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天底下的好总归都是短暂的,聂加走后,彭道承虽然还没厌烦良生,自己的家伙却实在忍无可忍了。
他也觉得这个事匪夷所思得很,不过想想又释然了。——或许它是想为聂加守身如玉呢?这样想着,彭道承的伤心事就又勾出来了,他固然是抽空就要想一想聂加的好处的,而聂加呢?恐怕是把他忘了。
如此浑浑噩噩的过了几天,邵真那里来话说邀请他吃个晚饭,请他务必前来。
彭道承在穿衣镜前面收拾好了,又让良生跨上自己的一只胳膊,两个人喜滋滋的做了汽车赴宴去了。
相约的地点不是什么名贵场所,也丝毫不带半点娱乐。彭道承和良生早到了一会,这期间他去了一趟楼下的洗手间,故意磨蹭了半天才出来,不料这一出来就撞见了聂加和邵真。——他们也是一样挽着手臂,恩爱的夫妻一样,见了自己邵真勉强咧了嘴角,聂加则是礼貌十足的叫了一声:“彭先生!”
彭道承瞠目结舌的发了愣,半晌才笑意盈盈的答应了,而后跟着他们二人上了楼。
待四个人坐定,厨房一时得了菜单下去准备,整个二楼就只剩下了他们四人大眼瞪小眼。
彭道承心里还在咂摸那句'彭先生'实在没有说话的心情,故而聂加便充分发挥了主人翁的精神,领着良生去看走廊里偌大玻璃缸中养着的金鱼。
一下子去了两个美景似的人物,邵真对着彭道承那张脸就更没有什么可说的,然而半晌过后,还是没话找话的来了一句:“上次的事故之后,道上安宁了不少。”
彭道承想起阿山教导自己的话。——他说,现在务必要笼络住邵真,让外人觉得你们穿着一条裤子,这样其他人就不敢闹事了。于是他低头沉吟了一会,忽然朗声笑道“哈哈哈,是啊是啊!你我二人如今算是平分天下啦!”他竭力露出豪爽的做派给邵真看,故而音量上是没有控制的,那么大声大气说完这一句,邵真就皱了眉毛不愿意再和他说话了。
因此当聂加抛弃了良生回来,见桌子对面坐着的两人木偶一样不动不说,不由就上前搬住了邵真的一边肩膀,笑道:“我刚才看见彭先生给他的小情人买了老大的一块钻表,我也要~~~”说着树熊一样攀在对方身上不断扭动起来。
邵真皱着眉任由他乱动了一会,当着彭道承的面便只好不冷不热的说道:“你明天去挑个款式,让叶腾陪着你。”
聂加闻言笑弯了嘴角,当即就赏了邵真一个热吻。
彭道承眼睁睁看着两个人在自己面前上演谈情说爱,手不自觉地就要去把枪。——他想着我如果就这样把邵真打死了,聂加就还是我的,管他什么善后的事呢?老子心里不痛快,又去找谁说?
聂加和邵真亲热够了,便突然想起对面还坐着一个大活人,于是只好面对他笑了笑:“彭先生带来的人我没弄丢,现在正在厨房看现宰的活鱼怎么做,说是要学了回去做给你吃。”
彭道承心情郁卒,眼里心里全是如果一枪打死了邵真之后如何脱逃,当然了,是带着聂加一起,至于那个什么良生是在学做吃的还是干其他别的,他可没有心思顾虑。
“彭先生?”聂加见他脸上愁云惨雾似的挣扎不休,便前倾了身体凑到彭道承面前“彭先生,想什么呢?”
彭道承被那声音引领着,忙回转了心神看向聂加。他总觉得自己应该说点什么,这话要说的巧妙动人,也许就还能让对方叫自己一声'彭哥'而不是那该死的'彭先生'。然而在这须弥之间,就见聂加回身搂住了邵真的脖子,轻声问道:“那件事,你说了没有?”
“什么事?”彭道承见不得他们亲亲我我便不合时宜的插了嘴。
聂加只好面对着他说道:“我打算卖了聂氏公司,还欠彭先生的债。”
19.
彭道承闻言抿住了嘴唇,他觉得自己一旦说话就要说出点什么恶言恶语。于是略一思索他便极疑惑的皱眉问道:“这是怎么说的?你可不欠我什么!”
聂加在这期间一直低头把玩着邵真的手指,听见他用概不认账的语气反问了自己便一面笑,一面摇头叹道:“彭先生为人大肚不把这些恩情放在心上,我却不能装作不知道,之前因为救我而丢的那批货想来损失了不少,虽然卖了聂氏公司也未必能填补干净,我却是可以从此安心的了。”
他这一席话说的不卑不亢,言语间却夹带着一股迫切,神情里也是烦扰终将离自己远去的轻松淡然。
彭道承瞧了他一会,他突然就觉得聂加兴许一会就要变成风从自己面前飘走了,就算不变成风,不飘走,看这架势也是打定主意要与自己一刀两断了。
“这个?”彭道承适时露出了内心的愁苦,眼睛则随着聂加的所在兜兜转转了一会,最后落在邵真身上,道:“看他这话说的,我倒成了周扒皮了,什么安不安心,难道我还会拖着你要钱去不成?”说着就自己先否定似的摇了头,而后忽然正经了脸色,扭头朝着聂加肃然说道:“过去的就算了,咱们好歹认识一场,说来也是我对不住你,这事今后就不要提了。”
聂加犹豫着转了头,似乎是在询问邵真,而邵真也就真的从容的点点头:“就按彭老大的意思吧!”
彭道承得到了对方的应承,心里就痛快了一点,像是抽走了什么腌臜的气体般舒畅。——他想着聂加,虽然把他轻易地送了人,但是心里那点缠绵的温情还是在的,于是也就很礼尚往来的觉得对方也应该如此。然而今天看聂加的意思,竟是要和他划清界限,这也未免太无情了。
如此暗地里诋毁了聂加一通,他便有了一点微笑,这微笑伴着他顺利的吃完了这顿饭,拉着良生垂头丧气的离开了。
聂加殷勤的送他们出去,又态度和善的帮忙打开了车门,而后就是一个大力,门'咔哒'一声关紧了。
彭道承隔着良生向外看去,视线里只能承载聂加的半边身子和手臂,而站在他旁边与之比肩的就是邵真。
他忍不住就倾斜了身体伸出了脖子,然而当车子缓缓开动,却是连那一半都看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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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邵真醉意绵绵的倚靠了聂加,竟是要昏睡过去。
“醒一醒!”聂加告诉邵真“这会睡着了下车要受风的。”
邵真勉强'嗯'了一声,还连体婴儿似的死抓着聂加不放。聂加强忍了一会,突然开口道:“下去!”
邵真闻言一震,这语气?抬眼看去的只见聂加垂了眼皮,精神不济的歪头看着窗外。
“别以为演了那么一场戏我就真的是你的大丫鬟了。”聂加板着脸,轻声说完这句便紧挨着靠椅闭上了眼睛。
邵真咬着牙上上下下打量了他一遍,便掏枪抵住了对方的脑袋,问道:“你以为你是谁?凭什么这么和我说话?嗯?”
聂加的太阳穴被那冰冷的枪管刺得一痛,下意识向后缩了一寸:“哦?我倒不知道苏老大死后你还真的百无禁忌了啊,邵真?”最后吐出的两个字像是寒冰一般扎中了邵真,他捂住自己的心口,恍然问道:“你不是聂加,你到底是谁?”
窗外的夜色和霓虹灯交缠在一起,闪映出片片的光火。聂加慢慢睁开眼睛,那光影便立时刻了上去,一瞬间璀璨如天边星子,让人不忍侧目。
邵真就那样目不转睛的看着他,半晌,听见聂加启唇笑道:“真是好笑!我如果不是聂加那会是谁?”
邵真说不出话,他脑子里没有及时的出现神鬼学说,于是他也只认为是对方刚才不经意流露出的气势吓住了自己,这让他想起苏润西。——他总是能不分时间地点的想起他,仿佛想念也是他与那个人相处的一部分。这样人鬼殊途的惦记让他时常感叹时间的无情,他们在一起的时间太短了,而思念太长。像条没有尽头的夜路。
邵真犯了一会糊涂,回过神来已经到了苏宅。——他住的地方是以前苏润西的房子,此时人虽去,楼却不曾空过。
关俊早早吃了晚饭,他和那个叫叶腾的小孩子相处困难,便只好四处寻找了游艺室之类的地方自娱自乐。
邵真对此没有看法,据关俊自己的观察,在这个家里邵真关心的只有苏润西以前的卧室,其他的地方你是愿意去哪就去哪。
不过常言道,阎王好过,小鬼难缠。
故而每当关俊兴冲冲的正在摆弄一个什么,叶腾就会突然冒出来,两手掐着腰在他身后说个没完没了。
“关哥!”关俊闻声回过头去,就看见聂加一手拎着外套斜靠在门上,一副浪荡公子哥的模样。
“回来了?”关俊的态度不冷不热,这几天除了刚来的那个晚上有些不知所措之外,其余时间里他都是随遇而安。
聂加低低应了一声,随手把衣服甩在一旁的沙发上,也学着他的样子坐到地毯上,盯住了大屏幕。
“在玩什么?”
关俊手里握着手柄,眼睛却在看游戏说明,显然也并不十分清楚明白,便只好胡乱说道:“箱子里找出来的,以前似乎很流行。”
聂加闻言侧头看了一眼游戏包装,微笑道:“好玩吗?”
“还可以。”
一时无话可说,聂加只好又在地板上做了一会,看着关俊杀进杀出,突然便懊恼不已道:“今天和彭哥见了面,我和他说起你在这里并不高兴,有意让他接你回去,可是他说……”
“说什么?”关俊手上动作不停,气力却很是不济,于是眼看着银幕上那个代表他的小人摇晃着跑了一段路,最后被突然杀出来的怪物打死了。
“他说,他不后悔送你出来,你也不要后悔。”
“是吗?”关俊迟疑着放下了手柄,眼睛改为盯住自己的脚尖。——这个姿势从某种角度上看很类似于小孩子的抱膝哭泣,然而聂加知道关俊此时应该是哀莫大于心死,哭都是奢侈的。
“关哥,我觉得彭哥心里还是放不下你的,过了这段时间,等我赢得了邵真的欢心,你便带着重要的机密走吧!”聂加四下里瞧了瞧,勾住关俊一侧的耳朵说完这些话便潇洒的起身离开了。
关俊一个人不为所动的又呆了一会,突然喃喃说道:“这个局是早定下的,谁也脱不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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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彭道承自那天吃了顿噎死人补偿命的散伙饭,心里就一直不痛快。——他这情绪不能明说,平时当着人嘻嘻哈哈,是能吃能睡。但凡只剩下了自己,便忍不住要仰天长叹了。
阿山劝他:“彭哥,要不要再去找两个新鲜漂亮的送过来?”
彭道承看了一眼远处由着画师涂涂抹抹的良生,这两天他想了个新主意,就是让人脱光了在身上画彩绘。虽然过程瞧起来没意思,结果总是讨人喜欢的。——良生身上时而披着一副牡丹,或者百鸟朝凤,高高的站在那里,面目都被忽略了,人就也跟着剥削了存在感。
“彭哥?”阿山顺着他的目光掠过去,一瞬便低了头。
“算了,大关那里有消息没有?”
“上回说聂少可能识破了他的用意,打算帮他。”
“哦?”彭道承看着看着便开始指手画脚起来,半晌才接住刚才的话茬叹了一声:“聂加没那么聪明,他不过是个想讨我高兴的心思,由他吧!由他们去搞风搞雨,咱们乐得看狗咬狗。”
20.
其实,聂加要赢得邵真欢心很不容易。——他在苏润西死的这半年多里几乎也跟着死去了,那是一种打从灵魂里空泛开来的忧愁和寂寞,简直无法救治。
聂加虽然对邵真的这种风貌很不喜欢,但是一想到他是在怀念自己,并且因为怀念伤害了很多无辜,心里就慢慢高兴起来。——他是不在乎有几个冤鬼死在了邵真手里的,只是冲着这种让全世界为他的死陪葬的念头而心生慰籍,毕竟,那是活人对死者离去的无奈和吊念。虽然残酷,可也是真心的难过和愤怒。
这样很好,他在这偏执成狂的残忍里第一次对邵真另眼相看了。
聂加在自己以前的宅子里四处转了转,发现基本没有什么大变化,便索然无味的预备去瞧瞧自己的卧室。——这当然不能让人看见,于是在某一个邵真不在的日子里他蹑手蹑脚的偷偷潜了进去。
房间还是老样子,只是更阴沉安静。聂加四处看了看,又打开衣橱的抽屉翻动了几下,突然怔住了。
抽屉的隔间里是他惯用的内裤和袜子,领带和袖扣的位置也没变。往下看,皮鞋竟然也是一尘不染的。聂加冷笑着拎起一双,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猛地一甩手。
鞋子在地板上翻滚了一圈,发出刺耳的'噼啪'声。——他弯腰弓背的闭了会眼睛,想要把这股怒气压下去,然而一刻钟过去了,聂加几乎是忍无可忍的掀翻了鞋柜,然后是衣帽间。
“你在干什么?”房间里突然冒出一声清冷的质问,聂加动作一僵,唇边不自觉的溢出一声苦笑:“邵真,我有没有说过你这是在侮辱我?”
邵真原本把着门口站着,听了这话便极缓慢的转动了眼珠,而后猛然睁大了。——这个表情
很类似于白天见鬼,他突然想起因为苏润西的死而请来的那十几个高僧,不是有言说佛法无边嘛!现在这样子估计就是显灵了!
想到这,邵真便了然的对自己点了头,而后强自镇定的问道:“你在说什么?”
聂加此时已经缓过来了,他皱眉背对了邵真,淡淡说道:“喜欢的皮鞋放在最上面,分了颜色款式和季节,事发当天穿过的袜子也重新买了一样的摆在抽屉里,还有之前定做的袖扣看来是送来了……”说到这里聂加用力咬住牙,满口苦涩的质问道:“有什么意义呢?邵真,你知道我最讨厌什么的,你过分了。”
如果说刚才对聂加的举动还有迟疑疑问,现在便是真相大白了。邵真在他身后两米的地方站着,眼泪不知不觉已经湿了一脸。——他三两步跨到聂加面前,小心的执起对方的一只手,深情的凝望了聂加的眼睛,而后便自动把头埋到了他的腿间。
聂加冷眼看着他,随之便感觉裤子上被滴了几大滴热泪。泪水滚烫泛滥,热气腾腾的灼伤了他的皮肤,聂加叹口气:“你这样懦弱我很看不起。”说着强行收回了自己的手,站起来。
邵真怔愣着,丧家犬一样垂头注视了自己的手掌。而后便一下扑倒了聂加,紧抱住对方的一条腿呜咽着喊道:“不要走,别走!”
聂加被他的力量禁锢住,下意识的给了他一脚,然而不但没能挣脱出来,对方反而魔障似的攀上了他的后背。
“邵真”聂加几乎算是沉痛的开口道“你找死!”
邵真此时已经如梦如幻了,他一面想着这是梦,一面又觉得是上天垂怜。两个想法互相干扰之下便只有毫无章法的紧紧抱住了聂加,扭头望着他:“整整225天,我日盼夜盼就是为了见你一面。当日,当日我没有护好你,害你命丧黄泉,如今,如今你既然来了,肯再来看我,我便把一切都告诉你。你,你听了杀了我也好,不过我不能不说。我,我,我我我……”他张口结舌的刨开了自己的心,想要做一个爱的表白,然而还未连贯的吐字,聂加就抬手给了他一耳光。
“啪!”
邵真瞪大眼睛,手里犹在攥着对方的半截手臂,半晌才看清抵住自己脑门的手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