所以即使有人对
用太子献祭一事存疑,也没有人敢有异议,生怕自己一开口为太子求情,祸事便要降临自己身上。唯有舅舅一人,据理
力争,一直跪在皇帝寝宫之外,希望皇帝收回成命。
皇帝素来敬重太傅,只是这次也莫名铁了心。舅舅近日来本就诸事忧心,又因太子一事奔波折腾,竟昏倒在皇帝寝宫之
外。回来后就生了重病。太子按原计划,必须择良辰吉日同国师同去祈福。
又是一个难眠之夜。我和赵雪卿在房间里喝茶。
“你泡的茶真难喝……”赵雪卿喝了一口,有些不满道。
“不喜欢就别喝啊!”我瞪他一眼,“要我泡的人还不是你!”
赵雪卿只是淡淡笑了一下,“我喜欢你亲自为我泡茶的感觉。”
我心一跳,赵雪卿看着窗外的桃花,缓缓说道,“以前在天庭的时候,你常常泡茶给我喝。那个时候你可会泡了,似乎
什么茶到了你手中都能变成极品。”
赵雪卿很少在我面前主动说起在天庭的时,他一旦说起,总会露出怀念的表情。
我按住他的肩膀,“如果这一世结束了,我们会一起回到天庭去么?”
说罢我笑了笑,“最近怪事连连,说不定我这一世很快就结束了呢。”
赵雪卿却摇摇头道,“如果是冤死的,你的灵魂不会上天庭,会被锁入地府。”
我神情一僵,赵雪卿道:“清持,你要小心一点,万一我不在你身边,你不要一人独行,尽量和离尘在一起。”
和离尘在一起?
为什么?
赵雪卿不是最不喜欢我和离尘在一起了么?他不是会吃醋么?
我忽然有些不安,“你为什么要这样……你不是就在我身边么?你这样弄得你好像要离开我似的……”
赵雪卿却又笑了,他轻轻摸摸我的头,“放心吧,清持。我不会离开你的。”他轻声道,“除非是你亲自开口,要我离
开……”
三十七
舅舅病重之时,太子曾前来看望。
他们说了什么,不得而知。其实,我们都知道,与其说太子是前来看望舅舅,不如说是与舅舅道别吧。这对两人来说,
都是最后一面了。
太子年幼时,舅舅就已经是他的太傅。太子虽然无能,但在学问上甚得舅舅真传,算是舅舅的得意门生。据说太子非常
敬重舅舅,舅舅也非常疼爱他。两人的感情想必很深吧。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太子,也是最后一次。
出乎意料的,那是个非常秀气的人,甚至可以说有些文弱,只是,真的很美丽……那是连女子都难以媲美的少见的美丽
,清秀淡雅,带着点点忧郁,就像是一幅江南的水墨画。
七日后,太子与国师一同前往皇庙祈福。
据说,在群臣面前,太子纵身跳下悬崖,如同一只翩然的蝴蝶,带着绝望的美。
一直到他跳下去,没有一个人,站出来阻止这场荒谬的献祭。
这根本不是什么祈福,这是一场残忍的,共同的谋杀。所有站在那里看着太子跳下去的人,都是帮凶——
舅舅听到这个消息以后,悲痛欲绝。连日来,他先是失去了自己的好友,如今又失去了自己的得意门生。连番的打击,
让他如何承受得住?
他病得越来越重,悲愤交加,最后终于在一个夜晚,把我们所有人都叫去他的房间。他连日病重,此刻忽然有了精神,
我们都知他是回光返照,时日无多了。
舅舅握着我的手,“清持,我对不住你爹,不能好好照顾你,没有协助你考取功名。以后的路,要靠你自己走了……”
我心下恻然,低着头道,“我知道了,舅舅。”声音里已经忍不住带了哭腔。
舅舅微微皱起了眉,“不要哭,清持,季家人均百折不挠,不管以后遇到什么事都不要哭泣……”
“是的,舅舅……”我一边答应,一边强忍着不让眼泪流出来。
舅舅叹息一声,“其实我一看便知你不是考取功名的命,你本不是读书的料子。只是你爹性子倔,也不听我劝。我禁不
住你爹的请求,只好时时督促你。只是,我心里真正所想的是,清持,你要真不喜欢读书,就去做些别的事罢,别事事
考虑他人,到最后反倒把自己给耽误了……”
我怔怔地看着他,这是舅舅第一次与我这样说。长久以来,舅舅每次见我必是耳提面命,我从不知舅舅原来竟有如此想
法。舅舅是真心为我着想的,这么一想,心中更是难过。
他咳了两声,又缓缓道,“最近的这些事,你也不要去查了,你斗不赢他们的……连太子这样的身份都保不住自己,何
况是你呢?官场是是非之地,你这样的性子,远离是最好的……”
我答应着,舅舅微微笑了笑,他一直严肃,我很少见他笑,不由愣住了。他却忽然脸色大变,开始呼吸困难,我最后的
印象,只停留在所有人的忙作一团,还有,最后萱儿的哭声。
赵雪卿在门外等我,我怔怔看着他。
他走到我的身前,我低下头去,强忍已久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啪啪啪落下来。
他温柔地伸手,把我抱在他的怀里。
“小时候,舅舅来我家,我总是作弄他,我会偷偷在纸上画乌龟然后贴到他背上,又会趁他睡着了在他脸上画画……他
每次都很生气……”
我絮絮叨叨地说着小时候与舅舅之间的事,赵雪卿也不说话,只沉默地听我说着。
“他跟我爹一样,生起气来会拿鞭子抽我。但是看我哭了,他又会忍不住要偷偷拿糖哄我。舅舅看起来一直很严肃,但
其实他心是很软的。”
我揪着赵雪卿胸前的衣服。
“他总说我不生性,但是我知道,在爹面前,他总会忍不住帮我说好话。我一直跟所有人说我很害怕舅舅,但其实我很
喜欢他,很喜欢的……”
“他怎么会死掉呢……”我把头埋进赵雪卿的怀里,崩溃得大哭起来。眼泪流到嘴巴里,好像直流到了心上,我觉得心
痛得快要死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