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板眼一瞪,常简什么也不敢再说,赶紧闭上眼睛。
第二天早上常简是被老板叫醒的,刚一坐起来就看见老板把早餐递到他手里。
这是从未有过的待遇,常简受宠若惊的坐在床上吃早餐。
等到出门的时候见老板居然提着他们的行李,常简有些懵。
“这是……去哪儿?”常简还没搞清楚状况。
“你的状况不好,房我已经退了,扎西那边我也跟他说过了。我们必须马上回去。”
“啊……为什么!”常简这才反应过来,立刻挣扎起来:“我还没去羊卓雍错,没去林芝,没去墨脱,没去珠峰呢!怎么能走呢!”
老板不理他,强力地拖着他就走,出门把常简塞进出租车就朝机场去。
等到上了车,常简还在念念叨叨,试图改变老板的主意:“我只是小感冒,吃了药今天早上我感觉好多了,真的!干什么突然要回去啊,我好容易来一趟,这才没几天呢……”
可是他碎碎念了一路,老板一点也没回应他。说到最后常简直说得口干,咳嗽起来,还不忘边咳边说。
实在忍无可忍,老板朝他大吼一句:“闭嘴!”
直到老板转签了最早的机票又换了登机牌,常简才知道大局已定。老板给他买完热饮回来,就看见常简缩在座位上一团,脸整个藏在衣服的帽子里,只能看见被揉得红红的鼻头。
坐在他旁边,老板把热饮放在他手里,把他帽子摘下来,这才看见常简竟连眼圈也泛红了,嘴巴也不自觉地撅起来了,整个人委屈得不行的样子。
看到这样的常简,老板也再生不起气来了。
“再想玩也不能不要命啊。高原上面的感冒你以为跟在平地上能一样么?昨天晚上你睡觉我听你的呼吸还是一直不对劲,又开始咳嗽。西藏是我带你来的,我怎么能让你冒这种险?”虽然还是略带责备,但老板的语气已经柔和不少,带着些劝哄的意味。“你要是喜欢这里,下次再来过。要是为了一时逞强,末日还没过你先丢了命,多不划算。”
“我怕我下次没机会再来了……也没人陪我再来了……”说着常简眼睛又红了一层,眼泪珠子在眼眶里滚来滚去。
“不会的,不会的。”老板伸手揉揉他的头发:“以后只要你想来,任何时候我都陪你来。”
“你尽骗人……”声音里都带上鼻音,让老板的心都软成了一滩水。
“这次,我一定不骗你……”
第六章:去梦想吧
西藏之行就这样在12月的第一天戛然而止。
在飞机上常简还能强撑精神,等一路折腾到回家,常简栽倒在床上就再也爬不起来了。身体像是拆散了又重新组装过,全身上下都酸痛不已。常简睡得昏昏沉沉,连老板帮他换了衣服,又给他简单擦了下脸也没有醒。
晚上常简开始发烧,老板不得不庆幸他行动得还算迅速,如果此时他们还在拉萨,常简估计就躺在重症监护室了。
隔天早上起来常简精神好了些,就是有些低烧加嗓子疼。但仍不能疏忽,老板还是要带他去医院。高原感冒最伤心肺,稍不注意就转个肺炎肺积水什么的,越拖就越严重。
这次常简倒是极为配合。
到了医院老板就全程包办了。常简就在椅子上坐好,看着老板在眼前跑来跑去,在各种站满病患的队伍中来回穿梭,每项检查都是快排到了才叫常简过去,听诊老板也陪着进去。
确定身体除了低烧没有什么问题,门诊医生边写处方边问:“烧得也不严重,但嗓子估计还得疼一段时间。你们是想开药回去吃还是打针?”
“吃药。”
“打针!”
两个人异口不同声。老板瞥了常简一眼,刚才还叫着要打针的家伙正偷偷低着头吐舌头。
“医生,那就打针吧。”
拿着医生开的三天吊瓶,老板扶着常简去输液室。
“饿么?我去买点吃的。”因为要检查,常简一直没吃早餐。看护士挂好吊瓶,老板才出去。
没一会儿带回来一个烤红薯和一盒热过的牛奶。
常简一见就笑了:“你怎么知道我爱吃这个。”
“这我可不知道。我看着这个暖和,给你暖暖手的。”
常简接过来,刚一摸到就缩着手直叫好烫。
老板去问护士要了点废报纸,回来给他做了个纸套子包住红薯再递给常简。
“以前学校门口,每到放学就有架着炉子卖烤红薯的。我每次路过一闻到那个香味就受不了了,要强忍着才能走开。”
“一个烤红薯能有多少钱,既然想吃又要忍着干什么。”
“因为一个人吃不完呀。我有时实在忍不住,就买一个路上吃,可是吃到一半红薯就冷了不好吃了,那一半我就怎么也吃不下去了。”
常简把烤红薯掰开,一股甜香味瞬间就满溢而出。常简递给老板一半。
老板笑着接过,看常简迫不及待地一口咬了好大一块,被烫得含在嘴里呼哧了好半天才咽下去,满足得眼睛都眯起来,尚不自知那仅仅因为吃到一个红薯就满怀着幸福的表情已深深印在老板的眼底。
两人在这边一人一半吃得香,却不知红薯的香味实在是攻击力太大,好几个被男朋友陪着来看病的女孩子都在一旁哀求男孩去给自己买来吃。
常简远远听见那些女孩子的娇嗔,手捧着红薯叹道:“唉,红薯啊红薯,你可真是太厉害了,想不到我也有被人羡慕的一天,却是因为你。”
老板在一旁听到常简的那奇怪的感慨,不禁失笑。
常简转过头来:“老板,你又帮我完成一个额外的愿望了。”
“不是红薯的功劳么?”
“归根到底还是你嘛。”常简有些认真又有些苦恼地看着他:“我越来越觉得无以为报了怎么办。”
“那也得多亏你的愿望太多,我随便做点什么就可能正中靶心了。”老板敲他脑袋:“快吃吧,不是说凉了不好吃?”
肚子吃饱以后本来就低烧的常简开始犯困,眼皮上下打架,但总是没眯一会儿又睁着眼坐起来,四处扭动,好像总找不到一个舒服的姿势。
看他眯眼困目的样子着实可怜,老板靠过去:“想睡就睡吧,吊瓶有我看着。”
常简有些不好意思:“不舒服,我睡不着……”
“哪里不舒服?”
“手凉凉的……”常简动动扎针的那只手。
老板一摸,果然,因为吊点滴的水是冷冻过的,常简的整只左手从指尖到手肘都是冰的。
“不早说。”老板把外套脱了盖在常简身上,又伸手到常简扎针的手下面,把常简冰凉的手掌包裹在他的手心里。
“这样有没有好点?”
“嗯……”常简脸有些发烫,但老板并没发现,他拍着常简的头让他靠在自己肩膀上。
常简枕着宽厚的肩,听见老板的呼吸声就在头顶上方轻轻地规律地响起,感受到手里传来的阵阵暖意,似乎一切不适都在这一刻消失,就连躁动的心也得到安抚。
角落里的两个人似乎形成一个无比暧昧的姿势,他们的头颈相依偎,他们的手紧紧握在一起,不能稍离,在这病房里显得有那么一丝格格不入。可是小小的输液室里,那么多的父母子女、情侣爱眷、夫妻伉俪,在病痛前互相陪伴、扶持、安慰。在这样的场景中,那两人似乎又显得极其自然,就同这病房里每一对陪护的家人朋友一样,自然得没有一个人对角落里的他们望上一眼。
在常简陷入熟睡前,老板听到他的低声呢喃:“原来有人陪着打针,真的很好……”
听惯了常简各种稀奇古怪的说法,这一次老板却不觉得想笑,反而心里酸酸的,似乎有些难过。
为曾经那个似乎总是如此的孤寂地行走在世上,总是独自逞强的常简难过,也为如今这个一点小小温暖也能让他如此珍惜,一点点微不足道的光芒也要竭尽一切努力去抓住的常简而难过
如果在我还没有感觉到给予的时候,你却已经如此心怀感激,那我们之间所拥有的,到底相差多少呢?
这是一个永远无法去计量,也无法得到准确答案的命题。
之后两天常简又恢复了吃了睡睡了吃的生活,除了每天下午跟着老板去医院输液和被老板禁止吃一切油炸食品包括炸茄饼,其他的都令常简感到十分满意。老板为了让他输液的时候手不冷,还专门准备了一个暖手宝让他放在扎针的手下面。暖手宝当然比老板的手暖多了,这让常简感动不已的同时好像又有那么点遗憾(?)。
最后一天输完液,两人又去逛了超市,那天晚上常简终于又吃到老板牌专属炸茄饼,高兴得差点就涕泪横流了。这不禁让老板感慨这个人最激动的点始终还是在于“吃”这个方面。
常简病彻底好了之后,那天老板一大早就神秘兮兮地把常简拖出门。常简怎么问老板也不说是干什么,只说带他去个地方。
车很快停在一个小厂房门口,进去之后发现是个很小的制作工厂,里面有各类工具、车床。常简隐约猜到了什么,但却有点不敢相信。
果然,一个人走过来跟老板打招呼,老板指着常简道:“就是他了。”
又对常简道:“这是跟长期跟我那家餐厅合作的公司,主要是装修和订做家具装饰。我想着这里什么工具材料都有,你不是要做飞机模型么,就问他们暂借器材。”
“……”常简不知道说什么好,“我以为就……随便买来拼装好就行……”
“既然要做就好好做。”老板表情很认真:“我给你定了个目标,虽然是模型,但你也得飞得跟真飞机一样,要飞得够高、够远才行。”
虽然知道老板实在是给了他一个太难的任务,但常简还是笑着对老板敬了个礼:“嗯!我一定努力完成任务,不让首长失望!”
旁边那人也笑道:“我们这里制图、木工、电工、漆工师傅都有,你们如果有什么问题也可以问他们。”
那人说完带他们认识了各个不同工种的师傅,也向常简问了下具体的模型式样、规模。常简基本是什么也不懂,工厂里的专业人员们一边同他讨论一边给了他不少的意见,也基本定下了大概需要的工具和材料。
工厂这边表示会尽快在下午准备好需要的东西,老板就带着常简回去了。
常简坐在车上还恋恋不舍地回头看,那个散落着着各种材料碎屑和杂乱工具的小工厂现在在他眼里,就是个充满着梦想与激情的城堡。
“不用望了,我们明天就来了。”
“老板,我们要在这里一直到飞机做出来吗?”
“当然。”老板拍拍他让他坐好:“不然我找他们干什么?家里地方太小而且工具材料都不全,再说在家里做也难收拾。这算是给你找了个大型的工作室吧,你在这儿想大闹天宫都没问题了。”
“嘿嘿……还是老板想得周到。”常简偷眼看他:“那……那你呢?”
“我什么?”
“你跟我一起来么?”
老板瞥他一眼:“你一个人能做出飞得起的模型?”
“当然要有老板才行!”常简立刻表明态度,又笑着继续憧憬:“那我们给它取个名字吧?叫末日号?”
“不如叫双子号。”
“诶,为什么?老板是双子座?”
“因为是一个很笨的傻子,和一个聪明的才子一起做的。”
“……”对于老板时不时会冒出来的黑色幽默,常简从来都是无视:“还是叫新世号吧。”
“一个飞机也能有心事?”
“不是那个心事,是新的世界!”常简立刻纠正:“电影2012里面大家不就是靠着那架飞机才活下来的吗,我希望我们的飞机也能飞向新世界!”
听着他的豪情壮志,老板但笑不语。
一回到家常简就拉着老板开始研究航空模型教程和设计图。老板没接触过这个,常简也只是个半吊子,连草图都不会看,两人都是从零学起。
直研究到大半夜,两人才算有了基本概念,初步决定做一个无线电遥控电动定翼滑翔机。
12月6日,常简和老板开始制作飞机模型。
因为最开始的目标就决定了这不是小打小闹性质的玩具,而是一个真正可以进行由遥控操作飞行的航空模型,两人的工作量其实非常大。老板本来定下的日程是四天就完成,但昨晚的研究告诉他们四天根本不可能。奉行效率至上的老板也不得不把期限定到七天。
即使是这样,这仍是一个充满未知数的计划。需知道航空模型是需要不断调试的,任何一个环节都可能影响到最后的结果,多少人得耗费几个月甚至几年才能调试出一台操作流畅完美的航空模型。
连CAD都不会用的两人从制图开始学起,最开始的结构完全混乱,出的好几版设计图都根本无法组装。老板只好在草图上先画大概比例和结构,草图画了十几张,请师傅看过之后才出平面设计图,这才总算是花一天半时间完成了飞机的制作图纸。
有了图纸接下来工作就是用木材按照图纸开始加工部件,两人一起跟着木工师傅手把手地学习裁件磨件,任何一个小零件两人都是亲手磨制,光是螺旋桨的桨片常简就磨了几百个。两人在工作间一坐,随着锯子的吱嘎吱嘎声,木屑如雪花一般在身边堆积,等到一天过去,两人远远看去像是才从沙漠里爬出来的。
那几天两人几乎吃住在工厂,同工人们一起,穿着借来的看不出颜色的工作服,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儿来的僵尸装成了民工。
这几天比常简以前那个需要频繁加班的工作还累,休息时间都很少,但常简心里却异常满足。相处这么久以来这是唯一一次,老板在他面前不再是那么胸有成竹的样子。他们一起学,一起摸索,一起从什么都不会到看着手里的新世号渐渐成型。
等到所有的部件都磨好组装、调试好发动机和遥控器的那天,已是第五天,两人满心欢喜的抱着还没装饰过的裸机模型到外面空地试飞,许多工人也跑出来观看。最开始起飞还很顺利,可是飞了没有两分钟,一起风,飞机的头部就直直地往下栽。
以为只是风向的缘故,两人又试了好几次,可是每次都是起飞一会儿就会立刻头朝下栽落。
没有一次试飞超过了五分钟。
全木质的模型每一次从空中狠狠砸向地面都发出沉重的闷响,每一声都仿佛一把大锤砸在常简的心里。
常简的手握着遥控器,模型的飞行高度很低,老板跟着摇摇晃晃起飞的飞机走,张开双臂的样子像是在给他们的新世号打气,又像是准备迎接它的下一次坠落。
新世号果然还是再次掉落,坠落的弧线越过下面准备接住它的老板的手,再一次重重砸在水泥地面上。
这让常简想起了记忆中,那些曾经被自己视若珍宝的梦想们最后都纷纷从空中摔下来的样子,孤独的,不甘心的,但常简却只能在一旁看着,即使努力去挽救,终究也还是无能无力。
多次撞击终于让模型右翼脱落了。两人这才相信,他们花了五天时间亲手作出来的这架长一米多宽七十多厘米的造型威武霸气的全木质新世号,却根本不能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