剪影——云罕

做得不好也不用撕试卷吧，者仁打了个寒颤。秋姗姗出去后，者仁看时间也只剩下几分钟了，便上台放试卷。他好奇拨弄了下垃圾袋，抽出一张试卷碎片，纸上赫然是莐音的笔迹。

第二十七章

考完试大家都放松了些，倒春寒来了，嫩绿的枝条在风中摇摆，教室关上了窗户。者仁坐到最后一排找媞婧聊天，媞婧靠着墙，嗑着瓜子，随意往地上扔。旁边就是扫帚拖把垃圾桶，倒也好清扫。她拿起明天要交的试卷包瓜子，西瓜子和葵瓜子混合在一起，平铺在洁白的纸上。

“这里面有奶油味、五香味，还有原味，我最喜欢混在一起的，拿着吃。”媞婧边吐壳边说。

“哦，好，那我就不客气了。”

“客气什么，吃完了快点回去。”

“……”

媞婧有好看的脸，她的眼睛长得像范冰冰，是那种狐媚眼，脸却是肉团团，粉白粉白，看起来像个乖女生。可她不是个乖女生，打架骂脏话找男朋友，什么不被允许就做什么，每天早上翻墙出去买早餐她是第一个。那么高的铁墙，刷着黑油，她穿着白裙子翻过去，不沾一星半点，大脚一跨翻越顶端的样子简直像个侠女。

“你现在还翻墙买早点？”者仁问。

“翻啊，么不翻，你晓不晓得学校安了摄像头，就在我们上回翻墙的地方？，后来我拿个竹竿子一捅，摄像头朝了天上，照不到，我们就继续翻！”

“你太彪悍了……”

“么滴啊，要我帮你带早餐？”媞婧把脸凑过来，然后换了副轻佻的笑容，向后靠墙，改用普通话摇头晃脑地说：“想都别想。”

者仁被她逗乐了，知道她是开玩笑。她常在者仁面前装作很坏的样子，不答应者仁的事。但是其实每次都帮者仁。

“你不晓得吧？我们现在跟门卫关系搞得蛮好，说两句好话就放我们出去了，别个可不放哦，就放我们。”她得意地笑：“你下回要买早点，跟我们一起走就行了。”

“好。”者仁嘻嘻笑。

“对了，你跟七班那些人么样啊？他们在画室里，经常说到你。”

者仁变了脸色：“没怎么样啊，这一直没跟他们来往。”

媞婧往地上噗噗吐了两个瓜子壳，狡黠地说：“说么丝蔡狁喜欢你啊？”

“怎么可能！”

“我说吧，那些人就是无聊，你莫理他们，莫生气，为他们不值得。”

者仁点点头：“嗯，好。”

“那个七班的国庆，说你说得最多，一副高兴噻了滴样子……”媞婧抬起手指向者仁背后：“荦荦荦，就是这个人滴老公。”

者仁回过头去，浛沅坐在那抬起下巴看着他们，忽闪忽闪着眼睛，“哼”了一声，就回过头去，没再理媞婧。

“哎呦呦。”媞婧笑了两声，也没再看

浛沅。者仁也掉转过头，看墙上贴的报纸。这面墙因为很挨着扫帚拖把，很容易脏，所以贴着报纸糊墙。者仁正在看时，一双手指了上了：“看，北京名人故居，去没去过这里？”

者仁侧头，是纸萱。她笑眯眯地说：“你肯定去过。”

者仁看那张照片，照的是老舍的故居。说：“去过啊，丹柿小院……”

“我也好想去啊，上次去北京还是我很小的时候。”纸萱坐在了倒数第二排，想跟者仁多聊会儿：“要是我们能一起逛北京名人故居就好了，纳兰容若故居、梅兰芳故居、曹雪芹故居、婉容故居……”

“是啊，还有李莲英故居。”

“喂，我上次那么说你不会在意吧？”她认真地问。

“不在意”者仁轻声说。

“嘿嘿，我就知道。”她马上变成了笑脸，嘴咧得老开。说：“这次考试考得怎么样啊？”

“还行。”

“我跟你说啵，我英语考得很好，听力和选择基本上满分，作文也写了两遍才誊……”

“额……”者仁不知道说什么。

“哼。”媞婧从鼻子里出了口气。

纸萱说：“你英语题要是不会做就问我啊。”

者仁连忙说：“还是不用了，我自己看答案。”

“你是怕我说你吧？”

“你上回给我讲题讲得我有心理阴影了……”者仁往后仰说。

他几次找纸萱讲英语题，为的是纸萱英语好，应该能学到很多东西，谁知道只要错了一下纸萱就骂“你怎么这么蠢”“你是不是没学过英语”，最后狗血淋头地回来。盛靥说，你以后别问她了，自讨苦吃。所以者仁英语有问题一般都问盛靥和思齐。

“不会啦，我以后不会再骂你了……”纸萱温柔地笑着。

者仁闪过怀疑的眼神，媞婧推了推者仁：“莫总是在我这坐着，我这里香些？”

纸萱便回了位置，者仁也跟着回去。

八校统考的数学试卷发了下来，者仁的分数惨不忍睹。晚上是历史晚自习，到时应该会发文综卷子，那是最后一张。分数和排名的表已经发了下来，在班长娄缕那，纸萱抢了过来，研究自己的排名。者仁探头去看，没有看自己的，而是找莐音。

数学是0分。

者仁回头看，莐音还在和张天豪打打闹闹，冬至在旁边笑得脸通红。

秋姗姗不知道去了哪里。分数和排名表一排排往后传，传到莐音手上时，她顿时变了脸色。

“我的数学怎么可能是零分啊？肯定是老师搞错了！”

冬至说：“是不是登分数登错了，你等下去找下严丽萍……”

“我这就去找她……”莐音站起身要出去。

者仁跑过去，对她说：“我跟你一起去。”

莐音拉着者仁往数学老师办公室走，楼梯转角，者仁忽然拽了她一下，说：“不用去了，我看见秋姗姗撕了你的试卷。”

“她啊？她为什么要撕我的试卷？”

“我也不知道，你们是不是有什么过节？”

“没有啊，我初中跟她是同学，不过蛮少讲话。”莐音露出不可置信的表情，说：“你在哪里看见的啊？”

“讲台上，当时监考老师出去抽烟了，教室里没几个人，她上去交卷子的时候撕了张试卷，丢在垃圾袋里，我后交，看见是你的卷子，不过已经碎得不像样了。”

“我真想不到她为什么要这么对我，者仁，你别跟别人说啊。”

“哦，好。”者仁陪莐音回去，莐音一路上都在说“想不通……”

回到座位后收到洪辉的短信，问他考得怎么样，者仁说我还没看。待找来表一看，已经远远掉在了后头。看来这一个月没翻书，确实丢了不少，者仁愣了神，半天没回短信。直到洪辉打了电话过来，者仁跑去靠近后山的楼梯接。

“喂，老婆，怎么不回我短信？”

“哦，忙忘了。”

“考得怎么样？”辉带着撒娇的语气说。

“不好……”

“没事，下回考好就行了，我老婆最棒。”

“你呢，最近考试怎么样？”

辉又使出那种不耐烦的语气：“我嘛，成绩很差啊，考得很烂……”

“那我们以后少打电话，少发短信。把成绩弄好，我们才有机会进中戏啊。”

“没事，我爸爸在中戏已经找好关系了。”他无所谓的说。

“那我也要把成绩升上去啊，我们以后还是要减少发短信……”

“不要嘛老婆，老婆亲一个。”

者仁心想，他有关系，我没有。便说：“如果高考考不好，我们怎么在北京会合？你不希望我们一起去北京吗？”

“当然想啦，我上回不是跟你说过吗，我们要在北京租一套房子，一起买菜，一起做饭，一起睡觉，嘿嘿。”

“是啊……”者仁望向面前的山林，缓坡上枯草中已经长出不少绿芽。

“但是我更想现在就看见你，你暑假来南昌找我好不好？”

“好……”

“对了，你有没有视频？”

者仁轻声答：“我家没电脑。”

“那你去网吧吧！”

“我每天被管得很紧，没法去网吧啊。”

上课铃声打响，暮色四合，走廊上已经空无一人。

者仁说：“要上晚自习了，你挂吧。”

“你先挂……”

者仁挂断了电话，快步回到班上，低头进了教室。

第一节晚自习老唐在讲卷子，者仁最擅长的历史也错了不少，文科的科目就是这样，三天不拿书，就会忘掉一半，更何况是三十天。在班主任的课上洪辉仍然在跟者仁发短信，手机嘟嘟嘟直震动，者仁还是冒着险给他回。

“网吧很远啊，我没时间去……”

洪辉：“你其实根本不想看我，都是我说爱你，你都没有说过喜欢我。”

者仁恍惚了，他不知道怎么回，只得说：“我在上课，等回家再发短信吧……”

辉没有再发过来。

老唐讲完之后走了，媞婧站在后门大喊：“老唐出校门了”，大家都欢呼起来，各做各的事。原本的第二节历史晚自习纸萱也开始做数学，坚持她的“木桶原理”。

者仁开始心神不宁，他觉得和洪辉的恋爱分太多心了，如果每天这样上课发短信下课打电话，成绩是很难追上去的。他这个平常就爱做白日梦望窗外发呆的人，怎么禁得起恋爱的蛊惑，怎么能不心心念念。可是他不知道找谁说，冬至对于感情这种东西大加挞伐，像个“出土文物”，鸿雁自己就被感情所困，问了是增加她负担，莐音脑袋又灵光，三下两下就被她猜出来了，宴乐跟张天豪三天两头逃课，不用问也知道她会回答什么……

者仁看着前面低头认真的纸萱，写了张纸条给她：“纸萱，我在北京艺考时认识了一个女孩，她有很多人追，长得很漂亮，是北电表演系前60名。她说很喜欢我的声音，对我一见钟情，我也很喜欢她，但是我觉得她太优秀了，我配不上她。

她想要跟我谈，我不知道该不该开始，因为她现在在江西，我们每天发短信打电话，很耽误学习。我以前觉得早恋不会影响学习，但是现在动摇了。我想要跟她断掉，又怕她会受伤害。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第二十八章

过了许久，纸萱才递过一张纸来。那是一张很大的长方形白纸，写满了黑色的文字。者仁吓了一跳，接过来看，上面写着：

“晕死啦，你是不是就看人家长得漂亮啊！姐姐我长得也不错啊~开个玩笑先，下面切入正题——

一现身说法吧

我也曾经以为早恋不是所说的洪水猛兽，反而可以促进双方共同进步；我也曾经以为像我这样的“好学生”是不会受影响的；我也曾经以为我会和他一起，很幸福；我也曾经以为我会是一个异数，而不像其他早恋的人那样……

可事实证明，我错了。

①我会上课给她发短信，回家就守着个手机。不要说你会控制自己。一旦开始，就不是那么容易就停下来的，他今天做了什么，他今天高兴吗~~你会发现，你的生活中充满了这种问题，而一天只有24小时，如果上天能多给恋爱的人24小时多好……可是，这不可能。

②我会沉溺在自己的幻想中，毕竟没有见面，有很多事情可供幻想，so，本来应该用于想数学的时间，被用在了这样一个所谓的“浪漫”上

③手机短信中的言语，是不用负责的，有很多话，我们当面都说不出口，可在手机上，就毫无顾虑了。我不幸地发现，我也是这样。这不是所谓的柏拉图式的精神恋爱，这是极其低俗的不负责任的行为。

④我会变得多虑、脆弱，把自己的一言一行和他的一言一行百般琢磨。得出什么有意义的结论没？没有……

⑤还好，他是一个负责任的人，成人，懂得什么时候该放手，当我意识到错误的时候，当我不再回他的短信的时候，他体贴地体面地退出了，尽管，他舍不得，而我，不能保证，江西的她，是否是这样的人。

二如果你执意要谈

①她并没有你想得那么优秀，不是有很多人追就是优秀，不是漂亮就是优秀，不是前60名就是优秀……我对优秀的定义是，一言以蔽之，责任心。我希望做一个心中常怀爱和希望的人，我希望我以后的他也是如此。

②她是认真的吗？一见钟情，有。但我不对这种事抱希望，我自知没有宝黛那种命运。一句“我爱你”说明不了什么，那么多的人结婚了还离了呢。

③你们了解并不多，你能保证当她知道了你的一些缺点后不变心吗？她喜欢你的声音，可是，有好的声音的人有很多，你能保证当她听见更好的声音时不变心吗？在我看来，所有外在的东西，都不足以成为深爱一个人的理由，只有内在的品质才是最重要的。

④你们距离太远，这个最实际了，不用多说，不光是路程上远，生活上、性格上，各方面都有一定差距。

三如果你们决定不谈，但怕伤害她

①随便开始的人，也会容易结束

②你并不是奇货可居，她会找到更好的

③你们并没有开始，要拒绝很容易

④你们不在一个城市，不会见面而尴尬

⑤我相信，如果你一段时间不理她，她自己会退下去的

四如果你想恋爱

①现在不是时候，再过70多天就能摆脱“早恋”的恶名了？

②现在没有合适人选，高中女生有限，还有更多更好的你没有见过。

③现在环境不对。试卷堆中？林荫道上！逼仄的高中校园？清幽的大学城中！午夜做着作业想给她发短信？在花前月下轻拥她共赏月色！

五最后送你一段话

爱情并不是生命的全部。爱情可以使我们活得更精彩，但我们活着绝不是为了爱情，就像不能把盐当饭吃一样。

徐志摩那样一个为情而死的人也曾说过：

我将在茫茫人海之中寻找此生之唯一灵魂伴侣，得之，我幸；不得，我命。

朋友，好好对待生活！对自己的人生，也对别人负责！

不要再彷徨，为此神伤了，不值。

把它当作生活中一个插曲，过了，就算了。

去北京还很远，我们得开始爬了~”

（下面还画了一只乌龟，一只蜗牛。）

者仁忽然好感动，为纸萱的友谊，为梦想的鼓舞……尤其是徐志摩那句话，给了他极大的触动。他又找了张好点的纸，写了些感谢的话，写自己已经知道答案了，传给了纸萱。

下了晚自习，纸萱对者仁回眸一笑，便静静出去上厕所了，准备下一节晚自习。者仁收拾书包回家，要离开时，看见了纸萱桌上的一张明信片。

那张明信片被立在书堆前，正面对着写字的人。明信片上是北外的大门，那是者仁送给纸萱的礼物，竟一直被她立在桌上。者仁眼眶一下就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