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雅江一身冷汗地吓醒了。
翌日一早,卢雅江找了把剪子来把这件绿肚兜剪了个粉碎,高晟风看到以后十分惋惜:“你不是要看我穿么?我还没穿过呢。”
卢雅江痛苦地别过脸去:“算了。”
“呀!”高晟风叉腰道:“你说!你是不是嫌弃本教主,不肯看我穿!”
卢雅江忧伤地抬起头四十五度仰望天空:我天宁教,休矣!
番外:陌上谁家少年郎(一)
三十二年前,一群武林正道冲上天山,围剿了满花宫。满花宫上下没有一名成年男子,数百女人和儿童,只有极少数逃过此劫 ,尹言和卢天彩就是那幸运的少数。
满花宫是百年前由几名青楼女子成立的门派,门派只收女弟子,这些女子多是欢场出身,这些女子进入满花宫后将被教授武功 和知识。门派以贩卖手工艺品、卖唱卖舞甚至是卖皮肉生意撑起。江湖中人都道满花宫里尽是些“淫娃荡妇”,说起时若不带点鄙夷 的神情,便要沦为他人的笑柄。即使如此,江湖男儿中没上过天山、没采过满花宫里的花的人却是屈指可数。
突然之间,江湖男子的温柔乡却被这些江湖男子们亲手剿灭,数百娇娘一夕间红颜命断,只因为有人查到这满花宫背后的势力 竟是江湖第一魔教天宁教,而满花宫宫主梁杏竟是天宁教的教外四尊使之一,满花宫得到的江湖消息,最终都到了天宁教的手里。
男人们在床笫之间是最无戒心的,何况对着一群柔弱的女人正是他们耀武扬威的好时机,满花宫得到的消息,甚至比燕溪山庄 与天云阁等以贩售消息为生的地方还要灵通。
事发之前不久,发生了观潮阁的阁主在前往江夏的路上突然被人杀害、雷霆门藏在秘密处的宝剑遭人窃取等等几桩大事。等到 满花宫和天宁教有关的消息一出,霎时间所有矛头都指向了满花宫,上过天山的男儿们各个自危,平时和满花宫往来最密切的几个门派 长老立刻集结江湖势力,转眼就杀上了天山,将这些弱女子们打了个措手不及。
那一年,尹言只有七岁,卢天彩只有六岁。
尹言和卢天彩是同母异父的兄妹,他们的母亲就是当时满花宫的宫主梁杏。梁杏生就是花容月貌,当时为人称颂的江湖第一美 人站到她身边也只能黯然失色,只因她的身世,她才与那些江湖正人君子们评出的江湖美人无缘。尹言和卢天彩的父亲是谁,没有人知 道,就连梁杏自己也不知道。一儿一女的姓是她随手翻阅《百家姓》时选中的。
那一天,小小的尹言抱着小小卢天彩在床底下一口置衣服的小箱子里躲了一天一夜,才逃过这一劫。等到正道人士都走了以后 ,尹言带着妹妹从床底下爬出来,踏着染血的山头下山去了。
这一对兄妹骤然成了孤儿,他们并不十分难过。他们原本就没有父亲,而母亲也从未认真养育过他们,不过是想起时便喂他们 一口饭吃,他们时常会看见母亲和不同的男子调笑亲热,梁杏做些事从来不会有意避着他们,他们与满花宫中几名宫女甚至要比亲生母 亲更亲近。而所谓与魔教勾结的事,他们生为宫主之子,也丁点不知道。虽然没有伤心欲绝,可他们毕竟只是六七岁的孩子,没有钱、 没有力气,还要躲避江湖人士的追杀,日子过的十分辛苦,尹言唯有带着妹妹一路乞讨才能勉强活下去。
这天尹言和卢天彩路过一家栈道上客栈,他让妹妹在外等着,自己进去乞讨,如若掌柜好心,便能赏他们一些食物或是银钱。 然而他刚刚走进客栈中,那客栈小二见一个衣衫褴褛、灰头土脸的小孩走进来,二话不说便上前驱逐:“走走走,这里不是你要饭的地 方。”
尹言哀求道:“叔叔,我已两天没吃过东西了,求你赏我两个馒头,你必有福德。”
那小二只顾将他往外推搡:“快滚快滚!这条道上每天有多少乞丐路过,就是你们这种人,害我被掌柜的骂!”
尹言苦苦哀求,他只充耳不闻。尹言与卢天彩已在外流浪半个月,这半个月没吃过一顿饱饭,上一顿是昨天早上吃的,一人吃 了半个馊馒头。两个六七岁的孩子哪里经得起饿,尹言此时已然饿得两眼发花。小二将他往外推搡时,他伸长了脖子往堂里看,瞧见附 近有一个客人的桌上放着一盆鸡腿,他顿时眼睛都绿了,矮身从小二的咯吱窝下钻了过去,一个箭步上前,抓起桌上的鸡腿就往门外跑 。
那小二一时不提防,竟叫他溜了出去,当即操起门边的笤帚追了出去,边追边喊道:“小贼,给我站住!”
尹言哪里会站住,卢天彩就在店门口他却看都不看一眼,故意往另一个方向跑去。他把鸡腿揣在怀里,奋力地甩开胳膊腿,然 而他毕竟年纪小,如何跑得过一个成人,跑了没几步就被追出来的店小二一脚踹在背上,小小的身体飞了出去,鸡腿也滚到了地上。
那店小二冲上来一脚踩在他身上,举起笤帚往他身上打:“小毛贼!爷爷店里的东西也是你偷的?”
尹言抬起头,看见鸡腿就落在不远处,于是向那里爬了过去,小小的胳膊伸的长长的去够。突然间,一双黑亮的登云靴出现在 他的视线里,就在鸡腿边上停下。他抬起头,只见一个衣着雍容、面相贵气的男人站在那里,面带微笑,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店小二对这突然出现的男子有些发憷,然而男子就只是站在那里,并不像想要管闲事的样子。店小二对那人低头哈腰地讪笑, 然后一脚踢飞了尹言的手指已经快碰到的鸡腿,并跟上去狠狠踩了一脚,又走回来踢了尹言两脚,骂道:“去死吧臭乞丐!”骂完又对 华衣谄媚地赔了赔笑,转头回客栈去了。
尹言江痛苦地蜷着身子在地上喘息了一会儿,抬起头,看见那男子还站在那里,背着手望着他笑。他垂下眼,不再看那男人, 蠕动着挪过去捡起那只被店小二踩烂的鸡腿,用手擦了擦上面的灰,小心翼翼地揣进怀里,然后浑不在意地抹掉自己的鼻血,步履蹒跚 地向卢天彩走去。
卢天彩看到了店小二殴打哥哥的那一幕,她年纪小,除了哭什么也不会。尹言走上前,将鸡腿掏出来递给她,道:“你吃。”
卢天彩哭着摇头,抬起手擦了擦尹言脸上的血迹,哽咽道:“哥,你吃。”
尹言想了想,小心翼翼地将肮脏的外皮咬了下去,咽进肚里,将露出的干净的鸡肉送到卢天彩面前:“你也吃一口。”
卢天彩边抽泣边咬了一口鸡肉。
就这样,尹言和卢天彩一人一口将鸡腿分吃了,吃干净之后,尹言抓着鸡骨头又啃了半天,还将鸡骨头掰碎了将里头的一丁点 骨髓也吸了出来。
吃完后,卢天彩扶着一瘸一拐的尹言又要上路,那名华服男子突然挡住了他们的去路,弯下腰笑吟吟地问道:“你们吃饱了吗 ?”
尹言和卢天彩互相对视了一眼,卢天彩有些害怕地躲到尹言的身后,尹言张开手臂护住她,看了那男人一会儿,摇了摇头。
那男子道:“你们还想吃什么?”
尹言迟疑片刻,小声道:“我想吃肉。”
那男子笑道:“孩子,你方才做得很对,想要什么,就要自己去争取,无论是换物还是偷抢,都要靠你自己的双手,这天上没 有白掉的馅饼。我可以给你和你妹妹食物,但是你要用你自己的能力去换。”
尹言小声问道:“你想做什么?”
那男子道:“你们先回答我几个问题。方才那名店小二如此待你,你恨不恨他?”
尹言摇了摇头。
那男子又看向卢天彩,卢天彩有些紧张地抓着尹言的衣摆,点了点头:“他打我哥,他是坏人。”
那男子问尹言:“你为什么不恨他?”
尹言道:“他不值得我恨。”
那男子又问道:“那你恨不恨灭了你们满花宫,杀了你们母亲的正道人士?”
尹言还是摇头。
卢天彩依旧点头,小声啜泣道:“他们杀了母亲和姐姐们,我和哥哥再也回不去了,我们没有东西吃,要被人欺负。”
那男子问尹言:“你为何还是不恨?你们兄妹落到今日的地步,皆是他们所害。”
尹言想了想,道:“我不知道,没什么好恨的。”
那男子的眼睛一亮,拊掌笑道:“好,很好,你们兄妹十分有趣。”
他突然弯腰抱起尹言和卢天彩,一胳膊抱一个,开步向旁边的森林走进。走至无人处,他停了下来,将他们两兄妹放下,道: “在这里等我。”说罢一阵风一般掠了出去,身形之快,尹言和卢天彩只觉得一眨眼那人便不见了。
没一会儿,那男人扛着一个人回来了。他把那人往尹言和卢天彩面前一丢,两个孩子都吃了一惊——那人正是方才为难尹言的 店小二,只不过此时他已无半点嚣张跋扈,满脸惊惧之色,身体僵硬,动弹不得。
那男人掏出两把匕首,分别递给尹言和卢天彩,道:“我瞧这人十分不顺眼。你们为我做一件事,杀了他,我就给你们吃的。 ”
两兄妹面面相觑,谁都没有动弹。
那店小二面上血色褪尽,拼命告饶道:“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大人饶命,饶命啊!”
那男人见两个孩子都不动,于是走上前抱起卢天彩,将她抱到那店小二面前,推了推她握匕首的手,道:“你不是恨他吗?他 方才那样打你哥哥,连个鸡腿都不肯给,还辱骂你们兄妹。杀了他,你就能够报仇。”
卢天彩手一松,手里的匕首落到地上。她吓得哇哇大哭起来,拼命挣扎,那男子将她放下,她立刻跑回尹言背后躲了起来。
那男人轻轻叹了口气,直起腰板望着尹言,道:“你呢?你虽不恨他,但是如果你杀了他,我可以保证你们兄妹从此再也不饿 肚子。”
尹言垂下眼想了片刻,道:“你说真的吗?”
那男子微笑道:“自然是真的。”
于是尹言握着匕首站了起来,一步一步向店小二逼近。那店小二吓得大叫救命,那男子弹出一枚石子,他当即哑了声,什么也 叫不出了。尹言举着匕首走到他面前,他已吓得面无人色,眼神中写满惊恐,却还未完全死心,挤眉弄眼地做着讨饶求情的表情。
尹言犹豫了一下,看了眼那男子,那男子只是漠然地看着他。他又回头看了卢天彩一眼,卢天彩正捂着脸哭泣。他一狠心,举 起匕首朝那小二身上扎了下去。他力气小,一刀下去,血溅了满脸,那店小二拼命抽搐,却没有死去。
男人冷冷道:“继续。他死了以后,我才能够给你们提供食物。”
于是尹言举起匕首又刺下,连刺数刀之后,那小二终于渐渐停止了痉挛,死了。他松开匕首,脱力地跌坐到地上。
那男人走上前,探了探店小二的呼吸,确认他死透了。抓起尹言的手道:“孩子,你太狠心了。我教你仁慈。”说罢抓着尹言 的手往那店小二的心口刺了下去,道:“以后你杀人,当刺人的要害。一刀了结了他,是为仁慈之道。若不然,他痛苦,你也痛苦。”
尹言失神地看着那个男人,一个字也说不出。
那男人抱起尹言,又走过去抱起卢天彩,道:“我带你们回去,从今往后,我会教你们武功,再也不会让你们饿肚子。”
番外:陌上谁家少年郎(二)
将尹言和卢天彩带走的正是天宁教的教主靳赫。
他将尹言和卢天彩兄妹带上出岫山,亲自教他们武功,交他们认字、学画、弹琴。这两个孩子都十分有慧根,又是练武的好料子,任何东西一学就上手。虽说先前一直被忽视,好在他们年纪还小,如今学起来也不算晚。靳赫只教了他们一年,他们就已经胜过其他从小学习的同龄的孩子。
然而靳赫对于两兄妹也不是一视同仁的。他对卢天彩更宠爱一些,对尹言则更严苛,教他的东西也更多。只因尹言的性情更沉稳,也更寡淡一些,对他一分恶与对他十分恶是相同的,对他一分好与对他十分好也无差。
一转眼,尹言十五岁了,卢天彩亦有十四岁了。他们上山已有八年,幼时那段悲惨的记忆卢天彩已忘得差不多了,又因在山上颇受宠爱,渐渐的,性格骄纵任性起来。她年岁越长,竟越像自己的母亲,相貌相似,性格也相似,这出岫山上到处是大好年纪的男儿,她小小年纪就在这些男子中游刃有余,将好几人弄得神魂颠倒。
这天,靳赫将尹言和卢天彩招到身边,抱起卢天彩让她坐到自己的腿上,笑咪咪地问道:“天彩,我出岫山上这么多男子,可有哪一个是你喜欢的?”
卢天彩转动着自己的一缕发丝,娇嗔道:“他们?我一个都不喜欢!”
“哦?”靳赫饶有兴致地问道:“你哪一个都看不上吗?”
卢天彩眯着眼睛吃吃笑了起来,弯弯的眼里尽是冷漠:“他们配吗?”
“好!好极了!”靳赫拊掌笑道:“这才是我的小天彩。你要记住,这世间的男子全是你的玩物,谁也配不上你。你可以用他们取乐,你也可以欣赏他们。不过,你这一辈子,不准为任何男人生孩子。”
卢天彩摸了摸自己的肚子,不屑地哼了一声:“孩子?哪一个男人配?”
靳赫笑了笑,将她从自己身上放了下去,摸了摸她的脑袋,便让她出去了。卢天彩走后,他又示意尹言上前。尹言走到他跟前,他站起来比了比,发现尹言已经长到了自己的肩膀,淡淡一笑,又坐了下去,道:“你的素真心经练的如何了?”
尹言道:“回教主,已练到第八层了。”
靳赫淡淡一笑,道:“好,不愧是阿言,想我当年,二十岁才练至第八层。你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尹言道:“属下不敢与教主相提并论。”
靳赫道:“我的孩子,不必拘泥于这些繁文缛节。”又道,“你可还记得,我当年将你们兄妹带回来时的事?”
尹言道:“记得。”
靳赫笑道:“天彩她已不记得了。你不过长了她一岁,心思却比她深沉许多。”
尹言无语。
靳赫道:“我当年对你说过的话,你还记得吗?”
尹言点头:“教主说,想要的东西就要自己去争取。”
靳赫道:“正是。你所得到的,必定是你付出后的结果。”
尹言道:“谨遵教主教诲。”
靳赫笑了笑,手指有节奏地扣着桌子,一手托着腮,饶有兴趣地盯着尹言看。尹言永远是那副无波无澜的样子,好像周围的一切都与自己没有关系。
不知过了多久,靳赫终于开口了:“阿言,想不想做我的护法?”
尹言愣了一愣。
靳赫道:“我教教主之下便是四大尊使,我打算在四大尊使之前再加左右护法二职位,地位仅次于教主。你意下如何?”
尹言道:“属下恐能力有限,无法胜任……”
靳赫打断道:“你的能力,我很清楚。你只消告诉我,你想还是不想?”
尹言迟疑片刻,扑通一声跪了下去,道:“想。”
靳赫满意地笑道:“好!好孩子,起来,过来,让我看看你。”
尹言从地上爬起来,靳赫让他坐到自己腿上,拨开他凌乱的几缕头发,仔细端详他的脸。他初见尹言之时,尹言脏的连五官都看不清楚。如今他渐渐长开了,竟比卢天彩更像他们的母亲梁杏,姿容绝世,只是男子生就这样的相貌便显得薄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