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要去舔呢?黎向荣不禁对自己的行为也感到怀疑了,嘴唇所渴求的触感是……
——因为你有精神分裂的趋势!徐疾不是不明白恋爱中的人有多么白目,只能干吐槽解闷。
这是多么可贵的科学探究精神啊~不放过每一丝疑点~
好啦好啦,黎向荣笑起来,我果然是一个从肉体到精神都很完美的人,当然这个念头冒出来的时候连他自己都抖落了一地鸡皮疙瘩。
自恋的那一部分人格摇摇晃晃成型,在已经被徐疾占领了一部分区域而略显狭小的脑部空间里又分走了一些领地,如果说自我怀疑、自我批判,不过是隶属于自我陶醉下的自我欺骗,那么因为本来就够傻呆的黎同学再被恋爱的情绪一纠缠,本来就有限的脑容量还能运用多少?
30分钟之后温水里的银耳全部泡开,白嫩的肢体柔软可爱,黎向荣一边哼着自己编的小曲儿,一边活动着指头细心地搓洗,巧妙地掐掉根部太硬的部分。
多么修长多么纤细的指头,指甲的形状也好漂亮,还有这淡粉色健康的光泽,那是步朗尼的手对吧?
明明才一天没见面,眼前居然出现了幻影,使劲甩甩头,说起来……我为什么在洗银耳?
用湿湿的手背擦过额头,黎向荣凝神思索了一会儿,哦,对了,说要给步朗尼煮甜汤的~
为什么要给步朗尼煮甜汤呢?呃……
对了,因为白姐姐说别人送的银耳、莲子和红枣太多吃不完……说是清肺美容养颜的~
可是为什么是我在煮呢?因为步朗尼最近很累,当然要自己这个亲亲爱人来体贴啦~虽然自己平时爆发的时候都是师傅在帮忙作弊啦,但是充满真挚情意的食物,还是要全凭自己动手才行~
银耳怎么做,还在网上查了半天才敢下手的呢~
我果然是个天才!
无论是“果然”还是“天才”……用词重复太多回可不是好现象啊……还得多读点书积累词汇才行……步朗尼少爷是我的榜样,要严格要求自己,时刻保持进步……咦?不是他说的?真的不是吗?那是谁说的?
洗好的银耳服帖地躺在锅子里,加入八分满的凉水,扣锅盖开小火慢炖。
啊,还有莲子呢~
白白的莲子中间开了一条细缝儿,似乎是把最苦的莲子芯取掉了,其实苦味也很不错啊,放任意识天马行空,草草将莲子倒出一些清水冲洗了事。
就这么一起放进锅里吧,要一直看着锅子,不能溢啊~最精华的胶原还是啥的全在汤里呢~
黎向荣慎重地瞅着锅盖,不时伸进汤勺慢慢搅动。
这是黎向荣自己的小阁楼,虽然天天都在大厨房吃饭,但还是有一个小小的电锅来应付偶尔的夜宵,营业结束回到居所往往已经夜半,周围寂静地没有一丝声音。
步朗尼,实在太辛苦啦~这家伙以为自己是超人吗,一个食品专业的学生疯狂爱好着到处去听别的学院的报告~自虐也不用这样吧——
无论做什么事都全力以赴拿命相搏,那种睥睨天下的气势也许只有步朗尼这种男人才能隐藏得悄无声息吧?
啊,锅开了!黎向荣手忙脚乱地掀开锅盖,还好还好,咕嘟咕嘟煮开的银耳给汤汁融入黏稠的观感,淡淡的香味氤氲而上。
还要煮多久呢~只要熟了也可以,但是要让银耳完全融化,达到那种软嫩细滑的口感,还得煮一个小时吧?
嗯,去洗几个红枣,放进去慢慢炖吧~看起来真漂亮呢~
人生中几乎有一半的麻烦与困扰来自于我们对行动结果的焦虑上,这种焦虑来自于自尊心。
所以黎向荣用掉整整两个小时守在锅子面前几乎目不转睛地注视那咕嘟咕嘟的汤羹,这个行为也就不算太奇怪了,可以解释为恋爱之后才萌芽的已经成长为参天大树,不容许自己在特定的那个人面前有一点失败。
不久之前,听郑浩暗自里愤愤说一定要查到吃掉他做好的肉丸咖哩的犯人,开什么玩笑,郑浩做得东西能吃么?林沙那个笨蛋表哥也真是不怕死,泡面也就罢了,咖哩诶,多需要技术含量与经验结晶的美好食物!就他也做得出来?!
红枣完全煮熟的时候散发出独特的浓郁温暖的香味,褪尽生涩的清香,沉淀出丰富厚重的层次,渗透进本来单薄无味的银耳之中,勾勒出细腻微甜的尾调,留在舌头上的粘滑的汤汁柔媚地流落入喉管,整个口腔的知觉都被唤醒了,如同一个深刻但是温柔的舌吻,再将小巧的莲子置于口中,牙齿轻轻合拢,看起来还很坚固实际上只要一碰就会从中间利落地裂开,柔韧的身体会一点一点磨碎,清凉的触感若有似无地逸散。
要是人失去了味觉,该是多么可怕多么痛苦的事!
大功告成了!小心翼翼地关火,盖上锅盖,不让一丝蕴含着甜香的热气飘走。黎向荣满意地松口气,调整火力到保温状态,就可以等着步朗尼享用了~
因为再忙再累的恋人,也会每天回家时打个电话给他,会悄悄跑到他的阁楼里交换一个甜蜜的吻。
小小的橙红色的壁灯静谧柔和,给房间镀上温馨的色调,桌子上的精美的瓷碗已经备好,盛满温热柔滑的汤羹之后,还要加入一勺黏稠甘甜的蜂蜜,打开小笔电,轻柔地放送一首婉转的抒情曲……这个时候,门板传来有礼貌的敲击,可是没有人应门,一脸疲惫但是掩不住绿眸中的温柔的步朗尼那就只能无奈地掏出钥匙,一边叫着我的名字一边打开门……
哇~好浪漫好有情调好有感觉啊><
喝上一碗银耳羹~我就和步朗尼两个人!
制造一个完美的惊喜是很不容易的,因为惊喜来源于准确的情报和高超的现场控制,大多数的时候不免受到客观情况的影响而功亏一篑。创造惊喜也需要对方的提前准备,自己只控制能控制的因素。
有句话叫什么?计划不如变化快?谋事在人成事在天?
灯光的颜色很漂亮、笔电也没有突然坏掉、蜂蜜的甜味也刚刚好……
门突然卡擦被推开,步朗尼,还有——岳父大人???
“哟~阿荣啊~你煮了银耳汤吗?还有蜂蜜的味道!好香!”步老爷愉快地打着招呼,自来熟地闻着味儿找到了锅= =
“喝点银耳汤吧~老爷~”迅速管理好表情,黎向荣只得垂着头,加重了语气说道,“朗尼你也快尝尝吧~”
“唔~真稀奇啊!”步朗尼草草地端起碗抿了一口,“好喝好喝~爸爸只准喝一碗,这是阿荣给我熬的!但是阿荣啊,我们出去吃宵夜吧,有重要的事跟你谈。”
“不急不急,这银耳汤正合我的胃,阿荣你实在太贴心了,你嫁到我家来吧!”愉快地喝着汤又忍不住添了两勺桂花蜂蜜的步老爷大概根本不知道自己说的是什么吧?此时身价在爸爸眼里只值一碗汤的苦命少爷只能黑着脸夺过了锅子。
“朗尼,”黎向荣好笑地阻止了恋人的动作,岳父大人可比他想象中容易讨好得太多了。
——傻人有傻福。
徐疾默默地下了结论。
06.理想 2
黎向荣不是不担心吕永或是步微的质问,那天的表现已经不只是用“抢眼”“出色”就可以形容,完全是同一个人在几乎同一时间完成了相差如云泥的作品,这不是用发挥超常就能解释的。
就算那步家小少爷还不明白,吕永不可能不明白,步微,也不可能无所察觉。
但毕竟有个御厨灵异师傅嘛,应急足够用了,现在自己要做的,只能是努力而已了。虽然日常的工作还是洗盘子、打下手,还有就是在切配间切菜,主厨好像根本忘记了那晚的点心事件,两个师兄甚至还不知道这件事。
与其说乐天不如说是迟钝的黎向荣这样想着,被寄予信赖的师傅也只能干干叹气。
步朗尼虽然会偶尔怀疑自家爹爹作为父亲的称职度,但是绝对不会怀疑他度关于食物的评价,如果说黎向荣第二次做的云吞真的能令吕永震动,那他岂不是拣了个宝回来?
虽说步朗尼也叫吕永为师父,但根本没有正经像个厨师一样去学习,他擅长的也不过是在父亲需要的清淡家常菜而已,对鱼翅燕窝之类依然只会看不会做。
步家菜绵延百年,主厨是夫人、是妾室、是家仆,而绝不是男主人。步家把主厨的位置不过看成心腹才能担当的重任,而诗礼世家的家主只需足够的品味就行了,何必要会做?
按照惯例,步家的下一任主厨应该是吕永的大徒弟,何之山本就是步家的族亲,十几岁便拜在吕永门下,天资聪颖且忠心耿耿,现在基本上已经是厨房的实际管理者,更何况连妻子白媛媛都在步家工作。
二徒弟陶星明烹饪高等专科毕业之后慕名来到步家,同样接受了苛刻的测试和长达8年的试炼,而外聘厨师一般工作时间不会超过3年,封一帆在临时工作合同到期之后也有自家的酒店要继承,学徒安东也算工作得兢兢业业,在具有浓郁家族气息的厨房生生塞进一个外人,这是步朗尼自己也觉得冲动的事。
作为下一代家主,必须要考虑到每一个人的立场和想法,他这样任性地弄来了还谈不上是好友的同学,怎么都有点奇怪吧。
厨师们以步家家仆自居,尽管嘴巴上不会当面说什么,心里肯定也很不舒服吧,甚至在自己看不见的地方,又会怎么对待黎向荣呢?
黎向荣离开曼殊院之后就住过来了,步家本来是不解决员工住宿的问题,工作人员基本都是本市人,封一帆租住了附近的公寓,刚好步家菜的院落里有座充当仓库的小楼,二楼还有简单的卫浴设备,算是临时的员工宿舍。
步朗尼仔细地考虑着关于黎向荣的点点滴滴,其实他们真的还不算熟稔,同窗三年都没有留下一点痕迹,充分说明只是黎向荣本身这个人的话并不值得一点点重视。
直到看见他的刀工而已,在自己手中零落的黄瓜片,用豆腐皮包裹土豆泥的菊花鱼,绚丽的刀法不是没有见过,但为何那时会一刹那停了心跳?
把黎向荣带到步家,又能让他做到什么地步?难不成还真的取代掉何之山陶星明?
那绝对不可能,步朗尼摇摇头自嘲,步家的厨师不是那么好当,也不是那么好离开的。
爬上陈旧的阁楼,步朗尼推开木门,黎向荣正背对着门盘腿坐在地上,头微微下垂,双肩有微弱的摇晃。
推门的声音不算小,但是黎向荣并没有回头,步朗尼只得叫了他的名字,他点点头表示知道了,却没有停止自己正在做的事。
步朗尼走过去看见,他的左手擎了个胡萝卜,右手拿着一把槽口刀,正在聚精会神地雕刻着花样,面前的地板上摆了一张似乎是某名画的图片,平口刀、U形刀、圆柱刀散了一地,最显眼的还是他惯常用的闪闪发亮的解肉刀。
“你在干嘛?”步朗尼还是忍不住问,冷拼是需要好刀工,但是也不必要把胡萝卜刻成栩栩如生的人像吧?
“练习而已,”又换了一把刀,黎向荣只是微微抬了抬眼睛,“只有这个还比较拿手。”
“做这个有什么用?”步朗尼不禁提高了声音,“你要学的是做菜!没人叫你刻萝卜!”
“还有三个星期又要考试了!你怎么面对吕大师傅?你不想留在步家吗?”说完这句话那种奇异的感觉又冒出来了,步朗尼俯下身劈手夺下萝卜,直直盯着黎向荣的眼睛,“你不喜欢步家吗?”
黎向荣回望着他沉默了一会儿,慢慢放下手里的刀,“我喜欢步家,但是也许我没资格……”
“什么资格不资格?”
“我不会做步家菜。”
“你怎么不好好学?”
“学?”黎向荣吃惊地看着步朗尼,没有看出对方脸上有一丝嘲笑后轻轻问道,“谁教我?”
步朗尼愣住了。
“更何况我第一不会拜这里的师傅,第二妈妈说过不准杀生,”黎向荣继续说道,“在厨房里我连杀鸡宰鸭剖鱼烫虾都不愿意做,除了切菜洗盘子,其他什么都不会……”
“那天的炸云吞很好吃,”步朗尼平静地打断他的话。
那不算是我做的。黎向荣在心里反驳,说不出的话语在嘴巴里打转。
“那不能算是步家菜。”他想了半天总算想了个理由。
“从步家厨房端出来的就是步家菜,”步朗尼淡然说道,“没有所谓的步家菜,只要是好吃的东西,只要是步家人做出来的,都是步家菜。”
“步家菜不是死板的菜单,不是标准化的样品,就算是再高明的厨师,又怎么能保证自己每次做同道菜口味都一摸一样?完全按照菜谱的配方做出的成品又有什么意思?活生生的菜肴不是机械化生产的泡面薯片,也不是汉堡店里两公分厚的肉饼10毫升的番茄酱,步家菜的名声只是一种象征。”
步朗尼蹲下来,轻轻将几把刻刀移开,“如果你做的炸云吞不是足够好,怎么会被送上步家的贵宾面前?”
“吕师傅叫你做的热菜,也不过是想看你的天分和潜力而已,别用没人教这种借口糊弄我,”进一步凑近昔日同窗的脸,对方圆滚滚的眼瞳中全是自己的影子,“你不想试一下吗?如果不是想留下你,主厨又怎么会给你机会?”
“我……”黎向荣不知该说什么好,长久以来的自卑和脑子里灵体的事纠结成团,让他混乱不以,在化身御厨的片刻里他品尝了胸有成竹的快乐和无所畏惧的勇气,然而实力突然消散之后的巨大失落和恐惧也同样难以忍受,要是别人发现怎么办?要是师傅消失怎么办?如果只借助所谓的师傅的力量每次替自己撑面子,自己又算是什么呢?
黎向荣知道自己在作弊,随时可能被抓包,但是为了虚荣的成绩,他还是会铤而走险。
为了留在步家,为了获得称赞,他可能会哀求徐疾再次上身直到成习惯……
因为依赖着徐疾实力的自己一定会失去所有的自信,会不敢面对自己的卑怯而在欺骗的道路上越走越远。
不想变成那种把欺骗当做理所当然,让作弊成为本能的人,黎向荣痛苦地低下头,逃避步朗尼几乎凝固的视线。
——师傅,师傅。他在脑海中悲伤地呼唤,——告诉我该怎么办?
没人搭理他。
“阿荣,”步朗尼轻轻地坐在他身边,拿起他的解肉刀细看,“你震撼我是用这把刀,我那时就想,一个用解肉刀做素斋的人,是多么独特啊。”
“也许步家菜的风格你还没有适应,但是你也可以是很独特的存在啊?不想杀鸡就不杀,不想剖鱼就不剖,我想师傅他们也不会难为你,我想给步家带来的,是有特殊意义的——新鲜。”
“新鲜?”黎向荣呆愣地咀嚼着这个词。
“一百年了,步家菜也许渐渐失去了活力,我和爸爸都有这个感觉,”步朗尼仰躺在地板上,“就拿之前的多宝鱼事件来说,我们在明明知道那一段时间的进口鱼有可能存在药物饲养的情况下还是采用了,因为当时正是吃多宝鱼的季节,点单比较多的缘故……后来我在想,为什么我们不做其他的鱼而非要应和大众的习俗和口味呢?”
“步家菜本来就不是大众菜,所以所有查处的饭馆中,步家受伤最重,你看大排档里的鱼还不是照样卖?为什么只有我们被通报被检查失去了很多名流贵客?”
“因为步家代表的地位,步家的客人需要的不仅仅是好吃的菜肴,而是足够独特的品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