欧阳西饼店 下——南瑾

说着，观主停下脚步，回头看着朱叶青，问：“你知道木盒的主人为什么要向竹林忏悔吗？”

朱叶青看着观主，良久，他回应道：“愿听道长详述。”

观主刚迈出的脚迟疑了，他站在原地，沉默过后，叹道：“我怎么可能知道当年这片竹林里发生了什么事。”

朱叶青看着观主的侧脸，不知为何，他觉得这位道长给他的感觉越来越熟悉。从他追寻鸣溪的踪迹来看，鸣溪没有投胎转世，那这个人不可能是鸣溪的转生，但这种熟悉，这种说不上来的熟悉，到底是谁的……

观主转头，看着朱叶青，问：“我脸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朱叶青摇头，应道：“没有，只是我觉得道长很像我的一个朋友。”

观主听后，笑道：“我长得很大众，上次有位香客到道观烧香，他见到我，还以为他过世的朋友还在人世。”

朱叶青笑了几声，说：“道长真会说笑话。”

“我这个人最不会讲笑话的。”观主留下这一句，继续往前了。

朱叶青驻足看了会儿观主的背影，才迈开脚步追上去。

之后，两人沉默了。

朱叶青见观主停下一棵贴满道符的竹子前，他迟迟不上前。

这棵茂盛的竹子，很熟悉。

观主手轻抚着竹子，回头看着朱叶青，说：“施主，这就是我要带你来的地方，你还记得这棵竹子吗？”

这时，朱叶青瞥见那竹子下的一个灰色的木盒，“这？”

观主顺着朱叶青的视线看去，他笑着应道：“这就是当年老观主挖到的那个木盒。”

“为什么这个木盒会在这里？”朱叶青的声音有些急促，他认得这个木盒……这个木盒的主人是鸣溪！

观主轻叹了口气，他缓缓说着他知道的事，“老观主也说不清，他只记得，挖到木盒第二天，木盒消失了，他派人四处寻找，最后在这棵竹子下发现这个木盒，当时老观主便瞧出其中的端倪，但他又不知道是什么。之后，就没在理会这个木盒的事。但事情没有就这样结束，后来道观里连续发生道士失踪事件，老观主追查那件事的时候，再次回到这个地方。原来这棵竹子已修炼成精，它四处寻找人的精气，壮大自己的能力，但这里过往的人很少，除了道观里的道士偶尔会来这里打坐修炼……”

朱叶青打断观主的话，他找了好久才找到自己的声音，“道长，你是说这棵竹成精，吸食道观里的道士的精气继续修炼？”

观主点头，说：“是的。其实，竹子成精并不是罕见的事，只是这棵竹显然对这个世界充满仇恨，它过去一定遭遇什么不好的事。”

朱叶青渐觉身体冰冷，脸上很糟糕。

观主见状，立即上前来询问，“施主，你怎么了？”

朱叶青轻轻地摇着头，说：“我好像想到了一些过去，但又不确定发生什么事。”

听到这话，观主没再往前进，他只是站在原地，静静地看着朱叶青，听着朱叶青的吼声，还有竹林中被惊起的鸟儿的声响。

突然，观主笑了，这件事真的跟老观主说的一样有趣，看来他留在这里等待这个人，不，这只妖的出现是明智的选择。

朱叶青此时脑子里一片混乱，他的记忆是怎么了？谁篡改他的记忆吗？还是他把那些不愿回想起的记忆封印起来，久而久之，他用自己改编的故事代替原来的记忆，变成他现在的记忆？

当年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鸣溪会不肯投胎，不肯出来见他？难道跟当年发生的那件事有关吗？

……

当朱叶青不知所措时，他想起了欧阳，那个时候欧阳也在，欧阳一定知道他身上发生了什么事。对了，回去找欧阳问清楚。

朱叶青想也没想，立即转身走人。

观主看到朱叶青离开，他也不出声留人，他只是个旁观者，他想窥视这只妖和木盒主人之间的纠葛，但现在这只妖不会给他答应，他在等，等这只妖的再次出现，到时，他就能窥探明白。到时，他就能离开这片竹林，继续他云游四方的梦想。

火烧竹林，是岭南一带非常出名的传说，曾经有位文人非常喜欢这个传说，他提笔将火烧竹林改编成戏曲，直至今日，这部火烧竹林的戏，还在岭南一带传唱。

文人在这部戏的最后，点评说，点化那只竹妖的人早已不在人世，可着成痴的妖却永留人世。人妖殊途啊！

文人将寥寥几句记载的火烧竹林演义成一部人妖恋，只是原本的火烧竹林到底是什么样的？真的如文人笔下的故事一样，是一个到此修行的小道士和一只修炼百年成精的竹妖的故事？

谁也不晓得，文人为何能从寥寥几句的记载中窥探出这么长的一个故事，还是文人就是当年故事中人？

元宝将翻得破旧的书合上，它打了个滚，起身看着独自品茗的欧阳，欧阳，你这个火烧竹林的故事写得真有味道，真是令人百看不厌。

欧阳闻着杯中的茶香，眼角微微上扬，轻笑道：“我只是将我看到的故事记载下来。”

你这个老妖怪，你是想用这个故事要挟青竹那笨蛋吧？这话虽然是个问句，但元宝心中这是个肯定句。那一年，岭南的那片竹林里发生的事实在是太混乱了，如果他们不是旁观者，可能也会被错综复杂的关系给弄混掉。

元宝忍不住回想那年发生了的事，也是经历那些事，欧阳跟它才会跟岭南的通灵大家族葛家有了纠葛。

若没有青竹那笨蛋的半颗内丹之赠，他们也不会将这浑水蹚得那么深，深到……破坏葛家内部的平衡，深到……让沈易爱上欧阳……

第72章

元宝从它的小窝里翻出一颗毛线球，它一时兴起，将毛线球带到沙发上，用爪子滚动毛线球。

欧阳坐在沙发的另一边，手里拿着遥控器，聚精会神地看着电视上的新闻。

喵，欧阳，元宝叫了声。欧阳，欧阳又叫了声……

喵喵喵……元宝丢下毛线球，站起对着欧阳狂叫。

这时拿着新品上来的丹尼斯被元宝的叫声吓到，他关心地问：“元宝，你怎么了？”

欧阳瞥了元宝一眼，看向丹尼斯，说：“没事，有只蟑螂爬过它的爪子，它吓到了。”

你才被蟑螂吓到了。元宝张牙舞爪地向欧阳抗议。

丹尼斯走过来，将盘子放在茶几上，“欧阳，这是按照你提的比例，重新做的。你尝尝看，还需要再改良吗？”

欧阳拿起新品，细细品尝着，不一会儿，他给出丹尼斯意见，“鸡蛋的味道有点淡，将鸡蛋的比例适当的调整，其他的OK。”

丹尼斯欣然地笑了，“还好你没再把我批评得一无是处。”

欧阳听到这话，笑着应道：“丹尼斯，你的中文越来越好了。”

丹尼斯脸上的笑略微地僵硬，“我中文变好是大家帮忙的缘故。”

“丹尼斯，你……”

欧阳话还没说完，被从楼下上来的叶灵打断，“欧阳老板，Tony来了，可是他一直不肯上来，让我上来找你。”

欧阳听到这话，立即起身，“没事，我下去见他。”

元宝一听Tony来了，它也来精神了，丹尼斯见欧阳走了，他赶紧跟上。

丹尼斯经过叶灵身边时，被叶灵拉住，叶灵小声地对他，说：“丹尼斯，你不要跟去……”

然后叶灵比了个手势，丹尼斯收回迈出的脚步，沉默地站在楼梯口，目送欧阳和元宝下去，良久，他问道：“叶子，你说沈易还会回来吗？”

叶灵抬头看着丹尼斯英俊的侧脸，微笑地说：“我相信沈大明星是不会就这样丢下欧阳老板不管的，他一定会回来的。”

丹尼斯眼睛微闭，嘴角只剩下一抹无力的笑，是啊，他同样相信，那个骄傲的小子不可能就这样放弃他的战利品，那小子一定会回来取他的东西的。

欧阳来到小院中，他看着抱着提着一只简易行李箱的Tony，良久未出生。

Tony见到欧阳时，眼泪差点落下，但肩上那强有力的手给了他勇气，他冷静下来，提着那只行李箱，向欧阳走来，“欧阳，好久不见。”

欧阳微笑地迎接Tony，说：“汤尼，我们确实有段时间没见面了。”

Tony听到欧阳的这句话，将行李箱抓得更紧，他深吸一口气，说：“这是我按照沈易信里说的，从他公寓里整理出来的，他在信中说，只要将这些东西交给你就行。”

欧阳伸手去接那只行李箱时，Tony瞪着欧阳，欧阳见状，问道：“我脸上有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Tony放开那行李箱，背对着欧阳，他平静地说了句，“为什么你可以这么冷静地面对沈易的失踪？”

听到这个问题，欧阳唇角上扬，给出他的答案，“我比谁都清楚小易是什么样的人，他现在想做什么事，他不需要向我汇报，我也能明白。但身为朋友兼同事的你，可能不太清楚小易肩负的压力。”

“因为懂他，所以才放手让他回去，去做他想做的事。”

Tony回头看着欧阳眼中的笑，他大概明白，为什么沈易会被欧阳吸引，进而爱上欧阳了。

元宝用爪子挠着行李箱，欧阳低着头对元宝微微一笑，元宝安静地蹲在一旁。

站在Tony身后的洪伟强将烟蒂扔在地上，用脚踩灭，他走过来，安慰Tony说：“小唐，沈易那小子没事的。”

Tony默默地点了点头。

他担心的不是沈易，而是沈易曾无意中提起的家人，他们为什么以这种方式找沈易回去？他们不会对沈易做什么不利的事吧？

越想越后怕，沈易只有一个人，他们可是一堆人！

洪伟强叹了口气，说：“小唐，欧老板都说了，沈易不会有事的。”

说着，洪伟强给欧阳使了个眼色，让欧阳帮忙劝劝Tony。

欧阳接到洪伟强的信息，他刚想开口时，Tony抬起头，说：“大哥，我没事的。”

“汤尼，你先回去，我有小易的消息一定通知你。”欧阳知道Tony是沈易为数不多的好朋友，他很清楚Tony对沈易不仅是朋友之情，还有感激之情。

“欧老板，我们先不打扰你做生意了。你有沈易的消息，一定要过来通知我们家小唐。”洪伟强说着，拉着Tony离开西饼店，往他的小饭馆走。

欧阳点着头，应道：“放心，我一定会通知汤尼的。”

等洪伟强和Tony离开，元宝继续挠着那行李箱，它喵叫着，欧阳，这是什么？为什么会有妖气？

欧阳低下头，看着元宝，他微笑地说：“这是沈易这几年收集的小玩意，之前秦送来的时候，跟他提起过，他还真有心，这次让汤尼把东西带来了。”

元宝禁不住打了个寒战，它喵叫着追着欧阳，什么，我怎么不知道沈易有这种癖好？

“很多事不要单看表面，这些东西能派上一定的用场。”欧阳没有回答元宝的问题。

你想干什么？元宝站在原地，质问欧阳。

欧阳回头看着元宝，唇边的笑消失了，他脸上只剩下一片冰冷，“不是我想干什么，而是小易要干什么。”

元宝的心中不禁敲响了警钟，这种感觉太糟糕了，比欧阳买了一个不是有缘人的梦还糟糕，这不是挨上面批评那么简单的事，而是……赌上欧阳这几百年的道行……

沈易，究竟为何回葛家的？元宝忍不住在心底打个大大的问号。

今日，朱叶青又来玄竹道观，认识他的守门小道士一见到他，转身便想去通知观主，但朱叶青叫住了小道士。小道士回头呆呆地看着朱叶青，不明其道。

朱叶青只是笑了笑，便往后山竹林走去。他再一次来这里，不是因为火烧竹林的传说，而是想弄明白些事。之前，他想去问欧阳，现在他改变主意，再次来到这里，来到他跟鸣溪第一次相遇的地方。

朱叶青站在那株布满道符的竹子前，他静静地观察这株竹子的情况，这株竹子在即将成精之时，被法术封印住，如果没有被封印，那现在这株竹子以能幻化成人形，四处作恶。

在他的记忆里，这里早已是一片火海，他的徒子徒孙除了一直跟在他身边的金块，其他的都没逃过那场大火。可他怎么都记不起，那场大火是怎么引起的，为什么会一下子吞噬掉整片竹林。

想到这里，一种钻心的痛蔓延到全身，他这是怎么了，为什么他的记忆会缺失，谁拿走了他的记忆。

朱叶青抬头透过竹叶看到闪亮的光芒，那疼痛牵引着他的头部神经，他想睁大眼睛看，但脑子里却被什么东西压制着，他怎么都看不清头顶的竹叶是怎么的交错情形。

“鸣溪，你告诉我，我到底是怎么了？”朱叶青呢喃着。

这时，朱叶青身后传来一阵轻咳，朱叶青回过神，他看向来者，那人一袭道服，面带微笑地看着他，一瞬间，他以为鸣溪回来了，可再定眼一看，他失望透了，来的人是玄竹道观的观主，一位年轻的道士。

观主注意到朱叶青眼中的失望，他笑着走过来，站在朱叶青身边，看向那株竹子下的木盒，静静地说：“施主，你在失望什么？”

朱叶青听到这话，稍稍一愣，很快便恢复了，他轻笑着诚实地说：“方才，我见到道长的一瞬间，以为看到我的故友，可看清时，我才发现你不是他。”

观主转头看着朱叶青的侧脸，这只活了几百年的妖能对某个人保持这样的一份情，实属不易，只是人妖终殊途，强求不来哟。

“施主，或许有句话，你已经听过千百遍，但我还是想说，有些事或人是求不来的。”观主缓缓地将这句说出，说完后，他后悔了。

朱叶青的笑加深了，“我知道，我跟他是不可能的。我追寻这么久，我只是想看看他现在怎么样了。”

“就这样？”观主不相信朱叶青会轻易地放弃。

朱叶青点着头，强调地说：“就这样。”

说完，朱叶青转身，背对着观主，“道长，你能告诉我，宿命是什么？”

“啊？”朱叶青没得到答应，毫不留念地离开。

观主愣愣地看着朱叶青远去的背影，他轻摇着头，自言自语着，“痴人。”

元宝在猫笼里对着渐行渐远的欧阳大叫着，欧阳，你个混蛋，过河拆桥的混蛋，我不要托运啊！

欧阳戴上黑墨镜，低头笑着掏出手机，给齐毓打电话，“喂，齐毓，是我，我现在在机场，这里的事就拜托你了……我事情办完就回来了……对，看好你家弟弟齐彦，我不想回来还要处理一堆跟他有关的麻烦事……嗯，你也注意安全，我到了岭南再给信息……好了，我要登机了，拜拜。”

切掉电话，欧阳深一口气，拧着行李走向安全检查通道。

这时，传来飞机起飞的声响，欧阳寻着声音的方向望去……

“先生，先生，您的机票。”

一个温柔的女声将欧阳拉回了现实，他转头给了对方一个抱歉的笑，然后将登机牌和机票递给对方，不一会儿，欧阳进入候机厅，他看着四周陌生的人，一种不舒服的感觉在心底散开，他摸着胸口，低头苦笑，早知道就让元宝陪他坐飞机好了。

这时，一个聒噪的声音从欧阳身后传来，那是一个活泼的小男孩在对一脸冷冰冰的男子说话，“喂，我已经答应你，我不会乱来了，你还不高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