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希言让出个空位给她,谢玲坐下了,他才说:“你要乐意躺十天半月只能喝汤挂水,我跟你换。这种好处送我也不要啊。”
谢玲笑起来:“没事就好,陈继想来看你的,但这个时候不太方便。”
“我有什么好看。”林希言颇有些悻悻,“你们相看两不厌就好了。”
“你嫉妒。”
“嫉妒谁也不嫉妒你们,陈继从小比我强,不跟他比。”
“那你想跟谁比?”
看着林希言一脸深思熟虑的表情,谢玲扑哧一笑:“不瞎说啦,你问吧,我知道的都告诉你。”
“为什么骗我?”
谢玲愣了一下,但没有流露出意外惊讶或是疑惑尴尬之色,面对这样一个问题仍然能够保持平静。
“林队,我们是朋友了。”她说。
“我们不是朋友,如果你和陈继结婚,你也只是我朋友的妻子。朋友妻是一个很需要疏离的角色,我们并没有成为朋友。”
“但我以为我们已经是了。”谢玲说,“在那样的环境下互相协助,共同完成一件事,这是比朋友更值得信赖的关系。”
“可你还是在骗我,为什么骗我?”林希言说,“根本没有什么证据在梁家别墅,也不在虞家花园,从头到尾就没有,梁峰这么精明的人怎么会有证据留在女人手里,你一直骗着我疑神疑鬼,东奔西跑,现在终于功德圆满完成任务,一定很高兴吧。”
谢玲沉默着,然后说:“你真不该只当个反扒队长。”
“这是夸我还是损我?”
“我是说事实,我今天来只说事实。没错,之前有些事我瞒着你们,瞒着你,瞒着陈继。”
“虞家花园的怪事,你有份的。”
“对,我有份,但我是我,他们是他们。”谢玲说,“我瞒着你们的事不会害你们,只是当时情势所迫不得不这么做。我追这个案子很久了,陈继突然出现让我很吃惊,我搞不清他的身份,所以只能试探。”
“试探就是装女鬼吓唬他?”
谢玲的神情忽然变得很严肃,甚至有些凝重。她就像没有听到林希言的话一样,继续自顾自地说:“刚开始我以为陈继是他们的人,而且他有一种异于常人的敏锐。”
“书念得太多的人都有些神经质。”
“我试着接近他,他根本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懂如何自我保护。”
“美救英雄,他也不是什么英雄,最多是个滥好人。”
“骗好人我有心理负担。”谢玲微微一笑,“我只有尽最大努力,不让他受伤害,也曾经试图把他吓走,可是……”
“可是你低看了他对你的感情。”
谢玲抬起头望着天空,她的眼睛亮晶晶,嘴角含着笑。
“这些事你都很清楚,我也不必多说了,你什么时候开始觉得我在骗你?”
“你说梁家犯罪的证据可能在虞家花园的时候。”林希言回答,“不,你说的不是可能,而是非常有可能。”
“那又怎么样?”
“既然非常有可能,你不会到最后才想到,在到底有没有这个问题上,我更相信他。”
“小韩?”
“这王八蛋虽然坏毛病不少,可偷鸡摸狗的事他最在行,他说没有,那一定没有。”
“你相信他?”
“我相信。”
“你相信他,所以就怀疑我,这个逻辑不通。难道我就不可以疏忽犯错吗?”
“你不是一个会在这种事情上疏忽犯错的人。”林希言说,“没有证据,所以你要制造机会找证据,你骗我们这几个外人来帮你完成任务,梁家就算要查也查不到海关督查科去,我们越找梁峰麻烦你越安全,也就有更多余地去找你不知道在哪的证据。”
谢玲静静地听,林希言说完了她才开口:“林队,你对女人一点都不客气。”
“我对女人一向客气,你要是男的我早一巴掌扇过去了。”
谢玲笑笑:“谢谢你手下留情。”这时她的笑容终于有些不自在,如果她能一直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林希言可能会有些恨她,那样她就成了一个真正心机深沉不易对付的女人。然而在谢玲的脸上出现一种无奈,使看着她的人心软了。
“林队,你是个永远做不了恶人的人,哪怕只是言语和行动上的恶。其实最后我是想留下的,我不会也不应该把你们留在别墅,那几乎要了你们的命。”
“你想说什么?”
“陈继拉着我走了很远,他在前面走,我一直在找机会回头,但是他说……”
林希言没有打断她,她自然而带着一种惬意的微笑停顿了一下。“跟紧我,跟紧我。他一路这么说,我们就一直这么……走到了镇上。”
林希言看看她又看看头顶晴朗得让人窒息的天空:“和热恋中的狗男女没法说理啊。”
谢玲说:“对不起。”
“干嘛道歉,是我让陈继带你走的,他滥好人还固执,再说你回来能干什么?”
“你被关在隔层里的时候我和陈继来救过你们。”
“别跟我提这事,真要提,之前那次我还救了你和陈继呢,这么一笔笔算没完了。”
“那你总得承认我不是没用吧。”
林希言再次看向她,这时的谢玲是可爱的,她不再像一个条理分明又能理性思考的成熟女人,而更像赌气的小女孩,迫不及待想要大人承认她可能并不存在的能力。
“我承认,天生我才必有用,说你没用那是违心,对不起天地良心。”
“既然我有用,那么回来自然也有用得上的地方,用得上却不用,我为这个道歉有没有错?”
林希言被她绕晕了,一脸深度疲倦的模样。“好像,好像有点道理。”他拿手支着头,“嗳,我问问你,你们海关督查科有几个人?为什么派你这么一个女的来出这个任务?”
谢玲用手指拨开被风吹到脸颊上的头发:“是我自己要求,虞家花园是我儿时的家。你别误会,不是什么思家情结,纯粹是因为这种关系可以成为很好的掩护,我可以照顾外婆,在虞家花园大方出入,老邻居们有些还认识我。”
“你说的事都是真的吗?”
“什么事?”
“你外婆的事,阿芳和宋良的事。”林希言吸了口气,“还有那个神秘女人的事。”
谢玲瞪着眼睛看着他,也和他一样吸气:“你以为这些也是我骗你的吗?”
“难道不是?”
两人面面相觑,谢玲说:“当然不是,而且你亲眼看到了。”
“是呀。”林希言摸摸脖子,“到底是谁杀了她?”
谢玲:“当事人都死了。”
“不是还有个潘振英?”
“他什么都不肯说。”
“不可能吧,到了这种地步,还不咬一个是一个,给自己争取个宽大。”
“反正直到现在他一直不开口。”
“这么硬?”
“就这么硬。”谢玲说,“或许也不是强硬,我觉得梁峰和他弟弟的死对他打击很大,精神方面可能有些问题。”
“疯了?”
“那倒不至于,只是暂时不可能从他那里得到有用的东西。”
“梁家算是让你们扳倒了,这么大一棵树,那么深的根,不容易。怎么办到的?既然从头到尾就没证据,你们那个专案组也不可能空口白话把人说死。”
“林队,我总算知道你为什么只当个小小的反扒队长了。以你的胆识能力,有的是机会往上爬,可你根本没这个想法,你从来不琢磨上面的人怎么想。”谢玲不无遗憾又赞赏地说,“你其实很单纯的。”
“说什么,说得老子一身鸡皮疙瘩。”林希言没好气地低头看着脚下的石子路。
“夸你呢,不好意思啊。”
“我跟你说正经的,你老是东拉西扯的说什么呀?”
谢玲问:“你真的不懂吗?”
“上面的人想什么用我操心,我做好自己的事别人的事懒得管。”
“人们常说夜路走多要小心,可实际上有人走了一辈子夜路照样平安无事,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老天不开眼呗,早该打雷劈死几个。”
“老天管不了那么多,如果有重要的大人物忽然被曝出政治问题,只能说明他不灵,有人要办他。”她说得隐晦而含蓄,但话里包含的信息多得令人惊讶。
“你是说,早有人想对付梁家?”
“梁彭礼是老狐狸,狐狸总是把自己藏得很好,要对付他没有证据当然不行,上面的人要查也不能明着查,这样他会藏得更深。所以唯一的办法是从他儿子入手,把小事闹大,让他想捂都捂不住,闹大了捂不住了自然有理由彻底把梁家上下查一遍。最初我们是想从失窃开始,监视梁家时老赵他们故意放进一个小偷。”
林希言瞪大眼睛看着她,谢玲说:“别瞪我,也不是我放进去的。”
“老赵他早就知道,这老东西。”林希言觉得脑子有点浑,老赵知道韩路的事,为什么还要明知故问打听韩路的身份,他们早知道他是谁,为什么会半路让他溜走。
“他不老。”谢玲苦笑,“他才四十三。”
第七十四章
整个事件说起来就是这么简单。
专案组在某几个大人物的默许下悄悄成立,对梁家展开调查。调查过程中发现这个案子牵连之广前所未见,为了避免打草惊蛇,转而采取更为秘密的暗中调查。
案件的性质是走私行贿,涉及黑白两道,难免出现一些恶性伤人事件,可是最终死的人却令人意外震惊。
烧毁的虞家花园清理完毕,三楼的隔墙内什么都没有发现,老赵按林希言的提示从梁家郊外的别墅池塘下挖出一具女尸。尸体以一种极其痛苦的姿态沉在池底的淤泥里,早已化作白骨,知情人除了潘振英都已死了个干净。审讯时,这些恐怖骇人的照片被放在潘振英面前,这个始终缄口不语的人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诡异的响声。 “是她。”潘振英重复着这两个字,至于这个她是谁,他拒不作答。几个月后,最高法院核准了对此次特大走私、受贿案主犯梁彭礼、丁励君、毛国尊等人的死刑判决,宣告了这起走私数额巨大,涉案党政机关和执法部门相关人员最多的涉黑经济大案的终结。
林希言回到他的日常生活,每天按时蹲点,在车站码头市场上和小偷扒手斗智斗勇。休假时陈继和谢玲回来找他,有时带来一些案件的后续消息,有时则只是吃一顿晚饭,聊聊朋友之间喜爱的话题。对于某个消失不见的人,林希言一直没有主动去向谢玲打听。既然专案组早知道他的存在,一定也对他的身份了若指掌。这么一来,当初老赵的问话就显得颇有些玩味,是不是放过这条小鱼不是林希言一句话能决定的,甚至连他自己都会落个包庇的罪名。这件事谢玲闭口不提,林希言也不撞枪口,就连陈继都好像忘了曾经有那样一个人出现在眼前。
日子这么一天一天地过。林希言的伤已痊愈,谢玲也终于带来一个令他释怀的消息。
“确定那具女尸的身份,是一个名叫金筱艳的女人,经营一家叫做Liliy的夜总会,去年九月和化名胡风的梁峰在酒店认识,之后双方有过多次交往。今年年初金筱艳把夜总会转让,接着行踪不明,她在本地没有亲友,认识的也都是些夜总会的客人,因此没人对她的失踪报案。我们之前的推测没错,据其中几个和金筱艳接触过的涉案人交待,金筱艳知道梁峰的底细,出于职业习惯,她去打听一些和客人身份相关的消息,用这些消息换取金钱利益。圈内人叫她丽丽姐,胡风和她的关系很不一般,超越了一般嫖客与陪酒女的关系。”
“你说他们有感情,有屁感情。”
“感情也分很多种,互相利用的感情未必就比不上真爱。”
“金丽丽到底是谁杀的?梁峰还是他老婆?”
“有一件事,我至今不明白。”谢玲的脸上露出久违的疑惑,这种表情在大案告破之后几乎已不复得见。“我去监狱见了潘振英。”
“他的疯病好了没?”
“他没疯,他是吓的。”
“谁吓他了?”
“你记不记得我给你看的那些金丽丽的尸体照片?”
“记得。”
“我拿给潘振英看了之后,他就从不会说话变成神神叨叨每天念念有词地说两个字。”
“什么字?”
“是她。”谢玲说,“昨天我又去,他精神似乎有些恢复,对于我问的话可以答复。我问他关于金丽丽的事。你知道他说什么?”
“小姐,能不能一口气说完,不要我每次问个为什么?”
“好吧,他说这个女人死不了,她会活过来,她是鬼。”
“什么意思?”林希言有些讶然。谢玲说:“他说得很乱,但我听懂了,他说金丽丽知道了胡风的身份,知道他在干什么,并且神通广大地通过她的人际关系摸透了整件事的来龙去脉,也想从中捞一笔。可她低估了梁峰高估了自己,在她得到太多不该得到的东西之后,终于惹来杀身之祸。”
“这不是和我们之前推测的一样吗?有什么想不通。”
“不是这个问题,潘振英说,梁峰的老婆找他弟弟潘振雄雇凶杀了那女人,尸体埋在郊外别墅的水塘里,这是一月份的事。”
“一月?”林希言看看她。
“对,可我看到那女人在虞家花园别墅进进出出,已经是二月底的事。”
“你记错了,还是姓潘的吓疯了胡说?”
“尸检说是一月。”
“你……”
“我没记错。”谢玲确定,然后神秘地说,“她真的会活过来。”
“我知道她是鬼,我已经接受这个事实了,要不然梁峰怎么会死成那个鬼样子。”
“可凭什么呢?凭什么她死了变鬼,你想过吗?”
“这……你让我怎么想。”这是个绝症,无法想象。谢玲说:“梁家别墅,虞家花园,宋良和阿芳,还有这个金丽丽之间的关联。”她苦思冥想,林希言说:“你打算转行当神婆吗?”
“经过这件事,难道你还觉得神汉神婆都是无稽之谈?”
“大部分是,就好像一部分学者也都是唬人的,世事无绝对,不能一棍子打死一船人吧。可你要当神婆,我得和陈继谈谈。”
谢玲似乎没有听见,喃喃自语:“梁家,宋良,玉佩……梁峰的老婆找来那个周先生想制住的不是宋良是金丽丽,对啦是这样。”谢玲的眼睛发亮,激动地拉住林希言的手:“梁峰把他老婆借别人名义买的房子当幽会地点,说明他老婆是知道这件事的,也知道他们的关系仅止肉体,因此睁一眼闭一眼。金丽丽在虞家花园得到那块玉佩,觉得是件吉祥物,就带在身边。出于某种原因,梁峰的老婆开始无法容忍这个女人的所作所为,于是雇凶杀了她。这件事潘家兄弟是直接参与者,梁峰是事后才知道的,他们把尸体埋在别墅外面的池塘里。死水阴气重,加上她身上还有玉佩,又被残杀致死,怨气不散,终成厉鬼。金丽丽是一月份死亡,我在二月底的夜里看到她,为了确认那个女人是她本人,我也去向Liliy夜总会的员工调查,确认照片没错。已经死了的人又活了,潘振英说她不是活人,是鬼。这件事上胡风可能是最后一个接受事实的,他在二月的那个晚上又杀了金丽丽一次,把她假象的尸体藏进虞家花园的墙壁,证据是那天晚上他们的通话没有在电话单上,阴间来的电话怎么会有记录。那时我觉得墙有问题,有问题的不是尸体,是鬼气。她阴魂不散,最终为自己报了仇,杀了杀她的人,假张娟,梁峰和他老婆,还有潘振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