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身——奔流拾遗

我总以为时间过得不够快，日复一日，但实际上日子早已慢慢出现的变化，只是我还不够敏锐，无法察觉出什么所以然，又或者是我被美好的生活给蒙蔽了，失去了应有的自觉？

下午五点整，翻着表带，我正躺在办公室哩，在正确一点的话是在筝的休息室，百般无聊的翻着表带，今天筝急忙的说要来公司，因为发生了大事，他需要立刻处理，而我看着他焦急的面色，什么忙也帮不上，也只能悻悻然的说了我想补眠，让他专心处理公事。

只是没料到，一转眼便过了五点，天色微暗，望着窗外，叹了口气，这是不是种变相的豢养？我就像是没有了自我，随着他打转，却一点也没不甘心？也许我早已被驯化了……没有了他，我彷佛什么都做不到。

摇着头撇开思绪，现在似乎不是想这无聊东西的时候，我叹息了一声，还是开了房门。

核桃木色的办公桌，有个背影双手趴在桌上，像是极为疲惫而酣熟，隐露出他侧面清纯而脱俗，为什么相似的面孔流露出感觉却可以是这么绝然不同？

指间像是在颤抖，食指轻轻的触碰到了他的发，我微微的苦笑了起来，看着他那熟睡的脸孔，以及像是感觉到冷而无意识的更加依偎在一起的躯体。

空调的确是过于寒冷，取了一件挂在墙上的西装外套，覆盖在其上，走向了那像是遥不可及的门，沉重的开启，转身阖上。

没有意外的看着男人依着墙，抽着苦涩的雪茄，像是听到声响回头看向我。

「契约终止吗？」像是风轻云淡。尽力的想要表达出这样的感觉，我很庆幸我的声音没有背叛我。

雪茄的气味浓厚的包围着我和他，我看着他又深吸了口雪茄，看着他那深锁眉头的模样，我的心也跟着扭曲了起来。

沉默着。相对无言，又像是回到了最初，只是早就回不去那一刻了。

「不。」过了许久，才从他的嘴角，溢出了这个字。

「呵～」我要的不是这一句。看着筝；再张开了一直紧握的右手，看着沁出血来的掌心。「那我会做好。」

「他什么也没说，突然间就回到了这。」抓住了我的手，仍是皱着眉。

好想逃……逃离这里……谁……谁来带我走……我知道这并不是背叛，我很清楚我们之间就仅于这样，只是没想到早已死去的心还能再痛一次……

回避着他的眼神，在我还没隐藏好情绪之前，绝不能抬头，不能让他知道了我真实的情绪，也只剩下这个念头支撑着我的所有。

「我没有要你做！」

「难道你舍得让他伤心吗？」用力深吸了一口气，我克制着音量，压抑着狂乱的心境。「你希望我怎么做？」

「末，你总是这样的……」轻叹了一口气，筝拥住了我。

这样的……

第三十六章

这样的……什么……

就算两个人拥抱着那又如何？我并不会以为他会舍得让清遥难过，我也无法……把自己视为如此重要……说些自伤的话，我根本就不算是什么好货色，泥泞和清云之别，这不是自悲，而是现实。

再痛也痛不过那一瞬，我知道……我知道……你眼底的叹息……

阖上眼，宛若叹息。「你想要我怎么做？」

筝神情复杂却还是开了口。「我希望你们能当朋友。」中断了一会儿，轻柔的道：「清遥……他非常的单纯……他才刚回到台湾，也许需要一个能谈心的朋友……」

朋友，这样的一个朋友角色？是男妓……不是戏子……只是无法说出口，曾经他给了我温暖，而今又怎能辜负……虽然还依在那个怀里，却莫名的冷，张开了眼，里头没有眼泪。

「可以给我一点时间吗？」

松开了手，他看着我许久，专注且沉稳。「需要多久？」

「很快的，我相信，会很快的……」眼前一片迷蒙，我的心，此刻，无法面对。

「需要我送你回那吗？」

「不用了！」我抬头对着他的方向，笑了一下。「我自己可以回去，你先去看看他……空调……太冷……」

「是吗？」沉默了会儿。「我会再找你，你先走吧。」

电梯间，对于现在的我，过于遥远。我挺着背，一个步伐步伐的往前迈进，无法回头，眼前一片迷离，就像做了个梦，我能做的也只能是屈服……屈服于现实……

好不甘心……为什么我会变成这个模样？一点一滴的啃蚀着我……我……无能为力……原来我还是那块腐肉，什么都没……有改变……痛苦的喘息着，对着电梯里的镜子，原来这就是我现在的模样，如此残破不堪。

好久好久……没有往街上站了，是否我的年华早已过去了？阖上眼，多么的凄苦？止不住满腹的笑意，我大笑着走出电梯，可是眼泪为什么要流……

在街上绕了绕，没有目的地……没有直接回去……因为不能——也害怕着面对……

无可依归，自嘲的勾起笑，骗着自己说不会痛，忍耐着？其实多么想把一切都打乱，为什么明明知道界线就在那里，一旦踩到却还是这么的难以忍受，可不可以都不要了？包含自己的这颗心，全部都丢了，不要了，止住这份疼痛，可不可以？

下起雨，在这个花街上，街上一个个新面孔，这明明是从小生长的地方，却又如此陌生，靠在一个隐密的骑楼下，独自看着天空，这场雨就像是洗净了这脏乱腐败丛生的街道，只是洗静后很快的又会脏掉……

阖上双眼，给我一点力量，不能再像个娘胚一样，因为痛恨这个模样，只是为什么这么无力？

「新来的？」

张开了双眼，迎向了声音。生面孔，却有张阳光的笑脸。「我说对了吗？你是新来的？」

为什么待在这里还能这么的有热力，花街之所以可怕，可怕于它吞食太多的无奈黑暗伤心，只是眼前的这个少年，为什么还能笑得这么真实？

「不是吗？那很抱歉喔！」少年在我身旁捡了个位置坐下。「因为你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样，我还以为捡到好货色了。」

什么意思……

「我阿！最喜欢下雨天了，感觉好清爽！从没感觉过在这街上居然能这么清爽！」少年的眼神眺望着远处，声音却不断的传来。「你也是这样认为吗？」

是吗……没有回答……无法回答……

第三十七章

「都不说话吗？」

「其实我也才刚来到这个街上。」

「这条街上，看似纷乱，其实每个人都有各自的故事，孤单、寂寞，也许难以启口却又悲伤的故事。」

「浅忘悲伤是很重要的，人阿……活在世界上，也只有短短的一瞬，如果满脑子都是悲伤的事情不是很可怜吗？」

声音断断续续的传来，在恍惚间，体温持续加深，等我意识到的时候，少年早已近在咫尺。

「做什么？」

「什么也没……」停留在我面前，仍是爽朗的笑，摊着手。「其实我不卖的，只是觉得这里可引发一些情感情绪灵感。这种斑驳的街角，别有一番风味。」

「世界上有最可怕的事，莫过于把自己当成是世界上最悲惨的那一个，进而自结，其实抬起头看看天空，很多事都是云烟过眼。」

「只可惜并不是所有的事，都尽如人愿。」别过头，心头的抑郁锁得我好紧。

「跟我回家吧！我家还有个空位，你可以过来。」

「在这条街上，还是不要对陌生人过于热切。」这样的人易于折损，在沉静的黑夜里，不适合像他这样的人出现，散发热力会被黑暗给吞噬掉。

「并不是这样的，你误解我的意思了。」少年急忙的掏着他左胸前的口袋。

「你看。」宝蓝刻花的圆盒子呈现在我面前。「我是个画家。」

「不过像你这样的人，我也喜欢。」对着我傻笑，却一面伸出手。「来吧！就算是我求你了，让我画进图里，除了房租之外，我还会给你报酬的。」

「是吗？」这副难看的模样，要被画进画里，微微的苦笑。「我……答应。」

浑浑噩噩的被带回少年居住的地方，等回过神时，才发现十坪大的房间里堆满了画作以及瓶瓶罐罐的颜料，散落满地的画笔和一包包带着光泽感的粉状物质充斥着整个房间。

少年有些赧然的看着我。「床上还有空位。」

那是张双人床……回想起那张天真无邪的脸庞，那样的少年，以及一句句像是誓言的话语。满地泥泞与一曲清水，任谁也……无法不去比较无法不去在意，我的渴望只是个奢求，只是回归我本应该走的路，如此而已。

抓紧了衣袖，狠狠的甩了自己两巴掌，不准再去想像，我对自己如是说。

像是听见了声响，原本跑去冰箱前的少年，又回到了我的面前。「怎么了？」

看了我一眼，而后叹息。「你尽管哭没关系，这里什么人都没有。」环住了我的肩。「你可以哭的，哭完后一切就会好多了。」

是吗……可惜……我没有泪能流……从当初心尖的刺痛……只是面对现实而已……没什么好哭的……

干涩的眼框里没有泪……一滴也没……

「你哭什么？」虽然木然，却仍感受到肩膀上一滴滴的热力钻入肌里。

「没什么，就想哭！」少年突然哽咽了起来。「不是……常常会有这种情形发生……明明没有什么却让人想要掉泪……你身上的气息……让我觉得好哀伤……」

「傻瓜，明明什么都没有。」真切的情感之于我，太过奢侈。那只不过是一段被宠坏的回忆，正主而上台了，跑龙套自然得下台，恒久不变的道理。什么都没有……只是输了我的心而已……

第三十八章

「哀伤渲染着你整个颜色。」

少年看着我，却迟迟无法下笔。已经第二天了，没有勇气打开话机，也没有勇气回到家里，只是摊在床上回想很多过往。

少年叹了口气，放下了画笔，爬上了床，窝在我的旁边。「想些什么？」拉起被子，覆在身上。

没有给回应。

叹息一声：「那饿了吗！」

摇着头，踌躇了一会儿，看着少年却又想起另一个。我知道现在所做的一切都不具任何意义，还是得回去，必须回去。

热源靠了过来，回过头，少年依偎在身旁。「你知道吗？我是个到处漂流的画家。」

「我想看许多事物，我想把最美的风景画进画里。可是却是被指导教授批评着，他说我的画里没有感情，只是冰冷的图像罢了。」

「越是想要忘记，就是越是记怀。等我发现后，我已经很难将画画完了，每幅画作都留有一点残缺，越是想要画好，变越是痛苦……我想我是没才能的。」

以为他就要哭出来了，别过头却见少年的笑。「这世界上，也许没才能的人很多。只是越是去在意，便越是无法解脱。」

「我已经不想在痛苦下去了，否定自己是非常容易的事，但确认现实却是要有非常大的勇气。」

「我想确认现实，所以便开始流浪。直到这几天……」少年拨弄着自己的手指。「我看见了你，我觉得自己好像又可以完成画作，即便那可能是个悲伤的故事。」

「越是靠近你，就越想要更亲近你。」摇着头，眼底流露着不解，音量近似呢喃。「为什么呢……到底是为了什么……」

回过神，少年飞快扑上了我。「就算是拼命压抑着什么情感，只要不去碰触它，就不会痛，你是不是这样想？」

「死去的部分也许会腐烂，但如果不去动它，伤口是永远不会好的。」

我闭上眼，而后道。「你很勇敢，真的。」

「因为陌生，所以可以勇敢。」少年意有所指，我叹了口气。「我会好好想想的……」

实际上，也无法逃避……还是得回去……就算再怎么不想面对，更何况根本没资格从那逃走。「太过任性……」

「什么？」

「没……」泪呛上心头，却只能保持微笑。因为这就是腐肉的宿命，即便是遇到什么转机，永远是被割掉的那一块，只因为腐坏……

「有酒吗？」

「什么？」

「我想喝酒，为了庆祝。」

「庆祝什么？」少年不解的看向我。

微笑着。「我们的相遇。」

看着少年愉快的神情，我只是微笑着，其中的苦涩只能有我一个人吞噬，也只有我能品味这其中的点点滴滴……

过了一会儿，少年便抱着一箱洋酒走了过来，抽出一支，转着木塞，红艳的色彩以及微铁的味道，倒入水晶杯中，端起一杯给了我。

看着酒杯里的倒影，我既是想笑又是想哭。我知道……少年并不平凡……只是糟蹋了这酒，无法遇到知音细细品尝。，只由得我大口吞噬。

举杯对着少年，喝得猛然，少年愕然的表情，还印在我的眼里。「乾杯。」

我娇笑着，翻着箱里的酒，对着他说。「通通开吧。不醉不归。」

想要忘却一件事很简单，一醉方休，这是……最快的方法，忘却烦恼，沉浸杜康，让情感越来越麻木，到最后连自己都忘却了……那该有多好……

第三十九章

翻了身，看着身旁的少年，回想起刚刚的点点滴滴，没有惊慌，只是温和的看着少年。

拂了拂发丝，体温也许在某些时候，是最好的慰藉，但这样的少年，不该跟自己扯在一起。一直都清楚着，肉体的解放，不等于心灵的救赎……可是为什么还是会奢求那一丝馀温……

轻轻将被单盖上少年，少年的嘴角不知道因为着怎样的梦境微微上扬着，轻触着少年，我无声道：「再见！」

看着满屋狼藉，以及一旁散落的画笔，我拾起了其中一只，并在地板上找到了一张瞄图用纸，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写下了：「走了……末。」

压在一旁地板，再望了一眼仍酣睡的少年，便开门离去，我想我会永远记住，这一晚的月光，特别皎洁光亮到让人想流下泪来，一如屋里的少年。

走在深夜里的街道，看着一旁阻街的少年们，莫名的悲哀以及哀愁油然而生，弯着小路拐着弯，看见了我和乔以及龙的窝，屋里亮着灯，叹息了一声，整理好了情绪，打开了门。

「回来了？」冷冷的声音，乔看着我，最后还是叹息。「上哪了？找不到人，龙正急着。」

「怎么会？」叹息了一声。

「那家伙打了个电话来，只说要你别想太多。」乔盯着我的脸上瞧，似乎想在我的表情中找出什么线索。「发生了什么事？」

「他回来了。」尽量的轻描淡写，但我知道现在的表情也许别扭的难看。「我只是一瞬间不知道要怎么自处。」

「末，看着我的眼。」乔将脸靠在我的眼前。「一切都会好转的，不会有什么事……清遥也不过只是回来，什么都不会发生，什么都不会改变。」

望着乔的眼，突然间心有点酸，居然要让乔说谎哄着我，如果是些苛薄的话，也许我现在还不会这么难过。「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