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城的男子说:“天子赏赐虞城,派去谒见天子的使者今日归来!”
天子,乃是指花族的天子,他居住在河域,住在金光闪闪的高大宫殿里。天子所在的都城,离江畔十分的遥远,如果从春日的第
一天开始行走,要走到第二年的暮春才能抵达。
所以江畔的花族,鲜少有人去过都城,更别说谒见天子了。
陶熊的祖先住在河域,见过都城也见过天子,陶熊的父亲在世时,曾跟陶熊说他们陶氏一族曾是古元先帝的官员,担任的正是陶
正一职。他的那些留在河域的族人,仍被天子授予陶正的官职。
先祖从河域出来,是为了拥有自己的一片栖息地,让族人繁衍生息,这么多年了,陶城不曾有人去过都城,人们谈起都城仿佛在
讲述传说。
高大的宫殿,仿佛接云天,人口拥挤的城镇,是从不曾见过繁华,在那里的市场上有各种奇珍异宝,有各种能人,甚至有能读写
的人,这些人掌握文字,将语言化为符号,刻写于龟甲牛骨之上,这是些得到上天垂青的人,拥有通神的能力。
陶熊坐在虞城的社庙的土阶上,陷入遐思,他的眼前似乎闪过了一缕光芒,照亮了他昏暗的人生。
被驱逐者未必是被诅咒者,也许在江畔之外,有属于他的归宿。
广场人群中一阵骚动,从城门外迎进两位盛装的使节,他们身后跟随大量的仆从,仆从们四人一组扛着一些稀世珍宝,说是天子
的赏赐。
所有人都在欢叫,在微笑,虞主亲自迎接使者,将天子恩赐的物品摆放在社庙里。
黄昏时,虞城的人们燃起篝火,女人披上花圈,男人穿上兽皮手挽手在跳舞。
陶熊孤零零一人坐在人群里,他看着跳舞的女人和男人,还有那火红的篝火。他没有加入的意思,他想自己不是虞城人,而且也
不想娶虞城的女人,虽然她们很漂亮。
他也许该离开这里了,伤已经彻底好了,他身上有手艺,他像所有陶族人那样擅长冶陶,倒不用担心路上没有花费。
“你去加入吗?”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陶熊回头,正见姒璧。姒璧坐在陶熊身边,他穿着节日的衣服,腰上也围条兽皮,身后还有条兽尾
。陶熊见到他的打扮,不禁笑了,姒璧这样打扮,看起来很古怪。
“我不想跳舞。”陶熊摸着姒璧腰间的兽皮,笑着说。“你不是要挑虞城的美姬吗?这么多跳舞的美女,你一个也看不上?”
姒璧的口吻明显带着揶揄。“我似乎不喜欢女人。”陶熊盯着姒璧,笑得暧昧。姒璧脸红,低着头,不再说什么。陶熊捏住姒璧
的手,在姒璧耳边轻轻说:“这段时间,你为什么躲我?” 姒璧低喃:“我才没有躲你。”
陶熊知道姒璧一向嘴硬,又想也许姒璧是因为听到他要娶妻而不快也说不定。
“姒璧,你叫我挑一位,我想我用不着,你自己倒是要挑一位,暮春一到,你的婚期也到了吧。”
陶熊凑在姒璧耳边说话,他说完话,却偷亲姒璧的脸颊。陶熊胆真大,好在四周昏暗,且众人都在看跳舞,没人留意他们。
姒璧慌乱地捂住脸庞,挥了陶熊一掌,气他在公开场合亲他,何况又是在这种话题之下亲他,简直就是故意戏弄他。
陶熊笑着看姒璧逃走,他笑得很开心。他想,他爱姒璧,如果虞主肯将姒璧“嫁”给他,他一定同意与虞城的婚事。
这都是胡思乱想,姒璧又不是女人。
庆典过后,陶熊找上虞桑,说他想去都城看看,他们的先祖从那里出来,而现在他想回去走走。虞桑十分震惊,但见陶熊不是在
开玩笑,也只得跟虞主说。虞主赐给陶熊盘缠和衣物,并将一束用羊皮绘制的图本交给陶熊,说如果陶熊见到天子,就将这图本
奉上上,这是江畔的山经与海经。
陶熊接过赠物,拜谢虞主而出。
虞桑追上,问陶熊什么时候离开,陶熊笑说明日吧。虞桑问陶熊是不是告诉过姒璧,陶熊说没有,不想让姒璧难过。
第二日,天未亮,陶熊背负行囊,手持木杖,与虞桑在城门口话别,他刚走出虞城没几步,就见一个身影在前方拦阻。
此时,天蒙蒙亮,隐隐看清那身影,正是姒璧,姒璧也背负行囊,手里拿根木杖。
“二舅跟我说了,我也要去都城,你别想独自一个人去。” 姒璧口吻霸道,他的眼里满是愤怒,因为陶熊竟瞒着他离开。
陶熊见到姒璧已十分吃惊,再听到姒璧说这些话,整个人竟呆傻,好一会才缓过神来,甩掉木杖,将姒璧死死抱住。姒璧眼圈泛
红,痛骂:“你这个混帐,有这样的打算,为什么不跟我说。”
第十章
陶熊也好,姒璧也罢,都不知道天子所在的都城怎么走,这漫长的道路,将是种考验,他们必须得边走边打探路线。
大致方向是向西北走,出陶城,划舟而上,沿畔有花族的村落也有夷人的村落,有些相处和睦,有些发生战争,陶熊和姒璧只顾
加快脚步,前往天子之城需要走上一年的光景,甚至更长的时间,他们不能耽搁。
陶熊和姒璧用物品跟江畔居民换来一条舟,他们询问好方向,沿江行进,日以继夜,陶熊划累了由姒璧划,两人轮流。
夹岸可见些古怪的飞禽走兽,甚至两人网鱼的时候,还钓上来一只大鱼,有半条船那么大,好在陶熊急忙割断渔网,让这只大鱼
逃脱,否则只怕是要翻船。
两人在一起,无拘无束,他们沿岸航行,路边偶有村落,航行十来日,村落便不再见到,也不见岸边有炊火,想来是进入了无人
地带。
姒璧和陶熊将小舟停泊,两人上岸采集果实与鸟蛋或是打猎动物,他们要健康走至都城,不能只是吃鱼肉。
陶熊见四周高山密林,十分荒寂,便叫姒璧跟随在他身边,不要走散。两人各自揣把武器,在藤条与岩石中行走。陶熊手持长矛
,姒璧手握抛物器。两人在林丛中见到一只成年野鹿,野鹿一见人来,就蹦跳离开,窜入深林,两人追随,却在深林处丢失了野
鹿的踪迹,甚至还迷了路。
慌乱过后,姒璧说山上似乎有东西。陶熊抬头,隐隐见到山上有石头建筑。难道山上有居民?
陶熊在前,姒璧在后,两人一前一后攀登上山岩,一路惊险,姒璧和陶熊几次都险些掉落。好不容易登上山顶,两人顿时被眼前
的景象震呆了。
只见山顶上的石头建筑绵延起伏,虽然大多已经残败,但仍能猜想出当初营建时的宏伟与壮观。
“陶熊!你看!是夸父!”姒璧突然大叫,指向山脚。
就在山脚下,一条石桥横垮在江上,石桥一侧还有一尊巨大的石像,石像一手持桃杖,一手指向东方。
“这里是巨人之城!我们花族有传说,我们的先祖当年就从巨人城下划船而来。”
陶熊十分激动,他以为所谓夸父与巨人城都只是传说,在老人的口中,在那些古老的歌谣里,可是他却亲眼见到了。
“我们理人也有传说,很久远的时代,我的先祖跟随先帝北征,曾在此修建了石头城,我还以为这只是传说。”
姒璧也很吃惊,他从来都以为父亲口说的那些故事,只是传说。
“能建这样的大城,理人曾经也十分兴盛啊。”陶熊不曾听闻,十分吃惊。
“你才知道,我们当年可厉害了,据说当年跟花族的首领争帝,几乎成功,只是后来打输了。”
姒璧能说出这些久远的故事,正因为他是理人的公子,他曾听他的父亲说过。
陶熊坐在地上,解开包袱,从包袱中取出一张空白羊皮,他研磨烟灰,拿树干沾烟灰在羊皮上绘画,他画下石头城和石头城下的
石桥与夸父像,石桥下是渡讲而来的花族,石头城上是营建的理人。
“我大父说天子之城的人,有些被神选中的使者,不用开口,只需用手就能发出语言,他们的语言刻写在龟甲上,陶熊,我觉得
你也许也是被神选中的使者,你在做同样的事情。”
姒璧坐在陶熊身边,看陶熊绘画。陶熊抬头看向姒璧,笑说:“那你不也是,是你说出了石头城的营建者。”
陶熊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记述这些,他只觉得一路上肯定有很多值得记载的东西。
夜里,两人在石头城入睡,陶熊和姒璧躺在一起,两人自上路就一直睡一起,夜里时常亲吻,相互爱抚,姒璧并不拒绝这样的亲
昵。第一次陶熊进入姒璧体内,还是出陶城不远,在林丛过夜时发生。姒璧疼痛,但仍让陶熊做完。陶熊很沮丧,心想,他们大
概不能做这种事情,男人只能跟女人做,所以姒璧才疼得冷汗直流。
那次后,陶熊再不敢做这种事情,姒璧羞以启齿,自然也不曾提。
这夜,两人搂抱在一起,陶熊亲吻姒璧,两人赤裸拥抱在一起,相互爱抚,也仅是爱抚,陶熊下身勃起,难以入睡。姒璧低声问
陶熊:“你很想做那种事吗?”陶熊说:“我是很想对你做那种事情,不过你不是会很疼吗?” 姒璧把脸埋陶熊胸膛,闷声说
:“我见过两个男人做这种事,也不是只有疼痛,似乎需要些技巧。”陶熊大喜,急忙将姒璧摁倒在身下,自言自语:“上回我
大急躁,才会弄疼你,一定是这样,男人毕竟不同于女人。” 姒璧吻上陶熊,羞赧说:“我没关系。”
如果是陶熊,姒璧愿意,他知道陶熊喜欢他,也知道自己喜欢陶熊,这就够了,管他那么多。
陶熊这回再不敢像第一次那么猴急,他用羊脂──油灯材料涂抹,再缓缓进入姒璧体内,起初姒璧十分不堪,渐渐也就适应了,
甚至酸疼中有姒璧不曾感受到的奇妙感觉,那种感觉,就像被人摄取灵魂一般。
姒璧抱住陶熊呻吟,陶熊撞击姒璧的身体,月亮照在他们赤裸的身体,照在冰冷而古老的石头城遗址上,千年的岁月和古老的传
说仿佛化作温柔的夜风,从他们身上抚过。
离开石头城,继续北上,两人在江中遇见一伙虎方夷人,夷人在捕大龟。江畔的虎人,部落亦是众多,与花族与理人关系都十分
复杂。陶熊机敏,带着姒璧将船停泊,恭敬取出海贝问虎方夷人有没有稻米能卖他们。一位像君长的男子接过了陶熊的海贝,他
说的语言,姒璧能听懂。君长给予陶熊稻米,并说要去河域,到此前方一棵巨树旁,就不能再乘舟了,需要上岸过密林与高山,
一路地势险峻,而且山林中有野人,想过去几乎不可能。
陶熊经由姒璧翻译,听明白君长的话,陶熊问君长是否去过河域花族的天子之城。君长手指网中的大龟,说他们每五年就会携带
大龟甲进贡,他们是天子的外服之臣。当年亦参与殷天子与夏天子的战斗,因此他的祖父虽然领地不大,却有爵位。
“我们的人,明年开春过去,你们要不要等待?”夷人君长问陶熊,这句话,他说得是花族的言语,不过是雅音。见陶熊听不懂
,姒璧也听不懂,夷人君长摇头用夷人的语言说:“你们连雅音都不会说,怎么去得了天子之城。”
陶熊曾听陶族的长老说过,天子和臣下们说话用的是雅音,也因此外派去谒见天子的人,必须得懂雅音。
“语言不通没关系,我们到了那里,自然能学会,君长能告诉我们路线吗?”陶熊轻笑,不以为然。
夷人君长念了首歌谣,要姒璧记牢,歌谣里就有前往花族都城所经的路线,要渡过什么水,爬过什么山,一路上有哪些标志,都
在歌谣里。
姒璧将歌谣记住,和陶熊谢过君长,两人继续前进,在夷人君长所说的一棵大树下停舟登岸。这棵大树是如此的高大,顶部插进
天空,二三十个壮汉拉手才能合抱得来。
在大树下,陶熊拿出羊皮,在羊皮上做记录,他画上一棵大树,也画了大树旁的江流,江上有捕大龟的虎方夷人。陶熊所画的虎
方夷人,虎头人身。
离开大树,两人进去山林,茫茫一片,不见人烟。姒璧进入山林后就病了,陶熊只得将姒璧背起,背着姒璧穿越林丛与沼泽。他
们见到了大蛇,真正能吞象的大蛇,吃饱喝足卧躺在道上,也见到了浑身长毛的野人,前来抢陶熊的包袱,但被陶熊赶走。
夜里,两人不得不住在树上,陶熊守护姒璧,彻夜不眠,天亮又继续赶路。茂密的林丛,不见阳光,陶熊深信只要出林丛,姒璧
就会好起来。
姒璧一天天的虚弱,陶熊满眼都是血丝,一日陶熊背负姒璧,终于走出密林,来到一处平原。陶熊欢喜,唤背上的姒璧,姒璧却
再也没有回应。陶熊放下姒璧,亲吻拥抱姒璧,但是姒璧再也睁不开眼睛。泪水冲刷陶熊的脸庞,陶熊知道,走到这里,他再也
不会往前走了,这里就是他和姒璧的归所。
守在姒璧的身旁,陶熊坐了一天两夜,头发尽白。第三日的太阳升起,陶熊抱起姒璧,决定寻处开满花卉的地方,将姒璧埋葬。
陶熊背着姒璧行走,他先是听到了鸟叫声,然后闻到了花果的异香,他沿着香气行进,他见到了一处不曾见到的仙境。
平原的正中,有一巨大的土丘,土丘四周开满奇花异草,更有无数的凤凰鸾鸟在飞翔。
“姒璧,这里就是禹墟吗?这是你先祖的兆域,我把你埋葬在这里吧。”
陶熊放下姒璧,为姒璧整理衣物,梳理头发,姒璧的模样,仿佛生前,就像他只是沉睡了。陶熊无法捧土掩埋姒璧,他抱着姒璧
痛哭,为什么要夺走姒璧,这人是他一生的伴侣,如果姒璧得长眠在这里,他哪也不去,哪也不去。
一只凤凰栖息在陶熊肩上,拍动翅膀,五彩的羽毛在阳光下散发异彩,它的吻中夹有一颗红色的果子。陶熊愣愣伸出手掌,凤凰
竟将红色的果实吐在陶熊手中。陶熊捧住果实,没做任何思索,他含住果实,嘴对嘴喂入姒璧喉中。姒璧原本惨白的脸色渐渐恢
复血色,他的喉咙滑动,发出哽咽的声音,他缓缓睁开眼睛看见了满头白发的陶熊。
陶熊抱住姒璧欢喜地大叫,回身想致谢凤凰时,却已不见踪迹。
姒璧并不知道自己死亡这么多天,见到陶熊的白发和满脸的沧桑,他心疼地问陶熊怎么头发都白了,陶熊含泪笑说:“只要你活
过来,我头发掉光都没关系。”
陶熊跟姒璧讲了姒璧病死又复活的事情,姒璧十分愕然,再见他所躺的地方,如此奇妙,再加上陶熊头发尽白,他信了这等奇事
。
“这里应该就是禹墟吧,人工夯实的高丘,凤凰鸾鸟,不曾见过的花草。”
陶熊抱着姒璧,将这一切逐一指点,姒璧猛点头,躺在陶熊怀里微笑。
夜幕降临,凤凰!翔鸣叫,凤尾闪动绚丽的光芒,禹墟上星光点点,四周的植物散发着细微的光芒,如果不是亲眼所见,又怎么
能相信传说中的事物,竟真实存在呢。
清晨,陶熊将禹墟绘入羊皮,并和姒璧采摘禹墟的果实,他们都曾听说禹墟附近的果实乃是凤凰的食物,人吃后能延年益寿。
两人离开禹墟,姒璧说虎方夷人给他的歌谣里讲述禹墟之后,有几座山几条水,渡过这些,就能见到天子之城。
他们离天子之城已经不远了。
出平原,陶熊与姒璧翻越高山,山中很多!。一日陶熊在山腰烧火煮鹿肉,肉味引来了一只饥饿的!仔,陶熊见到这只!仔,笑
着跟姒璧说他以前养过一只,就这么大,后来因为战乱,放回了山林。
姒璧摸上陶熊的白发,说他当初见到陶熊时,还是个养尊处优的少年,此事倒像似历经沧桑的野人,一身褴褛。