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师看见丛林,心里倒松快了一点。他们这些人都在林子里钻过,只要手里有枪,并不害怕,倒是刚才那些形成通道的榕树气根让他觉得反常,心里反而发虚。
女人第三个出了通道,矮子赶紧用枪指着她,让她到一边站好。接着横肉和小麦也都从气根通道里挤了出来。这时候,已经转过身来看着他们的哑巴突然变了脸色,拼命向后面的人打手势。
因为气根通道狭窄,军师和老大被挡在小麦背后,并没看见哑巴的手势。横肉倒是看见了,却没看懂,大声吆喝了一句:“哑巴,你又比划什么呢?”
横肉吆喝了这一声,却见哑巴猛地操起手里的枪,不由吓了一跳,急忙往旁边闪,同时拔出自己的枪:“哑巴,你娘的想干什么?”
这时候差不多所有的人都走出了气根通道,军师乍一看哑巴举枪,也吓了一跳,不过他马上发现哑巴的枪口是举向上方,立刻扭头往上看。小麦觉得顶在背后的枪口突然一僵,随即军师倒吸一口凉气:“蟒蛇!”
小麦不由自主地回头看去。就在他们刚刚走出来的气根通道上方,榕树的枝干之间,盘着一条棕色的,足足有水桶粗细的巨蟒!这东西跟榕树的树干完全是一个颜色,加上树荫下光线黯淡,刚才他们屡次抬头,竟然都没发现。这时候它大概是被矮子和横肉先后的叫喊声惊动,正从树杈之间垂下硕大的头颅来。
蟒蛇这东西,当真可称是静如处子,动如脱兔,看着它垂滑下来似乎很慢,实际上只是那么一下,大半个身体就滑下了树。因为现在只有竹竿还没走出通道,这脑袋一垂下来,就到了竹竿头上。竹竿本能地举起枪就是一梭子。他拿的是一杆大口径的钢珠枪,打出来的是大颗粒的钢珠,射击面积大,近距离的杀伤威力也很强,可是那些钢珠打在蟒身上,竟然没一颗能打进去的,只在蟒身上留下了些白点,反而把蟒激怒了,粗如水桶的身体再往下一滑,就到了竹竿眼前。竹竿一看不妙,一边频频扣动扳机,一边撒腿就跑。他当然跑不过蟒,幸好老大离他很近,提起枪就来了一梭子。老大拿的是支微冲,火力与钢珠枪不可同日而语,一梭子扫出去,蟒身上就见了血,当下扔下竹竿,冲着老大就来了。这一冲起来可是疾如闪电,还亏老大身手好,就地一个打滚,蟒从头顶过去了,没等它回旋再扑,军师抬手一枪打在蟒头上,这一枪打得准,子弹射中蟒的左眼,登时把眼珠打开了花。任何动物在眼珠这个部位都是极其脆弱的,纵然是皮如金铁的巨蟒也不例外,军师用的虽然是手枪,这一枪却是致命的。巨蟒一阵翻腾,庞大的身躯把周围的植物压倒了一片。军师阴着脸,竟然不逃反而又朝巨蟒走近了一步,瞄准巨蟒另一只眼又开了一枪,显然是要乘胜追击把这条蟒打个死透。扳机扣动,这一枪是近距离击发,子弹从巨蟒右眼钻入,又迸出一团血花,巨蟒整个身体都抽搐起来,疯狂地甩动尾部,作着垂死挣扎,把血都溅到了军师身上。军师冷笑着后退躲闪,不过他刚退出几步,忽然啊地叫了一声,整个人倒在地上,随即被拖出几步,然后双腿竟然凭空离了地,头下脚上地往空中升去。
小麦抬头一看,军师脚上不知什么时候缠了一根藤条,碧绿色的,看起来很细,也就手指粗细,韧性却极好,把他一百多斤吊在空中丝毫也没有断裂的意思。这时候竹竿也突然大叫起来,大家回头看时,他也升到了空中,不过是头上脚下,腰间和右臂都被那种藤条缠住了。那些藤条正是从门榕上生出来的,因为他离门榕最近,正有更多的枝条向他伸过来。
军师虽然被拖了个头下脚上,却没慌张,猛地把身体弓上去,一手抓住藤条,一手拿手枪顶在藤条上就是一枪,噗地一声闷响,藤条突然大力甩动起来,把他甩了出去,而藤条被子弹打穿的部位却渗出一种红色的液体,像鲜血一般,被受伤的藤条甩得到处都是。
老大反应过来,提起微冲对着缠绕竹竿的藤条就是一梭子。但是这种藤条太细,他没打中缠着竹竿的藤条,却打中了门榕。只听枝叶一阵簌簌,突然又更多的藤条从四周垂了下来。
竹竿是被藤条缠住了右臂,钢珠枪用不上,就腾出左手来,拔出一把短刀去砍缠住自己腰间的藤条。但是这种藤条看着细,却极韧,手枪子弹倒能打穿,刀砍了几下,却只砍开了外皮,渗出鲜红的液体来,并没砍断。军师一边后退躲着伸过来的藤条,一边举起手枪瞄准,想打断缠住竹竿的藤条,不过他还没开枪,竹竿突然惨叫起来,拼命地挣扎,在半空中晃来晃去。所有的人都被他惊得停下了脚步,因为缠在他右臂上的藤条,竟然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正在向他的皮肉里钻进去。被钻进去的地方渗出了鲜血,血腥味引得更多的藤条在半空中向他伸过去。老大举起微冲猛扫,但细细的藤条在风里晃动几下,子弹绝大部分走了空。这时候缠住竹竿腰间的藤条也钻进了他的衣服里,大约是他肚脐的位置立刻被血染红了。竹竿叫得声嘶力竭,却只是引来了更多的藤条。
老大端着枪就想冲过去,被军师一把拉住了:“我们救不了他,快点走!”
老大还在犹豫,远处忽然传来哗啦啦树叶摇动的声音,像风一样靠近,只不过十几秒钟的时间,几人头顶的门榕茂密枝叶突然分开,又降下一个硕大的蟒头来。随着蟒头垂下来的,还有那些鬼一样的藤条。
竹竿还在凄厉地号叫,那两根钻进他身体里的藤条,居然已经由碧绿渐渐泛红。但是这时候已经没人顾得上他了,军师倒退一步,突然大喊:“快跑!”说着举手对着后来的蟒头开了一枪,转头就跑,还不忘揪上女人,用枪比着她,“带路!”横肉和矮子跟着他就跑,老大犹豫了一下,终于也跟着跑了。一条蟒或者不足为惧,但这些鬼藤却防不胜防。
七个人夺路狂奔,身后不断传来树枝树叶被撞击发出的哗哗声,军师等人就不断地一边跑一边回手扫射。这时候没人顾得上看守小麦,可是小麦这时候却不能逃了。他现在才明白为什么女人要让他在走过门榕之前就想办法逃出去,这条古道,确实比外面的荒山野岭要可怕得多。并且他也明白为什么不能回头了,那些鬼藤已经封住了退路,这时候他只有往前走。然而前面必然是有更大的危险,想要活下去,还得依靠女人。他得逃,但是要带着女人一起逃,否则他即使能逃得脱这些劫匪,也逃不出这条古道。
不知跑了多久,女人脚下一空,踩进一块洼地,身子一晃,倒了,把军师也带得滚在地上。紧跟在后面的横肉早跑得脚软,闪避不及,在军师身上一绊,跟矮子双双滚倒,加上后面的老大和小麦,六个人滚成一团,只有断后的哑巴体力实在是好,还能刹得住车,抱着枪回身防备,但半天也没见那蟒追来,侧耳细听,只有风声飕飕吹动,已经没有蟒身擦过树枝那种哗哗的声音,看来是终于摆脱了。
军师跑得够呛。别看他人阴,身体素质却是六个同伙里最差的,这时候已经喘得倒不过气来,即便女人不摔倒,他也要倒了。好容易喘过点气来,躺在地上就用枪顶着女人的额头:“你……把我们……带……带到……什么……地……方……”
女人也喘得厉害:“早说过……不要……喧哗……你们……不……听……”
老大恢复得快,反手就给了横肉一枪托子:“妈的,都是你小子乱叫唤!”
横肉也吓得够呛,不敢回嘴,小声说:“这,这到底是个什么鬼地方……”
女人喘匀了气,淡淡地说:“云南本来就多蛇虫,古道这里人迹罕至,有蟒蛇算不了什么。如果不是你们刚才乱叫,根本不会惊动它。”
军师阴冷地说:“你少胡扯!蟒蛇是不算什么,可是那鬼藤条呢?那是什么东西?”
女人坐起身来,随手抹了抹脸上的泥水:“那是吸血藤,干旱的时候会干缩起来,雨后才伸展开,因为长得太快,需要大量营养,所以捉到任何活物都会吸它的血。你们运气不好,昨天晚上正好下了雨。”
军师喃喃咒骂。他一向多疑,之前会相信女人只是因为他觉得女人不会想把自己的命也送在这古道上,必然还要回去见自己的丈夫,现在只是进入古道的入口就出现了鬼藤这样的东西,他心里已经有些狐疑了,然而这茫茫森林,既然不能原路退回,前面的路就只能依靠女人,否则没有一个人认识路。他们这次是越狱逃出来的,凡穿越原始森林的装备一概没有,如果没有向导,只有死在群山深处的份。所以他骂归骂,最终还是悻悻把枪放了下来:“这里还会有鬼藤吗?”
女人摇头:“吸血藤只生长在榕树上。”
老大不放心地看看四周,果然周围并没有榕树,藤蔓虽然很多,但并没有吸血藤。然而刚才这种鬼藤吸血的恐怖场面实在把人吓得不轻,虽然个个都觉得腿软,可是没人愿意停在这里,都勉强站了起来。军师推了女人一把:“继续走。”又叮嘱其他人,“都把刀掏出来,不要随便开枪,别再惊动了什么东西。”
下面的路已经开阔了,而且经过刚才那么一场,军师觉得不能再排成一线,于是把女人和小麦推在前面,其余五个人在后面扇形排开,他和老大稍稍落后,就这样往前走。
小麦也是喘得厉害。他还背着个包,比拿枪的还累。好在他是跑长跑的出身,这么个狂奔法,也还是支持下来了。他跟女人并肩走着,压低声音说:“这林子里有很多巨蟒?”热带丛林,巨蟒不算什么,但这么大个头的也不多见,如果这林子的蟒全是这个头……小麦觉得自己如果逃脱了这些劫匪,首先就要死在蟒口里。虽然他时日可能已经无多,但现在就死……毕竟他还是不愿意的。
女人眼睛看着前方,轻声地说:“那是守门神龙。”顿了一顿,又补充了一句,“是一对。”
小麦被她语气里的伤感说得也有点难受,然而转念一想,头皮突然有点发炸——那是一对蟒?那么有一条死了,另一条会善罢甘休吗?会不会刚才他们并没有甩掉它,而是它觉得硬碰硬会吃亏,所以潜伏起来等待偷袭的机会?
小麦越想心里越发冷,忍不住回头四处地看。身边全都是参天大树,树上生树,枝上缠藤,连阳光都难透进来,他眼力再好,也不可能从这一层层的枝叶里找出那条跟树干一个颜色的蟒蛇来。不过他这么四处张望了一会,却发现了另外一件事:在这些树上,有不少虫子,正都在匆匆在爬行,爬行的方向,跟他们前进的方向完恰好一致。这些虫子有一部分是甲虫,还有些毛虫,甲虫外壳光亮,毛虫颜色鲜艳,在树枝上都比较显眼,所以小麦注意到了。并且他还注意到一件事:这些虫子他基本上都不认识,形状千奇百怪,颜色各自不同,但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就是个头都很大,比他在外面看见过的虫子大得多……
第五十三章:虫子,还是虫子
有一个小时左右,他们再没遇上什么事,一直不停地行进。但是在森林里跋涉相当的消耗体力。空气中水分太多,呼吸都有些吃力,加上时近中午,气温上升,又潮又热,浑身都发粘,恨不得脱下衣服来晾晾皮肉。
横肉块头最大,也就热得最厉害,一边走一边咒骂这潮湿的空气。走了大概一个半小时,他实在受不了,干脆把上衣脱下来,两条袖子往腰间一捆,抬手抹了把汗:“哎,这还凉快点!刚才真把我热得发晕,别是中暑了吧?我怎么觉得有点头晕恶心……”
他话还没有说完,走在他背后的矮子突然咦了一声,横肉紧张地回头,看见矮子拿手指着他,满脸疑惑:“你身上怎么全是紫斑?刚才撞的?”
小麦和女人走在最前面,听见矮子的叫唤,小麦回头看了看,也吓了一跳。横肉露出背心外的手臂和胸口上全是一点点的紫色斑痕,颗颗有绿豆大小,像是些皮下出血点,分布得很均匀。再仔细看,其实横肉脖子和脸上也有一些,只是不多,而且他晒得黑,又糊得头上脸上全是泥水,不注意看不出来。现在他脱了上衣,身上的肤色稍浅,就明显了。
军师过来看了一眼,皱皱眉:“怎么回事?你什么时候有的?”
横肉满脸不解:“不知道啊……”他活动一下,自觉并没有什么不舒服,只是头有些晕,“没什么事啊,就是有点头晕,太热了。”他一边说,一边又扒下了背心,果然身上从胸到腹连着后背全是这种紫斑,腰上也有。他又把裤脚挽起来看看,两条腿上也满满的都是紫斑。小麦注意到,他鞋上已经干净了,原来那些透明扁平的小虫子,现在都不见了。
“头晕?”军师最怕的是女人在他们的食水里下了什么毒,迅速检查了一下自己胳臂,并没有这些紫斑,别人身上也没有,这才松了口气,拿手按了按一块紫斑,“疼?”
“有点——”横肉的话还没落音,所有的人都看见,被军师按到的那块紫斑,竟然向旁边移动了一下,躲开了他的手指。
所有人的脸色都唰地变了。横肉半张着嘴:“这,这,这——”他这了半天也没说出下文来,自己举起手,哆嗦着在胳臂上拍了一下。这一下拍下去,被拍到的一片紫斑突然都动起来,横肉嗷地叫了一声,举着胳臂惊恐地瞪着眼:“这,这是些什么东西?”
没人能回答他。军师拔出枪来指着女人:“你,你过来,这是什么?”
女人远远地看了一眼,面无表情地回答:“他大概是中恙了。”
“什么?”军师没听明白。不过已经不用再问了,横肉拍下的那一巴掌似乎惊动了那些紫斑,从他拍的位置开始,紫斑像被石头冲出的涟漪一样,从中间向四周,都开始动起来。横肉发出一声变了调的惨叫,伸手朝自己胳膊上用力抓去。他的指甲剪得很短,本来并不容易抓破皮肤,可是他的皮肤好像已经变得像纸一张薄,这一下抓下去,竟然掀起了一大块皮,露出里面鲜红的肉。于是所有的人都看见,在他的皮下、肉上,爬动着一只只绿豆大小的虫子,全身血红,甚至比他的肉都红,而他抓开的地方,居然没有多少血渗出来。
横肉撕心裂肺地叫起来,一边扯断了腰带,满身乱抓。凡被他抓到的地方,皮肤一大块一大块地被揭下来,里面全爬满了那种虫子。他在撕抓中按死了几只,饱满的虫体内便溅出鲜血来,仿佛他全身的血都已经被那些虫子吸了去。那些虫子被惊动,竟然开始往他的肉里钻进去,而皮肤还完整的脖子和脸上,就见紫斑迅速上移,一直往头顶钻去。
军师嘴唇煞白,把枪口移向下,面无表情地扣动了扳机。一声枪响,横肉胸口开了个洞,却没血流出来。横肉抽搐了几下,不动了。所有的人一时都惊得甚至想不起要走开,就围成一圈默默地看着他。过了几分钟,横肉的太阳穴跳了跳,破开一个口子,流出一点白色的东西来,然后,一只鲜红的虫子爬出来,钻进草丛里,然后又是一只,然后再是一只,一只又一只,排成一队,源源不断地爬出来,再钻进草丛。
矮子突然大叫一声,像疯子似的乱跳起来,把自己身上的衣服扒下来检查,甚至连裤子都扒下来,还要往下扯内裤。军师青着脸上去,狠狠给了他一巴掌,才算把他打醒过来,半裸着站在那儿发怔。
军师自己心里也害怕,但他还算冷静,先弯下腰去撩起自己裤脚看看,确定腿上没有异样,便扯过旁边的草叶把裤脚扎紧,然后外衣掖进裤子里用腰带扎紧,最后扎住袖口。他一边有条不紊地做这些事,一边冷冷地问女人:“你刚才说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