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情二指相并,水葱变作利剑,带着寒芒击向夏绝衣腰侧,割裂夏绝衣腰侧的层层白衣。
夏绝衣恍若未见,真气一荡,立时击碎自己手上的白绸缎。漫天碎片洒落,温情眼存眷念,手下一顿,竟让夏绝衣逃开腰斩之刑。
见夏绝衣逃开,温情眸中寒光大胜,绸缎立刻击向夏绝衣,逼着夏绝衣后退,自己却乘势击去。
红光罩下,二人过了十数招,温情眼神却是越发直勾勾的。
忽然夏绝衣又如前攥住温情的红绸,二人距离相近,温情折腰仰面而视,夏绝衣凌空飞起。似曾相识。
夏绝衣那成名一招重现,只见他单手握住温情的颈子,温情那灵犀二指却堪堪距他咽喉一寸。
时
间在此刻静止,温情眼光迷离,忽然破开安静,道,“你竟比他快了。”
绝衣公子成名那招不就是无寻城主威震江湖那招血雨腥风?
夏绝衣顿在凌空之处,直叫在场江湖人看得目瞪口呆。
夏绝衣冷冷俯视温情,他在等第二句,果然,只听温情缓缓道,“竟有人比他快了。他,……”之后的话,温情仿佛失声般,说不出话来。
夏绝衣替他接道,“他死了。”
二人同时撤招,温情收手直腰,同时后退半步;夏绝衣收手落地,同时道,“江无寻说要把自己一把火烧了。我就葬他于高山,于水川,洒他骨灰于四荒六合,存在这人间的每一寸。”
“让毁谤他的人时时刻刻在他注视之下,让毁灭他的人永永远远找他不到。”这话说得鬼气森森,配上夏绝衣的鬼样子,却是骇人得很,直直骇得江湖前辈们心头直跳。
温情垂眸,伸手抓了一把江无寻,问道,“为何不杀我?”似是在问夏绝衣,又似在问江无寻。
仿佛就是在等温情这句话,夏绝衣亮出白森森的牙口道,“他邀你同游人间,我怎么忍心令他再孤身上路?我要让你与他阴阳相隔,不忍看他再受你折磨,又怎么会杀你?”
温情紧紧握拳,仿佛手里抓的便是江无寻一般。等众人看温情抬眸,却见两行泪珠坠落下颌,而温情犹不自知。
他死了。
世间无寻江无寻。人间有情温无情。
有人曾调笑问道,“我说温谷主啊,你明明无情,又为何叫情?我看你该姓吴。或是你该叫无情,温无情。”是谁这样色胆包天,竟敢用这等语气同他说话!还不忘用手指轻卷他的发梢!
温谷主眉眼冷艳,勾唇答道,“我生而无心之人,该名无心的。”
“谷主无心?”那人语气轻佻,道,“不若把我的心予了谷主罢。如何?”
如何?如何又如何。
温情攥着那把江无寻,口中念念有词,风也似的踏风而去了。
自此之后,江湖再无温情一丝消息,便是那江湖百晓生上穷碧落下黄泉誓要寻出那温情之后的八卦来,却是一无所获。温情好似变作了一阵风,风过了无痕。
第四十三章(BE)
场中一片死寂,江湖中人都不知该拿夏绝衣这位名副其实的绝顶高手如何是好。
却是一直鲜有存在感的人边走边开口,道,“恭贺刑主荣膺谷主之位!”说着,那人单膝点地,将自己的忠诚奉上。夏绝衣俯首看他时,那人眨巴眨巴眼,道,“属下魏明楼愿倾尽一生辅佐谷主!皇天后土实所共见。”
夏绝衣淡淡问道,“那下一世呢?下下世呢?你既不愿许给我,可见这世你也是不愿意给我的。趁你主子还没来,你不妨偷偷溜掉,与你愿意那人生生世世去。你也看见了,温情这等无心之人,竟也被水滴石穿了。你可是有个情敌,不好让情敌衣不解带照顾出情谊了,炮灰了你。”
“……”魏明楼怔了一瞬,利索地取出怀中那块烫手的海棠令,同时站起来,递给夏绝衣,低声道,“我看你极是不顺眼的,你也知道是为何。便不同你言谢了。”魏明楼自说自话,一起一落脱离众人视线,最终却从远方传来悠悠之音,“属下定当竭力完成谷主之托。”
魏明楼显然是知道场中有那位主上耳目,为全身而退装作接了夏绝衣一桩命令,反正也无人知晓夏绝衣方才同他说了什么。
处理完魏明楼,夏绝衣将头转向燕轻尘,道,“你斗不过的。”
“……你……”燕轻尘迟疑一阵,问道,“为何?”
旁人看着这二人打哑谜,都盼着夏绝衣能开开尊口。
“其实做完势必要做之事,便也觉得没什么,原本准备拼尽性命,如今看来也不算什么。”夏绝衣面色倦怠,凝声传音,“以后铁棠谷便要随皇家姓了,揽月摘星时常同朝中权贵打交道,届时你能否以骑主之名保全他?铁棠谷势大这么多年,早早便是皇家眼中钉。何况历届谷主之流横行无忌,不在乎惹恼官宦,可那被得罪的却是事事记在心头。铁棠谷再势大,能敌得过铁蹄踏过千军万马?如今势微,你甘心人下?”
燕轻尘心知夏绝衣的意思,已然心动,只听夏绝衣又道,“燕山十三骑是你亲卫,江湖人脉还在,若干年之后,以你燕轻尘之能,未尝没有第二个铁棠谷。”声音到最后已经越来越快,夏绝衣使得是传音入密的方子,嘴上不动,却能凝声传音。可是却见夏绝衣双唇更加鲜艳,红得能洇出血来。
两人视线相对,同是心照不宣的眼神。
燕轻尘大喝一声,“你这奸诈小人,使了诡计令谷主败走!竟然还要我等降你?!真真痴人说梦!我燕轻尘顶天立地,不做那魏明楼之流的三姓家奴!”说着兵器一展,跳将上去,直取夏绝衣而去。
夏绝衣勉力一闪,燕轻尘却看得心惊,阿夏这是怎么了?燕轻尘同他轻轻对掌,却发现夏绝衣指尖轻颤。燕轻尘一咬牙,佯作不敌,斜飞出去,堪堪落在温碧情所在。
方才那击本就是做戏,方便自己能带十三骑全身而退,燕轻尘却不想自己竟发现夏绝衣异状!倘他有心取而代之,此时的夏绝衣绝对不敌。只是那时自己却是无心,身体不同思考已经作出对夏绝衣有力的反应。
他心里还是装了一个阿夏,那个童年的、少年的乃至现在青年的,夏。
夏绝衣遥看燕轻尘怀抱温碧情,传音道,“其实我还是计较的……”
燕轻尘失声道,“不可!”
夏绝衣罔顾他自顾自说道,“方才其实是故意设计你。阿尘,以后不可再露锋芒,你一定要避世而居!切记!”那句切记短促匆忙,夏绝衣唇上颜色更加红艳,他还有无尽的话要说,如今却是有心无力了。
不得已,夏绝衣只得走近燕轻尘,低声道,“你设计我一次,我也设计你一次,扯平了。”
燕轻尘心知夏说自己设计他其实是指那次夏坠崖,因温碧情在身旁,他传音道,“那碧情……”
夏绝衣笑笑,道,“已经听不清啦。”
是真的听不清么?已经这个地步了么?还是说,你其实听见了,却原谅了?燕轻尘问不出口,他十分怕听见答案。
却见夏绝衣凌厉一掌击在燕轻尘胸前。半分力道也无,燕轻尘却无奈要装作自己受了重伤的样子,听见夏短促道,“走!”
燕轻尘揽着温碧情斜斜飞起,堪堪落在距离夏绝衣数丈的距离,方才那鼓入自己肺部的锈气随着血液行遍全身。
“夏!”燕轻尘不无眷念道,此时是逃离的最佳时机,他却想留在夏绝衣身畔。
夏绝衣对燕轻尘做口型,燕轻尘一怔,他低头看向温碧情,方才夏是说的碧情名字罢。
燕轻尘动作微微一顿,便携起温碧情跨上他那匹黑骑,踏尘而去。
温碧情自方才就十分安静,燕轻尘微觉怪异,低头看他,只听温碧情轻声道,“不值得……兄弟相残不值得,是也不是?”
燕轻尘心头一震,温碧情却似是疲累至极,软软倒在燕轻尘怀中,一闭眼便睡着了。
马上颠簸,温碧情却做了个梦。
那个面容同自己酷肖的男人一身白衣迎日光而立,在场的江湖人愣愣看着。
不知时间过去多久,有个一身华服的男人满面笑意,身后跟了一溜黑皮侍卫,扫视一周,视线停驻在白衣男人身上,却对旁人道,“本王来迟
,不知错过什么好戏。”
那华服男人便是传说中的摄政燕王吧。
温碧情只觉自己梦做得糊里糊涂的,但却认出了那个白衣男人是夏绝衣。
只见夏绝衣对着燕王单膝点地,将铁棠谷双手奉上。众人这才明白过来,这夏绝衣原来是燕王的人。
铁棠谷易主,解决了皇家的心头大患。
只是,夏绝衣,你那势必要做之事是为江无寻鸣不平还是摧毁铁棠谷?抑或两者都有。
疑惑之间,温碧情听见燕王在夏绝衣耳畔的耳语,“虽没用上我的人,你又另外写了个剧本,结局倒是十分和我意。虽说放脱了几个祸患,姑且当作一点小利,算是本王送你的零头。说罢,你要什么,本王予取予求。”
只听夏绝衣回道,“燕王对功成之人向来慷慨。”此时夏绝衣已借燕王双臂站起来,二人王八之气针锋相对。
“这样生疏做什么,你好歹是我表弟。姑母死得虽早,终是先帝最看重的公主。我第一次见你,就很喜欢你。”燕王眼光迷离半晌,似是陷入沉思,又道,“不用这样冷淡,我早有心仪之人,对你是兄弟间的爱怜。收服铁棠谷,你是大功臣,封你爵位,享千户邑,那群老顽固也说不得什么。”
“燕王不必试探在下,在下无意王侯之位。”
“……”燕王沉默半晌,道,“凭你这副破败的身子,能对本王有何威胁?皇家亲情淡薄,本王好不容易找到一个合眼缘的兄弟,就不能肆意而宠?”一个棒子之后自然是枣,“你树敌无数,又有天下第一的名声,欲杀你后快或是立名者不知凡几!然,若你封侯,还有哪个敢惹你?鬼医无处去寻,你如今状况,寻常大夫自是无法,太医院总有一二个好手,不敢说能比那铁棠谷的鬼医,却也能妙手回春。”
仿佛为了照应燕王那句话,夏绝衣忽然吐出一口血来,落在燕王怀里。
燕王接住夏绝衣,表情不似之前那般淡定,有些慌张道,“夏弟!你……”燕王之后的话堵在喉头,不上不下。
夏绝衣总是泾渭分明的眼睛蒙上一层水光,使得那双沉潭碧水似的双眼潋滟有光,他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一味看着天幕。
忽然夏绝衣抬起手指,食指微屈,仿佛有只蝴蝶停靠在上面。
有雪落在那剔透得能看见一丝丝脉络的食指上,然后一点点血斑从手指内部洇出来,凝成指尖一颗颗的血珠子,血染了那只欲飞白蝴蝶。
那双既似沉潭又潋滟的眼睛渐渐阖上,垂长眼睫掩住了透入的光。
温碧情恍惚间,听见有人道,“……
你眼里有光……”
有个冷清的声音回道,“我眼里有你啊。”
那漫天的繁星,两个饮酒的人,一个人眼里满是星光;另一个眼里倒映出那人,眼底映出眼底的星光。
那是谁的星光?温碧情疑惑之间,又听见声音,“王爷,公子经脉几经折腾,早早便废了,如今妄动真气,已经……不成了……”
了解前辈的恩怨,结果自己的夙愿,不剩人间的眷念。夏绝衣与人间可还有一丝牵绊?
那片雪融化在夏绝衣剔透的指尖,凝成一滴血色的胭脂泪滑落,滴在人间的泥土里。
这周围都是陌生人,重重叠叠,人山人海。
夏绝衣再也没有力气支撑自己的头颅,他重重地低头,对人间最后的一眼不是天空也不是泥土,却是人的脚尖。
温碧情忽然从梦中惊醒,他茫然四顾,忘记自己做了什么梦。
燕轻尘柔声问道,“怎么了,不舒服么?要不要停下来歇一歇。”
有吹吹打打的声音自远方来。
高头大马的新郎春风得意,他身后有一队红衣的乐手,敲敲打打,好不喜庆。那四四方方的花轿里,定然坐了个安安静静的少女,心里却住了只小鹿。
轿顶的流苏摇摇坠坠,随着轿夫走动的身姿一摇一晃,整整齐齐又参参差差。那一队迎亲的人家便是这样的心情,起起伏伏,但总归还是喜庆的,就如这轿子不管怎么晃动,那颜色总归还是明艳动人的。
“怎、怎么哭了。”燕轻尘手忙脚乱,急匆匆勒马,焦急地问道。
温碧情也咦了一声,不自知道,“是啊,好端端怎么落泪了。”伸手触到冰冰凉凉的泪滴,扭头对燕轻尘道,“我们成亲吧。”
第四十四章(HE)
繁华的街头,行人川流不息,人们无暇他顾,专注自己忙碌的生活。
那只眼珠滴溜溜的灰皮耗子立着身子,两只前爪搭在一起,等着眼珠子一眼不眨地看着人来人往。
忽然一道劲风打在耗子头顶,伴着这道风还有一句喝骂,“个贼耗子,让你偷粮吃!”木棍闷闷地打在石板地上,震颤之感传到主人臂上,那人眨眨眼睛,心头嘀咕一声,很快又将那只耗子忘在脑后了。
这是只武功高强的耗子。只见它不知从何处寻来一块小小的苞谷,两只小小的前爪捧着,啃得十分香。
人来人往,川流不息。
这只耗子不知是从何处来的,也不知它要去向何方。但这只小小的畜生生活得很快乐,简单而幸福。
这条街的另一头,并不十分繁华,冷冷清清的,零零几几的店家分布在街头巷尾。面摊就布在大户人家的后门口,捏糖人的抄着袖子依在一户人家的门口打盹,卦摊旁边偶尔经过几个行人……
是故,那干净敞亮的酒家坐落在此就不十分突兀了。
因是过了午时许久,大约未羊吧,店里生意有些冷寂。但仍有零散几个客人坐在厅堂里闲谈,偏西的日光打进来,诸人都懒洋洋的。
店家迷迷糊糊地想,等晚上吧,晚上就热闹了。
那正在下面的汉子点头,唔了一声,心想等晚上吧,热闹之后,老婆孩子热炕头。
那捏糖人的老汉打着盹,梦见一串串铜子换成了白花花的银锭子,晚上的时候,铜子儿敲击铜子儿的声音煞是急促好听,一个接着一个,忽然就变成了孙子的啼鸣。
那算命的瞎子神神叨叨地说,“嗨,就等晚上吧,等着瞧罢。呦,官人您问等晚上瞧什么,瞧那形形色色的客人进出酒家,瞧那下面的汉子汗流浃背,瞧那栩栩如生的糖人顺着木棍淌下甜得腻死人的糖汁子……什么,老朽一个瞎子能看见什么?实在天机不可泄露,有缘人唉,你且等晚上,瞧我瞎子张一卦定乾坤!”
“你这孩子也老大不小了,总这么调皮作甚!快些回来伺候老爷吃饭!”那胖得面团似的胖婶一面数落那瘦得细竿似的张叔,一面抽冷子瞧见那青衣青年蹲在一个老瞎子卦摊前戏弄人家,便又将那青年数落开了。
“唉,就来。”那青年应声而起,丢给那老瞎子几个铜板,道,“臭老头,故弄玄虚!看在你给大爷解闷的份上,拿去买碗面!”青年又因这几句唠叨挨了胖婶数落,一叠声道,“就来,就来。”
进得大厅,却瞧见他家少爷已然端起碗
筷来伺候上了,这青年连忙凑上前,谄笑道,“劳驾少爷诶,小的来吧,小的来。”
那少爷一张脸无悲无喜,目不斜视,端端正正将勺勺饭喂进老爷嘴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