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薛适,生于北京,男同性恋。
他为母亲而写:行至末日唯求解脱
知其所往自由坦荡
主角:薛适
配角:薛勤胜,傅雪萍
其它:出柜
内容标签:都市情缘,花季雨季
前言
同性恋。
年少时的他,仅是看到这个字眼,都会觉得心惊肉跳。
因为他深知,自己变态至极的性取向,没有一丝回旋的余地。
他看上去相当普通,与大多同志有着类似的成长经历。在感情懵懂时,他惊觉到了自己的异常,却无处询问,又不敢张扬,只得
自己纠结痛苦,胡乱摸索。
也许,他们都曾因身姿孱弱,或不经意间表露出的娇柔,而被同学们嘲笑挖苦。他们不得已纠正自己,并始终否认自己的同性恋
倾向,还要跟常人一起,唾骂那些不懂掩饰的同类,并忍受自取其辱后的辛酸,强颜欢笑。
而后才渐渐明白,没人会真正关心你是怎样的异种,也没人能切身体会你遭遇经历过的痛苦。人都习惯站在数量众多的优势方,
对劣势群体调侃笑骂,用以作乐。然而正是那些无心的言语,才造成了同性恋青少年长久以来的沉重负担。
他始终梦想着,能挣脱这多年垒砌的谎言,作一个坦荡的人。然而这一切美好的期望,都被一把沉重的锁,拦在了一边。
那就是他最在意的,最不愿伤害的,最爱的人,母亲。
碍于父母在亲朋好友之前的颜面,同性恋子女都始终隐瞒着自己的天性与本质。他们帮衬着父母,撒谎圆场,甚至假戏真做,稀
里糊涂地成家生子,为的就是满足父母的一切期望。许多同志,那些身不由己的当事人,都对圈内的后生晚辈如此劝诫,说这是
你为人子女不可逃避的责任。仿佛舍弃自己真正的欲求和快乐,委屈终生,才是对父母的圆满成全。
但他确实无力再骗下去了。
他不是靠文字维生的人,在这方面也没什么造诣和天赋。但他仍选择蛰伏三年,赌上了时间,舍弃了机遇,就为了把这些压抑在
心头多年的凄苦卸下来,总结自我,向未来重装上路。
他爱母亲。
这是他写下这些文字的唯一动力。
序:致母亲
妈,谢谢您,如此无私地,等了我这么久。
我大学毕业后,您帮我找到了一份很好的工作,我却不声不响地辞职了。那时,我请求您给我两年的时间,去做一件我必须完成
的事。您纠结过,也询问过许多次,但我都没有开口吐露过什么。还是要感谢您作为母亲的伟大包容,以及您总在压抑的深切关
怀。
年少时,我总在默默抱怨您对我不够了解,不够关切。但细究起来,是我将自己层层封闭,不给您任何接近的机会。
成年后,我重新审视咱们母子的关系,才突然发觉,我对您隐瞒了太多。在您面前,我披着厚重的伪装,根本就是另外一个人。
我厌恶这样的自己,也厌恶这样虚伪的生活。
我总在想,倘若我遭遇不测,或是您天年将尽,在母子二人临别之际,您所了解的,竟不是真正的我,这该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我不愿这样懊悔终生。面对我的母亲,我最爱的人,我想在您面前坦荡地欢笑哭泣,诚实生活。或许您永远不会接受我,即便如
此,我也要努力争取,哪怕只是一分一秒,我都甘愿。
我要做的事,就是写一本书。把我从小到大,憋在心里的想法倾诉给您。把那些您看不到,却深深影响了我人格观念的大事小事
,分重分轻地,逐一摊开给您看,与您一起回味,一起总结。同样,也把我经历过的荒唐感情,与您分享,让您知道,您完完全
全的儿子,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为谁写一本书,这是我能想到,也是我能做到的,最浪漫,最残酷的事。
这本书,为您而生。
我,为您而生。
第1章:望与缺
一九八七年五月初。
当时凌晨两点,四下空无一人。
远处,悠哉的哼唱打破了寂静。那大步走来的青年男子,年岁刚过三十,浑身都透着一股逼人的气焰。他穿着一身藏蓝色西服,
敞着衣扣,料子虽谈不上好,却也要比周围的同龄人英气许多。
那时,红遍大江南北的是港片《英雄本色》。该青年也觉不出自己是在刻意模仿,但身边的一众兄弟,就颇有默契地将他当小马
哥那般崇拜。脖间自是没有那矫情的白围巾,但他走起路来,就赫然带着股风,自信非凡。
他,就是远近闻名的薛勤胜。
他是当地同龄人的精神领袖,是长者眼中懂事有礼的好青年。但他却没有工作,而立之年,终日以赌博为生。凭着精湛的赌计与
周全的处事方式,他的生活有滋有味,既有钱拿,又有人缘。
不知为何,他还是北京市公安局挂名通报的四大恶人之首,罪名竟只是“聚众赌博寻衅滋事”而已。每次警察围堵,他总能消失
得无影无踪。即便偶尔被逮到,他也会用自己天生的诡辩巧舌,把众警察侃得无言以对,令大家服服帖帖地,将他恭送而出。
或许,长官们最憎恶的,就是这种想除却没招除掉的余赘吧。
总之,他就是薛勤胜,一个在丰台区家喻户晓的……小人物。
他虽是那样神气,但他身处的环境,却与电影中的豪华场面天差地别。那就是丰台区一处最最普通的居民大院,密布着一排排黑
压压的单户平房。他仰着头,哼着小调,右手放在口袋里,把玩着刚刚打牌赢来的一叠零钞。那是普通职工辛劳整月的糊口钱,
却是薛勤胜顷刻间就能赢来或输光的废纸张。
他总也不明白,赌徒手里的钱,永远不属于自己,永远也落不到一分一毫……
两三次转弯后,薛勤胜径直推开一扇不起眼的木门,进了自家的小平房。他没开灯,像往常一样栓好锁,把外套褪去搭上衣架,
又悄声走向高低床,极其轻缓地爬到了上铺。
下铺,躺着一名年轻女子。那覆盖得严严实实的薄毯,被她鼓胀的大肚子高高顶起。
她就是薛勤胜新婚一年的妻子,傅雪萍。
身旁的人都不明白,这女孩年纪轻、外貌佳、学历高、工作好、家底硬,终日被富家子弟环绕追求,最后怎会跟了这样一个游手
好闲的人物。
甭说别人,就连她肚子里即将出生的婴孩,也闹不明白……
薛勤胜蹑手蹑脚地钻进了被窝,生怕吵到妻子。其实,下铺的傅雪萍一直没有睡着。
突然,傅雪萍听到“啪”的一记闷响,那声音,竟源于自己的体内。
“薛勤胜。”
她快速清晰地喊出丈夫的名字。薛勤胜惊觉有事,便立刻翻身跳下了床。
“羊水破了。”
傅雪萍看着丈夫,手捂着水印快速扩散的被子,依旧平静地说着。
刹那,薛勤胜破门而出。当下凌晨,漆黑一片,无处求救。他临危不乱,迈开大步跑了起来。
快出院门时,薛勤胜瞥见门口那户人家还亮着微弱的灯光。他飞奔过去,使劲凿门,少顷,才见房门颤颤巍巍地开了个缝隙。
那起夜小解的老头,哆哆嗦嗦地探出了脑袋。薛勤胜冲他喊道:“我老婆要生了!帮我想想办法!我去找人!”
说罢,薛勤胜跑出大院,以生平从未有过的速度,一阵狂奔,拐进了一栋破旧的楼房。
屋内,几个流气的爷们儿正在打麻将。突然,被摔开的房门撞到墙上发出一声巨响,哥儿几个吓了一跳,都还以为是警察来了。
满屋的烟,被摔门的气流搅乱。只见薛勤胜扶着门框,大口喘着粗气。
“大哥……”
坐在角落的壮硕男子,还未叫出口,就听薛勤胜喊道:
“都停下!嫂子要生了!”
男人们跳起来,跟着薛勤胜往外跑。快到家的时候,方才那老头,也呼哧带喘地推来了一辆三轮板车。
大夜里,薛勤胜骑着自己的摩托车在前领道。身后,那个体型稍壮的,骑着三轮板车。另外几个,则跟在后面,使劲推着。
板车上,褥子毯子将傅雪萍层层包裹。碍于颠簸,她腹内液体止不住流出,渐渐浸湿了整个被褥。
到了丰台医院,男人们个个汗流浃背。薛勤胜粗鲁叫喊,将值夜班的医生们都揪了出来。
掀开傅雪萍身上湿热的被子,医生立时傻了眼。她的羊水已经流干,肚子都瘪了下去,褶皱的肚皮清晰显现出了婴孩的形状。更
要命的是,胎位不正,孩子已经横在肚子里了。
医生们表情僵硬,没有十足把握能成功接生,怕出人命担责任,都拒绝进行手术。
男人们急了,冲医生咆哮着:“我X你妈的!大人孩子有事我砍了你们全家!”
医生们的表情依旧冰冷,只有三个字,不给生。
隔着肚皮,傅雪萍摸着腹中的胎儿,灰色的嘴唇微微颤抖着。
薛勤胜性格暴躁,当下却闭口不言。突然,他想起自己的姐夫学过医,现在是另一家医院的大夫,就愣愣地冲那帮医生喊道:“
你们认识钱永仁吗!”
其中一个医生抖了一下,瞪圆了眼睛看着薛勤胜,回问着:“你认识钱永仁?”
“那是我姐夫!”薛勤胜顺势嚷道,硬气得像是要吃了对方。
那已然失了道德底线的医生,却仍旧在乎可悲的脸面。他的表情瞬间融化,一下子热情起来,满是自责的懊悔声中带着几分虚假
的抱怨,这样说道:“噢!你们怎么不早说啊,那是我同学呀!大家都是熟人嘛!进来吧进来吧……”
冰冷的刀尖,插入傅雪萍两肋下方的胸窝。刀尖向下划,略略抚过了胎儿,切开了傅雪萍的肚脐,最终停在了下腹部的位置上。
经过长时间手术,医生终于从傅雪萍的肚子里扽出了一个全身发紫的男孩。由于长时间缺氧,男孩呈现濒死状态,一动不动。
傅雪萍吃力地抬起头,专注着余生的全部精力,盯着自己生死未卜的孩子。
医生拽着孩子的腿,使劲打了几下孩子的屁股。
孩子却没有任何反应。
站在一旁的护士,隔着厚厚的口罩,低声嘀咕着:“没声儿啊……”
医生看看孩子,又卯足劲,打了许多次。
产房内,依旧安静。
傅雪萍早已没了力气,却仍努力撑着自己发抖的脑袋,一双红色的泪眼,紧紧盯着孩子。
这时,从紫色婴儿的嗓子里,呜咽出了一声,绵软得就像是猫叫:
“哇……”
傅雪萍低下头,这才舒了一口气。
再看时钟,已是清晨五点。那年轻的小护士,攥着傅雪萍惨不忍睹的伤口,极其不耐烦地摆弄着针线,胡乱地缝上了。她不在意
手术台上原本青春靓丽的女子会留下多么丑陋的疤痕,也不曾顾虑,总会结婚生子的自己,若同样被护士这般宰割,她会不会像
傅雪萍那样坚强,连一滴眼泪都不曾流下……
满月。
被裹得严严实实的男婴,平躺在一张双人床上,讶异地看着上空,那围作了一圈的脑袋。
这隆重的起名大会,在孩子爷爷家举行。亲戚们全体报到,都围着小男婴兴奋地讨论着。大家左一言右一语,急迫地发表着自己
的看法。
薛勤胜极不正经地笑说:“叫薛七对吧,这样我打牌就能老和七对儿了。”他又装出思索的样子,念叨着,七对不好听,要不然
薛门清、薛自摸、薛发财……
激烈讨论中,蓦地响起了一记沧桑的轻咳,大家便立即安静下来。只见爷爷拿出一张纸,颇具威严地说道:“我想了想,觉得薛
浩不错。浩瀚远大,希望他将来
能成大事。”话音落下,大家都没什么异议,因为家里儿孙的名字,几乎全是爷爷起的。
“不行,不太好。”薛勤胜辩驳了一句,想必是记恨老父给自己起的名字,也招来过许多嘲笑。他像替自己叫屈那般,回嘴道:
“这样容易被同学起外号儿,叫耗子,多难听。”
爷爷有些意外,便望向角落,淡淡问了句:“雪萍,你有什么意见?”
始终不语的傅雪萍,扬起微笑,平静地说:“名字,我已经想好了。我希望他能勇敢做事,活得精彩,知其所往,自由坦荡。”
傅雪萍骄傲地看着儿子,用自己作为母亲的威严与博爱公布道:
“薛适。”
第2章:莫名的向往
薛适体弱多病,傅雪萍又无暇照顾,她便将孩子托给父母,令薛适的姥姥、姥爷折腾了一年。而后,薛勤胜才将儿子接回北京,
在文竹园小区住下了。
文竹园小区,尚处于青年时代,楼房基本上都是近几年盖成的。小区的院子被一圈铁栅栏隔开,里面像是半个花园。在栅栏的外
面,顺着楼房排列的方向,流淌着一条无精打采的渠道河,而这几近枯死的水,却有个极不相称的名字,永涓溪。
傅雪萍所在的那栋楼,结构简单,亦即是一厅一室一卫。若是单人,或小两口住,倒也还算惬意。要是再加上孩子,那就有些不
方便了。
单位分房时,同事们争抢着各自心仪的房门号码,傅雪萍却躲在一旁,只等剩在最后的那一套。结果,第一层最靠近入口的那间
住房,门牌号1013,被派给了傅雪萍。
1013地处一层,采暖不好,又人来人往,显得脏乱。但傻人有傻福。整栋楼,只单单这一户,于主卧的内侧,多出了另一间小卧
室。来参观的同事,都懊悔不已。而傻傻的傅雪萍,却还以为大家的户型都是一致的。
就动物的生态来讲,绝大部分,都是雌性负责哺乳育儿,雄性负责捕猎觅食。动物如此,人亦是如此。但就本文所述的这个小家
庭而言,先不论薛勤胜捕猎觅食的功绩如何,单说将育儿的责任全全推避给妻子这一点,那薛勤胜做得,就绝对是极致到位的了
。
性急的薛勤胜,除却在家吃饭睡觉,多是在外打牌赌博。他奔赴各处,麻将扑克无所不能,每场赌注的大小也不等。稍觉宽慰的
是,赌博赢来的钱,他都贴补给了家用,并没有肆意挥霍。
当时,傅雪萍也不懂,其实丈夫打牌赢来的钱,都是充满怨恨的邪物。他豪放一番,给妻儿大肆采买,又借以孝敬父母,其实,
他是将自己本该承受的罪恶脱净,转而强加在了亲人的头上。
每当夜深时分,薛勤胜才会回家。薛适很少见到父亲,对他的概念,也十分淡薄。
或许父亲的唯一功用,就只有在饭桌上才能体现了……
某天,晚饭时分。
傅雪萍下班归来,保姆小玲已经把饭菜端上桌了。
躺在小卧室床上休息的薛勤胜,听见媳妇回来了,便起身往外走。他行至主卧,抱起薛适,走进了客厅。
薛勤胜坐在了角落里,把孩子放到了身旁的座位上。
用餐时,小玲不敢抬头,只是默默吃饭。饥饿的薛适,则一直扭头盯着爸爸。
傅雪萍同丈夫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阿霞走了,还找不找保姆?”
“找啥,他都气走多少保姆了。”薛勤胜边嚼边说,责备地看着儿子。
薛适眼巴巴地盯着父亲,只见对方又含混说道:“我看也就小玲能坚持下来。”
“今天几点回来的?”
“下午。”
“昨天赢了吗?”
“嗯……”
薛适抬起头,把小嘴张成一个小圈,露出了几颗稀疏不全的小乳牙,无比期盼地等着。
薛勤胜把嚼在嘴里的食物滚成中药丸大小,努努嘴,继而传进了孩子的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