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瞬华眯细了眼睛,仿佛觉得有趣,也并不怕我就此逃跑,松手放开我道:“好,我倒真的想看看。”
为隐瞒身份,现在自然不能使用魔力做出种种令人咋舌的效果,我想了想,决定使用剑术。但自我复生以来,偶尔有需
要一展身手的时候,都是将术法混合着剑法使用,完全靠一招一式、全然用身体的力量和技巧来展示剑术的情况则几乎
没有。
但眼下的情况已经容不得我再犹豫了。
我接过方瞬华递上的长剑,凭着有限的记忆将自己转生为“温静榕”时期的剑招演练了一遍。这套剑法是当时在“九转
会”时学会的,姿势并不唯美曼妙,而是以狠辣实用取胜,进退之间都能伤人性命。
等我收招完毕将剑递还给方瞬华,就见他紧皱眉头,仿佛极不赞同,“你小小年纪,怎么会学得如此毒辣的剑法?是谁
教你,真是误人子弟。”
他一再用这种教训小孩子的语气,我实在觉得别扭,终于道:“你比我年少,不要再说这种话。”
谁知青年的眉头皱得更紧,他又上下打量了我一阵,低声喃喃,“不仅脸长得像,竟然连语气也这么像……”
我心中一跳,正要想他是不是认出了我,却见他忽然猛地摇了摇头。
“不,怎么可能……”他突然又转头看我,用了十足十教训的语气,“你这个孩子,十八九岁年纪,会了几招剑法,就
到处冒充英雄好汉,想教训别人,你可知道自己刚才险些丧命?”
他拿着方才我使用过的剑,轻轻一振,那原本普通的剑身上就隐隐流动着一种奇异的光华,而后但见剑光一闪,原本放
置在矮桌上的三个陶杯就被全部一溜穿在长剑上。
我自然看出他是有心吓唬这个“小孩子”,所以用了些许术法,不过……作为崇拜者,我现在是不是应该鼓掌或者欢呼
,还是要有更加热情的反应?
我脸色阴晴不定,青年却走过来摸了摸我的头,“现在知道怕了?以后不可以再随便逞强。如今是乱世,随时都可能丢
掉性命,你如果为自己的亲人着想,就不该做今晚这种冒险的事。”
大概是我的表情让他有所误会,于是他又在安慰中夹着鼓励,“不过你刚刚那套剑法已经练习得很好了,只是其中的剑
意并不很好,所以不要随便使用。不出十年,你必有大成,不要灰心。”
这些年,我听过许多奉承的话,却从没有像今晚听到的这些,让人感觉如此微妙。
但不知为什么,我的心情已经比初下山时好了许多,似乎这样奇妙的体验也很不错。
看样子,青年已经暂时相信了我,却还在蹙眉思索,不知是不是在为怎样安置我这样充满疑点的狂蜂浪蝶感到烦恼。
过了一会儿,他对我道:“温静榕,我就叫你小榕吧,以后愿意留在我身边吗?”
我惊异的抬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
虽然我的确是希望能多看看他,却也没料到事情会如此顺利。不过我马上又明白过来,我已经得知了琳琅静的重大秘密
,不论我刚才的话是真是假,他都不能安心让我离开,自然是放在身边就近监视为好,况且我剑术不错,如果真的是一
心向着他,也能成为他的得力干将。
方瞬华又盯着我的眉眼看了一阵,仿佛在寻找什么,然后他似乎有些失望道,“你不愿意?”
“不,自然愿意。”我还想再说些什么,一个粉红的东西却突然从我的袖子里窜出来,直接向方瞬华冲去。
青年一惊,立刻反射的拔剑,我却已经意识到那是什么,急忙连声道:“别!不要伤害它!”
方瞬华手里的剑猛然一顿,粉红色的小鸟围着他转了三圈,又重新落在我肩膀上,只是似乎很兴奋似的,一直歪着头向
青年猛瞅,然后就又高兴的蹭蹭我的脸。
因为毕竟不是真的鸟类,其实它随我下山后一直都很安分,不用吃饭也不用喝水,现在会突然冒头,大概是感觉到了自
己主人的气息。
方瞬华看着在我肩膀上欢乐得快要打滚的东西,表情也很奇怪,过了半晌才问我:“这是你养的?”
我没有选择,只好点头。
于是方瞬华又看了看它,评论道:“真丑,这么胖。”
听到这句话,我忍不住真的笑起来。
这一瞬间,我忽然真切的感受到青年又回到了我的身边,不同于委羽山上真假难别的虚幻,不同于战场威仪四射的疏离
,而是如此真实的近在眼前,就在我可以伸手就可以触摸到的地方。
第二十四章:他心中的痛
方瞬华在自己的帐篷里为我支了一张床,我们一左一右睡在帐篷的两侧。
人类的处境显而易见,即使作为首领,青年所用的东西也极为简朴,这样寒冷的冬季,也不过是一张薄薄的棉被,几乎
能透过月光。他在行李中翻了一阵,总算找出一条半旧的毛毡,又拿出几件自己的夹衣,盖在那毛毡上,就这样为我铺
好了床。
我手里摸着他单薄的床褥,心中微微的酸楚着,为青年窘迫的生活而心疼。
方瞬华又端详了一下自己刚刚布置好的床榻,转过头来对我道:“最近天气越来越冷,厚些的被褥全部都拿去给老人和
孩子了,我这里只有这些东西,要暂时委屈你了。”
“不要紧,说不上委屈。”我这才回过神来,来到属于我的床边,脱下外衣,躺了进去。青年为我掖了掖被子,这才弹
灭了烛火,自己睡下。
我有魔力护身,其实并不觉得如何冷,刚刚一直很欢乐的小鸟现在也困了,依然习惯性的趴在我胸口的位置。
我想着青年刚刚说它丑的样子,就觉得实在有些好笑。
这明明是他自己爱情。
这样的颜色是因为喻澄夏爱着别人吗?
这样无望的爱情,从少年时代就开始的爱恋,却也许连表白都没有出口。
如果你真的这么爱他,我可以去为你杀了琳琅静。
不过,我要再确定一下。
这样想着,听着青年绵长的呼吸,一遍抚摸着鸟儿柔软的羽绒,我逐渐陷入沉睡。
等到天刚蒙蒙亮,我起床洗漱时才发觉青年已经不见了踪影,被子枕头都整齐的摆放着,床褥上也没有了温度,看来是
早早就出去了。等我穿戴完毕,有人挑开帐帘大步走进来,“小花花,我有事要和你说……咦!”
来人正是喻澄夏,他没有看到方瞬华,却看了我,立刻就往后跳了一步,抖着手将我指住,“你……你是沉……呃,又
不太像,你……比他可爱,可是你为什么在小花花的帐篷里?他总不会是欲求不满,所以找了一个代……”
“澄夏,你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喻澄夏的话还没有说完,方瞬华便从帐篷外走进来。他穿得很是单薄,两鬓却有汗迹,一边说着话,一边就将手里的剑
放下,然后拿过布巾擦拭,又换掉已经湿透的上衣。
看样子是一大早就出去练剑。
大概因为一个是早已熟悉的人,一个是“小孩子”,所以方瞬华换装的动作自然,并不避嫌,可是两位观者却无法控制
自己,全然被那裸露出来的线条吸引了目光。
喻澄夏呆了好一会儿才咂咂嘴,过去捶了方瞬华一记,“不错嘛,小花花,长得不比我家静静差。”
方瞬华任他闹着,打趣道:“既然我也不错,你要不要考虑投奔我的怀抱?”
“其实我也想,不过我家小静静一定会气得吐血,搞不好还会躲起来偷偷哭,为了避免他想不开闹出人命,还是……不
要了。”他故意露出一个好色又惋惜的表情。
方瞬华失笑,“是会出人命,不过没命的大概是你吧。”
两人又笑闹一阵,喻澄夏的目光忽然扫到我,便嘿嘿的笑着附在方瞬华的耳边说了几句什么,方瞬华敲了敲他的头,不
赞同道:“都在说些什么啊,小榕还小,怎么可能……”
“都快二十了还小?想当年我在他这么大的时候……”
“就被你的小静静吃干抹净了?”
“呃……小花花,说话不要这么毒啊……”
我总算有些明白喻澄夏究竟在说些什么,对于被议论这种事情,我从来不会在意,只是对喻澄夏更加充满恶感,这人是
否真的不知道方瞬华对他的心意,如果是在明知的情况下还说出这些话、做出这些事,那倒真可谓是其心可诛。
后来喻澄夏又说了什么,他们两人一起走出帐篷,过了好一阵,方瞬华才重新回来,手里端着两个馒头,一面招呼我同
他一起吃早饭。
青年自己只啃馒头,把碟子里的酱菜都留给我。虽然并不是什么珍贵的东西,但在困窘的环境中被这样带点心酸的宠爱
着,感觉却是出乎意料的好。我竟然有些嫉妒“小榕”,在“沉音”收到的众多礼物中,也许只有那个银手镯能与之相
提并论。
我就这样留了下来,留在方瞬华身边。
在之后的一个多月里,我再没有见过琳琅静,倒是和喻澄夏渐渐熟悉,我也渐渐摸透了他的个性。喻澄夏本质上是一个
很纯粹的人,有些小聪明,人也率真可爱。在得知我是因为方瞬华而来后,他就对我越发热络,还一直吵着要我认他作
大哥,说会把方瞬华的喜好透露给我,以便我能快些把方瞬华弄到手。
我自然不会让他占这种口头上的便宜,也对从别人口中得到方瞬华的喜好没有兴趣,不过在经过几次试探后,我确信他
是真的不知道方瞬华对他的感情,并不是有意装傻。但我依旧对他没有好感,并不想与之亲近,所以也就尽量避着他。
因为上次琳琅静的惨败,仙族和蛟龙族一直在休整队伍,所以这段日子就过得十分平静而有规律。
方瞬华时常会带着我巡视军队,看士兵们操练,风雨无阻。
有一次,我同他一起站在寒风猎猎的小山丘上。
严冬的朔风足以摧枯拉朽,将老树败叶卷成碎片,顺着山坡一路呼啸而下,如钢铁弹丸般打在身着铠甲的士兵身上叮咚
作响。冬日的阳光没有温度却亮得刺眼,山丘下队列整齐的军队手持兵器反射出耀眼的白光,没有鼓声,没有军号,我
却分明能从每一个人类士兵脸上看出那股劲歌透云霄的雄浑壮阔。
在这样的情景面前,任何人都会觉得个人的情感和爱恋是那样的渺小和脆弱。
我想我在渐渐开始理解青年为何会忍辱负重的来到委羽山,又为何会在得到我的信任后盗走枥莣花。
***
这一天月明星稀,我照例在吃过晚饭后回到方瞬华和我的帐篷内,但是这次青年却不在。往常的这个时候,他会在出门
巡视后回到这里,看一会儿术法书籍,再洗漱睡觉。
我起初并没有在意,行军在外本来就有许多突发的状况需要解决,更何况他又是一军统帅,更不可能时时刻刻按部就班
。
这些日子虽然也有水可以用来擦拭身体,但军队内淡水资源毕竟有限,所以我时常在其他人没有注意到时溜出去,飞翔
上几十里,在自己发现的一处泉水中洗浴。虽然不是温泉,但在这种非常时期,我自然不会挑剔。
今晚眼看方瞬华还没有回来,我便按照和前几次一样,以明月的位置辨别方向,来到自己已经熟悉的山泉旁。
眼下已经临近春季,但高山中依然十分寒冷,泉水清澈见底却冰冷异常,从五色的鹅卵石上静静淌过,仿若寒华。
我先取下腰间的佩剑,又脱下鞋子,正想踏入,却忽然发现在月光的照耀下,晶莹的水流中竟然出现了一缕诡艳的淡红
色。我对这样类似于鲜血的颜色十分敏感,立刻提着鞋子向着水流的源头靠近,不多时就看到了那缕鲜血的来源。
泉水形成的小溪中,有一个人正全身赤裸的躺在缓缓流淌的冰冷流水中,他白皙颀长的身体宛如一练月光,黑色的长发
在水中时而盛开如绮丽的彼岸花,时而又随着泉水的流动柔长的覆住他的身躯。
这具近乎完美的身体上,却有一道惨烈的伤口从左胸至右腹横贯而过,似乎只要再深些,就能将这人开肠破肚。鲜血就
是从这道伤口涌出,再被溪水稀释为淡红色,一直流向下游。
这个人的头脸都浸在水中,整个身体在水中沉浮,黑发遮住脸孔,看不清楚面貌,似乎只是一具诡魅的艳尸。
我踏入水中,想再看得清楚些,却见那仿佛死去多时的尸体突然缓缓从水中站起,修长的手指拨开湿淋淋的长发,向我
微笑,“小榕?你怎么会在这里?”
他盈白的胸膛上伤口狰狞,相貌却是逼人的明艳。
“……方瞬华?”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你怎么会泡在水里,你的伤……”
“吓着你了?”青年拿起溪边的衣服随手裹在身上,一手毫不在意的抚过几乎令自己致命的伤口,随着他的动作,那条
伤痕立刻消失眼前。他温和的对我笑笑,“还是不肯叫我方大哥吗?这样叫大人的名字可不礼貌。”
“你刚才做什么?!”我不理会他避重就轻的话,一手牢牢抓住他的手腕,“你什么时候受了这么重的伤?为什么不马
上医治却要浸在冰水里?你想死吗?!”
我越说越是心惊,只能紧紧盯着青年的眉眼,企图从其中看出些端倪。
他的确太平静了。
在被我夺取了爱情后,他依旧保留着那些记忆,保留着对那个人的回忆,却没有爱恋的感情。
面对这样的结果,就算再坚强的人也会挣扎痛苦,而我同他相处的这些日子,却从没有见过他流露出任何负面的情绪。
有这样的表现,如果不是本身感情太过淡薄,就只能是太善于掩饰。
更何况喻澄夏就在他身边,重新爱上也并不会那么困难,又怎么会真的没有感觉?
“你刚才是想……”我忽然有些说不下去,全身竟然开始战栗,“你是要……要……”
“不,我没有。嘘,我没有。”方瞬华将食指竖在唇间,用安抚的语气轻柔道:“平静下来,小榕,事情真的不是你想
的那个样子。我只是在巡视归来时刚好遇到了刺客而已,眼下战事胶着,正是用人之际,我怎么会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
,只是偶尔想有一些不一样的体验罢了。”
“不一样的体验?”
“我只是想知道死去是什么样的感觉。”
“你……”
“因为今天是特别的日子。要不这样,你答应我把今天的事情保密,我就告诉你一个秘密作为交换好不好?”他脱开我
握紧的手,反手扣住我的五指,轻轻微笑。
他的微笑中带着蛊惑人心的力量,没有人能够拒绝。
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点头,“好,不过你要把今天这些事情的原委告诉我。”
“那我们就这样约定了。”他将我与他合扣的手轻轻一带,双掌相拍,与我击掌为誓。
接着他穿戴好衣物,收拾好随身的物品,沿着溪流向山上走去。我跟在他背后,一路随他来到山顶。小小的山丘上,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