蓉公子心头一动,怔怔地看着少年,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香逸雪微微一笑,道:“说中你的心事了吗?”
蓉连别过脸去,淡淡地道:“香少,你喝醉了!”
“佛家云酒乃穿肠毒药,昏神乱思放逸之本,残贤毁圣败坏道德,颠倒众生失慧致罪。”少年眼神桀骜,玩世不恭地道:“哈,人世一场百年如梦,醉与不醉尽在相中,醉又如何醒又如何,还不是脱不出众生之相?”
今年的香少果然不同,连话都说得比平常要多,仅仅是因为喝多酒了吗?
蓉公子温和地道:“你的人生刚刚开始,为何如此悲观?”
少年翻了个身,把头枕在蓉公子腿上,晃动两条修长的大腿,似笑非笑地道:“非是我悲观,而是人生无趣,做人无趣,做圣贤更加无趣。”
蓉公子腾出双手,替他揉着太阳穴,问道:“香世山庄家财万贯,你又是掌门嫡传弟子,人又生的粉雕玉琢聪慧机敏,你是别人眼中的天之骄子,你还有什么不满足?”
少年漫不经心地道:“要说家世,我八岁被爹爹扔到华山,只有过节才能回家,与穷人送去学手艺的孩童并无不同。要说师门,师尊整日忙着派务,根本无暇教我们武功,有这个师尊跟无一样,不过是名誉上好听罢了。要说容貌,任我玉树临风模样出众,蓉大哥也只拿我当小弟对待,生得好看也无用矣。要说聪慧机敏,世人信奉中庸之道,守愚藏拙以全其身才是首要,更何况聪者自误、慧者多劳、机者天谴、敏者伤身,四样占全乃是不幸!”
蓉公子听对方说完,柔声应道:“大音若希,大象无形,道隐无名,善始善成。”
少年哈哈大笑,道:“蓉大哥,你又要叫我修生养性吗?我偏不要,我想通了,与其做个憋屈君子,还不如做个爽快恶徒。想干什么就干什么,杀人放火也无所谓,反正人只活一辈子,尘埃落定的那一刻,无善无恶无因无果,圣徒恶徒同埋黄土,谁还管它对错曲折!”
蓉公子明眸如星,认真地看着少年,道:“香少,你可知我欣赏你什么?”
少年笑眯眯地道:“蓉大哥欣赏过我吗,在你眼里,难道我不是顽劣子吗?”
蓉公子抿唇道:“刚开始的时候,我确实把你看成败家之子。你一掷千金骄奢任性,赌博斗鸡喜宴好酒。虽然你为我赎身又赠琴阁,我内心并不看好你,觉得你少不更事轻浮放荡。你对我只是一时兴趣,兄弟之称只是暂时,终有一天你失去耐心,便会借酒行疯强取所图。”
少年哈哈大笑道:“你没看错,我确实如此,只不过我想要的东西强取不来!”
蓉公子正色道:“我知道你不会,就算可以强取,你也不会违背我的意愿。”
少年人心不在焉地道:“哦,你何时对我有信心了?”
蓉公子认真地道:“在我离开抱月楼的那段时间,荷君之事让我对你改观。我看走眼了,你非顽石而是白玉,晶莹剔透白璧无暇!”
少年人微微一笑,眼睛落到沙漏上面,离子夜还有一刻钟,道:“也许你又看走眼了,我不是石头也不是玉,我只是大家眼中的香少,吃喝玩乐的纨!子,任意妄为的登徒子。”
蓉公子敏锐地道:“嗯?你一直在看沙漏,是要急着回去吗?”
少年神秘一笑,道:“我不会再回去了!”
蓉公子抿唇一笑,趣味地道:“香少,你又要离家出走吗?”
少年道:“无趣地方久待生厌,是该换个地方耍耍!”
蓉公子失声笑道:“佛教、道派你都去过了,这一次,你该不会是去儒门吧?”
少年哈哈一笑,道:“说不定,天下最有名望的儒门在哪里,是在夔洲的绿萍仙岛上吗?”
蓉公子凝视少年,道:“香少……”
少年坐起身子,拉着蓉公子的手,眼睛却望着别处,道:“蓉大哥,恐怕我要让你失望了,我不是璞玉也不做璞玉,我只想逍遥快活,恶名昭彰也无妨,至少我过的潇洒自在无所顾忌。”
蓉公子暗惊,相处久了,知道少年何时玩笑,何时不是。譬如此刻,香少的表情,就绝对不似玩笑。
以他的个性,言出必行!
蓉公子诧异地道:“香少,你何出此言,做璞玉就不快乐了吗?”
少年眼睛看着别处,缓缓地道:“你离开抱月楼,让我明白什么叫做执着;荷君之死让我明白执着是苦。既然是苦,我为何还要执迷不悟?”
蓉公子沉默,少年淡淡地道:“”从你回到抱月楼的那一刻,我对你只有兄弟之情,其它的我已经放下了!
蓉公子淡淡地看着他,欲言又止地道:“香少……”
情字误人,不是说放就能放下,个中滋味,爱过方知。
少年将对他那份父兄般的依恋之情错会成爱意,才放得如此潇洒干净利落,他日真心遇上一人,就知道放与不放,根本不是心智能够控制。
蓉公子没有点破他,有些事需要当事人自己醒悟,否则旁人说一千句一万句也没用,这就是当局者迷的道理。
少年脸上露出与年龄不相符的深沉,缓缓地道:“蓉大哥,我知道你深爱那人,我不会再劝你了。你可以继续这样下去,荷君就是你的镜子。我知道你不恨那人,荷君也不恨那个男人,其实做负心人不赖,一生快活逍遥,到死都有人惦念。”
不是这样的,相爱的两个人,无论谁负了谁,谁都不会快乐。负心者要背负的,比起单纯伤心,还要多一份沉痛无奈。
蓉公子漆黑的眼睛看着他,少年人遇事易走极端,荷君之死让他厌倦感情,走进相反的死胡同。
少年笑道:“负与被负,权衡之下,我取前者,宁可让人为我伤心,不要我为别人断肠。幸好爹娘给我一副极妙的模样儿,我决定此生游戏花丛,拈花一笑众生颠倒,不为情困不为情癫,岂不快哉?!”
蓉公子愕然,沉默良久,道:“香少既然决定离开,打算何时动身?”
少年淡淡地道:“明日动身!”
蓉公子扬眉道:“欲往何方?”
少年无所谓地道:“东南西北,四海遨游!”
明早出了城门再说,看香少的心情,看道上情况,走到哪里算哪里!
蓉公子皱眉道:“你跟师门的人辞行了吗?”
少年耸肩道:“不用了,明日起我不再是上官素的弟子,嫡传弟子的头衔还他,我不稀罕!”
蓉公子沉吟道:“那令尊那边……”
少年淡淡地道:“算算时间,书信明天就会送达山庄,以后每年的岁末,我会送信报个平安,反正他们也不喜欢看到我。”
蓉公子抬起眼帘,道:“你为何这样说,天下那有不疼子女的父母?”
少年道:“爹爹眼中只有干爹,我嘛,对他来说可有可无!”
蓉公子一怔,不知道该如何安慰他,眼前这个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少年,也只是个爹不疼娘不爱的可怜孩子。
少年扬着眉毛,玩世不恭地道:“别误会,我也很喜欢干爹,只是他们彼此相爱,不喜外人打扰。”
爹爹总是喜欢待在馨雅阁,因为干爹住在哪里,馨雅阁不给外人随意进出,就连他这个山庄少主,也算是在外人之列。
沙漏流尽,子夜来临,又是新的一天。少年决意脱离过去,这一次会是怎样开端?
少年从怀中取出一物,道:“送你!”
蓉公子接过来一看,原来是一本琴谱,泛黄纸页边角缺损,上面写着留春令·寒露千宵,看来是一本失传已久的古谱。
香少扶着额头,轻松地道:“金银珠宝你不爱,地契田产你也不爱,我送你的东西,除了琴谱也并未见你喜欢其它。琴谱是一个和尚给我的,他说我跟佛有缘,要我随他出家修行。我给了他五百两银子,又跟他聊了一会儿,他也就不提修行之事了。”
蓉公子翻开扉页,正在看序言,就听到楼外传来惊呼,估计是有人来闹事。
风月场所有人闹事实属平常,客人喝醉大打出手,有时候只是一言不合,有时候是争抢姑娘,但很快就会被抱月楼的老鸨摆平。
蓉莲对此习以为常,直到一个鼻青脸肿的护院冲了进来,说外面来了一位白衣少年,指明了要找香少决斗。
蓉公子惊奇,香少交游广泛仗义疏财,狐朋狗友三教九流,却还没见他跟谁结过仇。
香逸雪从榻上起身,伸了个懒腰,愉悦地道:“哈,乐趣来了!”
第八章
抱月楼前,白衣少年手按宝剑怒上眉梢,看似杀气腾腾,眼底却是藏不住地失望。
走廊另一端,锦衣少年懒洋洋地走出,折扇轻摇举止轻浮,吟诵着淫词艳曲,道:“淡匀妆,固施妙,只为五陵正渺渺。雪上胸,任君咬,恐犯千金难买笑。”
对方轻浮的举止,放浪形骸的言语,让白衣少年怒不可遏,骂道:“我没想到你如此卑鄙,故意囤积药材,利用师傅来要挟我。你我之间的恩怨,为何要牵扯到他人家,你的所为令人不耻!”
当初瞎眼的人是他,才会用血来替他驱毒!那双看似明亮的眼睛,实则污秽不堪,跟它的主人一样,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香少笑眯眯地道:“卑鄙无耻下流,骂来骂去都是这几个词,你就不能换个大义凌然的说法吗?今日换了是我,我会一本正经地对你说‘师弟,你囤药嫖妓残害同门,欺师灭祖败坏门风,今夜我就要替师尊清理门户’你听,多么冠冕堂皇正义凛然的话语,正好配合你的侠义风采,只要你自己不讲明,谁又能听出你心中私愤呢?”
白衣少年失望之极,拔剑出鞘,道:“出招吧!”
香逸雪抬头望月,坏笑地道:“稍等一下,你不想要红燕花和白粟果了吗?”
白衣少年面无表情地道:“你想如何?”
香逸雪笑道:“我是生意人,自然是要跟你做生意。你陪我一夜,这两味药材都送你,足够逍师叔用一辈子!”
白衣少年冷笑一声,猝然出手,剑气如鸿。这一次,他不会上当受骗,花言巧语对他无用!
白光划过,剑星一瞬,白衣少年直取对方脉门,先将人擒下再说。
扇面回旋,锦衣少年拧腰错布,勉强避开剑锋,却被削去一截衣袖。
一出手就落下风,香逸雪啧啧两声,嘴上不饶人地道:“哎呀呀,看你长得细皮嫩肉模样标致,动不动就拔剑杀人,真不愧是剑庄出来的武夫!”
白衣少年并不多言,跟着第二招施来,对方嘴巴皮子厉害,手上功夫却是三流,根本就不足为惧,不出三十招便能将人擒下。
打着打着,锦衣少年跳出一丈外,喝道:“等一下!”
白衣少年硬生生收住剑招,怒道:“你又想怎样?”
打就打,哪来那么多废话?
锦衣少年笑道:“加一个赌注如何?我若输,药材和性命双手奉上。你若输,药材还是归你,你就归我一夜。露水夫妻,天亮则散,你不欠我,我不欠你!”
白衣少年气结,道:“死性不改!”
锦衣少年哈哈大笑道:“人之初,性本恶……别对人性寄望太高,否则你迟早会失望。”
白衣少年漠然地看着他,哀莫大于心死,对他再无任何希望。
锦衣少年狡黠地道:“你若能赢,我无话可说,任君处置。可惜,这世上能赢我者,又有几人呢?”
说到最后,眼中竟有一丝寂寞,好似真的站在高处不胜寒,孤立无朋的感觉。
白衣少年几乎发笑,他还没忘记对方只是三流功夫,若让外人知道掌门上官素调教出这样的嫡传弟子,华山派真是丢尽颜面。
白衣少年懒得废话,喝道:“你的剑呢?”
锦衣少年摇着扇子,抬头看着月亮,笑道:“对付你,不用剑!”
用剑也打不过,又何必多此一举。
白衣少年狐疑地道:“不用剑,你想怎样?”
锦衣少年淡淡地道:“不想怎样,只是一点迷药,算算时间也该发作了!”
铛的一声,白衣少年浑身酥软,动弹不得,宝剑脱手而落。
锦衣少年笑弯了腰,魅惑地道:“师兄,你输了,今晚你要属于我了!”
春宵才刚刚开始,锦衣少年并不猴急,依着柱子笑看着他,好整以暇地欣赏到手的猎物。
白衣少年靠着假山勉强站立,明澈的眼眸,冰凉如水凛冷似刀,鄙夷地看着对方。
后悔已经来不及,也无暇顾及对方何时动了手脚,只怪他自己涉世不深,再一次落入圈套。
锦衣少年走上前去,捏着对方的下巴,似笑非笑地道:“啧啧,有骨气,不过就算你求我也无用,送上门来的美味,岂可错过!”
抱月楼前,香逸雪抱着银兰走到门口,正好碰上不放心情况跟来的蓉公子。
蓉公子见他没事松了口气,目光又落到他怀中的白衣少年身上,对方寒锋利剑的眼神割得他心头一颤,惊道:“他是……”
香逸雪淡淡地道:“宵夜,祭品,随便他喜欢哪个称呼。”
香逸雪今夜十分古怪,不似平日熟悉的少年,就像整个人被换掉了一样。
蓉公子楞在当场,一时间还没反应过来,又隐隐觉得不对劲。
白衣少年似被人下药,冷冷得眼神里,透着一股遭人凌辱的绝望。
蓉公子是过来人,稍稍留心就看出端倪,却不知香少何故如此。在他的印象中,香少不会做出强迫人的事情。
老鸨殷勤地跑过来,一阵挤眉弄眼地笑,谄媚地道:“香少,房间已经准备好了,被褥都是新买的,保证你睡得舒服!”
香逸雪淡淡地道:“多谢,抱月楼今夜的损失,加倍算在我的头上!”
白衣少年眼中的绝望,在听到老鸨说的话后更加明显。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现在手脚瘫软的他,也只能任人凌辱!
香逸雪抱人欲走,蓉公子挡在他的面前,狐疑地道:“香少?”
香逸雪瞟他一眼,从他身边绕过,似笑非笑地道:“误入蓬莱顶上来,芙蓉芍药两边开。此身得似偷香蝶,游戏花丛不肯回。”
合欢帐,蚕丝褥,鸳鸯枕,白衣少年被扔在床上,冷嗖嗖地道:“你究竟何时做了手脚?”
锦衣少年合身压了上来,伸手扯开对方腰带,笑道:“啧啧,还没有想明白吗,当然是趁你生病,需要喝药的时候!师尊心疼你,让人送些内伤中药,却让我有利可趁!”
香逸雪命叶影溜进厨房,一天下一点药粉,药效潜伏难以察觉,一段时间便能发作。
腰带抽落,衣袍解开,胸口微凉,春光乍泄。白衣少年绝望地闭上眼睛,心中最后一丝幻想破灭,诅咒道:“香逸雪,你记住,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
“哈哈哈!”锦衣少年笑得猖狂,抬起他的下巴,轻蔑地道:“师兄,你做人我都不怕,还怕你是鬼吗?”
香逸雪衣衫脱尽,赤裸地覆上对方身子,滚烫的肌肤触及到冰冷的身子,好似一场火与冰的博弈。
银兰腿间骤凉,亵裤被人扯落,私处暴露人前,耳边传来那人得意地笑声。
从未想过有一天,两人的关系,竟会演变至此。以为跳下悬崖就能摆脱屈辱,哪知道身为银兰的他,同样沦为那人手上的玩物,甚至比兰的遭遇更为不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