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离开时,陈继将房间整理得很干净,此刻所有东西都在原来的地方,只是多了一些血迹和手印。是谁留下的手印,为什么留,韩路去哪了?既然没有搏斗的痕迹,那么韩路是自己走的吗?难道他发现什么可疑人,悄悄尾随而去。不,如果这样,韩路不可能一点消息也不给。什么情况下他会不能用手机?比如不能出现光的时候,他在暗处吗?林希言想了半天,都有难以自圆其说之处,最后似乎只能接受陈继最担心发生的一种可能,韩路遇到了危险,失去自由,无法给他们通风报信。
尽管和韩路相处时间不长,但林希言觉得自己对他了如指掌。小王八蛋虽然喜欢胡说八道,身手却还行,一般人肯定不是他对手,即便学过几招和他打恐怕也占不了便宜。会武似乎不骗人,但这家伙有个死穴叫怕鬼,一旦遇上鬼怪不管真假,一身功夫就算废了,手软脚软,能不尿裤子已算坚挺。林希言摸着口袋里那块四色玉,心想难道不带在身边鬼也还缠着他吗?
陈继呆了半晌,在这种怪力乱神的领域他也是个没什么主意的,见林希言一直紧皱着眉不说话,终于忍不住问:“小韩去哪了?”
“不知道。”
“他会不会……会不会……”
“不知道。”林希言说不上来,沿着地上的血迹一直走,又回到门边。这道血痕令人费解,看起来似乎像一个正在流血的人被拖到门口,奇怪的是卧室里的血迹反而比外面少很多,到了客厅,血痕又中断了,大概被扛起来,只是不知道被扛起的是活人还是尸体。
林希言看着看着,忽然愣了愣,以极快的速度弯腰蹲下,目不转睛地盯着地板。接着他往地板上一坐,从口袋里掏出烟点上,用力吸了一口。
“王八蛋操的不会这么容易死,你放心,多半活得好好的。”
陈继:“你怎么知道,他在哪?”
“在哪我不清楚,不过你看地上的血。”
陈继狐疑地朝地上看,除了那条血迹很吓人外什么也没看出来。
“不知道谁的血,肯定不是他的。”林希言说,“至少他在卧室的时候没有受伤,旁边有几滴血,血是从别人身上滴下来的,流血的人在前面走,什么东西被拖着经过地面,把刚洒落的血一路抹过去,韩路这小子肯定又被神神叨叨的吊死鬼吓得半死,估计都没想起反抗就被人干翻了。”
陈继着急地问:“那怎么办?我们怎么才能找到他。”
“既然没当场把他杀了,应该还有用得着的地方。我的手机在他那,说不定那些人会打过来。”林希言说,“还有个可能。”
“什么可能?”
“也许他们往前去了。”
陈继听了眼皮一跳,不明白林希言为什么会忽然冒出这么一句话。往前是哪?他曾经无数次想过这个问题,尽管此刻站在房间里,却能够立刻回忆起殡仪馆和火葬场的每一个场景,包括那条空荡荡的走廊以及焚尸炉中伸出的手。他脸色苍白地提醒林希言:“往前是殡仪馆啊。”
“我知道。”林希言问,“你说你到底去没去过?”
“去过。不,没去过。”陈继语无伦次,最后只剩苦笑,“我也不知道,我以为自己去过,别人告诉我没有,我觉得没去过,可当时的经历又那么真。”
“我是说,殡仪馆再往前的地方。”
“再往前?”陈继不明白。
林希言拍着膝盖站起来:“事情太复杂,回头跟你解释。”
“要报警吗?”
“让我想想。”林希言也拿不定主意,韩路身份特殊,而这件事扑朔迷离,如果真和梁彭礼有关,那真是报了警也解决不了的问题。
他们离开房间下楼,清晨的虞家花园小楼如同一个空旷的舞台,看不见的演员已经纷纷退场,听不到任何声音。林希言朝胡风的房间看了一眼,房门紧闭,好像没人在。他们沿楼梯下楼,一个人从门外走进来。陈继认得她,连忙打招呼:“张主任。”
“嗯。”对方并不友好地答应了一声。
“这么早,你怎么来了。”
“听说这里出了点事,我过来看看。”
林希言问:“听谁说?”
张主任看了他一眼:“你是谁?”
“他是我朋友。”陈继回答,“是出了点事,昨晚我们没回来,一早发现楼道里房间里都是血。”
“我上去看一下。”张主任面无表情地叮嘱,“先别报警。”
陈继他们本来也没打算马上报警,但听她这么嘱咐反而觉得有点奇怪,忍不住问:“为什么?”
“万一是谁恶作剧,动不动就报警浪费警力。”
林希言绷着脸:“万一不是恶作剧呢?”
张主任不耐烦地说:“不是再说,你是警察吗,哪来那么多废话?”
“我是警察,怎么了?”
张主任终于又看了他一眼,脸上却带着怀疑之色。过了一会儿,她的态度软化了,换了种语气说:“我上去看看,你们在这等着。”
林希言:“等一下,张主任是吧,我听说你是这里的社区副主任,你叫什么名字?”
他的语气像询问犯人似的十分唐突无礼,张主任的脸上非常明显地浮现出恼火的表情。她说:“我叫张娟。”
“你好,我叫林希言,是反扒队的队长。”
“反扒队。”张主任重复一遍,语调中带一丝嘲弄,分明是嫌他狗拿耗子。
“张主任,有件事想问你,这栋楼里的其他人都到哪去了?”
张娟抬了一下眼镜,皱着眉问:“什么其他人?”
“就是这里的居民。”林希言随手指了几个房间,“既然你是社区主任,有些事你不知道就说不过去了,这栋楼上下都没有人住,为什么每个月还有人来抄表?”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什么没有人住,什么抄表?”张主任冷笑,“你查户口吗?这就对了,只要户口没迁走,我管得着谁出远门不在家,谁把房子空关了吗?”
陈继见她态度生硬极不友好,就拉了拉林希言的衣服低声说:“少说两句。”
林希言看看张主任,跟着又上了楼。张主任在三楼逗留了一会儿,看到满地血迹也没有什么反应,皱着眉说了一句:“谁这么无聊?”
林希言问:“谁?”
张主任推着眼镜:“你不是警察吗?看不出这是什么血?”
林希言倒被她问住了。张主任指着房门外的塑料袋:“你自己看。”
陈继先看了一眼,塑料袋里装着一只硕大的死猫。塑料袋是韩路打碎茶杯时装碎玻璃的,一直忘了拿去扔,不知道什么时候却被装进一只死猫。林希言把猫从里面拿出来,这么大一只猫放了血,尸体又干又瘪,拿在手里的感觉有点瘆人。
“你们得罪什么人没有?”张主任看着这只死猫,语气轻描淡写,毫无起伏。
林希言没说话,陈继却瞪大眼睛。林希言发觉他的古怪:“你怎么了?”
“这只猫我见过。”陈继惊恐地抬头看着林希言,“我见过它。”
林希言狐疑看他,陈继说:“这只猫是我压死的。”
“不可能,你什么时候压死的?”
“我告诉过你,就是第一次来看房的路上。”
林希言转头看张主任,发现她的脸上也带出一丝不易察觉的诧异,但是发现林希言在看她,立刻恢复了平静。她说:“好了,这事你们自己处理一下,有问题再来找我,我觉得有必要会替你们报警。”
陈继没听见她说的话,像自言自语又像在问林希言:“真是鬼吗?”
林希言盯着张主任的背影,陈继说到鬼字时,她的脚步不由自主停了一下。
第二十八章
韩路清醒时发现自己像头生猪一样被捆得结结实实。他试着动了动,不只双手,连脚都被生绑得无法动弹。他似乎是在床上,但眼睛看不见,嘴里还鼓鼓囊囊不知塞了什么东西。醒来没在阴曹地府确实惊喜,可眼下的情形也没什么好高兴的。听动静周围好像没人,但他不敢轻举妄动,仍然扎手扎脚地躺着装死。
过了半小时左右,韩路听见开门声。他本来耳聪目明,现在眼睛看不见,耳朵超常发挥,开门声听着格外清晰。两个人走进来,脚步往床边的方向,韩路一动不动,这些人想干什么他不知道,但肯定不是令人惊喜的美事。总不见得把他绑在这里是为了给他庆祝生日。
他一心一意地装死,忽然有只冰冷的手握住他的下巴,手的主人不耐烦地说:“怎么还不醒?”
“弄醒。”另一个人声音沙哑,听起来令人不寒而栗,虽然只说了两个字,却字字透着凶狠冷酷,韩路不禁打了个寒噤。
“怕是早醒了,臭小子装死。”
韩路来不及反应,脸上立刻被狠狠掴了一下,直打得他耳朵嗡嗡作响,脸上火辣辣的疼。“还装死。”说完又一座清脆的五指山落在另一边脸上,韩路叫苦不迭,心想要有反应也得给点时间啊,这捆得又不能说话又不能睁眼,想不装死也困难。为免再遭毒打,他连忙十分配合地挣扎起来,嘴巴不能说话,鼻子里直哼哼。
打人的手又用力捏住他下巴,把他嘴里的东西掏出来。韩路嘴巴又酸又涩,不知是什么滋味,哼哼了一会儿才问:“你们是谁,这是什么地方?”话音未落,一巴掌又扇过来,韩路被他打得脑袋一歪,索性不出声了。那人凶得要吃人:“轮得到你问吗?老子问你话,你老老实实回答就对了。说你半夜三更在那房子里干什么?”
韩路刚说一个“我”字,脸上又挨了一下,他哭丧着脸:“大哥,我有点冤啊,你到底让我说还是不让我说,逼供也要有道德,不能不讲道理吧。”
那人一把掐着他被扇得通红的脸说:“我就讲个你喜欢听的道理。在这老子就是道理,我愿意扇你就得挨,愿意杀你就得死。”
韩路耍无赖:“那你杀了我吧,我伺候不来。”
对方是真不讲道理,立刻大耳刮子过来。韩路听风辨音,连忙放软求饶:“我招啦我招啦,打肿了嘴更说不清啦。”那人手刹不住,还是落了一巴掌,韩路小心翼翼地问:“我可以说了吗?”
“说。”
“半夜在那还能有什么事,我去偷东西呗。”
这次不是巴掌,实打实的一拳头砸在他脑袋上。韩路只觉得脑子炸开了蜂窝,勉强能听见那人说话:“还他妈不老实,看着你们一块儿出去的,老子不会调查吗?让你自己说不过是试试你说不说真话。叫什么名字,干什么的,说错一个字可就不止有点冤,还有点惨。”
韩路缓过神,这些人有备而来,不能太随意糊弄过去,于是老实说:“我叫韩路,确实是小偷,不过不是去偷东西的。”
这次那人的拳头总算没有砸下来,韩路接着说:“我也不愿意半夜蹲着受累啊,朋友说家里闹鬼,有人从外面监视他。我身手还行,这个忙总得帮。”
“你看到了什么?”
韩路这种时候最机灵,知道话不能乱说,说错一句小命不保,好在胡诌是他张口就来的本事:“我这个人也最怕鬼,本来就是随便答应的,想在房里缩一晚上第二天说什么都没见着,就算有交待了。我哪敢看,听见门一响就被吓死了。再说晚上那么黑,能看见什么,我胆子小。”他说到嘴唇发白,浑身发抖。
那人也不说信不信,只是冷笑:“你胆子不小,那件东西呢,藏哪去了?”
韩路发愣:“什么东西?”
这句话一问出口他就知道坏了,果然那人又拳头巴掌招呼上来。韩路在床上有限的范围里躲着,可手脚都被固定,实在逃不过去了只能一转头把脑袋藏在臂弯,身上由他打。那人说:“还装傻,自己偷了什么东西不知道?要不要老子提醒你?”
韩路:“你,你还是提醒一下,我偷过的东西太多,一时半刻真想不起来,这不是耽误大家时间吗?”
那人抬腿往他腰眼里踢了一脚:“就是你从骨头堆里翻出来的东西。”
韩路像被人泼了一盆冷水,顿时清醒了,呐呐地说:“那个玉?”
“想起来了,那就好,说吧。”
韩路心念电转,自陈继说了自己的遭遇后,他就对林希言讲过他的假设。雨衣怪人让陈继往前,而往前正是梁家空置的别墅。事情这么凑巧难免让人心生疑窦,但这毕竟还只是猜测,并没什么真凭实据。可现在情况有了变化,半夜在虞家花园装神弄鬼的人此刻居然问起他从梁家别墅偷来的玉。事到如今,这不再是猜测,而是事实。虞家花园的怪事和梁家有关系。
韩路的沉默激怒了专心逼供的人,那人一脚踩在他肚子上,韩路惨叫求饶:“别踩,我说,我想想。对啦,那块玉不在我这,在我一个朋友手里。他叫林希言,是个警察。”
“警察,你他妈把东西交给警察了。”
韩路顿时觉得五脏六肺都被踩得移位了,胃里一阵阵恶心,连忙说:“我没报警,他是我朋友,就是放在他那让他帮忙保管一下。你带我去找他,我让他把东西还给你们就是了。”
“我都知道你把东西给他了,还用得着你吗?”
韩路也不含糊:“我看出这东西不寻常,给他之后说定,我不亲自去就是出事了,他是警察,你们也不想把事情闹大吧。”
“你他妈敢威胁我?”韩路为此挨了一顿拳打脚踢,胸口剧痛不知道有没有骨折,奄奄一息地:“反正我是这么跟他说的,要想拿回东西就不能杀我。”
“你是贼,他是警察,你们倒是官匪勾结,警民鱼水情深。他是警察又怎么样?老子捏死他照样跟捏死只臭虫一样,威胁我,你他妈找死。”说完他伸手掐住韩路的脖子,当场就要灭口。韩路一阵窒息,脑子爆炸一样发胀,脸都憋红了,绑着的手脚挣扎几下无济于事,憋着的最后一口气也快没了。这时又有人进来,但听不见脚步声。韩路的脖子一下被松开,他迫不及待地大口呼吸,不住咳嗽,整个人像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回来似的发凉。
新来的人悄无声息地在房间里,也许对谁说了话,但韩路目前的状态几乎什么也听不见,等他缓过劲来时,发现有人正扒他的衣服。
“干……干嘛呀?”韩路想躲,可无济于事,不一会儿就被剥得光溜溜。三月天气还冷,他哆嗦了一下,犹犹豫豫地问:“你们这是要先奸后杀吗?”
他刚一说完,嘴又被塞满了,那人冷笑:“情绪挺好,听说你厉害,哪都关不住,别穿衣服了,要是不介意裸奔,你就跑一个试试。”说完伸手往他屁股下面一扯,把床单什么的全扯走了,又在房里检查了一遍,估计再没什么能蔽体的东西,才一窝蜂关上门出去。
韩路一个人躺在木板床上,心中的感觉只能用悲愤来形容。这是什么事!助人为乐还落了这么个下场,忍不住就骂起林希言,要不是他出的馊主意,自己怎么会这么倒霉。差点被掐死不算,还被扒得一丝不挂绑在这个狗屁地方,也不知道有没有人来救他,说不定那些人就打算这么把他饿死。想到这,韩路忍不住打了个颤,这地方真冷,不知道哪里来的冷风,吹得他浑身汗毛都站起来了。他试着挣扎,但四肢是用皮带捆的,这皮带捆人当真是克星,且下手的如林希言之流还都有经验,捆人的方法专业,丝毫不给他逃脱的机会。韩路费了老大劲,除了手腕脚踝磨得生疼之外毫无收获,反而出了一身汗,累得半死。有时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能这么心宽,忙活一会儿发现没用,居然慢慢就睡着了。不知睡了多久,忽然听见房间里有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