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留白本要拒绝,但太子亲来传旨,费清吟几不可察地对他摇头,他也就答应了,却没料到这一入宫却迎来了一场阴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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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留白虽世家出生,但毕竟身在江湖,没有见识过皇城的巍峨壮观,如今见到,真是又激动又紧张。
费清吟领着他过了一道又一道的门,遇到一排又一排的侍卫。想到自己是要给皇上画御花园全景,慕容留白手心就有点发汗,担心自己画不好皇上会迁怒费清吟。这皇帝也真是的,宫里那么多画师,为什么要找他?
「别怕,皇上看惯了宫里画师画的画,他喜欢你的画风,所以要你来画,不必有负担,就当为自己画的。」费清吟见他紧张地一言不发,连周围景色都不多看一眼,便松松地握住他的手,对他微微一笑。
慕容留白有些发冷的手被他握住,热度传了过来,一直吊着的心被费清吟这一笑安抚了不少,松了口气,轻声道:「我真是没见过世面,大概还不如宝宝呢。」
费清吟轻咳一声,小声道:「那孩子就是个傻大胆。不过他有句话说得对,皇上不穿龙袍不就是个普通人,干嘛要怕他?」
原来这两兄弟都没把皇帝当回事,慕容留白瞄了费清吟一眼,这个外表温和尔雅,内在高傲不训的男子,什么样的人才能入得了他眼?
费清吟又在他眼中看到了熟悉的迷茫,还带着一点怅惘,不知他又在想什么,也不多问,只是鼓励地笑笑,握住他的手稍稍用力,示意他不必紧张。
两人去拜见了皇帝,由他身边的太监总管领去御花园,皇帝!未要求他立即着手作画,只让他先观赏,然后取最好的景物入画。
皇苑内名花异草无数,嘉木欣欣向荣,假山喷泉喷薄潋滟,秀美幽绝天下无双,置身其中如临仙境。慕容留白在赏园,而御花园内的宫人们却在赏他。费清吟见那些宫女们以羞怯的目光向慕容留白致敬,嘴角微扬。
「这样的气势恢宏、奇秀幽美,我哪能画得出?表哥,我怕有负陛下厚望。」慕容留白拉拉费清吟衣袖,他毕竟只有十六岁,也许再过个十年二十年,等他对画技有更深的钻研时可以胜任这样的任务,现在却是太嫩了。
费清吟徐徐摆首道:「已经决定要做了,就努力做到最好,不要怕这怕那,否则你本来可以做好也被这些顾虑干扰得做不好了。」
慕容留白看着他,缓缓颔首。
「若不是因为我,本来你可以做你自己想做的事,偌大的御花园,画起来不知道要多久,耽误了你许多时间。」费清吟拍拍他肩膀,表情和语气都很歉疚。
慕容留白勉强一笑:「不要这么说。」
费清吟收回手,和声道:「北宋李成在其《山水诀》中层讲过‘凡画山水:先立宾主之位,次定远近之形,然后穿凿景物,摆布高低’,清明上河图你必然也研究过,可以参考如何布局。」
慕容留白轻笑:「嗯,我想到了。」
领着两人的大太监细声细气道:「费大人真像教孩子呢,大人就放心吧,皇上和皇后看了慕容公子的画作都赞不绝口。」
费清吟对他道:「梁公公,舍弟在宫里还请多照应。」
郭公公欠身浅笑:「哪里?大人您也时常在宫里走动,可以时常来看慕容公子。」
慕容留白见费清吟关切的目光锁在自己脸上,心中一暖,对他道:「表哥,你放心吧,我会尽力的,你不必陪我了,有公务就去处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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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未限期完成,慕容留白每天在御花园画画,他也从未来看过一次,只将靠近太液池的潇湘馆赐给他做白天休憩之所。
皇后与月莹郡主倒是分别来看过他一次,皇后年近四十,却似二十几许,生的国色天香艳光照人,她比皇帝更懂得画论,慕容留白与她交谈了半个时辰,月莹郡主只与他点个头打个招呼就走了。
可能是因为与费清吟每晚都相见,他白天在御花园画画时倒从未见他来探望过。慕容留白心里隐隐有些失望,但他一提笔,其他心思都被压在心底,只专注于作画,所以!没发现过费清吟经常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看他,更不知道每次太子都和费清吟一起看。
「为什么要悄悄看?」太子问费清吟。
费清吟回答:「他作画的时候不喜欢有人打扰。」
「你真的喜欢他?」太子问,尽量表现得漫不经心,微缩的瞳孔却透露了他的紧张。
费清吟微笑着反问:「你不是说我喜欢某个江湖女侠吗?怎么又换成留白了?」
太子嘴角微挑:「你只需要回答是或不是?」
费清吟注视着他,淡淡道:「是。」
太子的脸色变得苍白,冷冷地看着远处作画的人。
费清吟轻柔地道:「崇嘉,如果你伤害了他,就永远别想见到我了。」
太子恨恨地转顾费清吟:「你喜欢他,因为他的美色?」
费清吟讶异地道:「你难道只看到他的美色?」
太子深吸口气,抓住费清吟的手,诚恳道:「太子妃是父皇选的,你知道我不愿意娶她。」
费清吟轻巧一笑:「我知道,可是殿下,您对臣说这个有什么用呢?」
「我两年前就跟你说过我的心思。」太子垂下眼睑,握紧费清吟的手。
费清吟剔透的黑眸一转:「我上你下,你愿意?」
太子睁目,挣扎良久,咬牙切齿道:「可以。」
费清吟又道:「我要做皇后,可以吗?」
太子看着他,眸色幽深,鼻尖甚至出了汗,他说:「你要我成为千古以来第一个立男后的皇帝?」
「折辱你了?」费清吟挑眉,一眨不眨地注视着太子。
太子挣扎良久,道:「让我考虑考虑。」
费清吟突然反握住他的手,温声道:「崇嘉,我知道你对我是真心的,除了父母兄弟,还没人待我这么好。可我就算真的和你在一起,也是因为你对我好而喜欢你,但我喜欢他却是因为他的纯净善良的本质,与他对我怎样无关。」
太子惨然一笑,双手贴上费清吟脖子,用温柔得毛骨悚然的语气道:「我有时真想掐死你算了,省得牵肠挂肚寝食难安的。」
费清吟的眼光转为悲悯,语气轻柔得像哄小孩入睡:「我早说了要辞官,是你不让,想想你的妻儿,他们不是比我更值得你牵挂?」
太子仰起脖子,闭上眼深吸口气,松开手,转身离去。
费清吟摸摸脖子,看向远处的表弟,淡淡地收回目光,随着太子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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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留白自然不知道回廊拐角处的这一幕,他在专心作画,连皇帝来都没发觉。皇帝制止身后太监宫女出声,浅笑着看他运笔。
御花园景致虽美,却在这绝色男子身后退做衬托他的背景。他不是女人,真是可惜,若是的话,将来纳做妃子,后宫其他美人都可以遣回家了。
皇上在专注地欣赏美人,其他人都默不作声,偏巧有个小太监鼻子不好,闻到花香味打了个喷嚏。
慕容留白一抬头,发现皇帝站在自己前方不远处,连忙下跪行礼,皇帝走到他身边将他搀扶起来,和蔼道:「不必多礼,辛苦你了。」
「能为陛下效劳,是留白的荣幸。」慕容留白在宫里呆了大半月,也学会了怎么应付这些贵人,挑他们爱听的说。
皇帝笑问:「喜欢皇宫吗?」
慕容留白一时拿不准他问这话的目的,但总不能说不喜欢,只好回答:「皇宫富丽堂皇,留白置身其中方知皇家威仪,不敢说喜欢,只能说崇敬。」
皇帝颔首:「朕倒希望你喜欢而不是崇敬。」
慕容留白抬头迅速看他一眼,圣颜不可随意瞻仰,他又迅速垂下头。
至尊见状微微一笑:「留白不必拘礼,抬起头来。」
慕容留白抬起头,道:「多谢陛下。」
皇帝满意地道:「天气热,不必太辛劳,反正也不急,慢慢画吧,朕不限时。」
慕容留白笑道:「谢陛下宽容。」
前两次都没细看至尊天子,今天目光在他脸上停留得久,才发现他剑眉星目,虽然已经不再年轻,却也不失英俊尔雅。
「你画吧,缺什么尽管提。」皇帝又嘱咐了几句,摆架回御书房。
他走后慕容留白揉揉眉心,坐下注视着绢本上的画,刚才皇帝的目光一直停顿在他脸上,看都没多看画一眼。
表哥,你对这个皇帝的了解有几分,猜不透他是对画感兴趣还是对人感兴趣吗?
「但愿是我自己多心。」他提起笔又搁下,目光幽幽地看向这亭台楼阁,这里看起来很美好,却不是他向往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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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热,晚饭时慕容留白对着一桌佳肴却没什么食欲,费清吟关切地问:「怎么了?不舒服?」
慕容留白放下筷子,摇摇头:「没有,我不饿,表哥慢用,我回房休息了。」
费清吟独自吃了饭,吩咐厨房做了碗银耳莲子羹,亲自送去给慕容留白,走到他门口时听到房内有水声,想起当年那倒霉宝宝偷看他洗澡的事,促狭之心突起,敲他门道:「留白,在吧?我进来了。」
慕容留白匆忙道:「在的,但是——」
他没说完费清吟已经推门而入,慕容留白身子往下一沈,只露出头,诧异地看着他:「你怎么进来了?」
费清吟笑道:「我给你送碗莲子羹,原来你在洗澡啊。」
「谢谢,放桌上吧,我洗完就喝。」他沈在水里动也不动,也不看费清吟。
费清吟走到浴桶边,捏着他下巴引他看向自己,轻柔地问:「在宫里受委屈了?」
慕容留白对上他黑曜石般的眼睛,心头一跳,低声道:「没有,皇上来看过我一次,他很和蔼。」
费清吟立即明白了原因,松开他下巴,改为轻抚着他的脸,浅笑道:「他对你暗示什么了?不要怕,你是我弟弟,我不会让任何人伤害你的。」
慕容留白容貌美得罕见,费清吟的手指触及他光滑的皮肤,见他淡若止水的眼眉里透出些微媚色,不由心神一荡,手指沿着他平滑的肌理滑到纤细的脖子,沾到水时才蓦然惊醒,收回手不自然道:「水冷了,快穿衣服吧。」
慕容留白有些窘迫地道:「请表哥回避一下。」
费清吟戏谑地看着他:「你有的我没有啊?羞涩地跟姑娘一样。」
慕容留白眨眼:「就算身体一样,也不给你看,出去。」
他是第一次这样对费清吟说话,费清吟有些诧异,玩味地看他一眼,真的出去了。
第五章
过了几日,慕容留白画到太液芙蓉,连续的作画让他疲倦,午后又觉得户外阳光太刺眼,便回潇湘馆休息,他刚走到门口,便闻屋内一声脆响,有人打碎了碗碟。
负责打扫的丫鬟宝儿很伶俐,怎么会这么不小心?慕容留白三步!作两步跑进屋里,见宝儿蹲在桌边捡碎瓷片。
慕容留白关切地问:「你怎么了?」
宝儿一惊,被划伤指尖,抬起头惊慌地看着慕容留白,低声道:「公子,奴婢一时不慎。」
她脸色苍白,鼻尖额头都渗出汗珠,好像在忍受着什么痛苦。
「你病了?」慕容留白拉她起身,触及她素手时发觉她的手十分冰冷。
宝儿声如蚊呐般地回答:「奴婢,肚子痛。」
慕容留白想起家里从前有个丫鬟经常肚子痛,每次病发也如宝儿这般,心想她这八成也是女儿病发了,便扶着她走进内室,让她躺在榻上,宝儿欲挣扎,慕容留白按住她,温声道:「你躺好,我去给你倒杯热水。」
宝儿的额发已经汗湿,贴在洁白的额头,慕容留白喂她喝下水,同情地道:「你今天不舒服,就不必来打扫啦,好好休息。」
宝儿闭着眼,虚弱地回答:「这是奴婢的职责,怎么敢偷懒呢?」
慕容留白掏出帕子为她擦汗,问她:「好点没?」
宝儿咬了咬嘴唇:「多谢公子,奴婢好点了。」
她这么说时鼻尖额头又渗出大滴的汗珠,脸色也越发地惨白,手抓着身下的床单,骨节苍白地突出着,分明是为让慕容留白宽心而说得假话。
慕容留白有心帮她,却无能为力,想了想道:「宝儿姑娘,我去太医院给你请太医吧。」
宝儿抓住他衣袖,摇摇头:「我躺会就好,公子不必惊扰旁人。」
慕容留白坐在床边为她擦汗,约莫过了半个时辰才见她脸上痛楚表情渐渐消失。
「公子,谢谢您,我好多了,您真是好人。」宝儿睁开湿润的眼看着慕容留白,表情很复杂,大概在宫里从未遇到慕容留白这样的待自己好的人。
「姑娘太客气了。」慕容留白为她拉好薄被,笑道:「你就在这趟着吧,我得继续画画了。」
「公子……」宝儿犹豫地叫了他一声,似乎不舍他离去。
慕容留白对她亲切地笑笑,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哨子,道:「你要是又疼了就吹这个,我听到就来照顾你。」
「我……」宝儿双目蕴泪,哽咽着说不出话来。
慕容留白诧异地道:「怎么哭了,又疼了吗?」
宝儿不及回答,外面就传来嘈杂的脚步声与太监尖细的传报声:「皇上驾到、皇后驾到。」
潇湘馆是慕容留白白天休憩之所,没想到帝后会来,连忙转身走到门口迎接。
同来的还有太子、月莹郡主和费清吟,慕容留白一一行礼,太子见桌边的茶碗碎片,不解地道:「这里伺候的宫女哪里去了,怎么茶碗破了都无人捡起。」
内室突然传来一个轻呼的声音,似乎有人不小心跌倒了。外间的人听到动静,面面相觑,皇帝率先走入内室。
入目所及,一个面色苍白的宫女衣衫不整地跌趴在床边,而凌乱的床榻上,有一块鲜红的血迹。
费清吟心中一惊,迅速扫了眼众人表情,皇帝蹙着眉;皇后一脸嫌恶;月莹满脸诧异,突然醒悟到什么,面色一红,垂下头看地面;太子正看向自己,一脸无辜;慕容留白不解地看着那宫女;那宫女脸上满是羞愤委屈。费清吟微微一叹,眼底千头万绪。
「奴婢……参见皇上,参见……皇后娘娘。」宝儿颤抖着请安。
皇帝怫然不悦道:「怎么回事?」
慕容留白欲扶宝儿起身,宝儿全身一颤,身体向后缩去。
这情形,傻子都能猜到怎么回事。
「奴婢……奉命在潇湘馆照顾慕容公子饮食起居,没想到……」她流下两道清泪,咬着牙羞愤地一头想床脚撞去,被慕容留白一把抓住。
「为什么要栽赃我?」慕容留白!不看那几位大人物的反应,而是注视着宝儿,满眼无奈失望。
「我栽赃你?」宝儿不可思议地反问,蓄满泪水的大眼匆匆扫了眼他,又迅速垂下头,大滴大滴的泪水打在青石地面上。
皇后粉面含威,问宝儿:「你的意思是慕容留白强迫了你?」
宝儿清泪长流,微一颔首。
慕容留白跪下道:「娘娘,我是冤枉的,我什么都没对她做。」
皇帝冷哼道:「这情形,你要如何解释?」
「我扶宝儿姑娘上床休息,是因为她打碎茶盏,说腹痛难忍。」
「谁允许你在皇上面前自称我的?」皇后冷冷地看着他,对身后随侍的嬷嬷道,「带这宫女下去验身。」
慕容留白垂下头,不吭声。
费清吟对帝后欠身道:「臣敢保证留白的为人绝不会做出这等荒唐之事,望陛下和娘娘明察,还他清白。」
皇帝对慕容留白有几分相思之意,他对自己的眼光很自信,这等清绝无垢的人绝不会做这种事,只是这情形令他百口莫辩。谁才是幕后主使?是太子的政敌想对付他的左膀右臂而无机会才找留白下手,还是皇后或其他妃子担心慕容留白以色惑主,想将之除去?
「外臣淫乱宫廷是什么罪,费爱卿难道没提醒过令弟?」皇帝淡淡扫了眼费清吟。
费清吟恭敬地回答:「留白一心为陛下作画,每晚回去后都还与臣研究作画之事,臣不敢想象竟会有这种事发生,他不会也不敢做辜负陛下信任的事。」
慕容留白见费清吟回护自己,抬头朝他望去,他的语气诚恳恭敬,态度依旧从容,!未见如何急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