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一切始于夏天,孟宇大学毕业的那个夏天,孟宇同志坚定的认为,毕业即失业。
毕业了,孟宇开始频繁穿梭于各处招聘会间,却无所收获。身边的大部分同学都找着了不错的工作,只有孟宇,找工作仿佛成了他身上永恒的话题。
找不到工作,于是一场接着一场的醉生梦死,醒来后继续蜗居在京城的某个小角落里,等着,等着,好像天上会掉个馅饼下来,生生砸中自己个儿。
人问他,怎么你不去工作啊,就还跟家里蹲着呢。孟宇虽是个二皮脸也会有脸皮薄的时候,绝不承认自己不靠谱儿,就跟人说“且着呢,且着呢。”
可他自己知道,不早了,该着急了,必须得着急了。
所以在挂了刘子的电话后,孟宇跟自己打了个赌。
一枚一元硬币在孟宇眼前做着自由落体,伸出去接的掌心却没能接住,硬币在地板上滚了几下,滚进沙发底。
孟宇朝垂下来的刘海吹了口气,默默叹口气,趴到地上,眼睛死盯着沙发底儿的缝儿使劲儿摸索着。
孟爸爸下楼取回晚报,见着孟宇这姿势挺逗,于是问“你这干嘛呢?捉耗子啊?”
“哪能啊,摸钱呢我。”
“哟这私房钱收沙发底,够行的啊你。”
孟宇边儿使劲儿摸着边儿露出苦笑,“得了爸,您就别逗我了成么,就我这样儿的,能有私房钱?上哪儿来的啊?我做梦梦来的?”又摸了老半天儿,终于摸到那枚方才扔出去的硬币。
孟宇小心翼翼的用右手中指压着那硬币,从沙发底挪出来,然后握在手心,打开手心,有些紧张地半眯着眼睛瞅掌心里的结果。
眯着眼看,所以有些费力,孟宇一字一顿的念,“中华人民共和国,二零零二。”叹口气,“是字。”
孟宇摸出硬币前想,是菊花那面,就该干嘛干嘛,继续找我的工作,是字儿那面,就回电话给刘子。
是字那面,所以孟宇不得不从口袋里摸出手机。
“喂,孟子啊。”
刘子那边儿很快就接通了电话,孟宇听了这称呼又乐了,他喜欢别人这么称呼自己,就显得他特有文化似的。
“嗯,是我。”
“怎么着?想明白了?”
“是,想明白了。多少点过去啊是北三环中路是吧干的是兼职特约啊还是跟组啊这钱怎么算啊?”
电话那头刘子给孟宇绕晕了,而后乐出声儿了,“不是哥们儿怎么你说话还这味儿啊?”
孟宇有些无辜,“什么?”
“你说话能带上标点符号么?你这么说话老李听到准得哭你信么?”
老李是孟宇和刘子高中时的语文老师。
孟宇愣了愣,挠了挠头发,也跟着傻乐,“我这不是还迷糊么,我又不怎么明白那行。”
“你这是迷糊啊,连兼职特约和跟组都能分明白了还迷糊啊……”
“不介,我这还没分明白呢,就是刚才上网查了一下,也没看懂什么意思。”
“唷还上网查了,你才挂我电话多久啊,够速度的啊。”
“得了别岔话题啊,跟我说说时间地点,还有这钱怎么算啊?”
“是在北三环中路,就是制片厂那儿面试,你知道那儿吧。是跟组还是兼职,得看你有没有时间长期跑咯,那组里需要挺多群众演员的,跟组是最好,比较稳定一些。”
孟宇喝了口果汁儿,还是有些没明白过来,“还,还要面试?”
得,这是面试失败次数太多了,有人还阴影上了。
“嗐,这面试就压根儿不能见叫面试,就一走过场的事儿,你只要不长得惨绝人寰惨无人道的,那都能过,就你这脸,信哥,没问题,指不定还能混上一男主角儿当呢。”
孟宇干笑一声,他知道刘子跟这儿逗他呢,“那成,多少点儿啊?”
“六点半。”
“什,什么玩意儿?”孟宇震惊了
“六点半。”刘子在电话那头耐心的重复一遍。
爱睡懒觉的孟宇同志有些忧伤,“为什么啊?鸡都不起那么早呢。”
“一般这活儿那些电影学院的人都抢着干呢,你要是不想排队排上老半天儿,明告儿你就是六点半来,没人跟你抢。”
“……成吧。”孟宇有些艰难的答应下,
“钱的问题我就不太清楚了,我也就帮朋友找找人,具体的明儿个要是你进组了,找剧务商量去吧。”
“唉,成,谢谢你了啊,够哥们儿。”
“嗐,小事儿,不足挂齿。”
道完了谢,孟宇愣了会儿神,呆愣愣地乐一下,朝暗下来的手机屏幕扬起笑脸,露出一排牙,“这就……跑上龙套儿了?怎么感觉这么不靠谱儿呢。”
孟宇内心万分悲凉,他觉着自己个儿这半辈子好像都在干一些不这调儿的事儿。
看着在阳台给花浇着水的孟妈妈,孟宇觉着还是别跟自家亲娘说这事儿的好,否则那准是招来一顿讥讽。
琢磨这问题,也就捞袖子的功夫,便听到孟妈妈一声儿惨叫,委实把孟宇给吓着,从沙发上跳起来,急忙三步作两步奔到阳台,“怎么了妈?!!”满眼疑惑,上下打量着自家亲娘,生怕出了啥问题。
孟妈妈表情有那么些郁闷,指了指阳台上的一排花,一脸无辜。
孟宇瞅了瞅这排花,没什么不对劲儿啊,看了半天儿,才发现哪儿不对劲儿了,有一盆放置在最中间的花,下落不明了。
说下落不明,可下一秒孟宇就从孟妈妈口中知道了这盆花的去向,孟妈妈颤了颤手指,指着自家阳台正下方的一辆车,准确的说,那是一辆奥迪Q5越野车。
孟宇表情呆滞了一会儿,顶着一张屎脸,看了一眼楼下那辆Q5,再转过脸看向自家亲娘,干笑两声,“妈,您可真是我亲妈。”
于是乎,孟宇同志随后踏着沉重的步子下了楼。
孟宇这刚刚蹿到楼下,就看见有一人从Q5驾驶座儿里蹿出来,孟宇花了三秒钟打量眼前这人,西装革履,人模狗样。
阴天儿带着墨镜,真是装逼模范啊。
西装革履的那位也同样花了三秒钟打量眼前这位穿着奶牛睡衣,并且扣子都扣错了的哥们儿,给出仨字,准确而生动,没正形儿。
孟宇尴尬的笑了两声儿,内心紧张又焦虑,指了指那被砸碎的前窗玻璃,“这是……你……您的车?”问话中途改了称呼,小心翼翼,两腿儿都没站稳。
得多少钱,这Q5最少也得三十来万吧,这组件儿也不会便宜到哪儿去吧,光是这车玻璃估计就……靠,不能往下想了!孟宇一抹脸,藏起表情里的悲壮,继续扬着笑脸看着眼前那位哥们儿。
男人指了指车玻璃上的那盆花盆粉碎的月季花,“你的花?”
“……我妈的。”
“那还是你的。”
孟宇敛起笑,沉重的脑袋落下,点了两点,勉强发出声儿来,“是,那就算是我的吧。”
“这盆花该打楼下落下来么?”
“我这不是一个不小心么……”孟宇费着劲儿琢磨该如何解释,一个激灵,反驳回去,“不是你这车也不该停这儿,我们社区有专门儿的停车场,你停这儿给社区保安看见,也是要通知你开走的!”嘿,这还占了理儿了,虽然不是全占了理儿,可孟宇仍然得意洋洋,无形的小尾巴翘上天趣,摇摇晃晃,声色俱厉,仿佛受害者不是眼前这位,而是自己。
“你还有理了是吧!”
“……本,本来也就是你车停的不是地儿。”孟宇看着眼前这男人气势威严,有些小心虚,脑袋扭过一边,干脆看都不看人,不会有心理压力。
男人走近一步,扬着下巴,“得,那你说怎么办。”
“谁知道啊~~”孟宇吊儿郎当的回着,压根儿没打算负责。
男人给孟宇这态度噎着,忍,忍,终究忍无可忍于是无需再忍,摘下墨镜。
孟宇瞥了一眼,嗯,这眼睛长得不错,还是桃花眼,一看就知道不是好人。给这双桃花眼这么死死盯着,孟宇觉着有些别扭,于是又低下头转脑袋,不再去看。
男人这回彻底炸了,“不是你这什么反应啊!”
孟宇有些迷糊,自己刚干嘛了么?“什么?”
“你……你不知道我是谁?”
“知道啊。”
“嗯。”这还差不多。
“我刚不是砸了你车么。”
“……”
“你干嘛啊,这么瞅着我。”
“你真不认识我?”
“我……你谁啊,我非得认识你么?”
“我是于啸天。”
孟宇打了个哈欠,看来昨晚没睡好,又挠了挠头毛,“于啸天是谁?”
“《我在北京等你》,看了么?“
孟宇好像想起点什么,于是照实回答,“最近上那片儿?还没看,不过据豆瓣儿评论说,就是一彻头彻尾的烂片儿,没啥看头。”
“……那是我主演的。”
“……噢,原来如此。”
孟宇同志一直渴望着天上掉下一馅饼,没想到这会儿馅饼没落下来,落下一花盆,所幸不是砸的自己个儿,可砸中的是人家的车,还是一奥迪Q5,这可不怎么好办。
于啸天眉间皱起,打量着眼前这个一脸茫然的人,满心不快,没被人认出来就算了,摘了墨镜丫还不认识,真是土鳖,连我都不认识……还敢说我演的那是烂片儿……
怒气刚想发作,说上眼前这哥们儿几句,兜儿里的手机就响起来,这么唱起来,“我们的个性都是圆的,像红旗下的蛋,头突然出来,是多年的期待,挺胸抬头叫喊,是天生的遗传,心里当然明白,我们是谁的后代……”
于啸天就由着着铃声响了老半天儿,孟宇提醒一声儿,“唉,哥们儿,别跟着瞎哼哼了,是你电话响了。”
于啸天白孟宇一眼,接通电话,那眼里的意思是我自然知道,要你多管闲事。
“喂,康导啊,唉,是我。”
“唉,那份儿传真我今儿一早就收到了。”
“现在跟我妈家这边儿呢,明儿个一早去试戏是吧。没问题,就是有问题到了导您这儿,也能给他消灭咯。”
孟宇看着眼前这人聊得正high,注意力完全不在自己个儿身上,双眼放光,闪亮亮。默默地转过身子,踏着轻盈的步子奔上了楼,而后重重的关起门儿来。二皮脸成功逃脱,不用赔钱了,加分儿,孟宇在心里边儿为自己默默欢呼上一把。
孟妈妈从厨房探出一个脑袋来,“儿子。”
“唉,到。”乐着应声儿。
“这就完事儿了?”
孟宇低头看了看自己睡衣,没扣好,于是边儿扣边儿答着,“可不完事儿怎么的。”
楼下一声儿义愤填膺的叫喊,“人呢!!”
孟宇喷了,忍不住乐出声儿来,这好像……还没完事儿呢,慢慢儿拖着步子走到阳台,朝楼下那位不知道几流的演员露出一个脑袋,“这儿呢~”
于啸天指了指自家车惨不忍睹的玻璃,“你这就跑路了?我这儿怎么解决啊。”
“破了就修呗。”
于啸天有些不可置信,指了指自己个儿,“我靠,我修啊。”
孟宇玩儿着花叶子,没心没肺的乐,看楼下那人越急越乐,跟坐德云社里看相声似的表情,“那不是您的车么,不是您拿去修还得是谁啊?”
“是!是我的车,那你说是谁砸的吧!”
孟宇琢磨了下,老实回答,“花盆砸的。”
“所以呢?”
孟宇憋着笑意,“所以,您找花盆赔去吧。”
于啸天心说我这小暴脾气的,搓火儿了就,指着阳台上犯了错儿还死得瑟的人,“瞎扯蛋吧你就,给我下来!”
孟宇摇摇脑袋,“不下。”
“下不下?!”于啸天语气半是询问半是威胁。
“不下。”孟宇扬起眉梢,眼里尽是得瑟,那意思是我就不下你能拿我怎么的,二呆子也犯起贱兮兮的小聪明,精打细算,下去就要赔钱你当我是个2啊。
“你真以为我拿你没办法是吧!”
“……”孟宇同志扭过脑袋,吐了吐舌头,有些不屑。
“你不下当我不会上去啊!”
“你上来我不会不开门啊!”
“你不开门我不会砸门啊!”
“你砸了我门你要赔钱的!”
“你那花盆还砸了我车呢!”
孟宇听了这话,花了几秒消化一下这番对话,脑子飞快地转了转,一个激灵,朝楼下扬起大大的笑脸,歪着脑袋,表情真是暧昧又俗气,“那你上来吧,来砸门儿吧。”
“……?”
“我砸你车玻璃,你砸我家大门儿,扯平,两清。”
“……”
俩人就这么一人抻着脖子往上瞅,一人垂着颈子,眼带得意,一脸找揍样儿的往下望,对视了好一会儿。孟宇嫌无聊,还去客厅拿了一片吐司,叼在嘴里,继续膈应楼下那人,跟看猴戏似的。
于啸天告败,冲楼上那丫无力的举起了双手,耸了耸肩,“得,我不跟你耗了。”
孟宇乐了,“这就对了嘛~”
于啸天开了车门儿,半个身子坐进去,探出个脑袋冲孟宇吼,“孙子下回别让我碰上丫,再有下回,绝对跟你死磕!”
孟宇嚼了几口吐司,一口气吞下去,慢条斯理的回楼下那位车里的坐着的主儿,“唉,唉,唉,怎么说话儿呢这是,这全国创城呢哈,咱区不能拿文明城我就赖你头上啊!”
于啸天自认贫嘴贫不过孟宇,有些挫败的捶了捶方向盘儿,“靠。”
孟宇同志自认心地善良,五讲四美,于是抻长了脖子冲于啸天喊,给出闪着善意光芒的提示,“唉,您那前窗玻璃可是给cei花了啊,开车注意点儿,真看不清您就别开了,待会儿出事儿了怎么办呢。”
于啸天哭笑不得,心说你现在跟这儿狗拿耗子多管闲事儿的,也不知道刚才是谁给我把这车玻璃cei花的。气闷不已,于是不再跟楼上那位争执,扔下一句,“真别让我再撞上你!”发动引擎,扬长而去。
孟宇鼓起腮帮子,有些失落,没戏唱了,转过身去喃喃,“可能么,还遇上?有那么点儿背么我。”
有句话人说的那是真真儿没错儿,饭能乱吃,话可不能乱说,这现世报啊,有时就是快得不行,这不,第二天就来了
这天,孟宇起得比以往都早,天刚见点儿白,摸过手机看了一眼,正好儿五点。家住左安门,这个点儿出门儿,到北三环,绝对来得及。这么想着,便从床上爬起来,轻轻绕过爹妈的房间,进了卫生间洗漱。
刮着胡子,对着镜子里那人左打量右打量,看得自己都不太好意思,眯起眼乐,二皮脸劲儿又上来,直夸自己“我靠孟宇你帅惨了。”一点都不带亏心脸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