单恋之苦,偏不能得偿所愿,终生为情所累。你是仙界中人,早该跳脱七情六欲。况你与他非同界之人,注定不能相爱
,望你尝够欲望之害人,早日断了这个想念!”
我蓦地睁大眼睛。
头顶是白色的帐子。
我怔怔看着。
我想起来了,我与君凰原本就是情人。
我们一直相爱。
我被奸人所害,打落凡尘,还要生生世世单恋离尘,终身为情所苦,君凰怜我,追随我到凡间,但生生世世都要看着我
爱离尘,被折磨得几近心碎。
怪不得当日初遇云陇,她对我记得离尘,却不记得君凰,感到如此震惊和讽刺。因为我与君凰,才是真正的情人!
这就是真相。他那样高傲,所以即使那日在祭典上我想起两人亲吻一事,他还是不愿告诉我真相。或者是,他知道即使
告诉我真相,当时的我仍迷恋离尘,难以改变,徒得心碎。
所以他选择不说,自己忍受着一切苦果。
这样的他,又是以怎样的心情,站在我的身边,看着我生生世世迷恋离尘,还要对我展露笑容?又是以怎样的心情,对
着失去记忆的我,说着君凰的心,永远只为灵萱而跳?
这样深情不悔,世上不会再有他人。
心如同要被撕裂,有人伸手按住我的手,我转过头,看见的是离尘的脸,他略略担忧地看我。“清持,你怎么了,你怎
么哭了?”
我怔怔看着他,又伸手按在自己的胸口,里边有心脏在跳动,一下一下。我怔怔道,“我没死?”
离尘微微笑道,“是啊,你活过来了,清持。”
“怎么可能……镇龙剑明明已经插入心脏,不可能活过来的……”
我看了看周围,没有我想要看到的人,哑着嗓子问道,“赵雪卿呢?”
离尘沉默不语。
我心一沉。
“赵、雪、卿、呢?”
离尘道,“他到别的地方去了,你先好好休息,养好身体,他很快就会回来的。”
他在说谎!赵雪卿不会丢下我走的!我的心越发往下沉。
“赵雪卿在哪里?!”
四十九
离尘带着我到一个山洞里,那是一个千年寒冰洞,位于一座千年冰封的雪山之上。那是雪狐的居住地,与世隔绝,外人
无法来打扰,但处处透着冰冷的气息,常人根本无法在这里居住。
千年寒冰洞里,有一口冰做的棺材。
我倒抽一口冷气。
赵雪卿……在里面?!
我全身僵硬,忽然没有勇气上前去看。我不敢去看,我害怕亲眼确定那棺材里边的就是赵雪卿!
离尘道,“清持,你现在还有机会后悔。我们回去吧,不要看了。你会接受不了的。”
我摇摇头,我不相信。我不相信那棺材里边的是赵雪卿!
怎么会——
怎么会呢?
他怎么会死掉呢!
我冲到棺材前。
棺材里躺了一个人。
艳丽的桃花眼紧紧闭着。白皙的皮肤如今苍白的吓人,精致的眉目早已失去了生气。
那总是脸不红心不跳说出最深情的话语,那总是有浅浅得意的唇,如今紧紧闭着。
他胸前有一个大窟窿,里边没有了心脏。
他曾握着我的手,按在他的胸口上,感受他心脏的跳动,那么有力,那么强壮。
如今那里只剩下一个可怕的窟窿。
我震惊地后退一步。
离尘道,“那日你是真的死了,赵雪卿非常生气,不惜用尽最后的力量杀死了国师。只是被镇龙剑刺穿心脏的人,无法
复活,而且灵魂会被封锁在身体里。随着身体的腐化灰飞烟灭。赵雪卿为了救你,把自己的心脏,给了你。”
我瞪大了双眼,不敢置信地看着棺材中的赵雪卿。离尘说了什么?他说了什么?我为什么好像听不懂?
我不是救了他吗?我不是为了救他才被镇龙剑刺穿心脏吗?为什么,到头来,反而是赵雪卿死了?
我抓着离尘,“赵雪卿不是凤凰吗?凤凰是不死鸟啊,他应当可以重生啊!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离尘摇摇头,“凤凰是纯净之物,他在人间太久,早就不堪负荷。这次与国师的恶战,将他最后的灵力都耗尽。他已无
法再让自己重生了……”
我松开他,无法置信地往后退开。
赵雪卿死了?
无法复活了?
怎么可能?
我掀开棺材的盖子,伸手去摸赵雪卿的脸。他的脸,如今冰冷冰冷,毫无生气。
他不会再看着我了,他不会再与我说话了,他不会再对我笑了。
他死了。
只剩下他的心脏,在我的身体里跳动。
我好不容易才想起来所有的事,赵雪卿却死了?!我真想大骂他一顿,这难道是上天的作弄吗?我按住自己的胸口,那
颗君凰的心,让我痛到无法呼吸。
君凰的心,永远只为灵萱而跳。
是因为这句话吗?我身体一阵阵发冷,我从未如此痛恨他说过这句话!这句缠绵的情话,当日听起来多么甜蜜,谁能想
到竟成了如此可怕的预言!一语成谶!
谁让你救我了?谁让你这样救我了?你以为你这样做,我就会高兴了?
你为了我做了这样多事,为了守护我受了十世的苦,如今这样让我活着,让我看着你的冷冰冰的尸体,你以为我真会高
兴?!
我把他的身体从棺材中拉起来,狠狠甩了他一巴掌。“君凰,你这个笨蛋!你怎么能如此对我?!你怎么能这样去死?
!”我狠狠抱住他,去吻他的嘴唇,他的嘴唇早已失去温度,不再火热,骇人的冰冷。我泣不成声。
“君凰……我还没跟你说,我爱你啊……”
这是赵雪卿一直以来最想要听到的话语,心心念念,生生世世。可惜他,已经,听不见了……
五十
我想世间最让人遗憾之事,不过是“来不及”。
当终于发现自己真实心意时,却已来不及。
当想对所爱之人说我爱你时,却已来不及。
怀中的躯体无比冰冷,那会嘲笑我的,开我玩笑的,又会温柔地安慰我的,鼓励我的人,如今只剩下一具毫无生气的冰
冷尸体。
我不敢相信,这不是事实。我真希望我是在做梦,一觉醒来,赵雪卿又会在我身边。我狠狠捏自己的脸,却是那么的疼
。
这是现实。
赵雪卿死了。
这是上天给我们开的玩笑吗?这命运于我们不会太讽刺?
我真想大笑,笑这非人的可笑的命运,上天真会安排,给我安了十世的孽缘,让我错爱,最后我好不容易恢复记忆,却
又让赵雪卿死去!我们到底做错了什么?我们有做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活该如此吗?
“云陇知道这件事么?”我问。
“她岂会不知。”离尘叹息,“她伤心欲绝,隐居修行去了。她是恨透了你。”
我笑,“她恨我是应该的。连我也恨透了我自己。”
只是我不甘心,我们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我怎可让他就此死去?怎么可以,就此放弃?!要我抱着赵雪卿的尸体自
怨自艾度过残生,我如何甘心?!
我握紧双拳,“离尘,我要救他。”
离尘摇头道,“清持,他已经死了。没有人可以救了。”
“不——”我咬牙道,“还有一人,可以救他。”
九重天上,我跪在玉清宫外。
已跪了一日一夜。
仙灵芝们见我归来,非常开心,但见我面色忧郁,也收起了吵闹的性子,乖乖地陪在我身边。
一小仙看见我仍跪在门外,忍不住叹了口气道,“灵萱,你就回去吧。天帝并不想见你。”
我咬着牙,“请仙子通传,灵萱有事相求,请天帝开恩,见灵萱一面。”
小仙道,“灵萱,你还不明白吗?天帝什么都知道了,包括你们才是那对小情人的事,包括君凰私自下凡的事。他非常
生气,他不愿见你,就是不愿帮你,你该死心。”
“无论是什么惩罚,灵萱都愿承受。只是恳求天帝能法外开恩,救君凰一命。”
我狠狠叩头,头在地板上叩得砰砰作响,一下一下,很快,我的额头上就叩出了鲜血。我犹不自知,一下一下地叩着。
我不能让君凰死,无论如何都要救他!玉皇什么都知道了,以他对君凰的宠爱,他本不会让他就这样死去,但他撒手不
管,就是铁了心要如此惩罚他了。而偏偏这世上,只有玉皇大帝才有这样的能力能够救他!
我意识渐渐模糊,小仙同情的脸也在我面前越来越模糊,我咬着牙不让自己晕过去,却越来越难受。
不知过了多久,就在我快晕过去时,终于有一道威严的声音传来,“让他进来罢……”
玉皇坐在帝座上,“灵萱,我知你的来意。但我不会救他。”
我叩首,“灵萱甘愿放弃仙籍,只求天帝能网开一面。”
玉皇道,“生死有命,他自愿为你放弃性命,是他种的因,就该由他来承担这个果。”
我道,“灵萱自知有罪,甘愿受一切惩罚。只请天帝饶过君凰,天帝如此宠爱君凰,真忍心让他就此灰飞烟灭?”
玉皇叹道,“正因为我对他宠爱,他犯的错才更让我心痛。我心意已定,你无需再说!”他站起身来,拂袖准备转身而
去。
“天帝——!”我站起身来,“灵萱不懂,相恋是如此重大的罪过吗?我们不过是动了情,我知这是不该,只是这罪过
真大到要以命相抵吗?当日我被人栽赃说恋上离尘,也不过是打落凡尘,经受十世孽缘。为何天帝这次要对君凰如此残
忍?”
玉皇道,“他不仅与你相恋,还私下凡尘!”
我悲戚道,“天帝,这真是不可饶恕的罪过?天帝,恕灵萱僭越,可请您设身处地地想,如果王母有事,您难道能袖手
旁观么?您难道忍心看她受苦么?君凰的错,不过是恋上了我,真要惩罚,就惩罚我一人罢!”
玉皇大喝,“我与王母与你们又怎会相同?!”
“是灵萱僭越,只是如果天帝不愿帮我,灵萱只好去找王母娘娘帮忙。”
“你敢——!”玉皇唇角一抽,我心下一喜,这招虽然有些卑鄙,但天帝还是很怕王母娘娘的。王母娘娘比玉皇更宠爱
君凰,如果让王母娘娘知道了玉皇不救君凰,她定要大发雷霆。为了维护天庭和谐,玉皇必会仔细考虑。
“好!”玉皇半晌才道,“我就给你一个机会。按君凰的罪,该受十雷鞭,如果你能撑过,我便考虑你们的事。”
我心下大喜,“谢谢天帝!”
“雷鞭是天神之怒,一不小心就要魂飞魄散,你可要想清楚了。”
玉皇举起手,第一道天雷落下。“轰隆——!”雷鞭乃天神之怒,直灌入灵魂深处,那痛苦仿佛是要将灵肉都燃烧殆尽
。我忍不住惨叫一声,又死死把声音忍住。只有想些别的东西,转移注意力,以减轻我的痛苦。
第一鞭,我想起第一世,我是一个乞丐,他是富家公子。他将我接入府中,细心照料,费尽心力,不料我遇上离尘,追
逐离尘弃他而去。
第二鞭,第二世,我是小王爷,他是王府侍卫,多次为救我受伤,我却在遇上离尘之后,抛弃王爷之位,只愿和离尘一
起。
第三鞭,第三世,我是一个身染重病之人,他是大夫,无微不至地照顾我,不料我仍是抱着重病之躯追着离尘而去。
第四鞭……
每一鞭都痛入骨髓,到第十鞭,我已意识不清,昏在地上,好半晌才昏昏沉沉地回过神来,一身的冷汗,瘫倒在地动弹
不得。
第十世,君凰为了我,将心脏掏出,力尽而亡。
人间十世,世世是折磨。
生生世世,无论付出多少,都要看着自己的爱人去爱别人!还要忍着痛苦,去守护我!
当日我以为这样是救了他,可是这样却让他更加痛苦!他本是九翎凤凰,集万千宠爱于一身,谁都无法伤他半分。如今
却为了救我,成了如斯模样!
如果我不能救君凰,我也不要独自存活!我艰难地喘息,无论让我受怎样的苦,我都要缠着玉皇,让他救君凰一命!
玉皇让人住了手,好半天才站起身来。他深深叹息。
“好罢。我会让他的魂魄转世。但不能保证他能再世为人,如你们能再次重遇,我便许了你们。只是你与君凰,将贬为
凡人,永堕轮回,不得再回仙界!”
我闭上眼睛,虽是痛极但还是忍不住笑了。“谢谢天帝——!”
玉皇看着我,微微叹息,“两个痴人。明知红尘苦,为何还要飞蛾扑火?”
五十一
“啊,桃花开了。”
我笑眯眯地看着院子里的满树的桃花,所谓花伸千枝,绚烂如火,美极,艳极。果然如诗中所说呀,桃之夭夭,灼灼其
华。
好久不见如此春色,似乎在说严冬真的已经过去了,我也感到分外的喜悦,不禁眉开眼笑起来。
自那日之后已过去二十年。因为有君凰的心脏的缘故,我老得十分缓慢,竟与二十年前还差不了多少。我找遍了许多地
方,始终未找到君凰,于是我又回到赵府,这个旧地。这是最后一世,我与赵雪卿一同成长的地方。
二十年来,我对君凰的思念不但没有减少,反而每过一日,思念便越添一分。我已太习惯他在身边,无法适应他不在的
事实。从前被他嘲讽欺负的部分,如今想来都尽是甜蜜。
我总会不断想起以前的事。红尘中的这十世,就像是作了一场悠长的梦。我被玉皇惩罚,一直爱错,一直让君凰受苦,
所幸如今这梦终于醒来。
如能找到他,我一定要亲口对他说他那来不及听到的话。我要对他说,我爱他,并且,谁也不能再把我们两个分开。红
尘虽苦,但只要剩下的日子能与君凰一起,便只有甜蜜和幸福。
玉皇那日临走前曾问我,难道不想知道当年的告密者是何人,我摇摇头,我已决定远离天庭,是何人又与我何干?
只是……玉皇那日说君凰会转世,只是不能保证再世为人,不知会转世为什么生物?只愿不要太难认才好。
一只蟑螂从树下缓缓爬出来,看见我,对着我摇了摇它的长须。
我一惊,对着他犹豫问道,“君凰?”
蟑螂摇了摇长须,像是承认了。
我大惊,看着那肥胖乌黑的小身体,不由悲从中来。我冲上前去,把蟑螂抓在手中,悲痛道,“君凰,没想到你竟转世
为蟑螂,这都是我的错!是因为我以前总是嘲笑你蟑螂命怎么打都打不死吗?都怪我!不过不要紧!我会一直养着你的
……”
那只蟑螂似受到惊吓,剧烈地挣扎起来。我慌忙地想抓住它,它忽然脸一歪,不动了。
它死了。
我大惊。
好不容易遇到君凰,我竟把它又弄死了?!
我是笨蛋吗?!
但转念一想,蟑螂的寿命应该没有二十年才对啊……我看着手中的蟑螂,不由有些尴尬。这……这应该只是一只普通的
蟑螂。
一只无辜的蟑螂路过,而我把它弄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