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途 上——非荼

他成了些肉汤浇在米饭上，用勺子盛了放进嘴里，温热浓香的味道好像不只留在嘴里，就连全身上下都感觉得到，外面下着

雨，屋子被有些昏黄的白炽灯照亮了，吃着可口的饭，这一刻瀚歌觉得自己挺幸福的。

姥姥看着瀚歌开心的样子，有多不舍啊。

“瀚歌，你跟姥姥在一块儿过，觉得怎么样啊？”

“挺好的呀。”瀚歌在拼命把鸡脖子上的肉给撕下来，那里的肉太碎了，不好弄。

“姥姥老了，没本事让你过好日子，你还愿意跟姥姥一块儿过？”

“姥姥，什么叫好日子？”瀚歌一抬头，那语气充满疑问。

“好日子就是——吃好的，穿好的，没人欺负你啊。”

“姥姥，不是你说的吗？只要我好好读书，总有一天会过上这种好日子的，我不急。”

“唉——瀚歌，姥姥老了，照顾不了你了。”

“姥姥，你不老，我也不用你照顾了，我来照顾你，我长大了！”瀚歌无比认真地说。

“你长大了？你才多大呀。”姥姥听了这句话不由地笑了：“你还是个小孩子呢。瀚歌，你听姥姥说，其实你不只有姥姥，

你还有个叔叔呢。”

“叔叔？”

“恩，你这个叔叔很有本事，他可以让你过上好日子。姥姥要去一个很远的地方，不能带你去，你就去你叔叔那里吧。他会

对你好的。”

“很远的地方？那我就在这里，我等你回来！我自己会做饭的！”

“你会做饭？我听听，你会做什么？”

“我……我会煮方便面！”

“呵呵，傻孩子，姥姥老了，要去一个很好的地方养老，那里还有人伺候姥姥呢，可他们不能伺候你，你明白吗？你就听姥

姥的话，去你叔叔那里吧。”

“姥姥，你是不想要我了，你嫌我累赘！”瀚歌放下筷子，跑进自己的屋子把门锁上，趴在床上哭起来，任姥姥怎么敲门都

不肯开。

“唉……孩子，瀚歌，我都是为你好呀……”姥姥颤颤巍巍地走到那张大圆桌前，双手抚摸着瀚歌用的那只碗，老泪流了一

脸。

直到把瀚歌带到阳建国家里的时候，瀚歌都不肯再和姥姥说一句话，他年幼的心里只认为，他就像一个玩物，任人抛来抛去

。

“建国……这孩子就交给你了……”姥姥说着，从怀里拿出一个用棉布包着的东西，要交到阳建国手里，阳建国知道那是钱

，看着眼前一个将要死去的老人，他还是起了怜悯之心：“我不缺这点儿，你自己留着花吧。至于他——唉，你放心吧。”

看，多伟大的人。

姥姥看了看阳建国家华丽的铁院门，看了看阳建国身上那干净有品质的衣服，再看看自己手里那薄薄的一个破布包，多少心

酸都涌了上来，多想就这样收回手，可她不能，这些年来一直省吃俭用，除了有外面寄回来的钱，就是自己捡瓶子换来的钱

，辛辛苦苦地攒下来就是要给瀚歌以后上大学用，如今，虽然阳建国不会在乎这点钱，可自己留着又有什么用？说不定哪天

就会被自己当成废纸一样扔掉！于是她又把布包塞到阳建国怀里，这或许是她最后能坚持的事了。

颤抖的手摸上了瀚歌的头发：“瀚歌，你要听叔叔阿姨的话，不要淘气，你要记住姥姥的话，好好读书，学着懂事儿一点儿

，多帮阿姨做点儿家务，知道吗？”

瀚歌听着这些话，虽不抬头，可眼泪还是掉了下来。

姥姥叹了口气，“孩子，姥姥走了，你要听话啊。”说完，姥姥转过了身。

瀚歌终于忍不住回头，喊了声姥姥，可姥姥就像没听见一样，蹒跚着脚步走远了。

第6章

“瀚歌？”阳建国叫了一声。

“恩。”瀚歌点了点头。

“——唉，进来吧。”说着拿出钥匙开了家门。

瀚歌一进屋就呆了，他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房子，或者说，从来没在现实中见过，在大街上那些卖的贴画里倒是见过。站在

门口，踌躇着不知道要不要走进去，阳建国一看，说：“换上鞋就进来吧。”

瀚歌还从来不知道进家要换鞋，阳建国用脚踢来一双拖鞋，那是自己的，“换上这个。”

瀚歌换上了鞋，那鞋踩在脚上就像两只小船，拖沓着走路都像走不稳。

“坐那儿看会儿电视吧，桌上有水果，自己拿着吃吧。”把遥控器递给他，自己就进书房去了。

瀚歌独自坐在客厅里，抱着遥控器不知道要怎么才能开开电视，看见有个红色的按键，摁了一下，大背投一下就亮了，把他

吓了一跳。

心不在焉地换着频道，却一遍一遍地环视着这座房子。心里却想，什么时候再回家？

“爸——我们回来啦~！”瀚歌扭头一看，是个比自己大的哥哥，还有一个阿姨，这应该是他们的家吧？自己在这里坐着，顿

时觉得非常尴尬，很不好意思，小心翼翼地把遥控器放在桌子上站了起来。

“诶？”瀚语看着眼前的人，一脸疑问。

“海燕，这就是瀚歌。”阳建国从书房走出来对许海燕说。

“哦——快快，瀚歌，别站着呀，坐啊，想吃什么阿姨给你拿，喝可乐吗？”

“哦……不，谢谢阿姨。”

“瀚歌？你叫瀚歌？哈哈，我叫瀚语！”阳瀚语跑到瀚歌身边坐下来就问：“你是谁啊？”

“瀚语，这是你表弟，以后就住咱们家了。”

“住咱们家？哈哈，太好了！老爸，我一直就想要个弟弟呢！这回可有人跟我玩儿了！”

“别光想着玩儿！你们俩在一块儿要好好学习！”许海燕端了一盘切好的水果走过来说。

“建国，就让瀚歌睡咱旁边那个屋吧？一直空着。”

“妈，让他和我住一屋吧，我那屋多大啊！”瀚语说了。

“你是想晚上不睡觉，俩人瞎玩儿吧！”

“哎呀~~~妈，我不是为你们着想吗~~~省的你们再收拾那屋子去了~~~”

“那今晚就让瀚歌和瀚语一起睡吧，明天咱俩去买个单人床。”阳建国说。

“老爸，买了单人床也要放我屋子里！”

“你个臭小子！”阳建国笑着推了把瀚语的脑袋。而许海燕心里却有一种说不上来的不对劲儿，瀚语，瀚歌？不过这念头也

就是那么一闪而过。

晚上的饭桌上，瀚歌一直低着头闷闷地吃自己碗里的米饭，阳建国不说什么，许海燕一直说多吃点别拘谨，而阳瀚语则是一

个劲儿地给瀚歌夹菜，把鸡腿，肉，全夹到瀚歌碗里了，瀚歌看着那鸡腿，呆呆地说了句：“谢谢……”

许海燕则是在心里想，这傻孩子，都把好的给那小子了，忙夹了另外一个鸡腿到瀚语碗里，一只鸡身上就俩鸡腿：“瀚语，

别光给别人夹，你自己好好吃你的饭！”瀚歌一听“别人”俩字，顿时觉得嘴里的鸡腿那么难以下咽。

吃完饭瀚歌要帮许海燕一起收拾碗筷，瀚语一把拉走他：“不用你来~走，带你看看我的房间！”瀚语今年十四了，上初二，

马上就升初三了。一直都羡慕那些有兄弟姐妹的同学，老是埋怨自己的父母，只生了他一个，连个伴儿都没有，而且越来越

大，能和父母说的话就越来越少，这时候更想有个弟弟。

走进房间，干净明亮的写字台，旁边还有一个书柜，里面有很多书，可瀚语是很少看那些书的，他觉得那些所谓的名着实在

是无聊，用来催眠还不错。至于放在床旁边的那个柜子，才是他喜欢的，里面全是漫画，还有各种漫画周边，还有一些公仔

桌摆什么的，阳建国不喜欢他总是玩弄这些东西，说他不好好学习，可许海燕总是会扛不住瀚语的软磨硬泡，总是会背着阳

建国给他零花钱去买这些。

而瀚歌从来没见过这么好的卧室，而且还是单独属于一个孩子的，更没见过那么漂亮的写字台，趴在那上面写作业，一定很

舒服吧？瀚歌喜欢看书，他看遍了学校发的所以的课外书都看不够，他喜欢去书店，可是书店老板总是赶他，他就不好意思

再去光看不买了。站在书柜的玻璃门前，看着那里面包装精美的书，他好像看到了无尽的美丽世界。沉浸在书中的时候，他

总是快乐的，因为他可以暂时了自己，随着书中的故事漫游在世界的任何角落，不管是悲剧喜剧，那都很有意思。

“你发什么呆？”瀚语看着瀚歌那出神的样子不解地问。

“没、没有……”

“你喜欢看书啊？”

“恩。”瀚语点了点头回答。

“哈哈，那这一柜子的书就都归你了，我也爱看书，不过——我只喜欢看着这些~！”说着从床底下抽出一个大纸盒子，里面

全是漫画。瀚歌看见那些东西笑了，他没想到原来比自己大的哥哥也喜欢漫画，他以为只有像李志豪他们那些和自己一样大

的孩子才喜欢。

瀚语一头栽在床上：“今天跟我妈一块儿逛街，累死我了！”看见瀚歌呆呆地站在那儿，动也不动，就说：“嘿嘿，你别站

那儿不动啊，我又没罚你站！”

“……”瀚歌还是没动，他不知道要往哪里去。

“喂，你不是……有……什么问题吧？”瀚语怀疑难道瀚歌有病？就比如自闭症那种的。

“唔？”瀚歌更不知道这句话什么意思：“我没问题呀……”

“哈哈~”

晚上许海燕果真抱来被子褥子什么的，阳瀚语一看说：“妈，你拿来那么多褥子干嘛啊，我这里不是已经有褥子了啊？”

“你有是你的，他睡地上没褥子能行吗？”许海燕一边铺褥子一边说。

“啊？睡地上？？”瀚语有点儿不高兴，可看许海燕那样子，还是没再说什么。而瀚歌看着那柔软的被褥落在没有一点灰尘

的木地板上，心里有高兴，高兴的是自己还从来没盖过看上去这么柔软的被子，可是还有一点点连自己都没发现的委屈，虽

然以前在家没有这些好东西，可也从没睡过地上……

阳建国是早早就睡觉了，他是一点都不想去面对瀚歌，一点都不想去细想这些事情——自己究竟是做了什么。

“瀚歌？”晚上十一点多了，许海燕还在外面看肥皂剧，瀚语都听见女主角那撕心裂肺的哭喊了。自己是一点儿睡意都没有

，奈何许海燕是不准他看电视的。第二天还要上课。

“恩？”瀚歌更睡不着，这还是第一次在外面过夜。

“哈哈，你来。”

“恩？”

“你别睡地上了，我这床挺大的，我妈让你睡地上是怕挤着你。”

“啊……我就睡地上就行了。”

“啧，我让你上来你就上来嘛，快来快来~”说着就自己光着脚下床去拖瀚语。

瀚歌在黑暗中什么都看不见，踉踉跄跄地就被瀚语拉上床了。

躺在床上瀚语一直问个不停，什么他上几年级啦，学校的情况啦，平时喜欢干什么啦，其实他倒不是因为多好奇，就是不想

那么早就睡觉。说着说着，还不忘给瀚歌拉拉被子，他是很享受这种当哥哥的感觉的。

终于瀚语是困了，说话声越来越小，直到变成轻轻的鼾声。瀚歌躺在瀚语身边紧张地动都不敢动，他还是第一次和别人在一

张床上睡觉！自己小时候都是一个人睡的，姥姥总是把自己哄着了以后再回自己的床上睡的。

瀚歌生怕自己碰到瀚语，生怕自己挤着瀚语，那种姿势是真睡不着，就这么直直地躺那里一晚上。

想到了姥姥……她现在在做什么呢……

第7章

姥姥依旧是在捡水瓶，她每天都会去一个服装市场，那里面的水瓶很多，每次路过一个商铺她进去捡那垃圾桶里的瓶子时，

这里的女导购都会亲手把瓶子从垃圾筐里捡出来再递给姥姥。姥姥为这件事很感动，嘴里谢谢谢谢说个不停。

人都喜欢听谢谢，可就算是谢谢这两个字，听多了也会觉得烦，渐渐地那女导购不再自己捡瓶子递给姥姥了，不过还是会给

一个微笑，到最后，她是连微笑都懒得给了。

姥姥经常会找不到家，不过有时会碰见熟人把她带回去，可日复一日，姥姥终于是沦落成一个浑身散发着酸臭的乞丐，就连

熟人都认不出她的摸样了，又怎能把她带回家去？至于最后，姥姥会怎样？可能就这样一直流浪下去，可能有人会怜悯她多

给了她半个干净的馒头，也可能碰到好心人把她送到社会救济中心之类的地方，还有可能在某个冬夜冻死在街头，这都无从

知晓了。

只是瀚歌还一直想着姥姥，难道姥姥真的去了很远的地方，过那种有人伺候她的生活了吗？自己从来没有离开姥姥这么长时

间过，那间小屋的昏黄灯光，也让他想念了。那里是他的家呀。

一个周末的中午，瀚语叼着雪糕躺在床上看漫画，瀚歌的《老人与海》却是看不下去了，扭过头看了看瀚语，好几次想张口

可又闭上了嘴，终于在不知道第几次犹豫中，他说：“瀚语哥？”

“恩？”瀚语从漫画中伸出头来。

“恩……瀚语哥，我想姥姥了，我想去看看她……”

“你知道从这儿怎么去你姥姥家吗？”

“……”瀚歌摇了摇头。

“那你知道你姥姥家的地址是什么吗？”

“知道！”

“哦，那就行了，我带你去，咱们打车去，直接告诉司机地址就行了。”瀚语可是忍痛在花自己的零花钱啊。

“打车？……瀚语哥，谢谢你。”

“哈哈不客气不客气~走吧~”

“妈，我们出去玩儿会儿~”

“作业写完了吗？”

“哎呀早就写完了！”

“别跑太远！早点儿回来！”

“知道了知道了！！”说完就拉着瀚歌撒欢儿似地跑出去了。

瀚语一下车就兴奋地推开那扇破烂的木头院门，瀚歌跟在后面，走进去看见地上落了一些树叶没有扫，拧开水龙头，一股夹

杂着铁锈的水流了出来。

走进屋子，扑鼻而来的是熟悉的香皂味还有姥姥那瓶雪花膏的味道，当然还夹杂着隐约的木头发霉的特有味道——并不难闻

。

瀚歌一直记得，姥姥很少会用那瓶雪花膏，它们一直都是像装饰品一样地放在桌子上，但是里面的馥郁味道却充斥着房间。

瀚歌拿起那瓶雪花膏，厚实的白色瓷瓶上有金色的盖子。

“你姥姥呢？”瀚语瞅瞅这瞅瞅那儿问。

“她不在……她说她会去一个很好的地方，有人照顾她，她走了……”姥姥就这样抛弃了他。瀚歌心里空落落的，耳边再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